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追求什么样的女子都行，但在身有婚约的情况下抛弃原配另求她人的行为不应该被谴责吗？”

傅黎羽冷冷反驳，她本身就十分厌恶男子三妻四妾的规矩。囿于时代背景，之前她无力反抗这种社会现象，但这个世界可不同，她了解到如今已经实施一夫一妻制，抛妻弃子的行为就是乱象。

林书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可笑，难道让我这样一个留学归国的知识分子跟你这种只会背点酸言腐语的老古董待一辈子？何况，我那些好友只要家里有安排包办婚姻的，谁不是根本就不承认这种落后的婚姻制度？都什么年代，还搞包办婚姻，我跟你可没共同话题，只有像蒋荟那种有独立思想又文采斐然的女子，才该是我的人生伴侣和革命战友！”

傅黎羽面色沉了下来。其实林书鸿说得没错，他这种抛弃原配，另寻她欢的例子，在这个世界中比比皆是。甚至被广大文人引以为傲，纷纷效仿。

他们都厌恶包办婚姻，认为父母为自己娶的老式妻子不值一提，纷纷在外面追寻红颜知己。

程琼湘还算幸运的，虽然林书鸿不喜欢她，但林父林母还算明事理，又因林书鸿的态度对她有所愧疚。且林家世代经商，家境也比较殷实。

但更多的女子，则是会面临丈夫不爱，公婆欺压的困境。更可怕的是，她们的丈夫随时会抛弃她们。

当这种抛弃毫无文化、任劳任怨的女子甚至成为一种社会风潮的时候，会有多少女子始终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

“那我想请教一下，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自诩爱国救民，爱的是什么国？救的是什么民？”

傅黎羽看着林书鸿，面色微嘲地问道。

林书鸿愣了一下，不知道傅黎羽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话题。“爱的当然是我们泱泱华国，救的……”

林书鸿停顿一下，觑了傅黎羽一眼，眼中的不屑清晰可见。

“救的就是你们这种愚昧无知、思想老旧、不知变通的人了。要是没有你看不起的我们这些力图革新的知识分子，你现在还想当大小姐？当你的殖民地奴隶去吧！”

傅黎羽气极反笑，“所以你们的救民方式，就是抛弃那些身无长物、任劳任怨照顾你们家人的妻子？目前整个民国百废待兴，接触新式思想的女子寥寥无几，那绝大多数素不闻诗书之训的女子，她们就不是你们救的民了吗？”

“还是说，你们要救的，就只有有学识、有思想的知识分子？那又谈什么民权？”

傅黎羽话语犀利，她那双素日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双眸中氤氲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林书鸿被傅黎羽的话惊得勃然变色，“我……我们当然不是……”，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况且，真正提出利国利民之大计的，是李征巍、杜霄之一类的大家，你们有何颜面与诸公相提并论，又借诸公之伟业沾沾自喜？！”

“李先生与杜先生尚且待人宽厚、为人和善，与家中的贤妻相互扶持，你们倒还自比高人一等，看不上家中的妻子了！”

林书鸿吭哧吭哧，心乱如麻。

他想反驳傅黎羽这番话，可又不知该如何对峙。他想说李先生、杜先生终究是少数。

和李、杜齐名的王恒先生也是一朝成名，便舍弃了家中一直任劳任怨，与他相识于微时的老妻赵氏，转而和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学生在一起了。

此后两人一起出入各种社交场合，谁不赞一句郎才女貌呀？

王恒先生学贯中西，时常需要参加各种沙龙聚会，他的新妻子也是接受了新式思想的新时代女性，和场上的众人也能谈笑风生、怡然自得。

要真是王恒以前的老妻赵氏，与这种文化沙龙实在是格格不入啊。

往日里，林书鸿也是这些行径的忠实拥趸。他与一众好友煞为羡慕王恒能找到一位志同道合又青春美貌的伴侣。

但今日，他心中却隐隐升起了不一样的感觉。

听说当初王恒家贫，他的妻子赵氏算是低嫁。刚开始，赵氏的日子还不错。

但世事难料。没多久，赵父赵母在一次出门做生意时，那地方意外发生了武装冲突，他们也就此不幸遇难。

再后来，出国留学潮兴起。看着明明才高八斗的丈夫却因钱财的阻碍而不能出国留学，赵瑛咬牙拿出了赵父赵母暗中留给她的体己钱，支持王恒出国留学。

此后，在王恒留学的十数载中，赵瑛便一边照顾王恒那瘫痪了的老父亲和年幼的小姑，一边忍受着王母的刻薄刁难，痴心等待王恒学成归国。

但哪想，她等来的，不过是一个负心人罢了。

如今王恒抛弃了赵氏，不知没了体己钱的她又该如何过活？

以往林书鸿从未深想过这些事。他只看到了王恒与新婚妻子的般配，从未想过那些被抛弃的女子又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林书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他讷讷无言地低下头去。

看清了林书鸿的神色变化，傅黎羽神色冷淡地转过身朝门外走去。“出来吃饭吧，别让林夫人担心了。饭后我们便商议合离之事。”

门外。

张茹君本来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书房，生怕程琼湘被欺负了。

结果她就看到程琼湘面色如常地走出来，反倒是自己一贯志得意满的小儿子跟在程琼湘后面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随后咽下想问的话，缓声说道：“快，小臻、墨戌，快传膳。”

傅黎羽和林家都奉行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场饭虽然暗中波涛汹涌，但表面上却十分平静的结束了。

饭后，林书鸿抱着莫名的想法，不待傅黎羽开口，便想直接回书房去。

但傅黎羽的话却叫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母亲，我和书鸿等下立离婚据，您做个见证人吧。我爹娘那边……烦请您派人去邀请他们过来。”

张茹君面色为难地看了林书鸿一眼，“怎么这么急？这事可以慢慢来嘛。”

林书鸿听见傅黎羽的话也顿了一下，他回过身神色僵硬地说：“这事还是等我爸从徽州回来再说吧，他要是回来知道我自作主张离婚了，非得打死我。”

张茹君瞧见林书鸿态度的转变，大喜过望，也连忙开口劝道：“对呀琼湘，你父亲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说一不二，婚姻大事要是不经过他的允许，回来肯定发脾气。”

张茹君的态度倒是很好猜。

但是……傅黎羽瞧了瞧一旁姿态僵硬的林书鸿，林书鸿面带尴尬地侧过身去。

傅黎羽挑挑眉，“林书鸿这是因为我在书房里的那番话心生愧疚了？觉得我也跟那些被丈夫抛弃了就无以为生的女子一样？”

傅黎羽不觉有些好笑。

不过，这样看来，林书鸿倒也不是无可救药嘛，至少他还对世间那些无辜可怜的女子怀有一颗怜悯之心。

张茹君的话不无道理，而且合离这种大事，不先跟程琼湘的父母商量一下，自己就草率决定，也有点不尊重原主一家。

傅黎羽想罢，也顺着林书鸿母子二人的话缓和了自己的态度。

“那，我还是先回家和爹娘商量一下吧，这等大事也不好直接通知他们，还是叫他们提前知晓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