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成风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步行大约十分钟抵达,是幢年久失修的民房,共有六层楼,岁月斑斓的白墙上刻画的是年迈的裂痕,被雨湿润后更是滑腻至极。
灰色的楼梯上布满划痕,肉眼可及的室内墙砖到处刷着小广告。要不是离学校近,可以多赖会床,也不至于住这破地方。
祁盛在三楼的某扇门前站住。
暗红的木质门,纹理清晰,因岁月久远而剥去的皮层,摸上去有微刺的质感,带着一股莫名的沉重。
叩了几下,发出闷闷的声响。
半晌,里屋才传来拖鞋的声音,随意到懒得抬动双脚来迎门。
“谁啊…?”
门一开,两人皆惊呆了!
两天不见的祝成风,邋遢得不像话,头发蓬松得像炸开了似的,甚至打着绺,穿一身宽松的t恤,一条不过膝的黑色打底裤,没穿袜子,此刻细瘦的脚趾正在镂空的拖鞋里不自觉地抠弄。
祝成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身狼狈不堪的样子会被眼前的人一览无遗,更没想到的是,他会找到他的住址!
怔然半晌,祝成风闷哼:“你来做什么?”
心里极度不爽,毕竟自己最烂的一面被讨厌的人看到,姑且回去后就成了他的笑柄。想到这,祝成风低眸,眼神狠戾,咬紧牙关。
而祁盛并没有在意此时的祝成风有多难堪,若无其事地笑笑:“你两天没来上课了,就来看看你。”
说着,祁盛的目光越过祝成风,快速扫了一遍屋内,面积不大,进门便是四四方方的厨房间,右手边是鼻孔大小的卫生间,不远处是卧室,里面依稀可见必须的生活用品,一张床榻凌乱不堪,被子像水草般卷成条。
祁盛不禁蹙眉:“你就住这?”
言下之意便是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居然住在这种破地方,一开始祁盛还以为会是一幢高耸的别墅公寓,那样才配得起他的身价,也符合他爱装逼的性格。
然而,他的话里多少带有一些嘲讽的语气,听得祝成风越发不爽:“你有意见?我住哪关你什么事?”
祁盛没有理会他此时凶煞的脸色,自说自话地迈进一小步,眉峰微扬,手在空中画了半个圈,然后落上身边的水池,看向祝成风的眼里笑意更甚:“别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只是单纯上门来关心你一下,毕竟你是老师命令我重点看护对象…”
自从两人有过肌肤之亲后,祝成风的大脑经常处于无端空白,反应能力也落后了,就在祁盛慢吞吞地说出这话时,他的脑子又逐渐丧失了意识,等到恢复,就只听到“对象”二字,于是他的脸腾地红了上来,冲祁盛嚷嚷:“谁是你对象!”
祁盛怔住。
随即,嘴角玩味地勾起:“难不成你想做我对象?可以呀。”
“你自己说的!”
“我说啥了?”祁盛无辜地摊手,“我只是说,你是老师要我重点看护的对象…噗。”
难道这小子听岔了?
“祁盛!”祝成风忽然厉声叫道,眼里跳动着平静却又汹涌的烟火,两只垂在腿侧的拳头隐隐颤栗。
“嗯?”
