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传说,说的是有那么一只鸟儿,它一生只唱一次,那歌声比世上所有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优美动听。
无法得到的爱情,永远禁止的荆棘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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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栖息在一枝伸向华清池的树枝上,一动不动。这是1839年,鸦片战争前夕,距离新中国的成立还有百余年光景。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是苟延残喘也好,还是改朝换代也罢,世道如何变幻都影响不到她身上,所以她只是享受着大自然的宁静与温和,从没想过百年以后的事。她的羽毛折射出黎明的晨光,她的眼睛时而显出幽深的湖蓝,时而又透出绮丽的翠绿,时而又带着夜幕下星空的淡紫,令这绿树和碧湖都逊色。
此时,一条金色的小鱼在清澈的水面下游过,泛起点点波光,她被勾起了兴趣。其实她并不饿,而且她也从不吃鱼,她只是突然兴致来了,想捉弄一下这个落单的小东西。她扑翅离开枝头,向下俯冲,展露出腹部好看的一抹黛色。
就在她快到达猎物时,一张细密的网突然从水面滑过,掳走了她。
她被关在笼子里,和其他的八只鸟在一起,她是第九只,这八只鸟等待的最后一只。他们都是不同种类的鸟,他们都互不相识,却即将拥有一样的命运。她知道自己可能要面临死亡,木已成舟,她并不害怕,她只是好奇,他们的死亡对那个人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一双冷冽的人类的眼睛突然出现在笼子的栏杆外,同伴们都害怕地后退,只有她感到莫名的兴奋,紧张地瞪着黑溜溜的小眼珠望着他。
“还是个不怕生的,”男人自言自语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翠羽。”
他的一只手伸进了笼子,试图抚摸她的羽毛,她待在原地没有动,乖乖地让他抚摸。
“真是可爱呢,我都舍不得拔下你的羽毛了,”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罢了,再寻一只来便是了,小家伙,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数日后,笼子里又来了一只鸟,满身翠色,说不出的好看。
男人将她单独捉了出来,放进了另一个笼子里,“你就在旁边好好地看着吧。”
接着,他取出了一只铁鸟,又从笼中随意捉出了一只鸟,将其放在铁鸟旁。那只铁鸟啄了一下她的翅膀,叼走了她的一根羽毛。她因为剧痛猛蹬了两脚。
“别乱动!”男人生气地说道,“这彩冠可是阿靖要的,可不能因为你毁了!”
她只是不甘心,为什么那只鸟可以被放过,而她却不行?一根,两根,三根……她的意识变得恍惚起来,失去了两翼的羽毛,她还能离开吗?
第一只,第二只,第三只……她看着之前的同伴一个个被拔掉了身上的羽毛。按理来说她应该愤怒,毕竟他们是同类,然而她只是痴迷地盯着男人的手,想着他的手可真好看。
“完成了,阿靖一定会喜欢的!”
最后一根翠羽安在了底座上,彩冠上的凤凰终于完工了。男人放下手头的工具,抬起头来,眼里满是血丝。他看看木窗外,天已经亮了。铁鸟旁边,一具具尸体整齐地排列在白色丝绸上,他们的两翼和尾部都光秃秃的,所以他们看起来都一样了。
男人走到窗边,借着晨光欣赏手中的彩冠。凤凰的中心位置,用的是那只翠鸟的翠羽,她的羽毛透着厚重的金澄,与金色晨光交替反射,夺目耀眼。随着太阳的升高,它的颜色又逐渐变成雪青、湖蓝,直到翠蓝。男人抚摸着这丰富的颜色,觉得这凤凰身上好像还带着那只小翠鸟的体温。于是,这凤冠也像是活的了,啾啾的、光滑的、柔顺的、温暖的、挣扎的、喜怒无常的。
但是,他望了那仅存的幸存者一眼,只见她扑哧扑哧地朝自己扇动着翅膀,没有半点畏惧的样子,腹部的那抹黛色在阳光的沐浴下愈发好看了。
“还是你最好看,”他一只手拿着彩冠,另一只手提起装她的笼子,“走吧,我们去找阿靖,她会喜欢你们的。”
她见到了那个女人,一副病殃殃的样子,但盖不住她生得极美,所以这反倒更让她添了几分颜色。
“阿靖,送给你的,喜欢吗?”
“谢谢云哥,我很喜欢。”
她察觉到了女人望向她时的不喜,便本能地往里缩了缩。
“小家伙怎么怕起生来了?之前不还好好的吗?”男人将她捉了出来,一只手托着她,另一只手则抚摸着她的羽毛,“阿靖,你瞧,她多好看啊。”
“是很好看,”女人附和道,脸上却没有半点欢喜之意,“她要是能变成人形,肯定是个绝代佳人。”
“阿靖可是又吃醋了?放心,在我心里,阿靖永远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那个。”
说完,他俯下身来,在女人额间印上了一吻。
她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随后她就被男人养在了身边,兴许是她生得漂亮,又有着极为罕见的黛色,男人与她相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好几次,她都听见他说,“你要是个女人肯定能迷倒很多男人。”
可我只想迷倒你,她想,然而她也知道,说这话时男人的眼里没有对她的半点迷恋,这只是一句调侃罢了。
但阿靖显然不这么想,她看向她的眼神愈发不善,同时,她的身体也在一天天地垮下去。
后来男人请回了一个道士,那个道士围着阿靖神神叨叨了半天,然后对他说道,“令夫人这是中邪了,须得一只荆棘鸟的歌声才能治愈。”
“大师,这荆棘鸟又是何鸟?我得上哪儿找去?”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师说的可是这只?”
