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看着他尚在滴水的头发梢,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叫小厮去通知魏锦了。
既能因为旁人几句话就能以最快速度赶过来,这位世子爷当也是将自家姑娘放在心上的,这满身狼狈、行色匆匆的模样,连他这上了年纪的人看着都颇不忍心。
罢了,左右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外人只道是自己迎的秦王世子,至于自家姑娘有没有见他,关起门来,谁又知道呢?
所幸这位世子爷点名找的是他,倒是顾全了魏锦的名声。
这厢魏锦用了半碗粥,便漱口净手了。
“姑娘,秦王世子求见。”
魏锦拿着帕子的手顿了顿,继而淡淡道:“于理不合。”
见她如此说,下边人也明白了,忙又去厅堂回话了。
“姑娘……”屈嬷嬷张了张口,却被魏锦打断。
“时候不早了,嬷嬷快些歇息罢,往常这时候,你都该躺下了。”
她不想说话,屈嬷嬷也无法,叹了口气,便退下了。
魏锦半靠在榻上,看着窝在怀里的兔子,好不容易压下的失意复又回返。
她从一开始便知道,嫁与皇家子,就不要再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清楚的,也一直在提醒自己。
可从赐婚开始,纪明暄便强势的入侵到她的生活中,处处不见他,却处处都有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上了心,细想想,也不过一月而已。
那样清冷的人,一旦表现出对你在意,且只对你特别,倒是真叫人难以拒绝,连她都不自知快要沦陷。
从前也并非没人对她殷勤,反而正相反,以她这般容貌家世,讨好之人大有人在,真心捧到她面前的更是不少,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纪明暄……出类拔萃没错,可到底,特别在哪呢?
他凭什么?
魏锦眼中茫然与迷惑交杂,自己也没想通,可有一点是确定的,便是自己不该再放任随心了。
白头偕老她固然想要,可一想起对方一副情深模样,夜里怀里却有另一个女人,她就莫名反胃。
世间男人大多如此,也大多都理解不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意味,他们觉得,心给了你,正妻名分给了你,那便是爱你。至于其他的“玩意儿”,不过闲来打发时间,却不想,若当真爱一人,又如何容得下第三者?说的是情深几许,不过是舍不下贪欢享乐罢了!
这样的感情,她魏锦不屑,要么心里眼里唯她一人,要么便相敬如宾,再不掺杂任何感情,那种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却还要一副我爱你的虚伪模样,她做不来,也不愿意!
所幸她还只是稍有动心,陷入不深,及时抽身便罢!
从前因着这人一身淡漠,竟也忘了他也是个男人,更是满身荣宠的天潢贵胄,身边怎么可能干净呢?便是真的喜欢她,又能如何呢?
终究是她贪求太多,看着自家个个夫妻和乐,便生了妄想,如今被临安郡主一番话点醒,几分失意也该她受着。
毕竟,哪有那么多天赐良缘呢?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纪明暄忙转身看向厅外,却只见小厮身影,料想到结果,他眼底的失望之意叫身边的二老爷都侧目。
“禀世子、二老爷,大姑娘已经歇下了,若强行通禀……怕是不妥。”
听到小厮回话,二老爷叹了口气,看着纪明暄:“世子,现下夜色渐深,也确实于理不合,您看这……”他垂下视线,盯着纪明暄的手脚,毕竟这位脾气不太好,要是突然发难,他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禁不住!
二老爷倒是想的多,也不想想就凭着纪明暄对魏锦那股殷勤劲儿,以及方才一见面就直直一个晚辈礼来看,怎么可能对魏锦的长辈动手?动口都够呛!
果然,纪明暄并未为难他,也并未坚持,只抱拳道:“是明暄疏忽了,今夜多有打扰,魏大人见谅,明暄明日再来。”
二老爷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忙连声倒好,送这尊佛出去了。
纪明暄出门后,却并未离开,径直走到了路边树下,站定,不动了。
韩北睁大眼,他家世子不会是要在这等天亮吧?
虽然在树下,可雨势不小,有滴滴雨水顺着树叶缝隙而下,打在人身上可不好受!
