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就是卫华姐。
昨天小金跟我说,卫华姐,有个人在网上发帖寻找卫华姐,是不是找的你哦。我说怎么会呢。我又不在网上跟人搭讪,也不发帖,也不开博客,只是偶尔出于某个实用主义目的到某个角落去潜一下水,从没冒过泡泡,要找我的人,才不会到网上去找。小金说,那也不一定哦,人多力量大,他是发动群众一起找吧。我说,这倒是的,先就把你发动起来了。
我本来不想把这件事想下去,可是过了一天,小金又跟我说,卫华姐,雷人啊,一夜之间冒出来好多个卫华姐。我说,那就好,总有一个是那个人要找的卫华姐。小金说,可惜没有,楼主说,虽然都是卫华姐,但是暗号没接上。我嘲笑说,还暗号呢,地下党接头啊?小金朝我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嘴脸,但还是没甘心,又说,卫华姐,你知道那些对不上暗号的卫华姐怎么样了呢?我说,你是不是看谍战剧看多了,不会被当成叛徒枪毙了吧。小金说,枪毙?谁枪毙谁噢,差点把楼主给拍死。
我有我的事情和心事,哪个耐烦听这些,可小金还就偏纠缠住了,有心要给我找点故事来,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拍楼主?我不知道。小金说,就是因为对不上暗号,因为楼主说了,对不上暗号,就不是卫华姐。我轻描淡写说,不是卫华姐就不是卫华姐吧。小金说,可那些卫华姐说出了好多卫华姐的故事,有的说自己铁定就是卫华姐,但因为时代久远了,所以记不得暗号了,也有怪楼主自己记错了暗号,还有一个说,都什么朝代了,还沿用老暗号,早就该改暗号啦等等。我勉强给了她个笑脸,实在是没兴趣继续这个话题。
小金却又说,这些卫华姐也够执着的,眼看着成不了卫华姐,就联想到和卫华姐有关的人,有说是卫华姐的妈,有说是卫华姐的表大爷、卫华姐的干爹,还有一个说,找不到卫华姐,卫华妹你要不要?真是什么鸟都有。小金笑道,全是油菜花。我又跟着笑了一下,应付她而已。反正不关我事。
又过了一日,小金又蹭到我的办公区。我就觉得奇怪,这小金虽是我的同事,但平时跟我也不算热络,她的办公区跟我隔得老远,可自从看到了寻找卫华姐的帖子后,她老是来。
她没开口,我就先说了,小金你怎么又来了,是不是你在兴风作浪,帖子是你发的吧?小金说,怪了,我要找你,还用发帖子吗?你就在我面前嘛。我说,那也不一定哦,有些人有眼无珠,就在面前也看不见噢。总算是报了她一箭。小金却蛮乐意领受,说,卫华姐,我有个直觉,那人就是找你的。不等我问为什么,她又说,因为我觉得他和你很像。我倒奇了怪,问说,你见过他?小金说,倒是贴了个头像,是一只猫,不会就是他本人吧。又说,只不过我揣摩他的口气,看他写的东西,看他的风格,似乎和你是一类人。我说,一类人?什么人?小金说,鸟人。近旁的同事都哄笑起来。小金说,卫华姐,我不是骂你,也不是骂鸟,我从来都觉得鸟人是特别美好的事情,你想想,又能走又能飞,多好。
我说,我飞过吗?小金说,你坐在那里发呆的时候,一定在飞。我没想到这丫头还能说出这样有哲理的话来,但我还是不认为寻找卫华姐和我有关,我对小金说,小金,你有什么心思就跟我直说吧,是不是男朋友出状况了?小金说,卫华姐,你以为我花痴啊,我再告诉你一个信息,他去的那个吧,叫老地方吧。
我心里果然动了一下,说,老地方吧?还有这样的吧?小金说,唏,什么吧都有,宁缺毋滥吧,子虚乌有吧,还有一个叫精神病发作期吧。
说实在的,我心里又动了一下,问小金,那个发帖的人,是叫建国吗?小金说,贴吧里哪有叫建国的,都穿马甲。我说,那他叫什么?小金说,我告诉过你了,他叫鸟人。
我承认是老地方这个名字打动了我,因为我刚刚经历了一次老地方的遭遇。
二
