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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年夏天在海边 哪年夏天在海边

去年夏天在海边我和何丽云一见钟情相爱了。

我们算是同事,又不算同事。我们都供职于一家大型国企,从这一点说,我们是同事。但是国企的总部在北京,我们不在北京,而在各自不同省份的分公司,这么说起来,我们又不是同事。在去年夏天到海边之前,我们根本就不认识,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我们之间有一点是相同的,我们都是各自公司里的精英、佼佼者,要不然,我们就不可能享受总部分配给每个分公司的海边休假的待遇。

就这样,去年夏天,我们在海边相遇了。

其他诸省分公司的人,明明将我们的事情看在眼里,但他们不会说三道四,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有素质的人,更何况,也许他们自己也有着类似的情况呢。毕竟谁都无法否认,夏天,海边,休假,这是催生婚外情的最合适的因素呵。

我们如胶似漆地度过了这个假期,但是我们心里明白,只有这十天时间是属于我们的,十天以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从此天各一方,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再见面。这是我们相爱的前提。因为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都有优秀的配偶和孩子,都有体面的光鲜的家庭和事业。我们都不会因为一次露水情而毁了自己艰辛打拼多年才得到的一切。

可是,许多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到了分手的前夜,我们才发现,我们已经无法分手了。我们又不是机器人,可以随意开关。机器人有时还不听指挥呢。

那天晚上,我们静静地躺着,何丽云给我说了一个故事,是她的母亲讲给她听的。有一位女子,从年轻的时候开始,每年秋天到远离家乡的一个小镇的小旅馆,和情人相会三天,然后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一年中没有任何联系,明年再来。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她老去。老年的她,仍然每年去那个小镇,他也同样。直到有一年,他没有再来。她并没有去打听他的情况,仍然每年都去,像从前一样度过每年完全属于自己的三天。

说了这个故事后,她沉默了,我也沉默了。最后我问她,是你妈妈的故事吗?她说不是,是母亲读过的一个外国小说。

于是我们决定,照着别人的小说展开自己的故事。

为了等待明年的这一天,为了不影响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们一起删除了对方的所有联系方式:手机号码、单位电话、电子邮箱、通讯地址等等。也就是说,在明年的这一天之前,我找不到她,她也找不到我。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今天就是这一天。

今天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订机票,打的三折,出发去机场,一路畅通,好像今天红灯全部关闭、绿灯全部为我开放了。飞行过程也很好,没遇上什么气流,飞机不颠簸,机上的午餐也比往日可口。下飞机打车到宾馆,司机开得又稳又快,据他自己说,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

虽然时隔一年,但我记忆犹新,熟门熟路到总台,事先预订了房间,不会有问题,我想要入住517房,给我的就是517房。

拿到钥匙后,我没有急着去房间,在总台前稍站了一会儿后,然后忍不住问了一下,515有没有客人入住。

值班员到电脑上一查,冲我笑了一笑说,入住了。

我脸上一热,好像她知道我的来意,知道517和515的故事。

其实是不可能的,那是在我自己心底里埋了一年的秘密。

我没有再打听515房间的情况。

上电梯,过走廊,进房间,放下简单的行李,我去卫生间刮胡子,其实出门时已经刮过胡子,我又重新刮了一下,洗了脸,换了衣服。

这是去年夏天来海边时穿的衣服,这一年中,我都没有再穿它,小心地将它叠在衣橱里,一直到今天出门来海边。

一切的准备,在无声的激动中完成了,我按捺住心情,走出517,过去按了515的门铃。

无声无息,门却迅速地打开了,和我的脸色一样,开门的女士一脸的惊喜,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里,我们俩的脸色都变了。

她不是何丽云。

很明显,我也不是她正在焦急等候的那个人,一眼看清了我的模样后,她的笑容顿时凝冻住了,眼睛里尽是失望和落寞。

说实在的,我被她的眼神伤着了,我知道,其实我的眼神也一样伤着了她。我有点尴尬,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敲错门了。

