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画是中国特有的东西。西方画没有题字的。日本画偶有题句,是受了中国的影响。中国的题画并非从来就有,唐画无题字者,宋人画也极少题字。一直到明代的工笔画家如吕纪,也只有在画幅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写上一个名字。题画之风开始于文人画、写意画兴起之时。王冕画梅,是题诗的。徐文长题画诗可编为一卷。至扬州八怪,几乎每画必题。吴昌硕、齐白石题画时有佳句。
题画有三要。
一要内容好。内容好无非是两个方面:要有寄托,有情趣。郑板桥画竹,题诗:“客窗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许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关心民瘼,出于至性。齐白石一小方幅,画浅蓝色藤花,上下四旁飞着无数野蜂,一边用金冬心体题了几行字:“借山吟馆后有野藤一株,花时游蜂无数。孙幼时曾为蜂螫。今孙亦能画此藤花矣。静思往事,如在目底。”(白石此画只是匆匆过眼,题记凭记忆录出,当有讹字)这实在是一则很漂亮的小品文。白石为荣宝斋画笺纸,一朵淡蓝色的牵牛花,两片叶子,题曰:“梅畹华家牵牛花碗大,人谓外人种也。余画其最小者。”此老幽默。寻常画家,哪得有此!
二要位置得宜。徐文长画长卷,有时题字几占一半。金冬心画六尺梅花横幅,留出右侧一片白地,极其规整地写了一篇题记。郑板桥有时在丛篁密竹竿之间由左向右题诗一首。题画无一定格局,但总要字画相得,掩映成趣,不能互相侵夺。
三最重要的是,字要写得好一些。字要有法,有体。黄瘿瓢题画用狂草,但结体皆有依据,不是乱写一气。郑板桥称自己的字是“六分半书”,他参照一些北碑笔意,但是长撇大捺,底子仍是黄山谷。金冬心的漆书和方块字是自己创出来的,但是不习汉隶,不会写得那样均。近些年有不少中青年画家爱在中国画上题字。画面常常是彩墨淋漓,搞得很脏,题字尤其不成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爱在画的顶头上横写,题字的内容很无味,字则是叉脚舞手,连起码的横平竖直都做不到,几乎不成其为字。这样的题字不是美术,是丑术。我建议美术学院的中国画系要开两门基础课,一是文学课,要教学生把文章写通,最好能做几句旧诗;二是书法课,要让学生临帖。
一九九二年九月二十五日
载一九九二年十月六日《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