几天前一个下午,我接到高林电话,说,卫华姐,建国回来了,要请我们聚一聚。我就觉得奇怪,这个建国,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又一起工作,后来我们终于分道扬镳了,他和小军、小月几个人出去闯天下,北漂的北漂,南巡的南巡,剩下我们几个留守在老地方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工作和生活,开始一两年,还有些联系,但后来就断了,断得很彻底,彼此不再来往,也不再有消息。这没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建国这家伙,从前是跟我最铁的,现在回来了,不先来找我,倒去找高林。
高林哪能不知道我这点心思,说,卫华姐,他先打听到了我的手机,就打给我了。我说,行啊,找谁都一样,到哪里聚呢?高林说,建国说了,老地方。我说,老地方是什么地方?高林说,嘿,卫华姐,你跟我问的一样,我也忘记了老地方。高林这一说,我才想了起来,是有一处老地方,当初我们没有分手时经常聚会的地方,可这么久了,那个叫西七的小饭店,还会在吗?高林说,建国说了,还在,他已经订了包间。我怀疑了一下。高林又说,要是不在了的话,建国怎么订得到包间呢。最后高林把西七的地址转发给我,建国写的很详细,新衙街和旧学坊交界处往右拐进旧学坊,旧学坊里第二条巷子,叫莲花巷,莲花巷12号。
我揣着这个曾经很熟悉、但又早已经遗忘了的详细准确的地址,晚上就去了,上了出租车,我报了地名,见司机点了点头,我就更踏实了。我从城东赶到城西,路途遥远,好在建国定的是晚七点,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在路上消磨,只是眼睛看着计价表上的数字快速翻滚,心里就痛了一下,好你个建国,吃你一顿隔代饭,代价还不小。
哪曾想到这才是代价的开始,那司机载我到了城西,似乎就迷了路,但并不说话,只是嘴里“啧啧”作响,我看出奇怪,问他,是不是找不着路?司机不理我,嘴里又开始“咦”来“咦”去,“咦”到最后,他不能不理我了,也不能保持面目一直向前的姿态了,他侧了一下脑袋,斜眼看了我一下。这下轮到我“咦”了,我说,咦,我告诉过你地址了,而且,这里差不多就是新衙街了。那司机还是金口难开,车子再往前,看到了竖在街头上的路标,正是新衙街,说明我们已经开到了新衙街的尽头,司机设法调了头往回开,我的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睁大眼睛朝外面看,不要错过了旧学坊,可是天色已经黑下来,看不清楚,司机似乎有点恼,但他又恼我不得。错不在我。又开了一段,可能感觉又快到新衙街的另一个尽头了,司机终于忍不住了,停了车,打开车门,下去拉住一个路人问路。问完路上车,司机打了方向盘又调头。我说,又开过头了?司机只管沉着脸往前开,仍没发现旧学坊,一会又开到刚才已经到过的新衙街的那个尽头,别说司机不干了,我也不干了,我说,算了算了,我下车了。我付车钱的时候,司机才说了一句,旧学坊可能拆了。我气得大声说,不可能,还有人在那里等我呢。那烂车屁股一冒烟开走了。
下了车我的心情忽然好起来,旧学坊一定就在附近,走几步就到了。真是如有神助,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旧学坊的路牌,我心里刚一激动,很快却又犯犹豫了,这旧学坊和新衙街是十字交叉状,而不是丁字交汇状,我可以从两个坊头进入旧学坊,这才发现,建国让我们往右拐,这是个错误的指示,他怎知道我们从哪个方向进入新衙街呢。且不管那么多了,好在旧学坊已经找到,大不了我走错一头,回出来再进另一头必定是了。