女士礼貌地点了点头,也往后退了一步,关上门。

我回到自己房间,心思一时无处着落,阳台的门敞开着,微风吹进屋来,阳台上有藤椅,我想坐到阳台上去,可是我的阳台和515的阳台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只有一道矮矮的隔栏,如果515那位女士也上阳台,我们就会碰见。

我不想碰见她,所以没有上阳台,只是到靠近阳台的沙发上坐下,点了一支烟,望着远处的大海,慢慢沉静下来。

515住的不是何丽云,并不意味着何丽云就不来了。我有一个星期的假期,我有耐心等她,也有信心等她。

在苦苦守候的一年中,我们双方音讯全无。我有好多次想打听她的消息,最终还是忍住了。她也和我一样,严守诺言,始终没来找我,我们一起用自己的努力工作,等待着今年的这一天。

今年是我们的头一个年头,我相信她会来。

我特意提前一点到餐厅,去预订去年我们常坐的那个位子,结果发现,住在515房间的女士已经先占了那个座,我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提出换座,挑了旁边的一个双人座。

看得出来,她也在等人。

用餐的人渐渐多起来,不一会儿餐厅就满员了,有人站在那里到处张望找位子,服务生忙碌地穿梭着,四处打量,看到我和515那位女士的双人座上都空着一个位子,过来和我们商量,想请我们合并为一桌。

我们不约而同说,不行,这个位子有人。

我们像是相约好了似的,继续等待,又像是约好了似的,一直都没有等到。服务生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始终彬彬有礼,一点也没有不耐烦,最后倒是我不好意思了,只得招呼服务生点菜。

我点了何丽云最喜欢的海鲜套餐,这期间,我下意识地瞥了515那位女士一眼,发现她也在点餐了,她点的是牛肉套餐。

牛肉套餐是我最喜欢的。

她也和我一样,在等一个人,这个人和我一样,喜欢牛肉套餐。

我们都点了别人喜欢的菜,但是喜欢吃这道菜的人,最终也没有来。

我吃掉了为何丽云点的晚餐后,有些落寞地到海滩去散步,又遇见了515的女士,也是一个人在散步。

两个人的行动如出一辙。

既然躲不开,我上前和她打个招呼,她也落落大方,朝我笑了笑,说,我们住隔壁。我说,我姓曾,叫曾见一。她说,我姓林,叫林秀。

和和气气的,我们擦肩而过了。

虽然心怀失落,却是一夜无梦,早晨醒来的时候,更有些沮丧,心想,竟然连个梦也不给,够小气的。

我没有去餐厅吃早餐,叫了送餐,二十分钟后,早餐送来了,我开了门,看到一辆送餐小车停在门口,车上还有另一份早餐,餐牌上写着515。我好奇地看了一下那位林秀女士要的早餐,一份麦片粥,一杯热牛奶,一份煎鸡蛋,一小盘水果。和去年何丽云要的早餐完全一样,我目睹服务员将早餐送进了515,心里的疑惑像发了芽的种子,渐渐地长了起来。

上午是下海游泳的最佳时间,不晒人,我到沙滩的时候,林秀已经来了,不过她没有换泳衣,只是坐在遮阳伞下,也没戴墨镜。在这样的沙滩上,不戴墨镜的人非常少。

何丽云也不戴墨镜。去年夏天在这里,我走过的时候,看到她独自坐在遮阳伞下,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大海。

我下海后,回头朝沙滩上看,林秀就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海里游泳的人,连她端坐的姿态也和何丽云十分相像。

可她为什么不是我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等了整整一年的何丽云,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下午,我忍不住坐到自己的阳台上去了,我感觉林秀也会在那里,出去的时候,她还没在,我刚刚在藤椅上坐下,她就出来了,看到我在阳台上,她并不惊讶,好像预感我会在那儿,我们互相笑了一下,隔着矮矮的镂空的围杆,两个人就像在一个屋子里。

我开始说话,从昨天晚餐以后,我就开始酝酿了,现在我终于要说出来了,我把自己去年夏天在海边的故事,把自己和何丽云的故事,从头到尾点滴不漏地说给林秀听。

林秀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也一直没动声色,一直到我说完了,她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完了,我想。

可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看到她的五官都变了样,她的表情夸张到令我感到恐惧,身上竟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忽”地站了起来,她的柔和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尖利。

你是谁?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你为什么要打听我的私事?

