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子婴妄言乃招灾引祸之论,父皇断不可信。”
营帐之外,传来一道略显敦厚的沙哑之声。
便是色厉内荏的胡亥到了。
“父皇,我大秦以武立国,老秦人彪悍无畏,此乃上天所赐的扩存之钥,父皇以圣皇之姿,横扫六合,龙御八荒,如此功绩,足以震铄古今,令百家汗颜。”
“而今大秦初定,天下人心浮乱,皆因六国余孽未除。”
“以亡楚为例,其勋贵守家护土,如惶惶蝼蚁却还心存复国之妄念,当地百姓也深受影响。”
“时日久长,楚人复仇之心愈演愈烈。”
“六国余孽,遥相呼应,终酿大祸。”
胡亥拱手拜谒站在阶前的秦始皇,随即侧目瞥向子婴,伴着一声冷哼,继续说道:“似子婴贤侄所言,招揽六国余孽,运筹‘举贤堂’?这纯属小儿戏语。”
“六国余孽居心叵测,陛下当御丞相先前所提的困毙之策,将六国余孽尽数毙杀,永无后患。”
“若将他们招至咸阳,奉以贤才待遇,此举完全是引狼入室,只怕到那时候陛下夙夜难安,宫墙之内尽是藏剑于身的阴邪歹人。”
“父皇不见那荆轲之祸乎?”
胡亥此一言,威力尽显!
纵是始皇嬴政听得也是心神一怔。
那双充满威严的凌厉目光落在阶下的子婴身上。
卧槽!
子婴故作镇定,头皮却是隐隐发麻。
以胡亥那尿性,策论六国人心?
搬弄荆轲之祸?
他岂能具备如此深邃的理解?
必是丞相李斯为他出的主意。
李斯啊李斯!
此人胜在才学斐然,却败在立场不定。
颇有三姓家奴的味道。
李斯先后拜入吕不韦和嬴政麾下。
吕不韦劣势局,李斯转而投效嬴政。
在子婴看来,李斯最大的政绩,便是当年秦王一怒之下要驱逐六国之人时,他以《谏逐客书》成功劝阻。
然,终属物是人非。
今日之李斯却要主张困毙六国之人。
如此鲜明的反差。
彰显的也是其包藏许久的祸心。
秦扫六合,功居宰相的李斯意识到始皇嬴政龙体抱恙,便于那中车令赵高合谋。
企图冤杀太子扶苏,矫诏迎立胡亥那个任人摆布的傻帽即位。
其心可诛!
“胡亥我儿,你还有何补充?”
嬴政说话了。
语气之中糅杂着几分苍凉与迷茫。
他是始皇帝!
孤独的千古一帝!
如何将大秦基业安稳过渡?
皇位传给谁?
懦性有加,勇敢不足的扶苏?
鲁莽冒失,心智不够的胡亥?
亦或是长子长孙子婴?
嬴政思索过最后的那个选项。
可是经过胡亥刚才的点拨。
他对子婴的立场也产生了一丝丝的怀疑。
后世的帝王如何选择继承人?
他不知道。
后世的帝王怎样维持皇室平衡?
他也不知道。
甚至他连后世是什么朝代都不清楚。
因为他是始皇帝。
他说过大秦万世的豪言。
他拥有极致的地位,极致的权威,更拥有极致的孤独。
没有宗亲外戚,没有宦官集团,没有三宫六院,内有内阁辅政。
只有一个不成熟的官僚体系以及一位高高在上冰冷皇帝。
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修驰道、施法教,郡县制、朝议制。
这些开先河的创意,后世如何评断?
如何让六合黎民安居乐业?
他仍然是摸着石头过河。
不过有一点,嬴政是知道的。
不能杀戮了!
一位帝王史,百姓九室空。
巡游天下五次,遍地皆为饿殍。
这让久在咸阳深宫中的他屡次感叹,多次自省。
近来,龙体欠妥。
大秦的未尽之业已然成了他放心不下的执念。
随着始皇嬴政的目光从子婴身上收回,他的面色也黯淡了几分。
“陛下,子婴年幼,所思所想不免稚嫩,再者,他行事莽撞,目无礼法,形骸浪荡,明显是缺乏调教所致。”
“依你看,当如何?”
“陛下,子不教父之过,若是信马由缰,反而是害他。”
“儿以为当遣子婴去边塞磨砺,随其父为国戍边,多加历练方有所进。”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呵——”
“哈哈哈……”
良久不语的子婴撇嘴发出一声清呵,继而便是大笑。
让老子去戍边?
方便你跟李斯、赵高欺君罔上?假传圣旨?
“你笑什么?如此失态,这般狂傲,跟你父亲有何不同?”
“父皇,蒙将军御下有方,还是将子婴送往北方历练为好。”
胡亥厉声呵责,转而目光关切的看向秦皇迎阵,赫然一副尊老之姿。
此前扶苏因焚书坑儒,在陛下面前失态过。
最终被丢到北境苦寒之地。
这一次,胡亥抓紧机会,抬头谏言,态度激进。
“哈哈哈……”
“我笑当年燕人卢生之谣。”
子婴洒然大笑,傲然起身。
“今日看来,那非谣言,当真是一语成谶,亡秦者,胡也!”
此言一出。
营内俱惊。
当年秦始皇派燕人卢生出海寻访羡门、高誓两位神仙,向他们索求长生不老药。
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
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
“皇爷爷,胡并非胡人,而是我二叔胡亥!”
“逆子安可害我?”胡亥勃然大怒。
当年那谶言威力多大?
三十万蒙家军北击胡人,使其部众至今不敢南下牧马。
子婴这等言论,完全是祸水东引。
他若放任自若,纵然逃过死劫,也终身不被陛下认可。
胡亥气急之下,已然忘了仪态,骂骂咧咧的拂袖便朝着子婴抓去。
“二叔因何而恼?心虚?!”
子婴出言嘲讽,纵步一脚便将胡亥踹了个素面朝天。
接着便撩起长衫,欺压在胡亥身前,抡拳落下。
“父皇,孺子不可救……”
“皇爷爷,二叔欺负孙儿……”
“够了!”
始皇嬴政的独特豺声,穿透力十足。
打闹的叔侄二人只觉周身布满无形的威压。
纵是子婴也不敢继续造次,起身后俨如犯错般束手静立。
嬴政扫过二人。
眸中神色愈发复杂。
他不会将子婴的话当做无忌的童言。
此刻,更不再取信胡亥之前那些谏言了。
子孙互相拆台,家不安,国何以安?
国祚不安,那大秦的万世基业最终便是泡影。
也罢!
大秦可以亡,华夏不可灭!
始皇嬴政心中又燃起了决心。
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子婴身上。
矬子里面拔将军。
相比起来,皇长孙子婴优势明显!!!
其狂放不拘的性格,让始皇帝想到了当年处处受制的自己。
那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随着一阵叹息,始皇帝嬴政转身进帐。
良久,持戟廷尉掀开帐帘,朗声宣道:“婴公子,陛下着您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