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对顾羡羽的印象还只停留在小时候，所以当他望着眼前的青年时，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起那年夏天在球场上踢球的阳光少年。那时的顾羡羽像个明晃晃的小太阳，又黑又明亮的眸子里总是洋溢着惹眼的笑意，晃得人移不开眼。
而现在的顾羡羽阴郁又病态，像一朵开到极致的花，用纷落的花瓣做最后的哭喊。
洛安下意识的讨厌这样的他，他固执的觉得顾羡羽就该是昔日那个无忧无虑奔跑在球场上的少年，一辈子活的像太阳般熠熠生辉。
“真没想到会再遇见你。”顾羡羽笑着替他斟满啤酒，裸露的手腕上留着几道凌乱的刀痕，那双曾经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只剩下幽深的绝望，尽管笑着也会让人感到悲伤，“好像从毕业后就再没见过了吧，同学聚会也不见你来。”
洛安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刺激着喉管，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心里不知为何难受的厉害。
“不能喝就别喝的这么猛。”顾羡羽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笑出声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在他身上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像美丽的精灵让他神往。
洛安敛了敛眸色，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到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中，他怕他的眼神多停留那么一刻，就会忍不住的哭出来。顾羡羽是他学生时代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是他还未开始就宣告终结的初恋，是他午夜梦回时还会忍不住遐想的存在，而现在的他伤痕累累，像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我知道我突然这么说一定挺突兀的，但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人选了。”顾羡羽搅动着碗中的汤匙，眼里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雾气，“能帮我照顾菠萝几天吗？等我忙完了，就会接它回来。”
菠萝是顾羡羽养的一只小土狗。
有着褐色的皮毛，和一双大大的耳朵，走起路来时透着一股笨拙的可爱。
洛安自是没有拒绝他的请求，跟着他回到租住的公寓。他的公寓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丝人气的那种干净，让洛安不禁感到浑身都不自在。
他局促的请他进屋,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棕色的拖鞋放到他脚边，乌黑的发丝轻拂过白皙修长的天鹅颈，将他的心撩拨的宛如猫抓。
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只土褐色的小型狗摇着尾巴蹭了蹭顾羡羽的裤腿，两只肉嘟嘟的小爪子攀上他的裤管，像往日一样祈求着他的抚摸。顾羡羽一反常态的没有摸它，只是沉默的走进里屋，替它整理行囊，而菠萝像个小尾巴一样紧跟着他。
洛安看着他走进卧室，下意识的迈开长腿紧随而上，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他不紧紧看着顾羡羽，他就会像泡沫一样啪的一声碎裂的无影无踪。
他快步走进卧室，站在门边深深的望着低头收拾东西的顾羡羽，似乎是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顾羡羽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看他，冲他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我很快就收拾好，麻烦你等我一会儿。”
他的声音轻柔又平稳，听上去没有什么波澜，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要到哪里去？”洛安忍不住开口，“去多久？”
“去外地拍戏，估计最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
顾羡羽的回答无懈可击，一时间让洛安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他严肃的神情，顾羡羽只是笑着将头又转了回去，将床上最后一件玩具打包进行李箱后，才终于舍得揉了把菠萝毛茸茸的脑袋。
“小菠萝在洛安家要听话哦，不可以调皮。”
“汪呜。”小菠萝蹭了蹭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撒娇般的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
看着他们亲密的模样，洛安却不知为何只觉得不安，他有一种很可怕的错觉，他觉得顾羡羽这次离开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下午。”
“今晚我能在你这里住一夜吗？”洛安突兀的开口，面前的顾羡羽明显一愣，有些为难的垂下眸子，下意识的用洁白的贝齿咬紧了单薄的唇瓣。他每次觉得为难时就会不自觉的咬下唇，这是他从学生时代起就有的臭毛病。
“……”
“就一晚。”洛安又重复了一遍，像只可怜兮兮的大型犬，“明天一早我就走。”