起先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搞得一头雾水,手足无措,但是很快我反应过来了,理清了思路,一旦思路清晰了,我立刻被更大的恐惧制住了。

林秀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她说,我知道了,是他的太太让你来的。

虽然她的话没头没脑,但是我能听懂,我心里很清楚,她碰到的事情和我碰到的一模一样。

林秀没有给我更多的时间思考,她开始说话了。

她细说了自己一年来的思念。她说自从去年夏天在海边发生了婚外情以后,这整整一年的日子,都是为了这一天。可是最后他却没有来。

我和林秀,素不相识的,狭路相逢的,两个陌生人,合作完成了同一个故事,一个完整的故事,我讲的是上半段,她讲了下半段,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再也坐不住了,回进房间,立刻拨通了管伟的手机,管伟那边声音嘈杂,只听得管伟大声说,你等等,我出来接。

我把这个事情尽可能简单地告诉了管伟,管伟听了一半,就“啊哈”了一声,说,你下手快嘛,一次休假就钓上了。我没有心思说笑,说,你马上帮我去打听一下何丽云到底在哪里。管伟说,你这位何丽云是哪个分公司的?我说,四川分公司的,你现在就打电话。管伟说,曾哥,你在海边享受得昏头了吧,今天是周日,哪里找得到人,你以为我是中央情报局啊。话虽是这么轻飘飘的,但毕竟是我的铁哥们,哪能不知道我着急,又赶紧说,你放心,明天一上班我就替你找,今天晚上,你就安心地享受月光沙滩海浪仙人掌吧。

管伟果然给力,第二天上午九点刚过,电话就来了,可惜他的消息不给力,四川分公司根本就没有何丽云这个人。我说不可能,我怀疑你根本就没有去打听。管伟说,曾哥,这可是人品问题。我又问,你托谁去打听的,这个人可靠吗?管伟说,吕同,可靠吧?我说,吕同怎么和四川分公司有往来?管伟说,你不知道了吧,他和那边总办的姐们有意思,噢,对了,据说也是哪年夏天在海边度假勾上的,凭这么密切的关系,就错不了。

我说,你马上找吕同要那姐们的电话告诉我。管伟说,早知道你会来这一招,早替你要来了,你自己找去吧。报了那个办公室女士的号码和名字,最后嘀咕一句,什么夏天在海边,蒙谁啊。我说,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管伟说,我没什么意思,联系方式你也有了,有本事你自己找去吧。

我让自己冷静了一会,才把电话拨过去,听到一个爽朗的女声说,哪位?我说,我是吕同的同事,我叫曾见一。那姐们笑了起来,说,今天怎么了,吕同和他的同事排了队来找我。我说,无论是吕同还是管伟,都是我请他们帮忙的。那姐们说,我已经知道了,你要找一个叫何丽云的,可是我们分公司确实没有这个人啊。我说,去年夏天,总部给每个分公司一个去海边休假的名额,你们四川分公司是何丽云去的。那姐们怀疑说,不会吧,我查了近三年的公司人员名单,没有何丽云——这姐们是个热情的人,知道我心急如焚,又赶紧说,这样吧,你稍等一等,我再到人事部替你仔细查一下,等会再回你电。

通话戛然而止,四处一点声音也没有,夏天的海边真安静。接下去又是等待,是再等待。其实我不再抱有希望,我几乎彻底失望了。去年夏天在海边的那个人、那个何丽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假的,是骗子,或者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是我自己的幻想?无论真相是怎样的,我都想要丢开它了。

