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户口本一直在我手里,你怎么可能报得上名?”王桂花敢说那份志愿表是假的,依仗便在这里。
王桂花眼底闪过得意,更多的是恼怒,她一把抓住余舒心:“死丫头你给我进屋,再敢乱跑,老娘打断你的腿!”
余舒心脚步没有动,语气平淡地说了一件事:“我改名的那一天,拿着户口本去街道办报了名。”
街道办主任也点了头:“确实是余舒心同志拿户口本来街道办报的名。我们的工作是严谨的,不会出现作假的现象,不会强迫知识青年下乡,但也不允许其他人破坏!”
最后一句话,街道办主任加重了语气,表情也严厉起来。
余家三口被这些话砸得大脑都懵了好几秒,还是余大福最先想明白,他指着余舒心骂道:“我说那天在国营饭店,你上个厕所上了半天,原来是拿着户口本去街道办报名去了,你可真有心机啊!”
余舒心面无波澜:“如果报名下乡支持农村建设,就是有心机,那我认下了。”
余大福被噎得脸色难看。
街道办主任却不赞同:“下乡支援农村怎么就是有心机了?这是思想觉悟高,是大家学习的楷模。余铁山和王桂花同志,你们夫妻培养出了一个思想觉悟很高的女儿,更该用心培养你们的儿子,让他尽快进步,而不是拖后腿。”
还得是领导啊,句句话都在理上,又能臊得人满脸通红,余铁山呐呐点头,说不出一句话。
王桂花却跳了起来:“别跟我扯那些大道理,反正我不答应!这丫头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没我同意她哪都不能去!”
王桂花用力攥着余舒心往屋里拖,更恨不得直接上手搜她的身,找出那张存折。
“妈,我是你生的,但我也是国家培养出来的知识青年,我有义务报效国家,也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余舒心双脚钉在地面,字字清晰地说道。
“你找打是不?老娘今天就要你知道忤逆不孝的后果!”
王桂花扬起手就往余舒心脸上打,啪的一声脆响,那张白皙的小脸上留下一道通红的掌印。
这一刹那,整个院子都安静了,大家都震惊地看向动手的王桂花。
街道办主任怒了:“有你这么当妈的吗?孩子要求进步,你不鼓励就算了,还要打人?妇联呢,妇联的人过来!”
妇女主任赶忙上前,护住了余舒心,冲着王桂花一通教育。
王桂花依旧不依不饶,坚持要把余舒心拉回家去,还喝令丈夫和儿子帮忙。
余大福没有回应他老娘,因为他看到王大锤出现院子里,还得意地冲他扬了下手里的东西。
余大福定睛一看,是存折,崭新的存折!
余大福大喜过望,冲向了王大锤,两人耳语几句后,他又回到混乱的现场,将他老娘拉到边上,比划了几下。
王桂花的脸色变得精彩起来,她转头看向被妇女主任护着的余舒心,最后问了一句:“大福,那存折你瞧真了?别被那二流子糊弄了。”
“妈,我都瞧得真真的,就是那一张存折,不会错。”余大福又催促道,“妈,你赶紧要让那死丫头下乡吧,不然她发现存折丢了,肯定要怀疑咱们,她再一闹腾,那事情就大发了。”
王桂花本就意动,又被儿子催着,一咬牙,指着余舒心怒骂:“你个死丫头现在翅膀硬了,都知道找外人来对付我这亲娘,算我白养你这一场,你给我滚!滚的远远的,以后都不许回来!”
王桂花这态度变化太大,余铁山都有些懵,忙拉了一下她:“桂花别说气话。”
好好的女儿哪能不要?
“我说的不是气话!今天我把话撂这,她余美,她余舒心走出这大杂院,就再不是我王桂花的女儿,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王桂花似乎极力断绝母女关系,声音又尖又利,嚷得整个大杂院都能听到。
邻居们纷纷劝说王桂花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毕竟母女俩哪有隔夜仇的。
王桂花不但不听,反倒更大声地叫嚷:“余舒心你还不肯走,不是后悔了吧?你后悔我也不敢再要你这白眼狼,赶紧给我滚!”
余舒心的心情一直很平静,听到这里,她觉得差不多了,轻轻推开了护着她的妇女主任,而后冲着余铁山和王桂花的方向跪了下来:“爸,妈,虽然你们不认我,但你们毕竟是生养我的父母,我给你们磕三个头,就此拜别,望你们能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说完这番话,余舒心就嘭嘭嘭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挺直了腰背,转身朝外走。
她瘦削的身影,单薄却又坚定。
“你给我站住!”余铁山紧紧盯着那个背影,忽然大喊了一句。
余舒心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父亲余铁山向来老实木讷,家里的事都是母亲王桂花做主,他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决定。
“你要下乡,爸也拦不住,但你不能就这么走了,等爸去给你收拾些行李!”
说完,余铁山转身往屋里走。
王桂花冲过去阻拦:“不许给她带,一点东西都不许给她这个白眼狼!”
“王桂花,我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我说带就必须带!”余铁山低吼一声,一把将王桂花推开了。
王桂花被推了一个踉跄,脸上满是震惊,因为这是夫妻多年以来,丈夫头一次吼她,头一次对她动手,她有些反应不及。
余铁山很快就出来了,他一手抱着个很大的包袱,一手提着捆好的被褥,放到了余舒心跟前。
看着即将离开的大女儿,他张口想喊声大妹,但在人群面前他愧疚地咽了下去,只唤了她新改的名:“舒心,到了乡下好好照顾自己,遇到事给爸写信,爸为你出头。”
爸为你出头。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一下子击中了余舒心的泪腺,她很想质问父亲之前录取书的事为什么不为她出头,现在她决心要离开这个家,父亲却要用这句话来击溃她的防线?
余舒心紧紧咬着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而后她转过身,在随身背着的绿书包里掏了一会儿,最后掏出了一个信封,往父亲粗糙的大手上一塞,便提着东西大步离开。
头也不回。
“大妹。”余铁山握着手里的信封,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声女儿的小名,但声音被淹没在重新响起的锣鼓声中。
他追到院门口,却已经看不到女儿的身影,唯有隐隐传来的锣鼓声。
“王大锤,存折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大杂院里几乎所有人都跟着锣鼓声欢送余舒心去了,院子里安静了,余大福立刻冲王大锤要存折。
王桂花也揪住了王大锤的袖子,生怕这二流子跑了。
王大锤没在意自己的袖子,只捏着存折道:“先给我六十,我就把存折给你们。”
“你给我存折,我取出钱就给你。”余大福立刻道。
王大锤挑了下眉:“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耍赖?我要先收到钱,不然我现在就把它撕了。”
“别撕,我给!”王桂花和余大福异口同声喊道。
但娘俩的口袋都是空的,王桂花转头冲着院门口的余铁山喊道:“老余,你去找亲戚朋友借六十块钱回来!”
借来六十块钱换到存折,再带上户口本,到了银行以开户人父母的身份就能将存折里的钱取出来,到时吴家的彩礼钱就有了!
王桂花正盘算着,却发现余铁山根本没动,她恼了:“老余,我让你去借钱,你听到没有!”
“要借你去借,我不去!”余铁山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抬脚走了。
“反了,都反天了!”王桂花气得大叫。
最终,王桂花无奈自己出去借钱。
而此刻,余舒心坐上了绿皮火车,周围都是与她一样的下乡知青。
他们激情洋溢,谈论理想,谈论未来,或许有些太过天真,不切实际,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蓬勃朝气,感染了从十年后重生回来的余舒心,她禁不住扬起了唇角。
年轻真好啊,她现在也是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