沉吟半晌,祝成风终究问出了口:“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
微颤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悲怆,也挟带了浓浓怒意,因为祁盛,他已经不敢正视魏玥,就连中午她邀请他一起去食堂,都被他婉拒。
看着她眼里的失望,祝成风想扇自己的心情都有了,曾几何时发誓要带给她快乐的人现在却被这种人缠到快要崩溃,再这样下去,他生命里最后一道防线就要被攻破,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牢牢抓住心中最后的执念,与其抗争到底。
祁盛在看到他的眼角闪烁不定的泪光时,说真的,那颗心荡起了秋千,但仍旧寂静地启唇:“这辈子不可能了,我只能这么说。”
眼看着祝成风漆黑的眼眸骤然紧缩,泪又涌上一些,祁盛那颗心像被千刀万剐般疼成一片,静默片刻,补充道:“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当祁盛听出自己的声音里夹着浓浓的鼻音,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当着祝成风的面,仓皇而逃。
卑微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种特性,祁盛想也没想到自己卑微得连在喜欢的人面前释放下无法得到的悲伤都没资格。
只有转身,在祝成风看不见的地方,眼泪才敢落下。
他看不见就好。
没多时,祝成风的手机传来震动,是祁盛发来的短讯,这是他们决裂以来,他第一次发给他的信息。
「别再旷课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加油。」
祁盛拿出自己攒了几年的积蓄,搬出了家,临走前,祈炀不在家,他这些天很少着家,不知为何。祁盛也没过问,望着面前这栋住了十几年的房子,那些不堪入耳的争吵不值回味。
只留下一张字条,粗糙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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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后的城市褪去白天繁华的盛宴,恢复市井小民应有的喧嚣。各种叫卖声、锅碗瓢盆、欢谈声不绝于耳,交织成一首特别的曲调。
在这条油腻腻的街道上,四处可见店家摆在人行道的桌椅,人们时而举杯畅饮,时而开怀大笑,说着最近流行的新鲜事儿。
唯独祝成风与此格格不入,一手托腮,一手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易拉罐里的塑料吸管,偶尔呷上一小口,耳畔充斥的笑声异常恼人。
他不禁蹙眉。
对面的两人是祝成风初中的同学,和祝成风曾关系密切,毕业后,很少联系,这回给逮着机会了。起初是赵松庭带的头,在他们的小群里发起聚餐请求,祝成风懒,难得的周末,什么都比不过在家躺上一天来得舒服。
无奈,群里另外一人,姜瀚宇一口答应,两票对一票,就是说少数服从多数,所以这两人就没征询祝成风意见,一致决定了聚餐的地方和时间。
祝成风想到这,叹了口气,眼眶酸涩,心里只想着回去睡大觉。
“埃,成风!”
祝成风被这声嘹亮的叫唤吓得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来,赵松庭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干吗?”祝成风轻呷一口,手中的这罐啤酒喝了快一小时了,也不知道自己脑子在想些什么,那两人讨论的话题完全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
赵松庭的目光在祝成风脸上逡巡半晌:“想什么呢?半天没见你说话,这可不像你以前的作风哦。”
“唉呀,你不懂了吧,”接话的是姜瀚宇,他又启了一瓶啤酒,往自己杯中倒着,期间还不忘抛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给祝成风,“他这是考前综合症,综合症有焦虑症和抑郁症两种,而咱们风哥姑且就是抑郁症啰。”
赵松庭偏头:“怎么说?”
“快毕业了呗,舍不得小女友,也是正常,哈哈。”
“哦,你说那个魏玥呀?”赵松庭顿悟,看向祝成风,“话说回来,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听言,祝成风空白的脑中突然浮上一幅旖旎的春色,但眼前翻滚的那张脸不是魏玥,而是…祁盛!
一想到这,祝成风就爆出国粹:“操,怎么是他!”
着实把眼下的二人整懵。
面面相觑片刻,姜瀚宇看祝成风脸色不好看,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什么他?”
胸口的怒气还没消散,祝成风捏紧拳头,抬起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眸,咬了咬牙,一把抢过桌上的酒瓶,闭眼猛灌!
“成风?发生什么事了?你俩闹不和?”赵松庭见状,关切地问道。
“没事啦,天涯何处无芳草,呃…”要不是赵松庭在底下拽了拽姜瀚宇的衣摆,一根筋的姜瀚宇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过激的言语。
姜瀚宇察觉到赵松庭的眼色,立刻闭嘴。
祝成风一口气喝完整瓶,将瓶子往桌上一掷,眼神恍惚,大口喘着粗气:“我问你们一件事…”
现在唯一能指点迷津的就只有眼下的两人了,这种害臊之事也就只能告诉最好的兄弟,他们的人品祝成风还是最清楚的,虽然嘴上跑跑火车,但在很多方面都很重情义。
赵松庭一口答应:“尽管说!”
而祝成风问出的问题却让人不知如何作答。
“如何辨别自己是不是弯了?”
“啊这?”姜瀚宇眼眸一缩,惊得起了半个身子,嗓音有些大,吸引了周遭的视线,他意识到这点,忙淡然落座,但再看向祝成风时,神情凝重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成风?”
他并没有把祁盛死缠烂打追求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也没有问如何摆脱,反倒是问出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问题。
是的,他自己都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