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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3 第五章 韶华逝·云共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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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省发生特大矿难事故,不仅牵动着河东省高官们的心,也牵动着中央领导的心,同时还把一道难题摆在省委书记陈唤诚面前:河东省境内的红星煤矿发生了罕见的特大事故,震惊全国。如果这起矿难不是责任事故还好说,一旦是责任事故麻烦可就大了,是谁造成了特大责任事故?是什么原因出现了特大责任事故?这些问题都必须彻底调查清楚,如果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那就必须对有关领导和有关的责任人作出恰如其分的处理,不然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陈唤诚从政以来的原则是谋事不谋人,用人不整人。那么一旦是责任事故,季喻晖会不会有问题?白杉芸会不会有问题?那么处理了一些人,这些人会不会认为是他在整人?他从来就不相信谣言,可是有些事情传扬已久,说的人很多,他不肯相信也得引起注意。苗盼雨和路坦平的关系他是春节期间才听白杉芸和陈香有意无意之中说起的,当时他还批评了陈香和白杉芸,说她们不应该私下里捕风捉影地议论领导干部。女儿陈香笑着说:“我可爱可敬的老爸呀,我们承认你是君子,难道所有的人都是君子吗?人家路坦平和苗盼雨都住在一起了,你还以为你女儿在嚼舌头呢!现在河东省已经有人说你看着面善,其实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笑面虎,对路坦平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在放纵他,你相信不相信?”

“你亲眼见到了?还是亲自听到了?是谁这样说的?也就因为我太宠你了,才使你这样没规矩!”陈唤诚一边质问陈香,一边批评她太放肆。

“爸,路坦平和苗盼雨之间的风流韵事见到的人多了,芸姐就亲自见到过。”

陈唤诚又问白杉芸:“杉芸,是你亲眼看到的?还是听谁这样说的?”

“我……我也是听一些老百姓瞎嚼舌头,我也是随便说着玩的。”白杉芸急忙进一步解释说,“有一次我到滨海去散步,见路坦平和苗盼雨出双入对的就在滨海别墅那里,就像野鸳鸯一样……”

“我不喜欢你们这样无原则的话,希望是第一次听到,也是最后一次听到。”陈唤诚当时很不高兴地表了这样的态,陈香和白杉芸都觉得很没趣。

苗盼雨是天首集团的总裁谁都知道,那么苗盼雨和路坦平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呢?对于传言陈唤诚将信将疑。如果天首集团煤业公司的事故是责任事故,就肯定会牵涉到苗盼雨,假如要处理苗盼雨,路坦平会不会和自己唱对台戏?这次矿难事故比他刚到任时的“7·14”大案严重得多,影响更大,已经惊动中央领导,上边也来了人,必须要有个明确的说法,有个服众的交代。但是现在就提出处分谁,或者说让谁来承担领导责任,显然为时尚早,如果仅仅是有惊无险,矿井下边没有死亡一个人呢?如果是天灾而不是人祸呢?退一步说如果是因为矿震引起的事故呢?陈唤诚心中非常矛盾,他知道这么大的事故不死人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他仍然希望出现奇迹,希望只是虚惊一场,不要死亡一个人,不要处分一个人。

陈唤诚之所以把会议放在晚上召开,一是晚上没有烦冗的琐事干扰,二是下午国家***的有关领导还要找他谈话,至于谈话的内容是什么,他现在还不知道。中央来的人没有向他透露一点口风,他也不想去猜测。但是他已经预感到谈话的内容肯定比较重要,不然不会语气上那么神秘严肃。

从天首集团红星煤矿回到省委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省委省政府的领导们在省委大食堂里吃过饭各回各的办公室去处理紧要事务,晚上还要接着开会。

省委办公大楼面朝凤凰路背朝古都路,建在省城天首市的制高点上,极其庄重的办公楼前边是开阔的大院子,有树,有花,有草;草坪外边是灰色人造花岗岩铺设的甬路,朴素、坚硬;在甬路的中轴线末端,是闪闪发光的不锈钢旗杆,旗杆上边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甬路连接着用花岗岩砌成的大门楼,大门朝南向阳,庄重大气,南朝凤凰山,背依北山,东眺大海,西望黄河,不失为风水宝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在无声地告诉世人:此处是河东省最神圣的地方。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天首市,十几座立交桥像一幅美丽的图画展现在省委大门外边,动态,车流穿梭,流光溢彩;静态,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王步凡也是在省委餐厅吃的午饭,吃饭的时候他和省委副书记井右序坐在一起,井右序说下午有事情要和王步凡谈,王步凡点着头,心里有些纳闷,井书记找他谈话呢?是天野出什么事了还是他本人的工作出什么问题了?他一时有些琢磨不透。

吃过饭王步凡随井右序到了他的办公室里,秘书进来为井右序和王步凡倒了茶水,然后退出去。秘书退出去之后,井右序端着杯子坐在王步凡身边问道:“步凡,最近在天野的工作还顺利吧?天野的铝电工业在全省都是一面旗帜,尤其是现在,旗帜的作用已经很明显了,你干得不错,陈书记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喝茶,铁观音,味道不错的。”

王步凡急忙喝了一口茶水说:“嗯,味道不错。”说了茶的味道,一时又不明白井右序的这个开场白有没有什么具体含义,因此就没敢说什么具体的话,只是微笑着很谦虚地点了点头,双手又向后拢了一下自己的背头,继续品茶。他在天野的工作应该说是卓有成效的,陈唤诚为了奖励他这个工业强省战略的模范人物,曾经向中组部建议过让王步凡进入省委常委,可是路坦平借着陈唤诚的话提议让平州市的市委书记秦汉仁也进入省委常委。陈唤诚对秦汉仁的印象不怎么好,一时形不成决议,王步凡和秦汉仁谁也没有成为省委常委,而是把两个人都冠名为工业强省委员会主要成员,有时候列席参加省委常委会议,路坦平是工业强省委员会主任,季喻晖是副主任。王步凡至今也弄不明白这“主要成员”算是副省级还是正厅级,说是正厅级吧,有些副省长都不参加的会议他和秦汉仁参加了,说是副省级吧,可自己现在的待遇明明只是正厅级。

井右序又说话了:“吃饭前陈书记主持召开了省委常委紧急会议,经陈书记提议,省委常委们经过认真研究,有一个临时决定,陈书记让我代表他先和你谈一谈。步凡,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李宜民同志是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原来纪委有个副书记,春节前因为肝病去世了,李宜民同志一直要求给省纪委配备一到两名副书记,陈书记考虑再三,你原则性强,工作有方法,有魄力,认为调你到省纪委任副书记比较合适,当然陈书记也和李宜民同志通了气,他对你出任省纪委副书记完全赞成。哈哈,这个省纪委副书记可能从各方面来说都不如你当天野市的市委书记,但是工作需要嘛,你要服从组织上的安排,一切都要向前看,陈书记没有明说,他可能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李宜民同志多次提出不再兼任纪委书记,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推荐说你王步凡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有些事情还得上边点头,也有可能是过渡一下将来让你出任省纪委书记,也有可能将来从上边往省里委派,因为省级干部也不是省委书记说了算,这是后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步凡听井右序这么一说有些吃惊,他弄不明白省委这样的决定到底是什么目的。当初陈唤诚确实说过工业强省需要王步凡这样的人才,将来要把他调到省里边来。那时王步凡只是把陈唤诚的话理解成随便说说而已,如果是真的,他觉得也应该给他提拔为主抓工业的副省长,现在怎么想起来让他当纪委副书记,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个决定让一般人看起来就属于明升暗降的那一类,省纪委副书记尽管名誉上可能比天野市的市委书记高,但实际上极有可能预示着他的政治生涯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或者说他的政治前途已经到此为止。市委书记将来还有升任副省长的可能,而纪委副书记升任纪委书记的可能性不大。这么多年来,河东省纪委的副书记从来就没有一个提升为书记的,连当上人大政协副职的人也没有。在他看来“过渡一下”升任纪委书记的可能性几乎只有百分之三十,而他如果继续当他的天野市委书记,要不了几年不提升副省长,也要给他一个副省级的待遇。可是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当初陈唤诚说要把他调到省里边他没有当真,现在省委当真了,自己还能够再说什么呢?只是觉得省纪委副书记这个位置有些耐人寻味,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好……

王步凡看井右序的水不多了,急忙起身给井右序的杯子里添了点儿水,然后坐下,自己也喝了一口水,稳定一下复杂的情绪,思考着是不是自己在工作上有什么地方有失误让省委不满意了,然而他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天野经济现在在全省各地市排在首位,天野铝电集团在林君的带领下形势很好,是工业强省战略的排头兵,天野又是河东省的旅游城市,这些政绩是河东干部群众有目共睹的。陈唤诚于去年年底曾经提议让王步凡进入省委常委,尽管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弄成,但也不至于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得宠一下子变为失宠。他原本想着自己进不了省委常委,将来有望升个副省长,谁知现在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调到省纪委来,还是个副书记,还要过渡一段时间。很多事情一过渡就黄了。一旦自己就任省纪委副书记,那么进省委常委的希望几乎等于零,过渡的结果可能是永远如此这般了。说真心话他不愿意来当这个省纪委副书记,情愿还当他的天野市委书记。

井右序见王步凡心事重重闷着不说话,就意味深长地说:“步凡,任何事情都要以大局为重,现在河东省的政治经济秩序都不太好,调你到省纪委任副书记我们大多数同志也是赞成的,原因是河东省要想从大乱达到大治,省委必须吸收新鲜血液,纪委的力量也必须加强,纪委的作用也应该充分发挥。在目前市场经济条件下,纪委所扮演的角色和它工作任务的繁重,你心里应该清楚,形势不容乐观,这个我就不多说了。今天的会议你也参加了,应该知道目前河东省的政治经济形势严峻到什么程度。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不会再认为省委把你推荐到省纪委副书记的位置上是明升暗降或者是省委在玩弄什么政治游戏吧?主要是你对铝电行业也懂一些,现在河东省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就是铝电工业的治理整顿工作啊!再说你的原则性强,工作有思路,比较适合纪委的工作,我们应该有大局意识,一切都要围绕大局,甚至包括牺牲个人的某些利益,不要单单从职位的高低上看问题。其实李宜民推荐过你们天野的时运成,刘远超推荐过你们那里的副书记刘畅……”

王步凡听井右序把话说得这么严重,也顾不得有任何顾虑了。他心里清楚,官大一级,就像山高百仞,俯仰之间的感觉是绝对不一样的。就目前河东省的形势来看,政治经济秩序确实比较混乱,凡是出现这种情况的地方必然会有贪官在作祟,必然出现各种各样的复杂斗争,这是现在的一般规律,有贪官,那么就需要纪委唱重头戏,铝电行业的秩序混乱,就要治理整顿这个领域。这时他已经不再考虑自己到省纪委工作是不是明升暗降,而是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在反腐倡廉斗争中扮演一个反腐败的急先锋,不能眼睛只盯着天野那一亩三分地。组织上培养他这么多年,自己也曾经雄心勃勃地想干一番大事业,想为反腐倡廉做个孤臣,那么在疾风到来之时,自己应该做劲草,还是做墙头草?他的骨子里边有着强烈的叛逆性格,他最欣赏的戏词是“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专拣重担挑在肩……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可是“越是艰险越向前”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过去就有人说他爱捅娄子,爱用阴谋诡计整人,甚至有人说天野倒下去的干部多,王步凡是有责任的。那么纪委这个平台正好可以“捅娄子”,在自己不能够讲任何价钱的时候,他还就不信河东的邪气能够压住正气。不过他对天野的事情仍然关心,于是他望着井右序连感叹带询问:“唉,世态炎凉人间知,大道无痕万象新。井书记,我要离开天野了,天野的班子省委考虑没有?”

“省委已经考虑过了,陈书记让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省委的意见是让天野市的市长林涛繁同志出任市委书记,让常务副市长王宜帆同志出任代理市长,刘畅同志任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时运成同志可能要调省里来工作,让张沉同志出任纪委书记,让孔放远同志任常务副市长,肖乾同志任市委秘书长。李书记既然推荐了时运成,省里还是要用他的。步凡,你的意见呢?”

