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和巫家请了假,点了几个轿夫,去松陵渡本家,接上了她的外甥女儿齐敏。
接上了人,往巫家赶了,徐妈妈才觉得不合适。
赵姑娘是他们巫家的姑娘,对主家的忠心完全不必担心,她的外甥女和巫小姐却没有任何关系,巫小姐以后会怎么想她们?会不会觉得她和外甥女儿是一伙的,因而不肯重用她?
而整个巫家,就没几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孩子,徐妈妈判断,巫家对“美色”是有防备的,而齐敏生得十分标致。
齐敏有着和巫明丽差不多细瘦的身段,五官不如巫小姐漂亮精致,却也是水波潋滟一般的清秀,她比巫小姐怯弱,别有另一种风情。
巫小姐会不会防着她?
徐妈妈不由得暗自后悔,怎么被巫小姐三言两语就说动了,还真的把外甥女儿接上了。
可到了这时候,后悔也晚了。
她们在巫家本宅二门上下车换轿,徐妈妈叫住齐敏,仔细打量了一番。
齐敏出门没穿居丧的衣服,而是一身月白的衣裙,上面有她自己染的花样,笼着青莲色的比甲,缘边绣着常见寿石兰芳图案,不过又和外面常见的大不相同,腰里系着一条湖绿色的汗巾,两把头发用黑蓝二色发绳辫成鬟,发绳结成方胜形的花儿,发焕低垂在脸边,将落未落。她惴惴的,不敢抬眼看人,本就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显得像风中的柳絮一般脆弱。
徐妈妈当着一众丫鬟婆子的面,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交代说:“别怕,巫老爷、太太、小姐都和善。”
齐敏只大概知道,姨妈要带自己一起去当差,但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余光瞥见前面乌央乌央一堆人,心里怕极了,嘴上应了声,脚下迈了步,心里却更慌。
齐敏的母亲嫁得早,守寡也早,她们母女俩一生都困在小门小户里,没见识过阔气人家,到了繁华地界,见他们家的奴仆都穿金戴银,举止大方,唯恐自己出丑,不得不处处提心吊胆。
可是越担心,就越容易出事。
时间已晚,华灯初上十分,徐妈妈领着齐敏来到了上房后厢。
巫明丽已经梳洗更衣完毕,穿着家常衣服,披着一件半旧的绸缎氅衣御寒,和母亲、嫂嫂、清芳等人说话。
徐妈妈和齐敏告了一声进来,巫明丽随意瞥去,巫夫人让她们坐了,齐敏悄悄抬眼去看,恰和巫明丽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巫明丽眼中无悲无喜,倒有十分透彻,齐敏往后一缩,脚下没踩稳,平地绊了一跤。
一旁丫鬟们忙来扶她,徐妈妈起身告了个不是,巫夫人看巫明丽一眼,巫明丽道:“想是我们家地缝儿长了金子出来,不然齐姐姐为何只看着地上,又如何会绊住了?”
齐敏不敢接话,徐妈妈对这个外甥女儿也没信心了,便赔笑说:“小姐说笑,我们小户人家没见过世面,小姐莫怪。”
巫夫人轻轻拍一下女儿,叫丫鬟取一身新衣与齐敏换上。
巫明丽抿了抿嘴,向齐敏招招手,唤她上前来,也像上午握着清芳时那样握住了她的手:“不好意思,不该拿齐姐姐说笑。姐姐,人摔跤的时候多了,我也没少摔,拍掉灰尘,站起来就没事啦。”
话里有话。
齐敏听懂了。
她怯弱地望一眼巫明丽,又飞快地把眼神收回来,嗫嚅道:“小姐,言重了。”
巫明丽说:“你的姨母,要去十六皇子殿下府上当差,我也将入十六皇子府,中宫殿下,准许我带几个陪嫁一起去,我想着,你是徐嬷嬷中意的人,又是徐嬷嬷放不下的亲人,我想带你进府。皇子殿下开府前,你是我巫家的人,等开了府,你就是王府的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呢?”
齐敏不敢做决定,就巴巴地看着徐妈妈,把徐妈妈看得都无语了。
如果不是赞成这个打算,她把这傻丫头叫来做什么!
徐妈妈说:“看我做什么,你不反对,就去。皇子妃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齐敏这才道:“小姐,实不相瞒,世上已无我立足之地,小姐不嫌弃我无用,不嫌弃我不详,与我安身立命,我当然千肯万肯,万死不足以当谢。只恐我畏手畏脚,穷酸败落,损了小姐的名声。”
齐敏非是谦辞,而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她的人生早在丈夫去世的那一天,就结束了。
未来的日子是一眼望得到头的。
直到今天。
哪怕巫明丽只是客气几句,又把她送了回去,齐敏也在内心欢喜。终是有个人看到了她,想到了她。
巫明丽略微勾了勾唇角,说:“我就算你是答应了。如若方便,今日你就打点行李,搬到我家来,咱们熟络几日,过了十五,到了新地方,也免得手忙脚乱。”
徐妈妈唯恐齐敏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直接越过外甥女儿答应了下来:“阿敏,今天就留下吧,明儿一早就和赵姑娘一起学规矩。时间紧着,你们俩都是生手,少不得这几天吃点儿苦,为的是将来方便。你那些铺盖本也不用带了去,要收拾什么,你说一声,我叫两个小丫头收拾好了送来。”
齐敏身无长物,嫁妆都叫几个舅舅和夫家吞没干净了,现在住的地方都是徐妈妈给租的,全身上下一切财物,只得几身换洗的衣服和几个大钱。衣服几乎都用不上了,大钱她都随身带着,还用收拾什么呢?倒是即刻就可以住下了。
巫夫人吩咐自己身边的丫鬟说:“今晚把小姐房里屏风下的软榻收拾出来,清芳和齐姑娘商量着,谁陪小姐安歇,谁在榻上守着,以后就轮流换班。阿莹和红茜多和她们俩说说小姐的习惯脾性,就这十几天,务必处得好了。”
巫明丽站起身,走到巫夫人身边,道:“母亲,这几天我想和你睡。以后咱们娘儿俩,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同起同宿了。”
巫夫人这几日本来就数着日子过,越过越苦,被女儿一说,眼里又开始泛泪光。她撇过头去,道:“罢了,罢了。就这样罢。你的屋子,我都给你留着,为着你哪日回来看一眼旧日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