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在姥姥的村庄里住了很久。那时候,夜总是很黑,灯光呢,只有一豆儿,就常偎在姥姥的怀里听“瞎话儿”。那时姥姥的眼已是半瞎,说话也很艰难,记忆力却惊人地好,枝枝梢梢都说得极生动。每晚讲一个“瞎话儿”,总也讲不完。便终日在“瞎话儿”里泡着,熬那漫漫长夜。
后来姥姥去了。在为姥姥守灵的那天夜里,我曾期望着姥姥会托梦于我。然而,四更天的时候,灵前一片慌乱,姥姥的魂灵却“扑”在了一位表姐身上。她发出的声音是一种很久远的声音,那诉说也像“天书”一样难懂……姥姥去了,“瞎话儿”却留着。那“瞎话儿”时常映现在梦里,一颗小小的心灵就在“瞎话儿”中慢慢长大。大了,就嚼这“瞎话儿”,日久,就嚼出味儿来了。
于是,在姥姥在天之灵的庇佑下,我成了一个“声音”的种植者。我似乎也无处可去,只有耕作于我的平原了。
在我的平原,土地是贫瘠的,养的苗很瘦,水分呢,又很不足。但瘦也慢慢养。一日日就长成了庄稼,打粮食给人。土地是很宽厚的,给人吃,给人住,给人践踏。承担着生命,同时又承担着死亡。土地又是很沉默的,从未抗拒过人的暴力,却又一次次给人以儆戒。这是怎样的一块土地呢?一坡一坡的黄土,漫无边际的黄土,黄土上流淌着血脉一样的河流。每到秋后,大地静静,河流也静静。土地乏了,干瘪了,木然地横躺着,舒伸着漫向久远的沉寂。可大地上仍书写着万物的根本,书写着人类生命的历史。这就是我的平原,如此贫瘠又如此宽厚的平原。
在时间中,我的平原已是瘢痕累累,颍河水也越来越瘦了,可这毕竟是我的平原,我的河流。我在平原上撒下“声音”的种子,一行行种植下去,期望着能够种出一片“声音”。我知道,世间已有千千万万的声音。也许我的“声音”很微弱,但我对自己说,种下去,这是来自平原的“声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候方式,这就是我的守候:种植声音。
我以此告慰姥姥的在天之灵,上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