省委的安排与王步凡的心思不谋而合:“我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合理,我没有什么意见,坚决服从组织决定。”王步凡最担心的就是林涛繁当不上市委书记。林涛繁是天野人民公认的好干部,威望甚至比他王步凡都高。但是林涛繁从来不走上层路线,在市委副书记这个职位上整整干了九年,最终还是在代表们的推举下选上市长的。王宜帆原来是常务副省长边关的秘书,人非常正派,工作能力也强,提升是应该的。按照他的想法,他要推荐自己的同学时运成出任副书记,现在省委决定提拔张沉上调时运成,王步凡更没有理由反对了,张沉是他的妹夫,他不会去否决省委对张沉的提拔。张沉和时运成都非常优秀,谁被提拔他都不会反对,王步凡多多少少对刘畅有些看法,觉得她有些势利,可是官场上的人有几个不势利呢?既然省委有让刘畅出任市委副书记的意向,他就绝对不会说不利于刘畅提拔的话。王步凡唯一担心的是怕林涛繁不能出任市委书记,现在省委已经决定让林涛繁出任天野的市委书记,王宜帆出任代理市长,他相信这两个人能够把天野的事情办好。省委的决定还比较符合他的心思,看来省委书记陈唤诚在用人上还是比较讲公道的,那么对他的任用肯定也不会没有道理。

井右序看王步凡没有提出什么意见,说:“步凡,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今天晚上在省委扩大会议上可能就要宣布你的职务了。”

“我没有意见,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好好干吧,相信组织上不会对不起你王步凡的。”

“井书记,我是你的老部下,我相信你,也相信组织。”

“那就好。纪委的工作确实需要生力军,陈书记在任用干部方面是有其独到和奇妙之处的。”

王步凡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李宜民是个好人好干部,但是这两年纪委的工作却没有什么大的起色,包括原来河东省出现的几起腐败案,如果纪委的工作做到家,可能很多事情是可以避免的。他觉得李宜民属于那种忠诚有余、计谋不足的人。现在与腐败分子作斗争,不仅要斗勇而且还要斗智。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陈唤诚才决定调他出任纪委副书记的,但是李宜民为官为人的长短谁也不会去妄加评论。官场上好官的含义很多,它包括品德、能力和作为等,并不是一个好人就一定是个好官,当然坏人是绝对当不了好官的。李宜民确实是个好人,是个干部群众公认的好人。至于他是不是好官,官场上从来没有人议论,老百姓都说他是个好官。而在王步凡看来,李宜民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干部,但不是开拓进取的聪明干部,也不是个十分称职的纪委书记。陈唤诚要想整顿河东省的政治经济秩序,必须考虑任用一些能够开拓进取的干部,而不是仅仅限于忠诚可靠。

井右序的秘书进来倒了水又退出去了,王步凡有意无意地问井右序:“井书记,听说中央来了人,你估计今天下午他们找陈书记会谈哪方面的内容?你是抓组织的,不会是要调整省内的班子吧?边省长刚刚调到其他省去当副书记,如果再调整班子你应该当省长了,不过如果是提拔你应该是中组部来人才对呀。”王步凡在井右序面前说话历来随便,因为他岳父和井右序的父亲井然是同学,他们的关系也像兄弟一样亲密。

井右序笑道:“步凡怎么突然说出这样敏感的话?可能吗?”他稍微思考了一下说,“我估计可能是经济和安全方面的事情,因为来的人是国家***和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同志,不会调整班子,即使调整班子也要到‘两会’以后了。”

井右序还是王步凡的老上级,当初边关是天野市的市委书记,井右序是市长,他的变化只是身体比以前胖了一点,背头略微有些稀疏。边关和井右序在天野的时候对王步凡都比较器重,彼此之间的感情也比较深厚。王步凡始终把井右序和边关当成自己的老领导,井右序和边关也把王步凡看作是自己的兄弟,现在边关调走了,在王步凡看来对自己是一个损失。边关从天野调到省里当了省委秘书长,后来才提升为常务副省长,现在又到其他地方当省委副书记了。井右序升到省里当了省委组织部部长,后来升了省委副书记。边关和井右序在天野当政的时候,王步凡只是天野市天南县的县委书记。王步凡和这两个人都有点儿特殊关系,井右序的父亲叫井然,是河东省人事厅的原厅长,井然和王步凡的岳父张问天是大学同学,交情深厚。边关的父亲边际曾经是省里的干部,因为反对当时的“冒进”被打成右派,在劳动改造的时候生了重病,是张问天救了他的命。文化大革命那阵子边际是天野地委书记,遭到红卫兵的攻击,边际逃出天野投奔张问天,张问天又一次救了边际,把他藏在家里很长时间,一直到比较安全的时候边际才离开张问天家回到天野地委重新工作。因为有这层关系,王步凡和边关、井右序一直走得比较近。井右序和边关的关系也很好,因为省委省政府里的官员与天野有瓜葛的占很大比例,省委干部们就戏称与天野有瓜葛的领导干部为“天野帮”。平州在省委和省政府的干部也比较多,与平州有关系的干部就被称为“平州帮”。陈唤诚刚到河东省任省委书记的时候,因为省长路坦平的原因,他比较倚重平州干部,从平州提拔上来的干部比较多,比如组织部长周姜源、副省长季喻晖等,现在同样因为路坦平的原因,陈唤诚转变了思想,他开始注意和重用天野的干部了,边关和井右序都曾经向陈唤诚推荐过王步凡。在现有的政体下,干部的提拔与否,省委书记的态度是起着关键作用的。

提到经济问题,井右序问王步凡道:“步凡,我叫你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天野市铝电集团和铝深加工的有关事情。天野市的铝电工业园效益很好,而天首铝电集团的形势则每况愈下,陈书记让我了解一下其中的原因,你能说说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了?陈书记有意让我出任工业强省委员会的主任,换下路坦平,因此我需要事先了解一些情况。”

王步凡对天首铝电集团的情况知之甚少,不过他对天野铝电工业的情况非常了解,在井右序这位老领导面前说话也随便,于是他就高谈阔论起来:“……据我了解,铝业不同于电业,铝行业中的猫腻也多,电是国家控制电价的,只要一上电网,你想让它出现猫腻也没法猫腻,或者说其中没有多少猫腻。而铝行业就不同了,氧化铝粉大部分是从国外进口的,其中的价格和运费可能存在猫腻吧,铝产品出口的价格和运费也可能存在猫腻吧,井书记可别小看运费和进出口价格这两项,这里边的说道可就大了,因为量太大了啊。天野市铝电集团之所以挣钱,关键在于热轧和冷轧铝深加工上。井书记你想啊,如果仅仅把氧化铝粉从国外运来,然后加工成铝锭再卖出去,原料运费一扣除,如果再有中间商人剥一层利,还能挣几个钱?但是如果把铝锭加工成铝材,那么利润就大了,天野主要是挣了铝深加工的钱,仅仅靠卖铝锭是不行的。天野铝电集团之所以成功,天首铝电集团之所以亏损,我想直接的原因应该有以下三点……”

井右序急忙止住王步凡说:“步凡,你慢点儿说,我记一下。”说罢他从办公桌上取了笔和纸开始记录。

王步凡思考了一下,双手又向后拢了一下自己的背头说:“井书记,天野铝电的成功在于:一是建厂比较早,培养了一支技术过硬的职工队伍;二是市场已经打开,已经形成了气候;三是有一个廉洁奉公的企业家林君。我有这样的观点,一个单位的成功与否在于人,在于主要领导,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天首铝电的危机在于:一是天首集团煤业公司的原煤是按市场价卖给天首铝电集团的,铝和电如果不挣钱,那么煤炭肯定挣钱吧?还是一个集团,煤业公司又归属于天首铝电集团管辖,那么原煤挣的钱哪里去了?二是电价是国家控制的,尽管天首铝电集团内部可以调整电价,或者干脆把电厂变成自备电厂,但是电厂不应该亏损吧?去年全国供电紧张,其他电厂的效益非常好,为什么唯独天首铝电集团的电厂会出现亏损局面呢?三是天首铝电集团的铝产品因为质量不合格,可能是导致铝厂亏损的间接原因,绝对不可能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应该在人。我还是那个观点,人的因素第一,企业家的素质第一。不管中外哪一家企业,企业老总的作用都是非常大的,国外有例子,国内也有例子。有些企业的成败兴衰确实就是一个人的作用,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当企业家,有些时候一个优秀的企业家是很难很难找的,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是英雄创造了企业,没有这个人可能就是另一种情况了。你想啊,仅一年时间,天首集团即使亏损也不可能亏损那么多吧?但是我听说天首集团已经亏损了几个亿,不知道这个消息准确与否?如果准确,按道理在短期内是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亏损缺口的,这不太符合经济规律,可能存在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或者就是人为的。不过这只是我的主观猜测和臆断,不一定符合天首集团的具体实际,我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以上仅仅代表个人的一些不成熟观点,不要因为我的观点影响到省委领导的决策。”

井右序点点头笑着说:“哈哈,步凡在政治上是越来越成熟了,现在连说话都留有余地,看来你身上可以压担子了。嗯,是这样的,天首集团目前已经影响到河东省的安定团结,影响到政治秩序和经济秩序了,不然省委也不会这么着急,陈书记也不会被召到北京去,根据有关部门最近的审计结果显示,天首集团现在的亏损总额在四到五个亿之间,并且还没有扭亏增盈的迹象。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能不借鉴你们天野铝电集团的经验了,或者说需要你们来帮助解决这个问题。步凡,有些问题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陈书记这次看来是要动真格了,不动真格确实不行。”

“哎,井书记,我就纳闷了,天首铝业是二〇〇四年十二月份建成投产的吧?投产仅仅三个月时间,亏损将近五个亿,你们说这可能吗?就是不生产也不会亏损这么多啊!我看肯定有其他因素。”王步凡反问道。

井右序说:“是啊,我一直协助坦平同志抓经济工作,河东省目前出现这种局面我也有责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陈书记才委托我向你了解一下天野铝业的详细情况,陈书记有意让我出任工业强省委员会的主任,尽快扭转河东目前的经济混乱局面,我觉得担子很重啊。”

“三个月亏损将近五个亿,这怎么可能呢,绝对不可能。如果说有可能的话,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在借企业亏损之名,贪污或者转移挪用资金,是人祸而不是天灾。”王步凡十分肯定地说。

井右序在惊愕之中说:“这也是我们最担心的问题,不过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们还不能对天首集团采取任何措施,或者就凭这个说坦平同志身上就一定存在什么问题。因为天首集团是私营企业,再说它处在省城,如果因为我们的工作没有把握好政策和策略,造成天首集团内部混乱,影响到民营企业的积极性,那么可能会像一场强大的地震,震得整个河东省都不得安宁。不稳定是任何人都不愿看到的局面,也容易让老百姓骂娘。如果我们工作过于迟缓,一旦有人在利用天首集团洗钱,问题可能就更加严重了,我们也承担不起失职失察的责任。不过就目前有关方面掌握的情况看,路坦平的儿子极有可能与天首集团是合作伙伴关系,问题也可能出在他们身上。因此陈书记才决定让你出任河东省纪委副书记兼经济整理整顿委员会经济调查小组的组长,因为你王步凡把天野的经济搞上去了,对经济工作是内行。可能在适当的时候需要你进驻天首集团展开对天首集团的经济调查。现在在河东的领导层内,也只有你步凡同志懂得铝行业的水有多深。当然你们这个调查组是在明处,另外还有一路人马是在暗中调查,至于派谁暗中调查,陈书记没有明说。你别看陈书记是个学者型干部,可他的思维很敏捷,处事非常果断,对一些问题他一旦吃透了,不会受任何人的制约和摆布。他会运用超乎常理的手段,解决那些比较棘手的问题。为此大家都非常佩服他,从来不会把他真的当作一个学者。”

王步凡一时觉得有些自豪,因为井右序肯定了他在天野的成绩,还把他说成是河东省的高层领导者之一。同时也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现在只要牵涉到经济工作,没有几个好吃的果子,更不知道自己到任后纪委的工作应该如何开展。有李宜民同志兼纪委书记,他这个副书记究竟应该怎么来摆正自己的位置。他知道天首集团的背后是省长路坦平,那么调查天首集团的经济问题是不是预示着陈唤诚已经开始向路坦平开刀?纪委可能将扮演刀斧手的角色?路坦平会不会因为某种原因反败为胜?王步凡心里疑窦丛生:当初陈唤诚和路坦平的团结协作是人所共知的,是河东省省委书记和省长配合最默契的典范,是全省人民都知道的好搭档,曾经传为佳话。难道现在形势突然变化,陈唤诚已经不再信任路坦平了?难道中国官场上经常出现的一、二把手不团结窝里斗现象在河东又要上演?但是一般来说省委书记是不可能不考虑影响去整治一个省长的,如果真是这样,人民群众又该议论了,官场上又该怀疑了——官场到底有没有同志加兄弟般的搭档,有没有真正的朋友?上边是否允许陈唤诚这样做?路坦平能够当上省长,绝对不会是没有任何背景的人。王步凡怎么也想不通是什么事件、什么原因促使省委书记陈唤诚下了这样的决心,要向天首集团开刀,或者说要向省长路坦平开刀……也许陈唤诚下这样的决心与他被召到北京的事件有关;也许是路坦平的什么做法已经威胁到陈唤诚在河东省的统治地位,他不能不奋起反击;也许是路坦平阳奉阴违,表面上与陈唤诚同志加兄弟般地协作共事,私下里已经悄悄捅了陈唤诚的刀子,而且一刀比一刀狠,其中的某一刀已经捅到了陈唤诚的要害部位,逼得他改变了以和为贵的做人原则,毫不手软地向路坦平宣战;再不然就是路坦平已经蜕化变质,堕落成一个腐败分子,与陈唤诚已经道不同不能为谋,使陈唤诚不得不开始搜集路坦平的有关犯罪证据……