偏偏那边的电话很快就回过来了,那姐们告诉我,四川分公司从前确实有个何丽云,但是三年前出车祸去世了。我惊愕不已,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问道,她,那个何、何丽云,去世前,公司有没有安排她到海边度过假。那姐们说,这个我也问了,是有过的,就是度假回来不久就遇上了车祸。那姐们很善解人意,料定我还会追问,主动说,她走得突然,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和她走的时候一样,太突然,一句话也没有。

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我要联系何丽云,无论是死是活,我都要联系上她。可是我早已经去除了关于她的一切联系,一切可能找到她的方法都被我自己丢弃了。当初我们相信爱情,相信时间,把一切交给了时间,但是最后时间却无情地抛弃了我们,残害了我们。

我跑到阳台上,林秀不在,我隔着阳台喊了一声,林秀应声出来,我们两个面对面地站着,我劈面就说,你认得我。林秀笑了一笑说,你告诉过我,你叫曾见一,准确地说,两天前我认识了你。我急了,说,你不叫林秀,你就是何丽云。林秀说,你什么意思,谁是何丽云?我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是不是整了容?你为什么要整容?林秀又笑了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的脸皮,说,我整容,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整容了?见我不说话,她回屋去拿了一张身份证出来,朝我扬了扬,说,这是我好多年前拍的照片,你看看,我有没有整容。又说,有个韩国电影,妻子为了考验丈夫是不是真心爱她,去整了容,回来丈夫不认识她,她说出了真相,丈夫却不再爱她了。

我逃离了阳台,逃出了517房间,一路往海滩跑,路上我看到一个摄影师正在冲着我微笑,我在疑惑中隐约感觉到什么,赶紧问他,你为什么冲我笑,你认得我吗?摄影师说,不能说认得你,只能说见过你,去年夏天在海边,我给你和你太太拍过一张照片——当然,是在你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我说,我和我太太?摄影师说,也许,她不是你太太,是女友吧,总之是一位优雅的女士。我像落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追问说,是去年夏天吗,你确定是去年夏天吗?摄影师说,应该确定的吧,总之是夏天,是在海边,这错不了。我说,照片呢,给我看看。摄影师说,以前拍的照片,我不可能随身带着,我回去找找看。我却无法再等待,迫不及待地问,你说的我的那位太太,或者女友,她长得什么样子?摄影师笑了起来,说,奇怪了,你自己带着的女人你不知道她的长相吗?再说了,我一年要给多少人拍照,怎么可能全都记住他们的长相呢。我说,你既然记得住我,为什么记不住她呢?摄影师说,我只对比较特殊的事情有特殊的记忆,比如说,长得比较特殊的人,我才会过目不忘。我不解,说,我长得特殊吗?摄影师说,你的长相并不特殊,但是你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特别不一样,所以我记住了你。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什么与众不同,但此时此刻我只能相信摄影师的话,我别无选择,我要从他那儿探出哪怕是点滴的信息。我说,你不征求本人的意见就给人家拍照?摄影师说,我只是拍照而已,又不拿出去展览,不用于商业用途,更不出卖给别人——他停顿一下,又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看到美的画面就想拍,但是大部分人是不会同意我拍他们的,因为,因为——他笑了一下,因为什么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

摄影师最后感叹了一声,说,更何况,从艺术的角度看,只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拍出来的效果才是最真实最美丽的。

摄影师说得没错,可是在我这儿,却出了差错,最真最美的东西消失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摄影师的照片上了。摄影师说,你放心,我回去就找,如果我找到了,明天上午我会放在总台上。我说,你知道我住哪个酒店?摄影师说,嘿,在海边待的时间长了,能够分辨出来。你住的那个酒店,我也替好多人拍过照片。都寄放在总台上,大部分人都将照片取走了。

