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墙看去,村口拐弯处又有车开来,杨滔踩着一巷子的鞭炮纸屑走出乱哄哄的院子。
二百四十五二百四十六,看着渐渐开近的两部车,杨滔俊朗的面孔又泛起激动人心的表情,心想要看看第二百五十辆车是谁的,谁是二百五。
杨滔见车开到村里学校前的停车坪,忙跑到小学的拐角处,见车里的人已经走过来。来人很自然的样子,他就意识到这辆车上的人应该是从凤城县来的。杨滔正迎上去,却见一群人都穿着警服,不想老朋友李奉唯就在人群里。
“奉唯,你们来了。这几位是县里的领导吧,我给你们带路。”杨滔手想伸出去,伸到一半又收回,脸上的笑容灿烂着。
“杨滔,你在这里帮忙呢?这几位是县公安局的领导。”李奉唯很恭敬地陪客人走到杨滔身前,他一米八的身子很威武,此时却明显极力收敛,看上去上半身有些弓背,并表示有自己带路,让杨滔在停车坪继续等其他客人。
在凤城,人过了七十岁去世就是喜丧。陈副书记的爷爷已经有九十二岁,村里给办丧事时就像办喜事一样,想把事情办得热热闹闹的。按规矩办丧事都得看时辰日子,做什么都不能亏了主家,也不能亏了村子。陈家老人后,有先生算定应该停灵七天。陈副书记也得遵守村里的规矩,何况爷爷的丧事姑姑一家更有发言权。陈副书记名叫陈俊轩,现在也有四十六七了,对爷爷的去世陈副书记只是心里觉得难过。这些年爷爷与姑姑家住在一,始终不肯跟自己到凤城让自己赡养,让陈副书记没有尽到孝心,悲伤却没有太重,人到了四十岁对生命的理解已经够深,对生与死都看得淡了。
陈副书记三年前在凤城当副县长,如今是怀市县级市的副市长,怀市地区都传言着陈副书记又要升了,而且是升到地区当副市长,那可是连升两级。对村里来说他是临近村寨里最大的官,再怎么升都没有多大影响,但对怀市和凤城的大大小小官员们来说那可是件大事。杨滔为客人带了两天路,知道昨天来的都是怀市的人,说话舌头打着结,村子里的人还真听不懂。今天,客人却换了一拨,基本是凤城各单位的头头脑脑,当然也有本地的亲友。
今天已经是丧事的第三天,灵堂前和村子里都没有什么悲戚之气。陈副书记也淡定着,对前来拜祭的人答着谢。杨滔是第二天到的,因他家与陈副书记的爱人杨爱梅家有着转折亲,来帮忙是必须的。在村里与外界往来的人不多,在安排人员时村支书就让杨滔负责接待来人来客。陈副书记的客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让村里的人接待肯定弄出很多错来。
杨滔跟在李奉唯身后,李奉唯是都良镇派出所的副所长,与杨滔是同学还是好朋友。目前两人合伙在都良经营了一家叫 “爱丽春的”洗发店。李奉唯没有直接参与洗发店的事务,平时只是杨滔与爱人付丽珍在打理,可要是没有李奉唯在派出所罩着,这种店子是很难经营下去的。
一行人进到巷子里,看到厚厚的红纸屑末,张局长就吩咐一位年轻警员点燃鞭炮,巷子里立即响起巨大的震响。杨滔已经适应了这种爆裂的响声和浓浓的稠,虽然耳膜嗡嗡的响,但他还是很自然地用手势请张局长先行。
进到院子,陈俊轩副书记与爱人杨爱梅就站在大门口处接待来宾。杨滔说:“陈叔,这是县公安局的张局长。”公安局的张局长与陈俊轩副书记熟识,两人一见面就寒暄起来。几句客套的话说完后,一行人先到收礼台送礼,杨滔见张局长也和昨天那些人一样,把副书记拉开人群,从衣里又掏出一个比较大的礼包塞进副书记手里,副书记略推辞着。两人说什么杨滔没有听到,只见两人推了几下,陈副书记就把张局长的大礼包收了。杨滔昨天见怀市地区的领导们都这样,心里好奇就留意地观察,才知道领导们私人的大礼包都是直接送到陈副书记手里的。今天再看到张局长这样,已经见怪不怪了。
陈副书记与张局长两人走过来,与几个人汇合后,有工作人员给来人分发祭拜孝帕布和烟、水。陈副书记见杨滔站在身旁,招呼说:“杨滔,辛苦你了。今天不是要去上班吗?”
“陈叔,我已经跟学校请了假的。”杨滔应着,见张局长看着自己就点了点头,杨滔头上缠着祭拜用的白孝帕布属于亲属一族。李奉唯这时走过来,与陈副书记说了两句应场话,张局长还要与陈副书记叙叙旧,李奉唯就拉杨滔到外面去了。
走到村小学外的停车坪,那里有十来部车停着,整个停车坪显得拥挤。村里的公路一年难见有几部车走,这两天却分外饱和,特别是停车坪,昨天根本停不下,从怀市来的两百多部大大小小的车,只能停在狭小的车路上,先来到的客人只能最后离开。这公路只是村级公路,到村子就是终端,虽然拥塞却秩序良好,众多的车来回都很有序。今天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杨滔与李奉唯走到车旁,李奉唯打开一辆警车坐进去。里面清静,不会影响两人的说话。李奉唯掏出包烟,杨滔一看是芙蓉王,眉毛一扬道:“抽这么好的烟?发的吧,我也品品。”
“是啊,要我自己买,买得起几包?”李奉唯说着把头上的警帽脱下。李奉唯穿了制服就显得特别英武,将近一米八的个子,是杨滔最不服气的地方。杨滔才一米七六,虽然帅气,却比李奉唯要矮了四厘米,人又比李奉唯显得斯文白净,总被李奉唯说杨滔是职业吃女人饭的。杨滔当然不会在口头上认输,就说李奉唯一脸匪气,有王八(霸王)之气。
“杨滔,你准备在这里帮几天?”