中央两会马上就要召开,陈唤诚和路坦平将于三月四日下午赴北京开会。中国人是非常注重喜庆氛围和和谐场面的,在河东省高层,在两会期间,谁也不喜欢听到不和谐的音符,谁也不愿意看到不和谐的场面。因此王步凡想象着在两会召开之前,河东省委或者说陈唤诚不可能采取有害于大局稳定和社会和谐的做法,不可能让别人说他没有大局意识,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河东省出现天翻地覆的动荡不安局面,稳定和发展仍然是主流,当稳定和发展出现抵触的时候,现在的领导一般会舍弃发展来保持稳定。难道陈唤诚会是另类人物?王步凡确实喜欢琢磨官场上的人物,琢磨到最后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说河东省有可能出现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的话,也将是在两会胜利闭幕之后,不可能是现在。因此在王步凡心里出现各种猜测的同时又私下里告诫自己,路坦平现在仍然是河东省的二号人物,他的前途和命运不一定就掌握在陈唤诚手里;天首集团仍然是河东省的最大私营企业,苗盼雨是私营企业的领军人物,即使他以经济调查组组长的身份出现在天首集团,仍然要在稳定的前提下开展恰如其分的工作,勤观察,勤思考,勤汇报,不表态,绝不能因为自己的鲁莽搅乱了河东省的政治经济局面和投资环境;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做出让路坦平不高兴的事情,那样对谁都不利。以往搞纪检的人容易给人一种“铁面包公”的印象,现实生活中包公在哪里?他活了四十多岁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包公”。纪委工作他从来没有干过,虽然在官场混迹了这么多年,各种各样的官员他都见过,各级官场的纪委书记他都接触过,清正廉洁的不少,但是像传说中的包公他没有见过一个,李宜民是人们公认的好干部,但他也不是包公式的人物,他无私有余,无畏有余,但是智谋不足。他王步凡同样不可能成为包公式的人物,不过他准备改变一下人们对纪委干部的这个印象,纪检干部也是人,纪检工作也不一定都采取一种模式。领导永远是以大局为重的,大局永远高于一切。他根本不相信包公敢于不听国太的话,敢于冒犯皇姑和皇上铡了陈世美,也不相信包公铡了陈世美之后还能够稳稳当当地当官,《铡美案》只能是文学作品搬上了戏剧舞台……官场不是故事,历史也不可以随意杜撰,老百姓可以把任何理想的东西说成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的,但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不能凭空设想。那么在河东省这个大局上,在陈唤诚这个棋局上,他王步凡到底应该怎么做,应该扮演什么样的棋子,他现在是身不由己的,但是有一点是不可改变的,那就是在大局和稳定面前,在反腐败工作中,他必须服从于大局和稳定,必须始终把自己的位置摆正。有些时候纪检工作也必须服从于发展和稳定这个大局,而不可能凌驾于大局和稳定之上,因为纪委是在同级党委领导下开展工作的。但是就自己的性格而言,王步凡觉得他不可能一切都听命于其他人,他这个性格陈唤诚是知道的,如果仅仅是要他听话,陈唤诚不会让他出任纪委副书记。

王步凡在离开井右序的办公室往电梯那里走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又小声哼起京剧《智取威虎山》中“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来。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这是执政党最有力的法宝之一,王步凡在宦海混迹多年,他对“服从”的理解是比较深刻的,尤其是省内的一把手,那是拥有绝对权力的人物,谁如果不服从,可能你就要偏离轨道了。

21

在井右序与王步凡谈话的同时,省委书记陈唤诚也正和国家***的领导同志在谈话。问话者对河东省的情况询问得非常详细,答话者回答得也非常仔细……

陈唤诚被召到北京的原因确实与政治经济有关,是因为《河东日报》记者闻过喜写了一篇文章反映河东省的经济混乱问题,引起了中央领导的高度重视;而上边派人来河东是因为河东省煤炭厅厅长白杉芸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写了一封揭发信。白杉芸原来在天野市工作,后来通过原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关系调到省新闻出版局当了副局长,后来升任局长。白杉芸与陈唤诚的女儿陈香是大学同学,两个人在学校的时候关系一直很好。陈香不在河东省工作,她在北京的一所大学里教书,每逢陈香来河东看望父亲,白杉芸必定与她形影不离。陈唤诚其人爱静,他在河东的住处安排在古都路省委办公楼后边,那里有几个小院落,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盖起来的省委领导住宅区,院子很大,两层的房子式样有些陈旧,房子周围是高大挺拔的白杨树。这里被称为老干部区,陈唤诚对这样的住处是很满意的。他于一年前死了老伴,如果女儿陈香偶尔从北京来看他,他一般都陪着女儿住在这里,女儿如果不来,他一般情况下都在办公室里住,懒得一个人到这里来。

现在在老干部住宅区住的大多是老干部,有前任省委书记马疾风,前任人大主任杨再成,前任政协主席文景明,以及原人事厅厅长井然,井然是个享受副省级待遇的老干部。古都路那边也是省委省政府领导的住宅区,刘远超就住在路那边。陈唤诚和马疾风、杨再成、井然还比较谈得来,与文景明不怎么来往。不来往不是因为文景明经常议论陈唤诚当政的得失,而是陈唤诚觉得他和文景明不是一路人。马疾风曾经在一次闲聊中说他这一生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官,对得起党和人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省委书记这顶官帽子,由于自己的开拓进取精神不强,在任职期间使河东省的经济没有超常规、大跨步地发展,留下了很多遗憾,希望陈唤诚能够从他的身上吸取一些教训。也正是马疾风的这一番话使陈唤诚下决心落实路坦平提出的工业强省战略的,同时也让路坦平钻了经济空子。杨再成也曾经推心置腹地说他当政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把好用人关,使河东省出现了一些腐败分子。也正是杨再成的话影响了陈唤诚,他上任之初没有轻易提拔干部,让路坦平提拔了不少人。

从陈唤诚调任河东省委书记那天起,周末如果没有什么会议和重要事情,几个老头子经常聚在一起打桥牌。只要陈香来河东看望他,白杉芸就会跟随陈香到陈唤诚家里走动。刚开始陈唤诚不允许白杉芸一个人到他这里来,可是白杉芸好像没有听明白陈唤诚的话,仍然来,只是陈香不在的时候她来的次数少一些。半年后白杉芸就在陈香的撺掇下认了陈唤诚作义父,她有时候会很主动地代替陈香来小院里帮助这位孤独的老人整理一下房间,见面时如果没有外人在场,她会向陈唤诚叫爸爸。三个月前,煤炭厅的厅长因胃癌病逝,陈香出面活动,亲自找了老爸,想让白杉芸出任煤炭厅的厅长。陈唤诚是不喜欢女儿插手河东政治的,不过白杉芸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女干部,同时她也是个政治人。频繁的接触,女儿般的照顾,也让陈唤诚发现白杉芸确实是个人才。既然古人有内举不避亲的说法,因此陈唤诚在二〇〇四年的十二月份把白杉芸调到煤炭厅任了厅长。

白杉芸刚到煤炭厅上班不久,就向中纪委写信揭发路坦平父子和天首集团老总苗盼雨之间存在的一些经济问题,是白杉芸走的一步险棋。在写信之前她给陈香打过一个电话,说明自己写信的目的,曾经得到陈香的支持。白杉芸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如果自己在河东省的反腐败中立下大功,那么她将来就有可能升任河东省的副省长;二是她如果把路坦平父子和天首集团的一些经济问题直接汇报给陈唤诚,那么就等于给陈唤诚出了一道难题,会让陈唤诚进退两难。不过问吧,违背组织原则;过问了,可能会背上省委书记整治省长的恶名。因此,她决定就路坦平身上可能存在的经济问题直接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举报,她想让上边直接来查处路坦平,不让陈唤诚背什么恶名。在反复权衡利弊并且和陈香商量之后,白杉芸行动了。白杉芸之所以能够掌握天首集团的一些比较机密的情况,一是工作关系。她现在是煤炭厅的厅长,对天首集团煤业公司的情况比较了解,二〇〇四年是所有煤矿获取暴利的一年,仅这一年的收入就是前五年收入的总和,那么天首集团的亏损就让人不可思议了。白杉芸知道副省长季喻晖是路坦平的亲信,煤炭厅曾经对天首集团煤业公司的安全生产提出过一些实质性的质疑和安全生产隐患的质询,甚至要求来一次大检查,可是季喻晖当时百般阻挠,就是不让白杉芸到煤矿上去检查。通过这件事情白杉芸感觉到季喻晖与天首集团可能存在着权钱交易。二是苗盼雨也是个政治女人,当她听说白杉芸成为陈唤诚的义女之后,三天两头找借口接近白杉芸,有时候是以汇报工作为借口,有时候是借朋友联谊之名。善于交际的苗盼雨总能找来一些恰如其分的理由接近白杉芸。她想通过白杉芸去接近陈唤诚,而白杉芸则想通过与苗盼雨的接触更多地窥探天首集团背后的秘密,揭开她心中一直解不开的谜底:苗盼雨到底是一个有什么背景的女人呢?原来只是平州市委机要局的一名普通女干部,后来下海经商,仅仅几年时间就带着一个亿的巨资来天首市投资办企业,并且一路绿灯,连天首市的市委书记刘颂明都要处处捧她、让她,她的身份太神秘了。她能够贷到那么多款,还能够青云直上当了天首市的政协副主席,太神奇了。苗盼雨来天首市办企业恰恰是天首市“7·14”大案发生之后不久,苗盼雨哪里弄来那么多钱?一个女人果真能够有通天的本事吗?白杉芸有些不相信。从苗盼雨到天首市开始创业的那一天起,就得到了省长路坦平的特别关照,那么苗盼雨与路坦平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不甘寂寞,好奇心、争胜心极强的白杉芸很想弄清楚这里边的诸多秘密。她也曾经是靠出卖色相升官的女人,她自信自己的长相和能力都不比苗盼雨差,为什么自己取得的成效甚微,而苗盼雨取得的成功就那么大呢?为了揭开谜底,她曾经亲自到平州去过一趟,谜底解开了:路坦平还是平州市委书记的时候就与苗盼雨有染,之后苗盼雨一直是路坦平的情妇,苗盼雨正是成为路坦平的情妇之后开始搞房地产开发和炒卖地皮的,据平州人说她在平州至少挣了五千万元,在天首市赚了多少,平州人不知道。那么苗盼雨是从哪里又搞来了五千万投资巨款?当时她既没有从银行贷款,经商也不可能一下子赚一个亿。路坦平如果贪污受贿数额比较大,也不可能一次给她那么多钱,那么苗盼雨的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白杉芸也曾经把天首市发生的“7·14”抢劫银行案与苗盼雨联系起来,也曾经想到平州那一些人会参股,但是马上又被自己否决了。苗盼雨是个女流之辈,她不可能是抢劫银行案的主谋,她仅仅是路坦平的情妇,路坦平还不至于或者指使劫匪去抢劫银行啊。如果其他人因为相信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钱全部给她苗盼雨,那样不是太显眼了吗。因此白杉芸一直解不开的谜就是苗盼雨是如何弄来那么多钱成为富姐的。白杉芸通过与苗盼雨的接触,虽然没有弄明白她是如何暴富的,但是却发现了她与路坦平幽会的地点在滨海别墅,同时也发现路坦平的两个儿子都有经济问题。于是一封揭发信诞生了,而且正是这封揭发信乱了陈唤诚的方寸,把河东省闹了个天翻地覆……

陈唤诚进京汇报工作的时候还不知道揭发信的事情,现在河东省地盘上知道这封揭发信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国家***的领导,一个就是写信人白杉芸。

国家发改委派领导来河东省兴师问罪只是个幌子,一同来的还有中纪委的特派员万驭峰和公安部的女侦察员田秀苗。中央纪委和公安部的有关领导都有明确指示,不管揭发信上的内容是否真实,都要认真对待。小万的任务是调查路坦平身上可能存在的经济问题,小田的任务是调查三年前发生在天首市古都路的“7·14”悬案,一切行动都必须秘密进行,一旦发现问题要及时向中纪委领导汇报。中纪委的李副书记还专门交代万驭峰和田秀苗,在河东省的一切行动都直接受河东省委书记陈唤诚和省纪委李宜民书记的领导,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天首市公安局长摆蕴菲协助。单从这一点说中央纪委领导还是比较信任陈唤诚的。