韩北忍了又忍,终于道:“世子,咱们是要在这……等到天亮再去拜访定国公府?”
“嗯。”
“哦……是苦肉计?”魏姑娘一个女儿家,心软的很,要是见他家世子在淋雨等她,定然不忍心,不过,“世子,那还是站在显眼些的地方好些。”你站树下,旁人看不见,怎么去打小报告呢?
纪明暄看都没看他一眼:“卑劣之举!”
卑劣?
你装可怜要人家收你玉佩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会想起来了?
韩北深深看了他一眼,这多好的卖惨的机会,你清高你傻了吧唧站这淋雨,还不敢让人姑娘有任何心理负担,你倒是放过可怜的属下我呀!
纪明暄显然听不到他的心声,只兀自静静站着,看着魏锦的院子方向,方才被拒绝的失望还萦绕在心间。
见不到魏锦,不知道她怎么想,只叫他心底慌乱极了,从扔下大理寺卿跑来定国公府,不顾夜半扰人坚持登门求见,到现在被拒,他心下焦急十分,却只敢表现三分,更不敢明目张胆的站在定国公府门外等,那跟逼迫有什么区别?
他急于见魏锦解释没错,可魏锦愿不愿意见他,那是她的自由,并非他为了急于澄清自己,便要逆了魏锦的心意来。
他澄清是为了自己,可说到底,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魏锦,而非他自己。
韩北却不理解,喜欢就争取,有误会就赶快解释,就这么守着,要是人家一直不愿意见你,那误会不还一直是误会?时间长了,连最后那点情分都消耗干净了。
他看了纪明暄一眼,见对方看着魏锦院子方向没挪眼,便悄悄动了些手脚,这一下,就让门口的守卫看到了。
能守门直接护卫府邸安全,守卫们本事是不差的,这一有痕迹,稍稍探查便发现了,与同伴一说,几人都有些拿不准主意。
“这么站在咱门口,那不是事儿吧?这雨老大了,看这势头一时半会的可停不了。”
“那怎么能是咱门口?没见离那么远吗,人家就是不想被看到!”
其他人也不想多事,可人毕竟就在他们门口,这会儿还电闪雷鸣的,备受圣宠的秦王世子出了事,他们可担不起这责任!
几人一合计,年长些的守卫便自去禀告了,二老爷刚躺到床上准备睡,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眉头跳了跳,心道这果然不是个好打发的,不过即便心里再吐槽,他还是任劳任怨的爬了起来。
二夫人边为他整理着衣襟,边叫丫鬟去通知魏锦了。
二老爷有些犹豫:“锦丫头方才便已回了话说不见,现下再同他说,是否不妥?”他都有心理准备了,要是劝不回这位世子爷,他就陪他彻夜长谈,明儿一早要上朝,他不走也得走!
二夫人却嗔他一眼:“你懂什么女儿家的心思?”今儿个晚膳,锦云院的的膳食可是又齐齐整整被端出来了,就粥少了小半碗,二夫人哪还能不明白?
要她看,这秦王世子这些日子所言所行,明显是对魏锦有意,现下能深夜冒雨前来,还守在门外等着,龙子风孙的,能做到这般地步,着实不错了。不然以对方的身份地位,即便什么都不说不做,魏锦一样也要嫁过去,一样要贤良淑德的相夫教子,这对对方并未有丝毫影响。
如今能来,便是将魏锦放在了心上,且若魏锦当真无意,她也不会开这个口。
两人既都放不下,那便当面把话说开,无论结果如何,日后也好有个章程。
看着二老爷匆匆出门的背影,二夫人叹了口气,她知道定国公府从不纳妾,魏锦从小家训如此,怕是轻易接受不了妾氏,若是嫁个门第低些的,以他们府的权势地位,好歹压的住,可皇家……当真是毫无回旋余地,竟只能寄希望于对方的几分真心。
这厢府门外,韩北陪着自家缺心眼儿的世子爷淋雨,见纪明暄还看着魏锦的院子方向,他翻了个白眼,墙这么高,还有无数庭院楼阁挡着,你能看到个毛儿?