男人将笼子提到那个道士面前,他打量了一下,说道,“不错,就是她。”
“那我该如何做?”
“在黎明的时候,让她的身体被荆棘穿过,”道士回答道,“荆棘鸟一生只歌唱一次,她的歌声能治愈令夫人的病。”
“好,”她听见他说道,“为了阿靖,我什么都愿意做。”
“云哥,算了,她也是一条生命。”
“阿靖,不要再说了,你就是太善良了,什么事都不为自己着想。”
男人将她搂入怀中,悉心安慰着,笼中的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自然也没错过阿靖望向她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她不蠢,自然是明白了这只是一场阴谋,但当她看着男人将她视若珍宝的样子,便熄了那不甘的心。算了,不管怎么说,阿靖也是他爱的人啊,如果她的死可以让她宽心,她就去死一死罢。
送走那个道士后,当天他就找来了数条荆棘,她看着上面的刺,忍不住想,这扎在身上得有多疼啊。
许是看出了她的情绪,男人面带歉意地跟她说道,“阿靖病得很严重,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
可是她只是一只普通的鸟,她暗自摇头,好在阿靖也不是真的病情加重,等她死后,她自是会慢慢好转起来的。
“我都不知原来你是荆棘鸟,的亏当时没有用你的羽毛,不然阿靖就没救了。”
这话也只能拿来骗骗你了,她低着头,难怪都说关心则乱啊。
第二天,黎明来临的时候,男人打开了鸟笼,将她捉在手上,竟是犹豫了半天都未曾动手。
她想了想,便一口啄在了他手上,然后趁他痛呼的时候挣脱了出来,一头扎进了荆棘上。
可真是疼啊,她别过头去,不想去看男人的表情,血从她身上流了出来,染红了腹部的那抹黛色,染红了她光洁的羽毛。
她突然想唱歌,便唱了起来,以前她从未唱过歌,也不会唱歌,然而此刻她就像被夜莺附体了一样,十分流畅地唱了出来,不过这首歌好像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灰色的天,暗如未睡的双眼,
由清风落雪所描绘,还有落霞的云烟。
双翼被白日所封印,在暮色中渐渐展开,
她一直等待,直到夜晚的到来。
荆棘鸟,找寻最茂盛的荆棘。
朝圣者穿过这片密林,
膜拜着跪下双膝,
她虔诚地高歌且低吟,唱着她的命运。
直到最后,她选择自由的生命。
归来吧!
任何人都无力抗拒。
她用荆棘穿透,
被上帝吻过的歌喉,
刻下的伤痕会留到永久。
重生吧!
不带走一丝绝望和痛苦的害怕。
她将生命撕裂成片片谶言,
在被诅咒的梦里面,
有下一次涅槃的画面。
熄灭的星辰,清澈如她脸上的泪水,
在日出前消褪,像一则童话般唯美。
冰冷的血液,开始融化并沸腾,
她一直祈祷,直到下个黎明的诞生。
荆棘鸟,躲在某处阴翳,
天使在周围相聚,
也沉浸在悲恸里。
慢慢地,用芳香和夜曲让自己离去,
去创造最后复活的奇迹。
归来吧!
任何人都无力抗拒。
她用荆棘穿透,
被上帝吻过的歌喉,
刻下的伤痕会留到永久。
重生吧!
不带走一丝绝望和痛苦的害怕。
她将生命撕裂成片片谶言,
在被诅咒的梦里面,
有下一次涅槃的画面。”
她不知道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只是跟着本能在唱,它好像突然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一样,怎么忘都忘不掉。
唱完最后一句时,她已经是用完了浑身的力气,此时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她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还是忍不住地去看了他一眼,一转头,她就看到了一颗眼泪掉落在这荆棘上。
他哭了,她愣住了,为什么要哭呢?难道他也听到了那首歌是吗?
她很想问出来,刚一动身体,就被荆棘刺得更深了。算了,她也不再挣扎,反正他爱的是阿靖,从来都不是她,毕竟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爱上一只鸟呢?所以她也能释怀。
就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咦?原来荆棘鸟一族还没灭绝呀。”
什么?她不是一只普通的鸟吗?她努力地找寻着声音的来源,却并没有在那处看到有人。
“小家伙,别找了,你是看不见我的,”那道好听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了,“也罢,念你先祖曾有恩于阿园,刚巧下泉狱主之位空缺,你可愿意跟我走?”
愿意,我愿意!她不能口吐人言,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道。
“小家伙,睡一觉吧,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了。”
她依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