会见和谈话地点就在陈唤诚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里收拾得非常整齐,书柜里有不少书籍,办公桌上是国旗、钢笔、放大镜,老板椅后边挂着的是他写的那首四言体诗,书写者是王步凡。陈唤诚的秘书闵锐送来了香烟,给客人倒了水退出去。

国家发改委的领导与陈唤诚谈了一阵子河东省目前的经济问题,然后才扯到省长路坦平身上,***的领导望了望小万和小田,小万和小田同时掏出自己的有关证件让陈唤诚看了看,陈唤诚点了点头。***领导这时才从口袋里掏出白杉芸写的那封揭发信交给陈唤诚。陈唤诚接了信,特意又注视了一下那个小田,他的眼睛里无意之中闪烁出别人根本看不懂的光来,这个小田太像他当年的一个学生,那个学生的名字叫叶报春,也就是自己的养女陈香的亲生母亲……这个想法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就像流星划过之后几乎没有在空中留下什么痕迹一样。面对白杉芸写的揭发信,陈唤诚心情多多少少有些复杂,随手摘下近视眼镜,掏出手帕擦了擦镜片,然后重新戴上,开始一字一句地细看内容,看着他面部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而且变化越来越剧烈。陈唤诚看完信,几近哀伤地叹了一声,然后把信轻轻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不由自主地昂起头望了一下天花板,镜片后边那双深邃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一时没有就揭发信表什么态。***的领导又把信交给小万,小万和小田也神情专注地在看那封揭发信。

对河东省省长路坦平可能存在腐败问题的反映

尊敬的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领导:

我是河东省煤炭厅的厅长白杉芸,在全国上下掀起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的时候,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名国家干部,我有责任把自己掌握的一些关于河东省省长路坦平同志身上存在的一些问题反映上去。首先声明,我这封信的内容有些是已经得到证实的,有些只是通过一些现象的推断和猜测。

一、路坦平的生活作风问题

路坦平同志是由平州市委书记升任副省长、常务副省长、省长的,在他担任平州市委书记的时候,就与平州市委机要局女干部苗盼雨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后来苗弃政经商搞房地产开发,在路坦平的关照下,通过炒地皮和建筑豪华住宅获取暴利四至五千万元,而苗盼雨到天首市来投资办企业的时候是投资了一个亿,不知道其余的五千万是从何而来的,更不知道她怎么会连年都是天首市贡献最大、企业实力最强的企业家。据我所知,她办企业之前没有贷过款,每年对社会的贡献也不大。不知道苗盼雨的钱是不是与二〇〇三年七月十四日天首市发生的抢劫银行案有关?不知道与官股有没有关系?现在苗盼雨和路坦平在天首市滨海区都拥有豪华住宅一座,价值几百万元。路的别墅鲜为人知,平时只有瘫痪多年的老伴和保姆在那里住,苗的别墅则是她与路坦平经常约会同居的地点。如果说一个私企老板拥有别墅属于正常现象的话,如果说男女关系属于生活小节的话,那么省长路坦平拥有别墅是否也属于正常?

二、路坦平的决策和政策失误问题

河东省从陈唤诚同志调任省委书记开始,提出了工业强省战略,河东人都说工业强省战略是陈唤诚同志提出来的。然而始作俑者却是路坦平,其实在陈书记调任之前路坦平就已经提出并这样做了。现在的事实是工业强省战略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而作为工业强省战略的具体实施者,路坦平没有以公心去对待各大铝电企业。目前河东省已经倒闭的五家铝厂,没有得到过一分钱的银行贷款,这是它们倒闭的原因之一。而苗盼雨的天首铝电集团却得到了高达一百亿的银行贷款。路坦平同志何以如此厚此薄彼?在工业强省口号的鼓舞下,很多商界有识之士以为河东省的投资环境很好,蜂拥而至。但是最终给予他们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没有得到任何的优惠政策。他们无不无奈地感慨河东省人民政府主要领导一碗水没有端平,他们不能在公平中竞争,不能在公平中发展,已经投入的资金几乎就要打水漂了。

三、路坦平同志存在对家人约束不严的问题

上级三令五申不准领导干部的子女经商办企业,如果说路坦平同志支持其情妇搞天首铝电集团情有可原的话,那么他的儿子路长通办起公司就有些不太正常,路长通在澳大利亚办起了铝电贸易公司,在深圳办起了天首铝电货物转运公司,河东省所有铝厂进口的氧化铝粉都由路长通经手。这样的结果是:河东省所有铝厂进口的氧化铝粉价格偏高,价格是路长通说了算。路长通现在完全垄断了河东省的铝行业,他现在手里到底拥有多少资金谁也猜不透。更让人费解的是河东省天首铝电集团从生产铝锭到现在,仅仅三个月时间,据说已经亏损四到五个亿,那么以天来计算,天首铝业每天就亏损五百五十万元,这能够让人相信吗?他们拥有年产六百万吨的煤业公司,日产量十万吨,日产值三千万元,那么他们的亏损又从何谈起?是不是路长通在暗中转移资金?或者是在洗钱,很值得怀疑!天首集团究竟与路坦平及其儿子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也值得深思!

以上仅是个人根据一些情况的臆想和分析,不一定正确,但本人只是就事论事,绝没有诬告路坦平同志的意思。

河东省煤炭厅厅长 白杉芸

二〇〇五年二月十一日

小万和小田看过白杉芸写的揭发信,都陷入深思,这封揭发信上的内容实在是太重要了,怪不得上边派他们来河东秘密展开调查……

陈唤诚的秘书闵锐这时又进来给大家的杯子里续水,在他倒水的那一刻,他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白杉芸写的那封揭发信,信是电脑打印的,他只看清了标题和下边的署名。倒过水,闵锐立即退了出去。小万和小田都很机警地望了一眼闵锐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陈唤诚。陈唤诚正在沉思着什么,没有注意小万和小田脸上的表情。因为这封揭发信可以说把河东的天捅了个大窟窿,让陈唤诚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小万觉得这封揭发信属于当前的最高机密,陈唤诚不管对他的秘书多么信任,也不该让他看到这封信。在闵锐进来的那一刻,小万曾经想用眼神提醒陈唤诚把信收起来,可是在很短的时间内,陈唤诚一直低头沉思,没有看过小万的脸。小万又出于礼貌也没有把信收起来。在这里陈唤诚是主人,他和小田毕竟都是客人,他们不能喧宾夺主。小田的想法和小万不谋而合,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一个小小的疏忽,使这个最高机密在一个小时之后就被当事人知道了,也害了写这封揭发信的白杉芸。

陈唤诚能够感觉到,上边来的同志对他还是信任的,作为河东省的最高领导人,他也一定要对得起“封疆大吏”这个头衔。这时候他表态了:“不管揭发信上反映的情况是否属实,我代表河东省委表个态,我们一定会对白杉芸同志这封揭发信引起高度重视。不过路坦平同志平时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至于个人作风问题和对子女管教不严的问题我也有所耳闻,但是我没有把问题想得这么严重。如果真的如信上所说还有经济问题,那么问题就严重了。但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路坦平同志是河东省人民政府的省长,过几天我们就要赴京开会了,我的意见是问题必须调查,然而既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把河东省的政治经济秩序搞乱,更不能一味怀疑坦平同志……本来因为几家铝厂倒闭的事情,河东干部群众的思想就很不稳定,绝不能因为查处路坦平同志所谓的问题以及坦平同志和天首集团的什么关系再起风波,弄得人心惶惶。现在有些问题毕竟还没有落实,还不能说路坦平同志已经犯了错误……”陈唤诚尽管对路坦平已经有了看法,但他是个原则性非常强的人,说起话来很讲究方式,爱引经据典。

小万说:“陈书记您放心,我们的工作一定会掌握分寸的。审查干部和保护干部并不矛盾,审查的本身也是一种保护。如果没有问题不是正好可以还路坦平同志一个清白吗。”

小田说:“陈书记,为了不使人们产生怀疑,我们将和***的领导一起走,半道上再折回来。我们的衣食住行都不需要省委安排,只需要你们配合和支持,这样会更有隐蔽性,对于我们秘密开展工作有利。”

小万又说:“陈书记,你过两天要去北京开会,你不在的时候如果我们有什么紧急情况和谁联系啊?”

陈唤诚想了想说:“就和纪委书记李宜民或者纪委副书记王步凡联系吧。”说罢陈唤诚很想顺便问一下小田的母亲叫什么名字,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指了一下办公桌上的钢笔,田秀苗飞快地把钢笔取来。陈唤诚把李宜民和王步凡的手机号写在揭发信的背面,然后把信递给小万。小万把揭发信折叠了一下,装在工作证的皮夹里边。现在很多人都不用钢笔了,而陈唤诚还一直保留着用钢笔的习惯。

国家发改委的领导、小万和小田他们要告辞了。陈唤诚送到门口,看见秘书闵锐,就说:“小闵,你打个电话订两张去北京的飞机票和两张卧铺火车票。”闵锐答应着跑着出去了。前不久经路坦平提议,闵锐刚刚提拔了省****的副主任。

小万注视着陈唤诚的秘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干练中透着几分谨慎,属于勤奋、和善、诚实型的那种人,这种人应该是比较称职的秘书。

送走国家***的领导和小万、小田。陈唤诚的心里异常烦躁,他已经戒烟许多年了,刚才为了招待客人,闵锐送来了中华烟。现在陈唤诚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又把烟掐灭了。在他又一次昂头看天花板的时候,不由想起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写揭发信的白杉芸。陈唤诚给白杉芸打了个电话:“小芸吗,你马上来见我。”他说话的口气从来没有这么生硬过,今天他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复杂的情绪了。

陈唤诚心中仍然烦躁,他又拿起烟,准备点火,看了看放下,再拿起三月一日的《河东日报》,头版有两个标题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标题是关于天首集团煤业公司“2·28”矿难事故的报道,题目是《天首集团红星煤矿为什么会发生特大事故》,是《河东日报》记者闻过喜写的。在报道了事故发生的时间和造成的损失之后又提出了很多比较敏感的质疑。另一个标题是《天首铝电集团“一枝独秀”》,是一个记者为天首集团歌功颂德的。陈唤诚无心看这种文章,放下报纸,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是矿难事故的报道,一边是赞美天首集团“一枝独秀”,在极具讽刺意味的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点儿什么?天首铝电集团明明已经出现亏损局面,那么“一枝独秀”又如何解释呢?这两篇报道会让河东人民如何看待天首集团的“一枝独秀”?如何看待《河东日报》的记者、编辑和总编?

陈唤诚望着报纸直发呆。《河东日报》记者闻过喜向上边反映河东省存在的问题已经够他烦心了,偏偏白杉芸又火上浇油写什么揭发信。他能够预测到白杉芸这封揭发信的分量——一颗重磅炸弹,足以震惊河东省的领导层和每一个干部。此时此刻,陈唤诚不由想到白杉芸平时的种种表现来。陈唤诚因为一年前死了老伴,省委给他分的房子他很少到那里去住,现在大部分时间住在办公室里。去年八月中秋节的时候,女儿陈香从北京来看望他,还带了一个女人,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这个女人叫白杉芸,是她的同学,并且还是她的干姐。当时陈唤诚本不在意女儿认不认什么干姐妹,可是白杉芸居然向他叫了一声爸爸,他既没有答应,也觉得很不妥,本想纠正一下,劝告一下,让白杉芸以后不要这样称呼,因为她是一个厅长,而不是一般人,如果让别人知道对谁都不好。可是他又怕伤了女儿陈香的自尊心,因为夫人不会生养,陈香是他们夫妇抱养的。长期的娇惯使陈香形成了比较任性的性格。当年他还是教授的时候,有一个女学生叫叶报春,一直暗恋着他,毕业之际叶报春终于向他吐露了自己的心迹,陈唤诚当时已经结婚,妻子秀英在河北老家务农,陈唤诚拒绝了。秀英曾经怀过孩子,是因为救陈唤诚的母亲流产的。陈唤诚在七岁的时候,父亲在解放战争中南下的时候壮烈牺牲,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是母亲省吃俭用供他上大学的,他和秀英是娃娃亲。有一天陈唤诚的母亲阑尾炎发作,疼得倒在地上起不来,已经怀有五个月身孕的秀英硬是把母亲背到公社卫生院去治疗。母亲做了个手术没有什么大碍,可是秀英却流产了。并且因为子宫大出血做了切除手术。因为不能生育,秀英曾经主动提出要和陈唤诚离婚。陈唤诚是个比较有修养的人,他不主张离婚,并且以***和邓颖超夫妻的事例安慰妻子。母亲也发出话来:“唤诚,秀英是因为救娘才不会生养的,尽管娘就你这一个儿子,我宁愿让你们抱养一个孩子也不会同意你和秀英离婚,你爷爷不就是抱养的吗?谁敢说他不是陈家的人?咱们农村有这样的说法,只有抱养的儿子,没有抱养的孙子……”

