夕阳日暮，这个时间段客人少，本来应该是最轻松的兼职。

林舟站在柜台后面发呆，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旁边地上的脏污，杯子已经被他捡起，但奶茶棕色的液体渗进了地面，留下一滩深色的污迹。

被打翻的奶茶，依旧是甜的，可惜已经不能再喝了。

林舟放空着思绪，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所以说人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当某种情绪到达极点时，所有的胡思乱想都会突然消失。

林舟盯着污迹出神，想了半天，最后停留在脑海里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店门口打扫一下，不然太脏了客人要更少了。

奶茶可以被晒干，但破碎的小料卡在缝隙里不好处理。

林舟干脆用手去捡，每捏起一点，细微的棱石就在他的手心留下淡灰色的刮痕，一道道细小的伤口逐渐涌现。

林舟就这样蹲在那儿，固执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就连指尖蹭出血迹也不松手，甚至在这样的举动中得到了奇异的解压。

他新奇地感受着，即使地上破碎的小料已经没了，仍伸手去划。

就这样持续了几分钟，就在他准备再一次将手伸出去的时候，侧面却猛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一道沙哑的声音传入林舟的耳朵：“别弄了。”

林舟下一子停住了动作，他蹲在地上，没有转头看后面的人。

楚奕辰和他一起蹲下，沉默着抚摸他被刮到面目全非的手掌，那里划痕交错，好几道口子已经渗出鲜血，他说：“跟我回家。”

林舟没动。

楚奕辰：“以后我不会干涉你的交友。”

林舟仍是什么话都没说。

楚奕辰：“……”低头看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楚少爷以前哄人都是随随便便的，毕竟小猫就算生气炸毛也只是闹着玩，爪子不轻不重挠他两下，事情就算过去。

这次确实是他过火了。

楚奕辰又看向林舟的手，这双手曾经被他护得不沾春水，纤细白嫩，如今却指尖鲜血模糊，他看着心疼，犹豫着想去触碰，却见地上陡然多了几点暗色斑点。

林舟肩膀微不可见地颤抖着，始终不肯转过去看他。

楚奕辰的心脏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舟舟，我……”

林舟快速起身要逃，楚奕辰一把将他拽进怀里紧紧禁锢住，他心里从未这样后悔过，简直懊恼不已，之前真是气疯了，才会用这种方式伤害他心爱的人。

“是哥哥不对。”他的声音突然缓了下来，“我以为你去外面找兼职，是因为想和我分手……”

“外婆那边我都处理好了，所有费用我都解决了，还给她联系了更好的医生。你别哭了，我们不回家，现在就去看外婆，好吗？”

楚奕辰说着，拿出手帕替他擦拭脸上的泪痕。

林舟失神地任他动作，在这片突如其来的温暖中，突然想到了金丝雀的故事。

美丽的鸟儿因为贪图安逸，常年住在金丝编织的华美笼子里，等它想要尝试飞翔，却发现自己失去了独立生存的能力，剩下一辈子所能接受的，唯有主人一如既往的施舍。

面对笑得温柔的楚奕辰，林舟突然感受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现在其实更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如果是从前，说了就说了。

但是现在，他不敢了。

剥离“哥哥”这个称呼，他也不过是楚奕辰圈养的一只金丝雀而已。

林舟缓缓醒来，护士带来了外婆醒来的消息。

刚进入病房，看到熟悉的慈祥面孔，林舟的泪就落了下来。

杜之云冲他招了招手，他立刻抹了把眼泪，扑进对方的怀抱。

杜之云小心地将他揽进怀里，年迈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她感慨道：“小舟啊，外婆这些年联系了你好多次，你也不给外婆报个信，外婆差点以为要见不到你啦。”

林舟哭着，话不成型，只能一遍遍重复道：“对不起。”

外婆低低叹了口气。

她余光瞥见门口还站着道身影，隐约觉得有点熟悉，好在记忆力还没完全衰退，不一会儿就从脑海中翻出了对方的模样。

她冲门口挥了挥手，和蔼地笑道：“小辰也来了啊，怎么不过来？”

楚奕辰听她喊自己的名字，这才往里走。

他礼貌地点了点头，说道：“外婆好。”

杜之云笑了笑，“上次看见你还是在五年前。小舟突然跟我断了联系，我还担心过你们，你们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楚奕辰：“……”

林舟连忙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外婆。”

又尴尬地看向楚奕辰。

杜之云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她又是一声轻叹，虽然早就有了猜测，可心里还是禁不住心疼这个外孙，她轻柔地抚摸着林舟微红的眼角，眼神怜爱。

楚奕辰有心给他们留出交流时间，见状主动提出：“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先聊。”

他走出了病房，顺手关上了门。

其实也确实有点事要处理，手机里还保留着上午给陆肖发过去的消息：“转院的手续办好了吗？”

陆肖回复：“已经办好了，随时可以过去。”

他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楚奕辰很放心。

时间还很充裕，他估摸着病房里两人的叙旧一时半会不会结束，于是趁着这个时候又处理了一些公司事务。

清晨的光逐渐充盈了医院走廊，楚奕辰随便找了个椅子坐着。

迎面走来两个年轻的身影，其中一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他看见楚奕辰登时愣住了。

犹豫着出声问道：“你是林舟的哥哥？”

楚奕辰抬头，来者竟然是柯青。

他眼神中也划过一抹诧异，但紧接着重新归于平寂。

将近七年不见，对方的脸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他干脆装作不认识，冷漠地说：“你认错人了。”