恋爱脑太可怕了,他受不了的摇摇头,这一转头,便见定国公府门开了,二老爷匆匆出来,顺着守卫指引的方向——也就是他们而来。
机会来了!
韩北两眼发亮,拽了拽纪明暄的衣裳,却被后者一把扯开。
他无语的看了眼自家世子,机会到你跟前了,你还看着人家没影儿的院子发呆,深情给谁看呢?
你就只感动了自己!
他清了清嗓子:“世子,魏大人出来了。”
闻言,纪明暄这才有了些反应,他转头,就看到二老爷已近在眼前。
“世子,还请进府叙话。”
纪明暄皱了皱眉,他没想再打扰魏锦,也没想再打扰别人,站在这里,不过是回去不踏实,也想再等天亮再求见罢了。
见他不动,二老爷正欲说话,纪明暄便微微点头:“打扰了。”
多说无益,他现下也不想回去,跟着二老爷,还能多听听魏锦的事,纪明暄想的很明白,所以他选择跟着二老爷走,说不定,等明日早膳时候,就能看到魏锦了呢!
而这边,魏锦倒是还没睡,听到二夫人带来的消息,想了想,便起身更衣了。
左右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见面说清楚,日后该如何便如何罢。
于是纪明暄同二老爷刚进前厅没多久,便听到脚步声,顿了顿,习武之人对脚步声敏感,尤其他听过很多次,已经刻在心上的声音。
他手握成拳紧了紧,转头,正看见魏锦进来。
二老爷见到魏锦,心道自家夫人果然没说错,他叹口气,同魏锦打了个招呼,站到了外头,刚好能看见两人,却被外头雨声遮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虽然在自己家里,可到底男女大防摆在这,哪能真的让他们同处一室呢?
不过便是这样,纪明暄也满足了,他有些紧张的看着魏锦:“魏姑娘,我……我并非刻意以身相逼,只是、只是晚间不合规矩,我便想候着明日一早拜见。”
魏锦也没想到他一声泥泞,人看着也狼狈,她道:“今夜雨势大,世子该回府歇息的。”
纪明暄哪里有心思歇息呢,尤其见魏锦神色虽正常,却不免带着疏离,更着急了:“魏姑娘,我知国公府不纳妾的规矩,我唯一所求也是如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便足矣。”
“府里妾氏是长辈所赐,祖父年纪渐长,唯一牵挂便是我,他坚持如此,我没拒绝,是我的错,我从前……从未想过能娶到你,所以便想着,是谁都无所谓。”不是心上那个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我并未碰过她们,除了你,我未看过旁人一眼。”纪明暄深深看着她,接着道,“安王不是良配,他妄想娶你,对你大献殷勤,简直不知所谓!可我……更怕你动心,最后被他所伤。所以我向皇伯父求了旨,我想……即便你对我无意,我也能保你安然,免受劳苦。我知定国公府家训,你也必不能接受三妻四妾,所以自那时起,我便遣散了所有妾氏,愿意嫁人的,给了嫁妆让她们自行离开,不愿意的,便送去了京郊,此生都不会回来。”
他心下着急,好不容易见着人,自是一通说,而魏锦闻言,内心却是复杂。
她知道一夫一妻只在自己家里特例。在外头,尤其皇室,想都不敢想,却有人说自己能做到。她已经劝自己要放下了,这人却说,自己能做到此生一人?
“你知道的,即便你不送那些妾室走,即便你左拥右抱,美人在侧,我也会同你过完余生。”
所以,不必如此。
“我愿以为,能娶到你,便该知足了,可越相处,我越放不下,也越贪心……”纪明暄看着她的眼睛,定声道:“我不需要你端庄贤淑,不需要你相夫教子,不需要你进退有度,更不需要你言笑晏晏……却满身疏离。“
”我要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看你毫无阴霾的笑,想看你无忧无虑,不必为繁杂事忧愁,想看你……眼里心里都是我一个人。”
“仅我一人,只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