“娘,我从来就没有嫌弃过秀英啊,我怎么会和她离婚呢?”陈唤诚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秀英听了他的话跪在母亲的身边哭了,一直说她这一辈子是对不住陈家了。那时候母亲哭得也很伤心,一边哭一般安慰秀英……

叶报春毕业的时候留校教书,后来嫁给北京一家印刷厂里的技术员。那个姓万的技术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叶报春曾经和老师陈唤诚谈过恋爱,经常疑神疑鬼,有些时候还以此殴打报春。后来报春实在无法生活下去了,已经快到产期的时候报春和丈夫离婚了。报春和陈唤诚住得很近,她在将要生孩子的时候是陈唤诚和另外一个女老师把她送到医院里又在医院里照顾她生孩子的。报春的丈夫却没有去看望过一眼,还散布谣言说孩子可能就是陈唤诚的。孩子满月后正好秀英到北京去看望陈唤诚,夜晚听见门口有孩子的哭声,秀英急忙起床出去看,见门口放着一个孩子和一封信。秀英把孩子抱回家,把信交给陈唤诚。陈唤诚一看是叶报春留下的信。

陈老师:

半年前我就写了支边申请,现在组织上批准了,我要到新疆去支边。知道秀英嫂子不能生育,我决定把妞妞给你们留下,相信你们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抚养她。嫂子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回来认妞妞的,她就是你生的孩子,你们夫妻就是妞妞的亲生父母,不要让孩子知道“叶报春”这三个字……

不要问我为什么要到千里之外去,也不要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不要让孩子心灵里边掺杂什么影响她健康成长的因素……

陈唤诚的妻子秀英抱着孩子哭了,哭得陈唤诚心里有些茫然。秀英也曾经听到过一些谣言,但是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丈夫,也从来没有问叶报春为什么要这样做。陈唤诚给女儿取名叫陈香,嘱咐秀英把孩子当成亲生的养,秀英心里有些疑问,但是没有说,却点了点头。抱回陈香的那天夜里,陈唤诚一夜未眠。他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他惦记着叶报春,觉得有些对不起叶报春,尽管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可是报春的离婚毕竟与他们之间的闲话有关……此后就再也没有叶报春的任何消息了,人们好像已经把报春忘记了,却没有忘记陈香,都说陈香可能就是陈唤诚和一个女学生生的孩子,不然怎么会和陈唤诚长得那么像……

秀英从来没有问过陈唤诚和叶报春的事,只管一心一意地抚养孩子。一直到有一次陈香骑自行车摔伤了动手术需要输血,陈唤诚和秀英的血都不能用,人们才意识到谣言伤害了陈唤诚和叶报春,看来他们之间确实是清白的……

因为陈香的身世太苦,陈唤诚历来不想违背陈香的任何心愿。当初陈香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本来想让她到基层去锻炼锻炼,可是女儿非要留在北京。秀英也第一次求了他,要他出面为女儿说情。为了不使养女陈香产生什么误会,他平生第一次求大学同学说情,把陈香留在北京一所高校里边教书,陈香也为能在北京的学校里教书感到骄傲和自豪。

后来有一年陈唤诚收到一封来自新疆的信,题目是《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的一封信》,署名是田间禾,信好像是原稿,上边有圈点的笔迹。他从来不认识一个叫田间禾的人,不过这封信非常有价值,他一直保存着。后来从政之后他把信一直带在身边,时时提醒自己不犯“左”倾错误。没有想到现在还是犯了“左”倾错误。他想把《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的一封信》复印一下,让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看一看,反思一下。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当年来自新疆的信可能是叶报春寄的,那么田间禾很可能就是叶报春的什么人。他不由自主地从抽斗里又翻出那封信看起来。

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的一封信

党中央、毛主席:

我叫田间禾,原来是省委宣传部的干事,因为工作需要调到我们家乡当地区宣传部的部长。

我是在延安参加革命的,作为一个党员,我不想对党提出的“大跃进”和跑步实现共产主义过多评价,但是不得不反映一些基层群众的生死问题。

我们这里的地委书记是个“大跃进”的积极分子,也是对地区人民犯下罪行的一个干部,请党中央***看一下他的所作所为吧:他从一个县城驱车返回地委时,沿途亲眼看见倒在公路旁的死人、拦车要粮的饥饿群众、被父母遗弃的孩子,都视而不见。他回到地区还下令让公安部门“限期消灭外流”人员;指示社队干部民兵要封锁村庄路口,不准群众外出逃荒;批示机关、工厂、企业一律不准收留农村来人;要求各县委做到“街头、交通要道不能有一个流浪汉”。因此造成我们地区饿死近一百多万人的恶性事件。人为的大灾难后,人口锐减,田园荒芜,满目凄凉。饿死十万人的县,自然村减少六十三个,全县有不少死绝户,有的只剩孤儿……这是不是一个共产党人应该做的?我这个共产党员应该不应该反映这些事情?

我敢于以党性说,我们地区饿死人事件的发生,地委书记、行政公署专员是了解事件全过程的。他曾经对部分地区领导说,地区饿死那么多人,并非因为没有粮食,所属大小粮库都是满满的。但群众宁可饿死,也没有抢过一个粮库。这证明人民是多么听党话,多么遵纪守法,多么相信党啊!这个话是不是切合实际?已经发生的老百姓抢粮食事件怎么说?这样叫不叫实事求是?我看是欺上瞒下!

农业如此,那么工业是不是就一片光明了?也不是。在大办钢铁和工业运动中,地区同样是浮夸成风。且不说炼钢的质量根本不行,数量也都是假的。许多县把日产几百斤说成几千斤,地区的一个县更绝,竟浮夸成日产六千吨。为此,中央冶金部还在××县开了一次全国大炼钢铁的现场会。其实很多干部明明知道是假的,有的小土炉一天费很大劲才能炼出几十斤,好的也仅是二三百斤。但是谁也不敢说他们弄虚作假,地委书记还说群众运动气可鼓而不可泄,不能看消极面太多。有良知的干部看到强迫命令、违法乱纪、随便打人、将山林松木乱砍滥伐、砸群众的锅来炼钢等做法,深感不安,认为得不偿失,并预感到要犯错误,然而谁不怕被扣右倾帽子?我们带领人民群众求解放,难道就是看着人民群众吃苦受罪吗?

我们的地委书记为了自己所谓的政绩,将农民的口粮、种子粮都交了征购。秋收刚完,很多地方群众就没饭吃了,开始出现了逃荒要饭的现象,很多食堂开不了伙,群众无奈,就在家里煮红薯叶、野菜充饥。被当地干部发现后把他们的锅给砸了,群众就外出逃荒。地委书记认为这是破坏“大跃进”,就让各县市在各路口设岗拦堵群众,不准外逃。当时地委不仅没有认识问题的严重性,反而认为是有人将粮食瞒藏起来了,于是决定在全区开展反瞒产运动。有良知的干部发现这种情况之后,曾经把情况反映给省委,但是省委不是正视错误,承担责任,而是千方百计地设法掩盖。不仅未对地委严厉批评处理,已经由省长升任省委书记的那个人还说不要害怕,省委是支持你的。一九六〇年七月中旬,省委还派副书记和纪委书记到浮夸风最严重那个县开县委书记以上的地委扩大会议,统一认识,缩小问题的严重性,继续肯定“大好形势”,也就是贯彻省委捂盖子的精神。省委扩大会议上,省委领导在报告中讲到一个故事,说历史上有一个人手执宝剑,指石为金。同时又说,过去人们说巧媳妇做不出无米粥是错误的,现在巧媳妇就能做出无米粥。就是这样一些异想天开的宣传鼓动,把本来已经完全脱离实际的“大跃进”又推向了高潮,人民群众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后来,那些严重的问题毕竟是捂不住盖子了,在又一次会议上决定逮捕搞浮夸风近乎疯狂的那个县委书记,并要求将其判处死刑。主要是因为他搞浮夸风逼死了前任县委书记,罪名并不是因为饿死人太多和搞浮夸风。省委是想用杀一个县委书记来表示对地区发生的严重问题已经进行了严肃处理,还是为了捂盖子。那个县委书记被定死刑报中央后,***说:“我还没有杀过一个县委书记,判死缓吧。”难道错误都是县委书记的?地区区委书记就没有错误?省委书记就没有错误?他们为什么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个县委书记被判了死缓,是新中国历史上最早、最有影响的“政绩注水案”。××县县委书记上任伊始,走村串户,访贫问苦,按上级要求大炼钢铁,建起炼钢炉三千六百二十七个,将锄头、铁锨等农具也扔进炼铁炉,让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拉风箱。他还对上级检查的领导说:“看,我们的老太太都能炼出钢铁。”结果造成劳民伤财。为了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在大炼钢铁的同时,××县一哄而上建立起了农民大食堂三千四百八十九个,建立了机关、学校、幼儿园、妇产院、敬老院食堂九百八十五个,说全县人民全部过上了就餐下食堂,吃饭不要钱的“好日子”。为了跃入全国卫生先进县,又命令××县开始全县搬家,毁掉一家一户的厕所、粪坑,烧掉木制家具,男女分别集中住宿。为了大办民兵师,县里仅用一个月时间,民兵就由四万多人增至十多万。为了“大兴水利”,全县一下子动工修建二十三座中小型水库。由于缺乏勘测设计,选址不当,建材紧张,大部分工程半途而废,耗资巨大。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刺激下,虚报浮夸愈演愈烈。一九六〇年六月九日省报在报眼位置报道了“公社二亩四分小麦,平均亩产一千一百〇六斤”的消息。一颗“卫星”升空,引出百颗“卫星”齐放。六月十一日,省报头版二条“小麦千斤丰产,红旗到处飘扬”的大标题下,报道了××县其他乡平均每亩实产超千斤的消息。六月十二日新华社报道了××县卫星农业社亩产小麦三千六百三十斤,放出了史学界公认的全国第一颗大卫星后,六月二十日省报又在报道××县先锋农业社谷子生产情况时说:“估计亩产可达一万一千六百二十五斤。”八月十一日,再次刊发××县的丰收“喜讯”:“今年种的八百六十三亩棉花,计划大面积亩产籽棉四千斤,高额丰产田保证亩产籽棉一万二千斤,争取一万五千斤”。××县放卫星放得大、放得高,县委书记也因“政绩卓著”而被提拔为我们的地委委员。地委也号召全区学习××县的县委书记,并组织人们到××县参观取经。在放卫星的同时,由于强调一大二公,正常的生产秩序紊乱了,人们顾此失彼,以至于秋季虽农作物长势良好,但没壮劳力参加秋收,粮食、棉花大量的烂在地里,丰产不丰收,农民的血汗白流了。而更严重的是,虚报造成上级决策失误,夏、秋粮征购任务加大,但粮食却征收不到位。于是,上级误认为是下面隐瞒不交,又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反隐瞒运动。更可悲的是,××县却在此时还作假,使检查人员相信这里的“丰收”:将“粮屯”下面塞满麦草,上面放层粮食。于是,检查人员终于得出了“粮食不少,形势一片大好”的结论。既然粮食多多,就应继续大量征购,在这种形势下,××县粮食大量外调。转眼到了冬天,食堂里没了粮食被迫停火。农民开始大量外流和饿死。人们吃完了仅存的一点粮食,就吃烂在地里的坏红薯。这一切都吃完之后,开始吃树皮。树皮剥光后就吃河里的水草,吃生麦苗、吃大雁屎。当一切能吃的东西吃完了以后,饿极了的人们开始偷外县能吃的东西。重灾区的县一时成了“公社社员都是贼,谁要不偷饿死谁”。有位宁死不做贼的老教师,因不愿偷,一家人活活饿死在家里。看着面黄肌瘦的父老乡亲在死亡线上挣扎,农民出身的县委书记开始头脑清醒了,他先后五次向上级要救济粮五千万斤,但都因××县曾经是“丰产大县”而遭到拒绝。这时,××县开始“落后”了,在“反隐瞒”中因工作不积极,××县被地区天天“点名批评”。一九六〇年十一月十五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彻底纠正‘五风’问题的指示”,接着,中央、省、地委派工作组进驻××县,认为县农村发生的问题不是“五风”问题,而是“民主革命不彻底,坏人掌了权,导致资本主义复辟”的问题。要对全县人民进行“民主革命补课”。紧接着××县召开了全县万人大会“拔钉子”,批斗那个“良心发现”的县委书记。通过大量的揭发检举,工作组认为××县的班子已经“烂掉了”,大批干部被关进特训班,宣布县委书记停职反省,接受审查。县委书记停职反省后,谣言四起,说他是反党分子。他想到了死,“死”现在对于他已经不可怕,但他想不通的是,他曾忠实地执行上级的政策,曾经想为老百姓办事,怎么就沦为罪犯了呢?他向三级工作组和地委领导申诉,没人听,反而挨了训斥:“有什么好谈的?你好好反省吧!”××县的县委书记绝望了,一九六〇年十一月二十日晚,他握着妻子的手说:“我对不起党,更无颜面对县里的几十万父老,只有一死方能了却一切。”深知丈夫脾气的妻子见其决心已定,抱住他放声大哭:“要死,咱们一块死!”