也许是被洛安水汪汪的狗狗眼所迷惑，顾羡羽叹了口气，答应了他的请求。他本想安排洛安睡客房，但对方却不管不顾的非要跟他挤在一起，他实在拗不过他，便只好无奈的答应了他。
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洛安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侧目望向顾羡羽姣好的面容，只觉得心头那股悸动又再次苏醒了过来，一颗心也宛如擂鼓般的跳动起来。
“你还记得上学的时候吗？那时候你还是足球队的先锋。”洛安突然开口道，“你们每次比赛我都有去看，可你下半学期却突然退出足球队了。”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顾羡羽没有看他，他只是静静的望着高悬的天花板，仿佛要将它看出个洞一般的认真。
“为什么退出足球队呢？”
“……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加入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顾羡羽的声音没有起伏，平静的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后来为了学业就干脆退出了。”
“……”
他的话让洛安沉默了片刻，而后他突然笑了一下，幽幽道：“是为了照顾另一位先锋的感受吧？为了不想他难受，所以放弃了足球。”
“……”
洛安的话让顾羡羽的记忆跳转回许多年前的学生时代，一头黑发的少年坐在板凳上哭泣的模样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眼前，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眼底闪烁着洛安看不懂的神色。
“你就这点让人讨厌。”
洛安讨厌他这宛若圣父一样悲天悯人的性格，但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是个真正温柔的人，可一个人空有温柔又是不够的，如果不够坚强，早晚有一天会被自己的温柔压垮。
“他很喜欢足球，一直为了先锋这个位置而努力着。”顾羡羽幽幽的开口，“我好几次见到他没日没夜的练习，却因为我到最后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板凳上哭。”
“……”
“那时候我觉得，我是个很过分的人。”
洛安转头看向他，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思索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正当气氛陷入尴尬时，洛安放在枕头下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顾羡羽顺势从床上坐起，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找出手机，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浅笑。
洛安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电话号码，毅然决然的按下了挂断。
“不接电话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机便又一次响了起来，他再次按下红色的挂断键，而后将手机关机，又重新将它塞回了枕头下。
“如果你很忙的话，回去也没有关系哦。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会照顾自己。”
“……”他深深的看了眼温柔浅笑的顾羡羽，思索了片刻后，终是选择离开。他翻身下床，换下身上的睡衣，套上挂在椅背上的卫衣，提起桌上收拾好的行李，走出卧室抱起熟睡的小菠萝，在顾羡羽的目送下走出了公寓。
正当他快要下楼离开时，身后的顾羡羽却突然叫住了他。
“洛安。”他突兀的喊出他的名字，却又在对上他的脸时，忍不住红了眼眶，“再见。”
“……再见。”
他抱着菠萝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走下了楼梯。
三日后，洛安结束一天的工作，掏出手机准备给顾羡羽打个电话时，一条新闻却突兀的跳进了他的眼里。
《知名演员顾羡羽在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四十二分，被人发现吊颈于家中的吊灯上，目前警方以排除他杀可能。》
顾羡羽死了？
顾羡羽死了。
洛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就要跌倒在地。他勒令司机停车，神情呆滞的推开车门，在司机的惊呼声中跌跌撞撞的走进湍急的车流中。
他只想见顾羡羽，比任何时候都迫切的想看见他。
在一声声尖锐的鸣笛声中，他跌跌撞撞的冲到了一辆黑色的私家车面前，车主来不及刹车，便将他嘭的一声撞了出去。
他倒在血泊里，眼前一片朦胧。
脑子里却满满当当都是顾羡羽，他想见他，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他想再见顾羡羽一面。
怀抱着不甘，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一片浓郁绝望的黑暗里。
他在黑暗中不断下沉，有水淹没鼻腔，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地挣扎起来，隐约间好像看到前方有一束刺眼的光。他步履蹒跚的向着光源的方向爬去，但那束光却离他越来越远，他像一个迷失在沙漠里的旅人，固执的寻找着来之不易的水源。
终于，他触摸了那束光。
温暖而又耀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