柯青怔怔地说：“抱歉抱歉，因为你长得特别像我高中同学的哥哥。”

楚奕辰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这不可一世的态度……柯青撑着下巴，怀疑地想着，他真的认错人了吗？

因为实在太像了，他不断地偷偷打量楚奕辰，就在这时，另一个年轻男生轻轻推了推他。

男生模样清秀，细看起来，和柯青还有几分相似。

他面带歉意地说道：“柯青哥，不好意思今天又耽误你这么久。上次还要多谢你帮我一起把邻居家的奶奶送来医院，她是个很好的人，就是家里没人照顾，突然晕倒了我们都很担心。”

柯青闻言收回注意力，对他笑了笑说道：“你跟我客气什么，我这几天在你家住也得了她不少关照，听护士说她醒了，我跟过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邻居家的奶奶？楚奕辰见他们停在这里迟迟不走，正不耐烦着，听到这话，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而林舟也在这时候恰好从病房出来。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

柯青：“林舟？！”

他身边的年轻人瞪大眼睛：“小林哥哥！”

林舟乍一见到柯青也很惊讶，很快他脸上的表情从诧异慢慢变得惊喜。

“柯青？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柯青兴奋地和旧友打着招呼，突然他想起来走廊里还坐着一位，猛地回头看楚奕辰，“那么这位果然就是……”

楚奕辰：“……”

林舟又看向他身边的年轻人，这个人居然认出了他，难道他们之前认识？

他问柯青：“这位是？”

柯青顿时反应过来，“这是我堂弟，季行。”

季行紧张地指着自己：“小林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小时候跌进河里，是你跳下去救我上来的！”

他这么一说，林舟顿时想起来，小时候好像确实有过这回事。

季行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他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期待再见到小林哥哥你，亲口说一句谢谢。”

少年红着脸，青涩的心思写在了脸上。

柯青哈哈拍着他的肩膀，“原来你之前说的一直心心念念的邻家哥哥就是林舟啊，这不巧了！他救了你，你又救了杜奶奶，都是缘分！”

林舟惊讶地望着季行，“我听护士说起，她是被邻居送到医院来的，原来是你。这次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们及时送她来医院，我……”

林舟说到后面，再也说不下去了。

季行连忙安慰他，“杜奶奶是个好人，是该长命百岁的。我听医院来电话说她醒了，现在还好吗？”

林舟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就在里面呢，刚才还说要亲口跟你道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行想起杜奶奶晕倒的样子，也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柯青看他在林舟面前举止不似往常随意自然，一派端着的模样，有心帮他凑姻缘，便笑着问林舟道：“这些年你还在京都发展吗，我堂弟以后也要去京都，你要不要试着考虑考虑他？”

下一秒不待回答，他又自顾自叹了口气，“哎说来惭愧，当初年少不知恋爱好，错把学业当成宝，你这么优秀又漂亮的人呢，我俩要是能上同一所大学，我肯定追你！”

楚奕辰：“……”

他看着这群人一来二去，实在忍不了了，眼皮跳了跳，生平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对一个人动手。

“说够了？”他冷冰冰地打断他们的谈话，对着柯青毫不客气道：“说完了可以走了吗？”

柯青皱眉看着这位老同学的哥哥，不是他多管闲事，但就算是哥哥，对林舟的管束欲是不是太强烈了？

他凑到林舟耳边悄悄提醒：“你以后记得离你哥哥远点，我看他有些不对劲。”

然而楚奕辰的听力好得很。

他不仅全部听到了，还听得尤其清楚，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去。

眼看要出事故，林舟赶紧上前一步堵住他的嘴，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

他看着季行，“你们先进病房吧，外婆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你们都来探望她，肯定很开心。”

柯青话还没说完，“诶林舟，你考虑一下我堂弟，另外还有一件事……”

季行被他这么两次三番地拉出来，脸皮再厚也削成片了。

他推着柯青进去，“好了好了，我们先去看望杜奶奶……”

嘭，病房的门开了又关上。

世界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楚奕辰眼神危险地看着林舟，“小林哥哥？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外面还有个弟弟？”

他明显一副闹别扭的模样，林舟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头疼地扶了扶额头，只觉得糟心异常。

楚奕辰也懒得真跟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计较，说道：“转院手续办好了，你跟外婆说了吗？”

林舟点头。

楚奕辰：“那就好，那家医院在另一座城市，如果你愿意，等她病好了可以把她接到家里去。”

“真的可以吗？”林舟猛地抬头。

楚奕辰半笑不笑，他知道就算林舟不说，心里肯定也放心不下杜之云。

那不如他主动来提这件事，好让林舟心里记得他这个情。

他慢慢凑近林舟，俯身弯腰靠近对方耳语道：“你的要求我哪次没有满足，倒是你，这一次打算怎么回报我？”

“我……”林舟步步后退，直到后背靠上走廊的墙壁。

两人的脸越贴越近。

就在这时，柯青和季行打完招呼也从病房里出来了。

四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柯青指着他们，神色十分无辜茫然，“你们……？”

林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跟楚奕辰的关系，下意识往旁边拉开距离，却又被楚奕辰强硬地拉回怀中。

楚奕辰半揽着他的腰，头埋在他的颈侧，冲柯青挑衅地扬眉，“没见过弟弟向哥哥撒娇？”

林舟被他抱着，腾地红了脸。

柯青：“……”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吗？

他还真想象不出来林舟撒娇的样子，对方在他的印象里一直冷淡淡的。

而且这两人给他的感觉有点奇怪，但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