十一月二十一日,中共××县委召开扩大会议,实行“面对面、背靠背”揭发,县委书记有意站在会议室门口同与会者一一握了手,当时同事们以为他是准备去坐牢而告别。但二十二日凌晨,他一家五口人排着队一步一步挪向井台,挨个儿跳进了井里……

每一次看到这封信,都让陈唤诚心情沉痛无比,反思多多。中国人因为“左”倾路线吃的苦头实在是太多了,领导干部再也不能犯“左”倾错误了。那么现在的河东,在工业方面是不是也有些头脑发热?是不是在以牺牲生存环境为代价,追求所谓的经济发展?在工业强省战略决策的实施过程中,自己多多少少也犯了冒进错误。

白杉芸被闵锐带进来,打断了陈唤诚的回忆。当闵锐为白杉芸倒了水退出去后,白杉芸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陈唤诚却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他指了指沙发,白杉芸有些惶恐地坐下,用她那双特别机敏、特别明亮的眼睛不时注视一下陈唤诚的脸。

白杉芸看陈唤诚不高兴,立即想到了揭发信的事。但是她没有主动说话,端着水杯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偷看陈唤诚一眼,一会儿望着茶杯发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认陈唤诚为义父完全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因为她和陈唤诚的女儿陈香关系好,两个人结拜为干姐妹,于是白杉芸在私下里就对陈唤诚叫起了爸爸,而陈唤诚始终未置可否。每当白杉芸叫爸爸时,陈唤诚只是笑笑,从来没有答应过。只是后来对白杉芸名字的叫法有了改变,最初是白杉芸同志,后来是杉芸,现在是叫小芸。而今天陈唤诚听到白杉芸叫爸爸时脸上一点儿笑容也没有,更没有像过去那样说“小芸你来了”。一时的沉寂,让白杉芸心里有些慌乱,她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己写的那封揭发信陈唤诚是高兴还是生气,是肯定还是否定。

“小芸,你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写揭发信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陈唤诚终于打破沉寂很严肃地质问了。

“爸爸,我……”白杉芸一时显得有些心慌意乱。

“唉,你这孩子呀,你怎么那么幼稚,那么莽撞呢?这么大的事情你竟敢事先不向我打声招呼,弄得我非常被动啊。你看看,先是被招进京,接着就迎来了批评和责难,唉,你不应该写这封信啊,有什么话就不能先和我说?就不能通过组织或者采取正当渠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写的这封信要使河东地震了?”陈唤诚很无奈地一连向白杉芸提出很多质问。

“爸爸,路坦平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现在还不清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怕在河东只有你还认为他是个好同志、好搭档。爸爸,对付路坦平这种人,前边是笑脸,和他握手的同时,千万不要忘记身后得有一只手紧紧握着刀子,以防不测。”

“什么论调?谬论!”

“爸,我想向你解释一下,我写揭发信的初衷可不是让你被动的,而是要让他路坦平被动。他利用你对他的信任,从平州提拔上来那么多人,那些人有几个是靠得住的?他自己又侵吞了多少国家财产?也许你只是一时的被动,而他可能就永远被动了,我实在不愿再看到你老人家处处被动啊。”白杉芸仍然自作聪明说着,还动情地落泪了。

“唉,小芸,你还是年轻啊!在中国,天有天道,地有地道,民有民道,官有官道,一切领域都有它独特的游戏规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相信你写揭发信不是冲我来的,初衷也是好的,可是结果呢,反而让我很被动啊,我是河东省的省委书记,一有风吹草动,最先知道冷暖的必定是我……”陈唤诚顿了顿又说,“路坦平的所作所为我能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可能吗?任何事情都要一步一步来,现在毕竟不是搞什么暴风骤雨式运动的年代了,你的这种做法不好,也打乱了我的原有计划啊!你应该逐级上报,先向省委反映……”

白杉芸听了陈唤诚的话流泪了:“爸爸,真的很对不起,您被招进北京的事我听说了,今天受到批评我也亲眼看见了,我心里很内疚……”白杉芸擦了擦眼泪又说,“爸,我相信最终我写的揭发信对您是有好处的,虽然我不知道您的计划是什么,但是您和路坦平之间的决裂只怕是早晚的事情啊。”

“唉,小芸,你是不是认为我真的不称职?如果我不称职,中央会让我来河东当这个‘封疆大吏’吗?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至,既然已经这样做了,把河东省存在的问题揭开盖子也未必就是坏事。如果路坦平同志真如你信上所说存在那么大的问题,那么他的祸就不远了。如果人家没有大问题,也能够还他一个清白嘛。只是你的这种做法很不妥当,把我和省委搞得太被动了。以后不要随意揣测领导的心思,也不要再背着组织搞什么个人行为,那样很不好啊。”陈唤诚很无奈地说。

“爸,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敬佩爸爸的为人之道和为官之道,可能我太急功近利了。”白杉芸几乎要哭出声了。

“小芸,你是煤炭厅的厅长,凡事要有点儿组织纪律性,政治上要成熟一些。记住,以后凡是牵涉到全省大局的事情必须向我汇报,向省委汇报,要从长计议,绝不能擅自做主。你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陈唤诚此时的话语完全就像一个父亲在教导女儿,也像一位老领导在耐心地教育年轻的部下。

白杉芸点着头擦着泪准备离开陈唤诚的办公室,临出门又说:“爸,您多保重。”她的表情也像女儿面对父亲。

陈唤诚仍然没应声,摆摆手说:“去吧,去吧。”

白杉芸低着头擦着眼泪走后,陈唤诚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通电话,原来是女儿陈香从北京打过来的。“啊,是小香啊,在哪里?还在北京,一切都好吧?嗯,只要你好,爸爸就放心了。唉,爸爸这里可是出大乱子喽,都是你那个干姐小芸惹的祸,她还是太年轻啊。”

“爸,这个事情我知道,不能完全怨芸姐,我也是一个支持者。爸,你不是经常说反腐败要人人动手,群策群力吗?你不是说‘官本位’思想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陈腐意识吗?你不是说过以官为本、以官为尊、以官为准的‘官气’和‘铜臭气’要不得吗?怎么一涉及你们河东的官员你就护短了?爸,难道我们反腐败反错了?我们的本意是好的呀!”

“鬼丫头!你们太幼稚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当好你的大学教授,而不是插手河东官场的事情。你对河东到底了解多少?不要自作聪明!你也要劝劝那个小芸,时代虽然需要冲锋陷阵的战士,但是作为战士,一是要服从指挥,二是要有组织纪律性,三还要保护好自己。像她这样赤膊上阵,只能算是匹夫之勇。反腐败也需要党的领导,也需要组织纪律性。”

“爸爸,你是一个学者型干部,而人家路坦平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政治型干部,政治型干部如果品质好,他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好,会能上不能下,能大不能小,能官不能民。求官之心愈切,谋官之术愈歪,敛财之法愈奇……我们怀疑路坦平一直在利用你呢!”

“哈哈,你认为你爸爸真的那么傻吗?既然你拿爸爸的话教训爸爸,爸爸就再给你讲一讲政治吧。老子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过程嘛。工业强省战略不是短期行为,小康生活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够到来的,认识一个人也同样需要时间和过程。”

“哎呀,爸爸,又开始谈什么老子和庄子的无为而治了。爸爸,你是共产党员,应该满嘴共产主义,不应该谈什么老庄学说,我们就是怕你老人家被别人家利用了还不知道。”

“你这个丫头,共产党员怎么了?共产党员就不继承和发扬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了?我首先是一个中国人,然后才是中国共产党人!”陈唤诚确实是个学者型干部,往往这种干部的自尊心又极强,听了女儿陈香的话不知道是刺激到哪一根神经了,他接下来对着电话吼道,“我还用不着你这个黄毛丫头来教训我,我也不至于那么愚蠢!以后你少插手河东的事情,好好在北京教你的书!好好照顾你自己就行了!”陈唤诚吼罢,重重地压了电话,脸色十分沉重,不停地在办公室里踱步。

电话又响了,他一接还是陈香:“爸,过几天我到河东去,相信我们的行动能够带给你一个惊喜……”

“你只要不让老爸我头疼就行了,还惊喜呢,挂了!”陈唤诚挂断电话仍然在生白杉芸的气。白杉芸的那封揭发信确实打乱了陈唤诚的计划。他虽然是个学者型干部,但是他又是个非常成熟的政治家。他是在大学当副校长时被中央领导吸收进“智囊团”里的,然后又派到地方上当省委副书记、省长,二〇〇三年调到河东省来当省委书记。他的城府很深,当他发现路坦平屁股不干净时,他不露任何声色,准备在北京开会期间找有关部门的领导反映一下路坦平的问题,然后秘密调查他。身为地方大员,谁都希望自己的地盘上四平八稳,不出任何乱子。谁知道白杉芸的一封揭发信把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使河东省一时之间风云骤起,给他弄了个措手不及,现在临时运筹,谈何容易!“两会”召开之际,他既要去开好“两会”,又不能让河东出什么乱子,现在还得配合上边密查路坦平的有关问题,这简直让他太被动了,千头万绪,一时梳理不清。因此他才心烦意乱。陈唤诚转念一想,能够成大事者,多是在乱中取胜的。那么当他到北京去开会的时候就让河东乱吧,如果在乱中能够暴露出一些问题,他便可以因事因势,摆兵布阵,在河东官场掀起一场政治革命,把他上任之初的理想变为能够看到的现实。这个时候他不由又想起老子的那些话: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稳,下德执德。执著之者,不名道德。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他现在觉得老子的这些话仍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22

在省委小会议室里,陈唤诚正在主持召开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会前他授意散发了《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的一封信》,大家都认真看了,无不唏嘘不已。会议室里的气氛紧张而又严肃,参加会议的人一个个心情沉重,小心翼翼。林涛繁上午离开省城,下午又被召回来,他也觉得莫名其妙,想问一问王步凡是怎么一回事儿,几次欲打电话,最终还是没有打。

在河东省铝电企业遍地开花的时候,陈唤诚一时心血来潮,曾经写了一首《铝电颂》四言诗,特意让王步凡书写下来,挂在省委的小会议室里。

盘古开天,及及于今;巨笔宏图,励人以勤;适逢盛世,春风蕴蕴;艰苦创业,岁月流金;天地佑我,赐我良辰;天若有情,天佑斯人;铝电强省,业绩巍巍;盛景日臻,虎啸龙吟;天时地利,征程如春;众志成城,铸此奇勋;珍惜物我,与时俱进;开拓进取,浩气永存;放眼未来,一马清尘;巍乎大哉,铝电为魂;成功有期,荣裕后人!

这幅书法和诗的内容不知道有多少人赞叹过,有人说内容大气磅礴,有人说书法行云流水,有人说内容和形式自然天成,相得益彰。不知陈唤诚现在再看这幅作品是何感想,反正王步凡觉得这幅书法和内容已经变味了,他甚至想建议陈唤诚把它取掉,又不好意思开口。

会议开始,省委组织部长周姜源首先代表省委宣布了一个决定:为了加强省纪委和省工业强省委员会的工作力度,经省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报中央批准,调天野市市委书记王步凡同志任河东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增补为工业强省委员会副主任,列席省委常委会议;免去季喻晖同志工业强省委员会副主任职务;天野市市长林涛繁同志任天野市市委书记,天野市常务副市长王宜帆同志任天野市人民政府代理市长。关于王步凡在天野的工作,省委组织部长周姜源是这样评价的:近年来,天野市委、市政府坚持和落实科学发展观与正确政绩观,围绕省委提出的工业强省战略,抓住发展这个第一要务,积极团结和带领天野广大干部群众,努力工作,开拓进取,二〇〇四年天野市提前实现了生产总值和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分别比二〇〇〇年翻一番的目标,多项经济指标增长速度位居全省前列。天野市政治经济和各项事业呈现出全面发展的良好局面……王步凡同志的开拓创新精神和组织领导能力较强,抓工作有魄力,有办法。他虑事周全,善于协调,具有驾驭全局的能力。公道正派,襟怀坦诚,谦虚谨慎,求真务实,平易近人,要求自己严格,群众威信高……

在王步凡看来这些评价完全是公文形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好坏固然需要官方肯定,但最重要的是应该得到老百姓的肯定,而不是前边走人,后边骂娘……大家的掌声提醒王步凡应该有所表示了。他赶紧站起来,双手又向后拢了一下自己的背头,向大家点头致意,再坐下。接下来周姜源开始阐述让林涛繁接任天野市委书记的理由:……党性原则强,识大体,顾大局,深入基层和群众,公道正派,襟怀坦诚,谦虚谨慎,待人诚恳,经验丰富,工作思路清晰,要求自己严格,有较高的群众威信,有丰富的领导工作经验和总揽全局的能力。由林涛繁同志接任天野市委书记,符合天野市领导班子建设的需要,省委相信,在林涛繁同志带领下,天野的工作会继往开来,再创辉煌……

王步凡见周姜源讲完,急忙站起来表态:“坚决服从中央和省委的决定,衷心祝愿天野的新班子在新的征程上,能够取得更加优异的成绩,创造更加辉煌灿烂的明天,衷心祝福天野人民生活美满幸福……”

林涛繁坐在王步凡的左边,他对突如其来的消息有些不能适应,他是会前才被周姜源叫去谈话的。听王步凡说完,他没有马上说话。王步凡轻轻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林涛繁才站起来说:“接过接力棒,站在巨人的臂膀上,一张蓝图绘到底,竭尽全力,勤奋工作,努力使天野经济快速、持续、健康发展……”

林涛繁没有针对王步凡在天野的工作多作评论,但是接过接力棒,站在巨人的臂膀上的话显然就是赞美王步凡的。王步凡知道林涛繁的为人,不计较他说不说什么,也没有去琢磨省委对他下的评语和林涛繁有什么不同,反正那些都是公文。在王步凡身边坐着的是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李宜民,王步凡在表态的时候,双手又向后拢了一下自己的背头说自己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一定要在新的岗位上加倍努力工作,不辜负省委的期望。他说着话明显感觉到从事故现场匆匆赶来开会的李宜民身子有些发抖,就没有多说那些官场套话,而是很关心地用手摸一下李宜民的胳膊问:“李书记,你是不是病了?”然后再摸一下李宜民的手,觉得有些发烫,急忙又说,“李书记,你在发高烧啊!用不用去医院检查一下?”