没想到我又错了,我从这头进入旧学坊,旧学坊里第二条巷不是莲花巷,第三条也不是莲花巷,第一条巷也不是莲花巷,我回出来,又从另一头进入,还是没有莲花巷。我退出来,街头上有个书报亭,我过去打听莲花巷,那个卖报的妇女说,莲花巷不应该从这里走,你要绕到望亭路的口子进去。我不知道那个望亭路在什么地方,报亭妇女说,这个圈子绕得远呢,你要打个车。我重新上了一辆出租车,这个司机比刚才那个司机好一点,我上车时他还说了一声你好。但是他绕了好一会,眼看着没希望找到望亭路进入莲花巷的口子,就好不到哪里去了,跟我说,你下车吧,我要交班了。我说,都是六点交班的,都七点了,你交什么班。那司机说,我就是七点交班。我说,我可以投诉你的。司机说,你投诉好了,没有人投诉的司机不是人。我一边生气一边下车,正好高林的电话来了,没等他开口,我没好气说,高林,你搞什么搞,我找不到西七。高林说,卫华姐,我也找不到西七。又说,我刚才打电话问了小刚他们,他们也没有找到。我说,高林,建国回来,你见到他了吗?高林说,没有,他直接打电话给我的。我说,那你看看他的来电显示。高林看了,说,1390后面是103,这好像是北京的手机。我说,明白了,建国在北京搞我们呢。
自认倒霉吧,各自回家,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高林就来电说,卫华姐,建国来电话了,向我要你的手机,我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没给他。又说,可我想想还是不对,建国他为什么要在北京搞我们。我想想也不对,我决定去做一件事情。
上午单位不忙,我抽个空子又跑了一趟新衙街,因为是大白天,眼目清亮,一下子就找到了莲花巷,只是没有12号,什么号也没有,整条莲花巷都拆了,用蓝色的围板围起一个大工地,我看不见里边是什么,往前走了走,终于找到一个缺口,朝里探望了一下,就是一片废墟。有个工人见我张望,过来说,你找人吗?我说,我找一个地方,莲花巷12号,就是这儿吗?他说,不知道,我是外地人。说罢他钻进工棚里去,过片刻又退出来说,昨天晚上也有个人来找的。我说,什么样的人?他摇了摇头说,天太黑,看不清,男的。
我打电话告诉了高林,高林说,算了算了,不跟他计较了。我叹口气说,老地方已经不是老地方了,没地方可找老地方了。高林说,卫华姐,说话绕这么大的圈子干什么啊?我回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惊出一点虚汗。
三
小金帮我进入那个老地方贴吧,可我没有注册,发不了帖,小金说,你现在就注册一个吧,我说多麻烦,她说,一秒钟。又说,我帮你弄,你叫个什么。见我不吭声,又麻利地说,我替你想一个吧,一败涂地,两叶掩目,不三不四,吆五喝六,七上八下,十生九死,你挑吧,保证没人用过的。我说,那是,现在的人,互相就是靠踹。小金说,不踹了不踹了,你自己想吧,你叫什么。我说,我叫卫华姐。小金刚要否定,嘴还没张开,忽然双手一举,朝我竖起两个拇指,说,牛,牛,我叫卫华姐。就劈劈啪啪地替我注了册,我心里笑她,你以为你是卫华姐啊。注册成功,该我打字发帖了,我就打字发帖说,鸟人你是建国吗?
谁知道鸟人什么时候才会回复,或者根本就不回复。我是不会等的,我得干自己的正事。那小金好像没事可干,到她自己的电脑上去等了。等了一会,那人的回帖来了,问,你是卫华姐?小金赶紧又跑过来,说,卫华姐,我说的吧,他在等你呢。她又看着我打字发帖,我说,我是卫华姐。他马上回帖说,你是卫华姐的话,你应该知道暗号。我说,哪来的暗号,从来就没有暗号。那鸟人竟笑了起来,说,对上了,卫华姐,就是你。
小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明白了,感叹说,原来暗号就是没有暗号,那么多聪明人都只管往暗号里想,偏没有往没有暗号里想。
倒把我的想象给搞起来了,我猜想他就是建国。小金见我激动,反而又说,淡定,卫华姐,要淡定。
现在我们对上暗号了,我就是卫华姐,他就是建国,我们可以约了见面,但是我吸取了上回的教训,我说,建国,有什么事你到我单位来谈,我单位一楼大厅,有咖啡座,没人打扰,今天下午一点。我以为难住他了,他在北京,怎么能到我单位来呢。哪料建国一口答应,倒给了我个措手不及。
建国不是我的初恋情人,我不会因为去见建国而慌乱,但我确实有点不淡定,我说,这个人,什么人,去无踪来无影的。小金说,咦,咦,早告诉你了,他是鸟人。鸟人就意味着飞来飞去,你看到鸟飞来飞去,但是你又不知道哪只鸟是哪只鸟。