“什么帮几天?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学校那边我都请好假了,那化学课耽误几节没有什么。”杨滔一副决绝的表情。
“你还是那样啊。这几天忙得够呛吧?店子那边生意怎么样?”李奉唯是指“爱丽春”小店。“爱丽春”除了洗发洗脸按摩,还经营着很多男人都知道的保健业务。
“有付丽珍看着,你操什么心?奉唯,你与局长挂上了?可要努力,争取两三年后能拉我一把,我觉得当老师太没有意思。”
“什么没有意思?不是因为你勾搭付丽珍,搞什么师生恋?你要再忍两年等付丽珍毕业了,哪会被捉住?太色急了,活该。当然,是人都觉得你赚大了,付丽珍这么漂亮,哪有不先吃了再藏好的?”李奉唯一脸理解和羡慕。
“什么师生恋?付丽珍本来就不是我的学生。”杨滔要去揪打李奉唯,“说到色急,有谁比得上你?每次见到小姐,都先拉去办了事再说。奉唯,说说你与张局长的事?”
“那有什么说的?他是局长,我是他的兵,就这么简单。”
“还跟我隐瞒不是,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傻瓜啊。”
“八字还没有一撇,说了让你拿我当笑料?我是想跑跑,看有没有机会。”
“应该有啊,你的事迹在那摆着,那么耀眼,谁也盖不掉的。”
“嗨,那些当不得真的,荣誉和嘉奖与升官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要想升还得找关系,要跑才成。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平时不是最讨厌这一套吗,今天变性了?”李奉唯说着狐疑地问。
“奉唯,你就别拿我开荤了,这次来给陈书记帮忙,原本是家里老头子指令来的。昨天见这里满满挤着一长串的车,直通到村外真的很震撼人。”
“受刺激了吧?这就是贵在深山有远亲。要不是陈书记在怀市当书记,又要升到地区市里当副书记了,谁会来看一个老人的丧葬?花钱请都请不来的。平时你总是不屑,你要是当了官,六中的米校长怎么会给你脸色看?就算教育局的领导都会千方百计地找你,说你在六中的贡献怎样怎样突出。”李奉唯说到后面就笑了。
“是啊,昨天从怀市来的人,根本不知道凤城还有这样一个小村子。他们来时长长的一串车,在沿途还走错了好几个路口,车开到了其他村才折回找来的。后来没有办法,我要村支书在都良路的入口处,立块大木牌指示路标。昨天下午,我从停车坪数起,一直走到村外就停着大大小小的车。平时都良难得见一辆这样的车,更不要说村里。我一辆一辆地数,一辆一辆地猜着车主人,是个什么样的身份,让人的心里很复杂啊。奉唯,说说你怎么样找你们局长?”杨滔手里燃着烟,忘记把烟灰弹尽烟灰缸里,掉落在车座上。李奉唯忙把烟灰弄掉,两人弄好烟灰又笑了。
“不错,杨滔,你终于觉醒了。你知道我那事,虽在凤城有很大影响却也只是立立功,当个副所长。话说回来要不是我当了这个副所长,‘爱丽春’我也不敢罩着。有了副所长这个基础,今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自己的努力了。我和县局领导们混多了,就有了几个朋友,他们虽然做不了主,却能提供信息帮着支招,我所做的都是县局的朋友支的招。这次张局长要来,都良镇是我的辖地,我当然要来带路,这也是机会。”
“奉唯,你也给我支支招吧。”
“你目的是什么?先要确定目标,然后再找路径,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局里的那些朋友说,再看不见的路,只要你多走走就会找到途径。杨滔,你先说想要怎么样?”李奉唯俨然是个深通官场的老油子,让杨滔很有感触地盯了他一眼。
杨滔很了解李奉唯,能力是有,可在杨滔眼里李奉唯简直就是全县人民的“罪人”,哪有一点维护人民利益与安全的警察形象?可从去年那件事后,杨滔觉得看什么都不能简单地用一句话说清楚。而昨天,杨滔对一直有着敬仰之心的陈副书记,很淡定地与怀市领导们交道,特别是那停着的众多车辆,对杨滔冲击太大,杨滔也觉得命运似乎也对他开启了一扇通达的门。至于能走多远,得先跳出都良六中,最后走到哪里,用李奉唯那句话:能走到哪一步,就看自己怎么努力了。
“我想怎么?又能想怎么?我不过是吃粉笔灰的小小教师,最期望的就是走出都良六中。当官虽好,我却没有那路可走。”杨滔说到投入处,夹着烟的手挥舞起来。李奉唯忙制止,怕杨滔那烟灰再落到车座上。
“杨滔,你让我怎么说你。没有路,那是你不想走,只要你去走就能找到路。更何况你比我有优势啊,你没有发现吗?”李奉唯半闭着两眼,两人叼在嘴角的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冒着烟,缭绕在车里。
“我有什么优势?我们六中教务副主任都烦我,更别说校长了。”在六中,杨滔是学校领导的对头,让领导头疼的人物。说白了,杨滔与他们翻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