王步凡的话让陈唤诚听到了,他急忙望着李宜民说:“宜民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个拼命三郎可不能把身体搞垮啊!一定要注意身体。”

李宜民嘴上说着没有什么事,但是随着他的话声自己已经晕得差一点跌倒,王步凡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他。会议室里出现一阵骚乱,省委秘书长欧阳颂急忙从门口叫来几个秘书,闵锐走在最前边。闵锐不由分说背起李宜民就向会议室外走,陈唤诚对闵锐说:“小闵,快把李书记送到医院去检查检查啊。”又对欧阳颂说,“欧阳,你去照顾一下李书记。”欧阳颂丢下手中的记录本急忙出去了。组织部长周姜源拿过记录本继续记录。

路坦平这时说话了:“李宜民同志这几天一直患重感冒,从凌晨到参加会议之前一直盯在红星煤矿事故现场,是累病的啊,精神可嘉,真是个活着的焦裕禄啊!”

井右序点了点头,陈唤诚叹了一声说:“继续开会。今天会议的议题是治理整顿河东省的经济秩序。河东省目前出现的经济混乱状态是有悖于市场经济规律,违背我们当初初衷的,也是人人不愿看到的。但是历史不能假设,现实也不能忽视。有些同志曾经在下边议论,说如果没有工业强省战略会怎么样?这个问题同样假设不得,因为我们已经搞了,我认为我们搞工业强省本身没有错,错误出在某些环节上。会前为什么给大家散发《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的一封信》,并不是我喜欢老古董,是让同志们看一看不正常年代的不正常事情,那个时候人民受左倾思想的危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教训多么惨痛啊!那么现在在我们身上是不是还有左倾思想的阴影?我说仍然有!我们在反思的同时,主要是考虑现在的问题,如何搞好治理整顿,如何使河东省的经济尽快从低谷之中走出来,不是讨论是非成败的时候,更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然责任要追究,该我陈唤诚承担的责任我绝不推卸!大家发表发表意见吧。我们也可以把这次会议当作是省委召开的一次***,或者是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会议,畅所欲言,知无不言。下边我就天首集团煤业公司红星煤矿发生的事故先提一个建议:即日起成立督导组,组织开展对煤炭行业的集中治理整顿工作,由李宜民同志任组长,进驻天首集团煤业公司开展煤矿安全生产大检查,对其他地方的煤矿也要进行一次普查。天首集团发生特大煤矿事故,给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造成了严重损失,也反映出煤炭企业安全生产制度和责任没有落实,措施没有到位,应急预案不完善……要立即在全省范围内开展煤矿安全生产大检查,发现问题,逐项整改;加强对煤炭安全生产的督导,关闭整顿小煤矿,严厉打击非法生产行为,充分发挥舆论监督作用,督促煤炭企业改善安全生产条件……在此我要严厉批评白杉芸同志,天首集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煤炭厅是有责任的,你白杉芸是有责任的,事故的发生,已经证明你们平时没有把安全工作做好。”

白杉芸今天有些不冷静,突然站起来说:“我认为煤炭厅不应该承担任何责任。我想在此问一问副省长季喻晖同志,去年我们就检查出天首集团煤业公司几个煤矿有事故隐患,向喻晖副省长作了专题汇报,并且提出加大检查力度。然而,面对事故隐患,季省长不但不支持我们的工作,反而给天首集团和苗得雨讲情,还说我们的汇报危言耸听,加大检查力度没有必要。今年年初我们又一次组织人员到天首集团去检查工作,副省长季喻晖同志批评我们的行为是干扰生产,扰乱矿山秩序。还私下里出言不逊,说什么女同志就爱搞‘月经行动’,一个月总要无事找事一次。我们难道真的是没事找事吗?什么叫‘月经行动’?现在事故发生了,挨批评的是煤炭厅,是我白杉芸,这公平吗?合理吗?我对这样的说法有意见。”

副省长季喻晖急忙笑着说:“白杉芸同志,你说话怎么这样不负责任呢?我季喻晖什么时候私下里出言不逊说什么女同志爱搞‘月经行动’了?什么时候为天首集团讲过情?又是什么时候阻止你们对天首集团的检查了?你有证据吗?如果没有证据就不要胡说八道,也不要推卸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该我季喻晖负的领导责任我自然会负,该你们煤炭厅和白杉芸承担的责任你们也推卸不掉!作为党员干部就应该敢于承担责任,敢于接受别人的批评,绝不能固执己见,老虎屁股摸不得……”

白杉芸脸色都气青了,样子有些失态,她打断季喻晖的话仍然盛气凌人地说:“咱们说话应该凭良心吧,季省长?当初你确实给煤业公司讲情了,可惜我没有想得这么长远,如果我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小人,就应该把你的话录个音作为证据……小人,十足的小人!”

季喻晖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说:“杉芸同志,你是共产党员,唯物主义者,不要张口闭口良心呀小人呀,这样不太好吧?”

白杉芸反唇相讥:“照你这么说共产党员就可以不讲良心了?就可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负责任了吗?小人,就说你是小人,跳梁小丑!”

陈唤诚发怒了,脸色严肃,用右手向后拢了一下自己的背头说:“白杉芸,你要干什么?这是在开省委扩大会议,不是让你来吵架的,你的态度太不严肃了!批评和自我批评可以,怎么能够骂骂咧咧呢?你是一个厅长,什么小人不小人的,啊?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你现在就出去写检查,不要参加会议了!不像话!”陈唤诚还是第一次发火,他今天确实有些生气。

白杉芸也感到非常委屈,当初副省长季喻晖确实阻挠过她的工作,亲自给天首集团讲过情,也阻止过煤炭厅对煤矿事故隐患的查处,可是现在季喻晖居然矢口否认,好像是她白杉芸说了谎话,诬陷了季喻晖。特别是陈唤诚的发怒,更让白杉芸无法接受,她以为陈唤诚已经把她当作女儿看待了,没想到他会当众呵斥她。她本来想赌气离开会场的,可是她觉得那样让陈唤诚太没有面子了,于是她板着脸不再说话,气呼呼地坐在那里怒视着季喻晖,恨不得一口把季喻晖吞下去。

这时路坦平说话了:“白厅长,不是我批评你,你今天的态度是不对,你应该做出检查,多作自我批评,多反思自己。”

白杉芸对路坦平的批评也有些不服气,但是她看陈唤诚不高兴没有敢再说什么,委屈得脸色很不正常。

陈唤诚并不是有意要批评白杉芸,他也知道白杉芸可能没有说假话,但是在这种场合他只有严厉批评白杉芸了。他也没有真的要白杉芸离开会场,只是批评一下,这个时候他望着白杉芸说:“有话要好好说。”

陈唤诚的话让白杉芸产生了反驳路坦平的勇气:“路省长,我认为我没有任何错误,凭什么让我做检查?凭什么让我多作自我批评?现在还有什么公理呢?谁权力大谁说了算,你反思过自己吗?”

陈唤诚为了照顾路坦平的面子,不得不又一次说:“白杉芸,你不要参加会议了!请你现在就离开,不像话嘛!”

“这个会议我没法开了,陈书记,我告辞!”白杉芸说罢真的起身离开了会场,陈唤诚怒视了她一眼也没有阻止她。王步凡认为白杉芸离开很不合适,想以老同事的身份叫她留下来,可是又觉得在这种场合自己不应该多说话,况且白杉芸在这样的会议上撒泼是很不应该的。

白杉芸和季喻晖的争辩似乎仅仅是个小插曲,随着白杉芸的离开,会场的一切重新恢复平静。但是人们的心情却没有平静。王步凡觉得白杉芸以前不是这么狂傲的人,也算是一个比较会做官的人,可能受了季喻晖的诬陷,心里有些委屈,或者因为有陈唤诚做靠山,变得有恃无恐。

白杉芸愤然离开会场,让路坦平的表情微妙了一阵子,然后他清清嗓子说道:“我认为工业强省的战略决策没有错,因为在工业化道路上我们已经迈出了坚实的步伐,仅从去年的一些数字来看,生产总值达八千亿元,经济实力有明显增长,为产业化发展奠定了基础。说到承担责任,我首先要承担责任。我们共产党人对党必须忠诚,做人必须光明磊落。陈书记在调任河东省省委书记前,我是常务副省长,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我们省虽然也有海岸线,也有港口,但是太少,和内陆省没有太大的区别,为什么我们与兄弟省份相比在经济上落后许多呢?原因就是我们省的工业没有上去,中央提出了西部大开发,搞得红红火火,卓有成效,后来又有人提出了中部崛起战略,受经济大潮的影响和启发,我也经常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河东省的崛起必须倚重工业。后来陈书记调任河东省,我也被组织上提拔为省长,因此我就向陈书记提出了我的想法,经过我们共同调查研究,于是工业强省战略提出来了,并且迅速付诸实施。我本人还出任工业强省委员会的主任。至于河东省工业目前出现的尴尬局面,全国各地一窝蜂地兴建铝厂,对我们河东省是个不小的冲击,国家搞宏观调控,限制铝厂的建设和贷款,对于我们是很大的不利因素。可是我们目前倒闭的几家铝厂都是二〇〇三年立项的,那个时候国家对铝厂的贷款限制还不是那么死,可是到二〇〇四年就不行了,铝厂根本就贷不出钱来,上边也不允许银行贷款给铝厂,因此那些资金不足需要银行支持的铝厂就没辙了,有几家建成的铝厂是吸引了外资,或者与其他省的大型企业联手建成的,一直到现在,我并不认为我们的工业强省战略错了,困难是暂时的,光明仍在前面,只要我们咬咬牙,挺过目前的难关,胜利一定属于我们。当然,作为工业强省委员会的主任,对经济问题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了及时纠正河东省经济的被动局面,我建议省委重新考虑工业强省委员会主任人选,我请求辞去主任一职,以示改正自己错误的诚意,对季喻晖同志我已经批评过了,也已经建议省委撤销他工业强省委员会副主任的职务。”路坦平对刚才季喻晖和白杉芸发生的争辩只字未加评论。

路坦平讲完,季喻晖马上表态:“我自己在过去的工作中确实存在失误,‘2·28’矿难我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被省委撤销工业强省委员会副主任职务是有必要的,我甚至觉得省委应该答应我辞去副省长职务的请求。”

陈唤诚态度和悦,安详自若地听,没有表态。因此在座的人都不知道陈唤诚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敢轻易表什么态。