我到一楼的咖啡座转了一下,倒是有几个在等人的,但是我没看到建国,我正猜想是不是又一次上当受骗,忽然有人喊我卫华姐,我朝他看了看,但他不是建国,我说,你是喊我吗?那人说,你不是卫华姐吗,我当然是喊你啦,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建国呀。我摇了摇头说,你怎么是建国。那人说,卫华姐,你再仔细看看,我是建国。我说,你干吗要冒充建国?那人说,天地良心,我没有冒充,我就是建国。我心想,这个鸟人,到底要干什么?那人又道,卫华姐,你看我这里有一颗痣,你记得我小时候就有一颗痣的吧。我不认他,说,现在的人,要想让自己的脸上长颗痣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开这么无聊的玩笑,有意思吗?两个人僵持了一会,那人又说,其实我自己也奇怪,前几年我生了一场大病,脱了形。我又朝他仔细瞧瞧,还是怀疑,我说,但你不怎么像生了大病的样子,也不瘦,气色也不错。建国说,这个我真是解释不清楚了,我脱了形以后,慢慢调养,后来又恢复起来了,一照镜子,我也认不出自己了。
这鸟人,硬说自己是建国,我也不跟他争了,就认他是建国算了,我说,建国,你回来干什么,找我什么事?建国说,我家有处老宅,想麻烦你帮我卖了。我说,你家老宅,不会是莲花巷12号吧?建国知道我在揶揄他,赶紧说,莲花巷的事情我可以解释清楚的,那天我下了飞机就想找你们一聚,又不想太麻烦你们,就想起了老地方,一打114,西七果然还有,我就订了座。我哪知道它早就搬了地方,虽然还叫西七,却不是从前那个西七了。我想了想,说,就算认你这个解释,但是卖老宅怎么能让别人代办呢。建国说,想麻烦卫华姐和我一起去公证处,办个委托。
事情进展这么快,我有点发愣,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说,那也不行,卖房子得夫妻双方一起到场,办公证也一样哦。建国说,我没有夫妻双方,我只有一方。拿出一张纸来,朝我扬了扬,说,这是证明,证明我是单身。我也没看他的纸。纸能证明什么呢。
四
我陪建国到所在区的公证处去,材料递进去,立刻就被扔出来,建国的身份证正好掉在我的面前,我朝那照片一看,难怪人家要扔出来,我又朝建国的脸看了看,忍不住又说,建国,你真的不是建国哎。建国说,卫华姐,你怎么又来了,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有结论了。我说,可是人家不给你结论。
建国指了指我,对那个工作人员说,她能证明我是建国。那人并没看我一眼,只说,她是谁?建国说,她是卫华姐,她有身份证和其他有效证件。倒惹得那面孔铁板的人笑了起来,说,她有证明也只能证明她是她自己,不能证明你是你自己。
我才想到,原来建国找我,是为了让我证明他,我这个人好说话,他说他是建国我就可以算他是建国。只可惜我算他是建国,没有用,一点用也没有,他身份证上的照片已经把他出卖了。建国有点着急,和那个人讲道理说,你想想,如果我是假的,我完全可以用一张假身份证来蒙骗,换上我现在这张脸,你就看不出来了。那人觉得建国讲的道理完全不成为道理,他只是说,反正这个人不是你。建国说,那你说我是谁?那个人说,我不知道你是谁,反正你不是身份证上的这个人。
建国朝我看,求我的救兵,我救不了他,我说,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你吧。他也不看自己的身份证,只说,我知道不像,那是因为我生了一场大病。那个人呛说,你倒没有说你整了容。
我们两个无法可想了,站也站累了,退到一边坐下,先歇一会,我说,建国,算了吧,别委什么托了,你就自己去卖老宅吧。建国说,我要是自己能卖我就不麻烦你了,我已经订了今晚的机票。我们正在商量,旁边来了一对老夫妇,也坐下来,那老先生跟我们请教说,同志,怎么才能证明我们是一对夫妻?