我回到宾馆,昏昏沉沉正要睡去,我的导师吴教授忽然推门进来了,我一见导师,喜出望外,赶紧求救说,老师,老师,你帮帮我。我导师淡然地朝我看了看,说,你出问题了。我说,我是出问题了,可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导师说,你的程序出差错了。我摸不着头脑,诧异地问导师,我的程序?我的什么程序?我导师说,三年前,是我给你设计的程序,我太过自信,还以为是世界一流的程序呢,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却在婚外恋这一块上马失前蹄,我只给你设计了一次婚外恋,你超出这一次婚外恋,程序就错乱了——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你,是为师的三年前远见不够,现在看来,我们的预测远远赶不上发展的速度啊。我委屈地叫喊起来,没有,没有,我只有一次,就是何丽云,可是,可是她却——我导师打断我说,你不用辩解,你的错乱,足以证明你突破了设定的程序,而且还是程度相当严重的突破,这套程序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如果是一般程度的混乱,它完全能够自我调整。我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大声抗议说,老师,一定是你搞错了,我又不是机器人,我怎么会有程序?我导师微微一笑,说,你去看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我想起那个摄影师也说过我的眼睛奇特,赶紧去照镜子,结果果真把自己吓了一跳,我的眼睛闪耀着五彩缤纷的光亮。我导师坐到电脑前捣鼓了一番,重新设计了程序,回头问我,现在,新的三年开始了,你是清零以后重新开始新三年呢,还是在前三年的基础上延续第二个三年。我想了想,说,还是不要清零吧,我总得把那些搞乱了的事情想起来才好。我导师说,当然,各有各的好处和坏处,你不清零,就得背负着前三年的种种痛苦、后悔、迷茫等等,当然也有幸福、快乐、成就等等。如果从零开始。虽然一身轻松,却是什么积累也没有,你想好了?我说我想好了。我导师果断敲了一下回车键——“咔嗒”一声巨响,把我惊醒过来了,外面电闪雷鸣,才知道是做了一个白日梦。

我忍不住去敲隔壁515的房门,林秀开了门,我朝里一看,她正在准备行李,我说,你要走了?林秀还没来得及回答,房门就被撞开了,冲进来一群穿白大褂的人,上前摁住林秀就绑,林秀也不挣扎,很镇定地任凭他们摆布。倒是我看不过去了,上前阻挡说,你们干什么,你们找错人了。那些人也没把我放在眼里,说,抓的就是她,谁也别想从精神病院逃走。林秀朝我笑了笑,说,他们没错,抓的就是我。我急道,错了错了。医生说,错不了,烧成灰也认得她。我嘀嘀咕咕说,她没有病,她,她是,她是——她到底是什么,我到底也没说得出来。

那些人听到我嘟哝,都回头看了我,其中一个说,怎么会有这么多精神病跑到海边来了。另一个说,不是从我们那里逃出来的,不关我们的事。

他们带着林秀走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行装,意外地发现茶几上有一块标着号码的牌子,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打电话叫来一个服务员,服务员是个爱笑的女孩,拿起那块牌子看了看,笑着说,好像是附近一家精神病院的工牌。我说,怎么会在我房间里?那女孩只管朝我笑,不回答。我说,你误会了,我不是逃出来的精神病人。那女孩又笑,说,从精神病院出来的,不一定都是病人,也可能是医生哦。

退房的时候,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向大堂值班经理打听有没有照片留给我,值班经理说没有。我说,海边的那位摄影师没有来过吗?值班经理说,海边的摄影师早就离开了。我说,是那个喜欢拍情侣照的摄影师吗?经理说,是呀,几年前他拍了一个女孩和情人的照片,结果被跟踪而来的情人太太发现了,抓到了证据,女孩跳海自杀了,摄影师从此就失踪了。

我顾不得惊讶,赶紧跳上出租车往机场飞奔而去。

在飞机上,我随手翻了翻画报,看到一条内容,标题是:人的大脑有无限的潜能吗?内容如下:人类大脑未开发的部分达80%至90%。化学药品能够激发大脑进行记忆和处理信息的功能,或令思维变得更加敏捷。喝咖啡和能量饮料的人清楚这一点。

我正在喝咖啡,但是我知道,它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哪年夏天在海边。

飞机颠簸起来,遇上气流了。

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