我和建国对视了一眼,建国先说,拿结婚证出来吧。那老先生说,结婚证丢了。我说,补办结婚证吧。老先生说,不给办,因为没有证明证明我们是夫妻,可我们确实是夫妻,我们已经过了金婚。我又想说,到双方单位开证明吧。可是我没有说出来,因为这是常识,肯定有人会指点他们,估计他们也没搞到单位证明,也许单位早就没了,也许从来就没有单位,什么可能都有,总之他们现在无法证明他们是夫妻。老先生朝老太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再问我们什么话。我倒是顺便替他们想了一下,他们为什么要证明自己是夫妻呢,买卖房子?立遗嘱?或者其他什么需要?不过我并不需要答案。
老夫妇的难题不仅没有让建国泄气,反而给他鼓了劲,建国说,卫华姐,他们这么难都在努力,我们继续。重新回到办事那处,建国说,我有办法了,你们上网查。那个人说,你叫崔建国,全国叫崔建国的有多少?建国说,输入我的各种特征,我不相信有一个和我完全相同的崔建国。
那个人倒也不嫌麻烦,就上网去查崔建国,按照建国提供的种种特殊条件,果然找到了一个匹配的崔建国,打开网页,赫然就是一张大头像,年轻帅气,我叫了起来,建国。那工作人员说,是呀,这照片上的才是崔建国,可你不是。建国急赤白赖了,说,我要不是建国,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不知道就是什么了。我说,就是鸟人。那个工作人员以为我在骂人,赶紧劝说,有话好好话,女同志还出粗口啊。建国赶紧替我洗清说,她没有骂人,我就是鸟人。
话题又下不去了,思路也堵塞了,但是现场的气氛倒是发生了变化,开始是那个人态度不好,现在我们火冒起来了。他耍态度时,我们低三下四,阿谀奉承,等我们火冒了,他倒和蔼可亲了,提醒我们说,你们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可以证明你是崔建国的证明。我们还真的想了一想,想起一个人来,也是我们的发小,叫周冬冬,他现在就是这个区的区长。
我赶紧报上周区长的名字,那个人笑了笑,说,报区长的名字有什么用。我说,我可以给他打电话,让他跟你说。那个人又笑说,我怎么知道电话里的人是不是周区长,再说了,我们小小的办事员,从来接触不到区长,也不认得区长,这不能算证明。建国气得拍了一下桌子,说,依你这么说,我就不能证明我是崔建国了。那人说,你本来就不是崔建国嘛。你们就别跟我打马虎眼了,我也不怀疑你们是诈骗,诈骗没这么理直气壮的,知道你们好心是替别人办事的,你们还是让他本人来吧。
他本人已经来了,哪里还有另一个他本人呢,我已黔驴技穷,建国拉了我就走,边走边说,卫华姐,只有一个办法了,你去找国庆吧。国庆是建国的弟弟,不知为什么,建国走后,两兄弟就不再来往,互不理睬。我说,你不是不理他吗,又去找他,他未必愿意理你。建国说,所以要你去才行。
我去找国庆,找来一看,国庆长胖了,和建国身份证上的照片还真有点像,更重要的是国庆脸上也有一颗痣。我奇了怪,说,国庆,你从前有这颗痣吗?国庆说,从前就有,不过从前痣小,一般不会注意,现在长大了些。我把话跟国庆一说,起先国庆觉得很荒唐,不肯去,我说,你不信,我也不信,但事情就是样的,你跟我去看看,不行就拉倒。
国庆就跟我走了一趟,还是那个办事员,一看国庆到了,说,我说的吧,你们早把本人弄来,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周折了。又严肃地对国庆说,崔建国,以后办这类公证,一定要本人亲自到场,现在的人眼睛都凶,你想蒙街道办事处、蒙居委会都难,别说蒙公证处了。
我们办妥了委托书,建国已将出售老屋的有关内容通过中介挂到网上,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他走了,剩下来的事情,就由我对付了。
五
建国像鸟一样飞走了,倒丢下个包袱给我,不过我也没那么傻,买房的人,爱来不来。
小金又蹭过来了,问我,卫华姐,有人买房吗?我说没有,要不你买吧,也让我了却个心思。小金笑道,我才不要。又说,要不我发个帖,看看有没有上钩的。我说,这种广告帖,你能贴上去?小金说,我隐晦一点,试试吧。
就发了一个,只写了一句:有老地方一处。
果然有人来和小金搭讪了,他们似乎对看不见的东西更有兴趣。那个买主要看房,我跟他约了时间,带上钥匙就去建国的老宅。那地方我没去过,不过这一次还算幸运,不是莲花巷12号,比较顺利就找到了,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里,房子也旧了,小院里有几户人家,东西杂乱,但是很安静,与“老地方”倒是相符的。我们进去都没向人打听,知道最西边一间就是。
那个人看了看房子,倒是满意,对价格也没有太大的意见,最后看房产证的时候,他怀疑起来,说,你是崔建国?我心一虚,赶紧说,我不是。那人说,房子不是你的?我说,我代朋友卖的。他说,你朋友呢?我说在国外呢。他就往外走,不想和我谈了。可我得抓住这个机会,我说,我有他的身份证复印件和委托书,拿出来给他看,他不看,说,这种东西,造一个假的,太容易了。又说,哪有卖房子房主不出现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两天,又有人来了,这回我先说明了,我是代朋友卖房的,但手续齐全,这个倒比较爽快,说,有手续就行。过来看了房子,也还满意,又仔细看了委托书和其他资料,最后问我,房主呢?我说,在北京。他说,那等他回来再说吧。又走。
我回来想给建国打个电话,结果却打到国庆的手机上去了,我请国庆再帮一次忙,国庆给我面子,又答应了,我打电话给那个买主,说,房主回来了。那人说,咦,这么快?我说,也是巧了。
我们又约了,仍然在老宅那里见面,那人一进来就朝着国庆看了看,拿了建国的身份证复印件对比了一下,说,像倒是蛮像的。又说,但是哪有这么巧的事呢,说回来就回来了?又问国庆,你这房子多少年了?多长时间没人住了?你的邻居都是干什么的?国庆答不出来,那人的脸就沉了下来,说,你脸上这颗痣是假的吧。国庆先慌了,我赶紧镇定说,痣怎么会是假的,不信你自己摸一摸,看会不会掉下来。那人说,不管它会不会掉下来,反正它的位置不对,你身份证照片上,痣在这个部位,你本人脸上,痣在那个部位。我说,痣是真痣,但是痣长着长着也会移位的。那人说,你怎么不说他的脑袋移位到别人的脑袋上去了呢。稍停一下,又说,果然我掉以轻心了。
我说,你怎么掉以轻心了?那人说,别人提醒我,买二手房要小心,要看房产证,还要对上房主本人,否则很可能是诈骗,我当时还想,哪有那么巧让我给碰上。
他不买房子就算了,居然还报到派出所去了,把我和国庆都请了进去,结果当然是会出来的,但是搞得我好同,国庆生我的气说,卫华姐,我觉得你已经不是卫华姐了。单位领导也批评我说,张卫华,你工作的时候怎么没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呢。
见小金冲我笑,我心想,你先别笑,等我来收拾你。她是始作俑者,我不报复她报复谁去?但是我没她鬼点子多,想不出整她的好办法。下班的路上,我坐在公交车上,车子经过一条街,街边有个音像店,店里正在播放一首歌:直到开始找不到你,直到终于不想找到你,直到擦身而过也不认得你。
我重复地哼哼着这几句歌词,一直哼到下车。
过了一天,小金又来了,说,卫华姐,奇怪了,又有人寻找卫华姐了。我说,这回又是谁在寻找卫华姐,不会又是鸟人吧?小金似乎有点迷惑,说,一个叫金三角的。我说,咦,金三角?这不是你以前用过的网名么。小金说,我有吗?我有用过这个名字吗?我说,怎么没有呢,我们还笑话你,那可是世界头号毒品产地,你取这个名字,找拍呢。小金恍恍惚惚说,我的妈,我注册过的名字,我竟然忘了。我说,你用过就扔的名字谁知几多,怎么就不会忘了呢,我记得你还叫过“打死也不承认”,叫过“乌烟瘴气”等等。小金又想了想,说,是呀是呀,我现在想起来了,我还有一个“你已经不是你”。我说,那就对了,这个金三角肯定是你。小金说,难道这个寻找卫华姐的帖子是我自己发的?我说,有可能,但是你干吗要寻找卫华姐呢,你不是说过,我就在你面前,不用寻找吗?小金彻底迷糊了,说,难道还有另一个我?我说,难说的,有的人一个人分裂成好几个人呢。小金说,卫华姐你别吓唬我。我说,我没吓唬你,我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有几个卫华姐。
小金迷迷瞪瞪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去了,只过了片刻,她又过来了,说,卫华姐,又有人来了。我说,什么人?小金说,自称卫华姐。我说,她说什么了?小金说,她和她的妹妹已经失散许多年了。我说,小金,恭喜你啊,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妹。
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