省委副书记井右序刚才一直在品茶,现在把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开始讲话:“对路省长的观点有些我赞成,有些我不赞成。赞成的是河东省工业强省的战略确实没有错,不赞成的是困难也许并不是暂时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当初搞工业强省,我们把目标锁定错了,那就是只盯住了铝电行业,而不是多种渠道,多业并举。看一下那些发达省份,广东人不把眼光只盯在煤电铝上,温州人更不是。温州的打火机都能在世界大市场上有一席之地,而我们省目前能够出口的工业产品是什么?仅仅是一点铝锭而已。最令人担心的是,目前从整个世界市场上来说对铝行业都是不利的,那么这种现状还要维持多久,我们没法估计,左右不了。如果铝行业的不景气状况再持续两年,我想我们省的铝厂倒闭的数量可能会更多,损失会更大,经济有可能被拖垮。因此我认为对河东省的经济治理整顿,是不是应该改变一种思路,绝对不能站在那里等待和观望。当然如果铝行业的形势马上转好,可能令我们烦心的问题都会随之迎刃而解,但是如果迟迟不能好转呢,那么我们的对策是什么?只怕至今省委省政府仍然没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吧,这就很可怕了,等待机遇和创造机遇是两个概念,目前我们需要的就是创造机遇,积极地改变这种被动挨打局面,而不是去等待所谓的机遇,机遇有时候能够等来,有时候就等不来。经济工作是省政府主抓的,因此省政府应该采取积极的态度,尽快制订出切实可行的措施,不能再等待观望了。”

陈唤诚听了井右序的发言,很诚恳地点了点头,仍然没有表态。路坦平脸上挂着不悦,却也故作姿态地点了头。

接下来井右序又作了补充发言:“面对河东省目前的经济现状,我不禁想起了《国际歌》中的话,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我对工业强省战略的看法是决策正确,操作失误。为什么这样说呢?咱们就从天野市天野集团的稳步发展说起吧,天野集团是王步凡同志在当上市委书记时开始兴建的,铝电集团的老总叫林君,目前他们有四台三十万千瓦的发电机组,四台六十万千瓦的发电机组,有年产六十万吨的铝厂,有热轧和冷轧的铝深加工厂。林君同志从一个县的企业老总,发展到现在的天野集团老总,他就有那种超前意识和敏锐的目光,立足天野,放眼世界,煤变电,电变铝,铝变铝材,形成了产业链条。因此在铝行业受到巨大冲击的时候,有些铝厂纷纷倒闭,而他们天野集团几乎没有受到冲击,或者说受到的冲击很小。那么我们这些省委市政府的领导站得高为什么就不能看得远呢?在当初大建铝厂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少建几座铝厂,多建几家铝材加工厂,或者说建一些钢铁厂和汽车厂呢,为什么非要一窝蜂地建设铝厂和电厂呢?坦平同志具体负责工业强省战略的实施,没有把好这一关,我认为负有一定的责任。当然我作为常务副省长也推卸不了自己的责任,也许我说的这些话都是马后炮,但是当时只强调工业强省,竟然没有召开过相应的可行性研究会议,没有找专家进行充分论证,我当时曾经通过电话把我的担心透露给坦平同志,但是我的提醒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井右序其实知道路坦平之所以建那么多铝厂,是为他的儿子考虑,但是现在还不是揭路坦平老底的时候,因此他没有把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井右序看路坦平的脸色比较平静,接着又说道,“鉴于目前河东省经济的严峻形势,我提议组建河东省铝电集团,由一位省领导兼任总经理,让天野集团的林君同志出任副总经理,把全省的铝行业统管起来,该发展的发展,该取缔的取缔,该转产的转产,这个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我们不能做历史的罪人啊!”

听到“罪人”一说,路坦平的脸色十分难看,但又不得不装成一副笑脸说:“失误,确实是我工作中的严重失误啊,我愿意接受同志们的任何批评,也完全赞同井右序同志的意见。古人说得好啊,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提议工业强省委员会的主任应该由井右序副书记出任,河东铝电集团的总经理也由他兼任,我们应该发现错误立即改正,绝不能讳疾忌医啊。”路坦平想把河东省目前经济方面最棘手的问题尽快推给井右序。

副省长季喻晖是从煤矿事故现场赶来参加会议的,刚才和白杉芸的一番争辩他好像并不介意,也不怎么生气,现在摇头叹气地说:“坦平同志虽然高姿态地勇于承担责任,但是河东省工业方面出现了问题,暂且不说问题的根源,仅从目前形成的这个结果看主要责任在我,我也应该承担责任,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分。唉,都是我没有把工作做好啊……”季喻晖的话让人明显感觉出他急于要承担责任。既然煤矿安全问题的责任在他,那么深层次的责任是否也在他,他主动要求承担责任到底是什么目的?可是会议室里大多数人都知道天首集团煤业公司发生事故主要责任应该由苗盼雨来承担,却始终没有人提及苗盼雨的名字。

组织部长周姜源不是主抓工业的,按道理河东省目前出现了经济危机,她这个组织部长也承担不了什么责任,可是她却一反常态地对省长路坦平直接发难:“即使喻晖同志愿意承担责任,也不能代替坦平同志的责任。我不知道在座的诸位听说过没有?天首市市民现在说天首市有两个亮点,一个是天首铝电集团的亏损亮点,一个是河东大世界的黄、赌、毒亮点。既然唤诚同志说今天晚上开的是***,那我就开诚布公地说几句。市民说的亮点是反话,河东大世界的承包人是平州人,总经理叫凌海天,好像是坦平同志大儿子路长通的同学吧,河东大世界的后院有个海天娱乐城,里边五花八门,藏污纳垢,二月初,凌海天的手下有四个平州籍的年轻人曾经打伤过一个小企业的老板,现在那四个人还在拘留所里没有放出来。海天娱乐城是不是已经转化为黑恶势力了呢?值得怀疑。尽管凌海天的事情和路长通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路长通把大世界转让给凌海天是一个失误哩,不明真相的人会认为凌海天是给路长通打工的,因为市民们说凌海天是路长通的战友。第二个亮点是天首铝电集团的亏损现状。我们知道天首集团总经理苗盼雨也是平州人,仅四家国有银行的贷款就有将近一百个亿,截至目前还没有还一分钱,却连年是天首市贡献最大、企业实力最强的老板。当初其他铝厂都贷不来款,为什么唯独天首集团能够贷来款,是不是坦平同志给予了特别的关照?可能坦平同志没有这样做,但是现在人们是这样议论的。为什么在市民中间会出现这样的议论呢?是空穴来风,还是另有隐情?当然我是主抓组织工作的,陈书记曾经要我协助抓经济工作的副省长抓经济,应该由我承担的责任我绝不推卸,但是其他人的责任也不容推卸。”周姜源的话让人有些吃惊,又有些迷茫,她是路坦平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干部,按道理她应该维护路坦平的权威,替路坦平说话,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毫不留情地对路坦平开火攻击。但是她的话里又让人品出这样的味道:大世界和路长通没有什么关系,仅仅因为凌海天是路长通的战友;天首集团和路坦平也没有直接关系,仅仅是有人议论而已。

路坦平听了周姜源的话不但没有生气,而且表情显得非常自然,刚开始他确实不自然了一阵子,可是后来听出周姜源的话外之音了,就竭力保持着态度上的平和,并且笑着反驳道:“姜源同志,尽管咱们开的是***,但是无根无据的话还是不要说吧?议论,现在群众对干部的议论多了,难道我们因为议论就不工作了?因为议论就可以无端去怀疑一个同志吗?别人议论,难道你一个组织部长也人云亦云吗?一、我本人根本不认识凌海天其人,更不知道他是我儿子的同学或者战友。当然这个议论也提醒了我,监督了我,我应该更加严于律己,严加管教子女,我感谢这个议论。二、银行贷没贷给天首集团钱,贷了多少,这是银行和天首集团之间的事务,我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一家银行打过招呼要他们贷款给天首集团,这一点天首集团的苗盼雨可以作证,各家国有银行的行长也可以作证,甚至可以让省纪委去查嘛。苗盼雨被评为天首市贡献最大、实力最强的企业明星,也是凭企业实力和个人魅力取得的,不是任何人强行封给她的,也不是我提议的,是谁搞的这个评选活动?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仍然感谢议论,它将督促我要过问一下银行贷款的事情。姜源同志协助副省长主抓经济工作,河东省出现了经济混乱局面,你现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的心情也不好,但是……哈哈,我不说什么了,不能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去。”周姜源的话正好给了路坦平借题发挥的机会,他显得非常大度,好像对周姜源刚才的话并不在意。

平州市委书记秦汉仁因为是工业强省委员会成员,也参加了会议,他也是路坦平一手提拔起来的,当然要替路坦平说话:“常言说的好,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人是有感情的,路省长是从平州市委书记一步步升上来的,对平州人有着特殊的感情,这一点并不奇怪,如果把这种亲情和友情也看作是不正常的话,那么只能说明你冷酷,说明你没有爱心,说明你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共产党人。咱们的红太阳够大公无私了吧?可是在太阳升起的地方修了公路和铁路,老人家没有阻止吧?如果那里不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会修铁路吗?我想不会!因此我认为坦平同志关心一下平州干部的成长也没有错。当然他是全省人民的省长,他关心的绝对不仅仅是平州人!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坦平同志只关心平州人,而不关心其他地方的干部群众嘛!”

“不过我认为坦平同志在任用平州干部方面还是应该引起注意的,免得授人以柄。现在就有人说我们平州人是一个帮,有点危言耸听哩。”路坦平听了秦汉仁的话脸上有了喜色,又被周姜源的话说阴了脸,他认为关于平州干部的话题已经够敏感了,万不该从周姜源口中说出来。他已经感觉到陈唤诚对他重用平州干部有戒心了,这个话题太敏感,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有人提及。他平时虽然装得很有风度,今天确实风度不起来了。但是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仍然不生周姜源的气,眼睛眯了一下,轻轻摇了一下头,笑眯眯地盯着眼前的茶杯,没有接话。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说什么帮呀派呀,无聊,极其无聊!”秦汉仁很气愤地说。

“汉仁同志,你错了。如果真如你所说,坦平同志仅仅是关心一下平州人,也无可厚非,因为我也是从平州干上来的。你知道不知道他的儿子在澳大利亚办起了铝电贸易公司,在深圳办起了天首货物转运公司,这与领导干部家属不准经办企业的精神是相违背的,已经引起干部群众的议论了。也可能他们是正派的生意人,但是让人们议论总不是好事吧?关于帮派的议论我也听到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不能防民之口,不能讳疾忌医。试问群众会不会这样认为:如果不是坦平同志给予了特别关照,路长通的公司就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已经有人这样议论了,坦平同志就应该引起重视。”周姜源的话把秦汉仁说得哑口无言,直挠头发。她的话好像在反复强调很多事情不是事实而只是一些无端的议论。而这一次路坦平确实有些听不下去了,瞪了周姜源一眼。陈唤诚始终没有说话,他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会场上每一个人的表现,又尽量不让你观察到他在观察你。

天首市市委书记刘颂明是省委常委,也是路坦平提拔起来的人,他见路坦平瞪了周姜源一眼,觉得自己该替路坦平说话了,于是情绪冷漠地说:“周姜源同志,你说这话有点不太负责任吧,路长通现在不是中国公民,他是澳大利亚人……啊,这个就再说了,河东省的私营企业并不少,其他发展起来的私营企业难道与路省长都有关系吗?为什么路长通就不能在事业上有所建树,就不能成立自己的公司呢?议论,议论,我们现在是在讨论河东的经济问题,难道是在讨论议论你说的那些问题嘛?胡拉乱扯!”

“颂明同志,你也错了!姜源同志说的没有错。路长通一生下来就是华侨吗?他是什么时候成为外国人的?为什么要成为外国人?又是怎么就能够办成出国手续的?这些问题已经有很多人议论了,我们不能单纯把议论看作是议论,因为它牵涉到河东省的主要领导,这样的事情难道不该引起我们的重视吗?难道这种议论不影响坦平同志的声誉和工作吗?再说了,路长通所办的公司在短时间内得到膨胀性的发展,也可能是他经营有方,但是不明真相的人会不会认为他的公司与坦平同志有关系呢?那么事实到底怎么样呢?我不想把话说得太直,我想在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陈书记的女儿陈香怎么就从来没有在河东经商呢……”井右序毫不留情地说。

周姜源打断井右序的话继续说:“我最后问的一个问题是,在河东很多人说天首集团是坦平同志一手树起来的工业典型,我们知道最近铝行业虽然不景气,但是煤炭行业可是生意兴隆啊,而我们这个典型声称生产三个月亏损了将近五个亿,不知道这又如何解释?也就是说煤矿一分钱没有赚,仅天首铝业每天就要赔进去几百万,这可能吗?又如何解释?又如何能够让人信服呢?尽管坦平同志树典型没有错,可是我们难道对那些关于坦平同志与天首集团有关系的议论也置若罔闻吗?我不相信坦平同志有什么个人行为,但是其他人会不会相信呢?我觉得省政府树立典型,不一定就等于是坦平同志在树典型。”

井右序和周姜源说的都是敏感问题,路坦平不得不敏感了,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停地喘着粗气,但是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素养特别好,还是心理承受能力特别强,对井右序和周姜源的话仍然不怎么介意。刘颂明和秦汉仁终于被周姜源说得哑口无言,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人们的呼吸和心脏好像也要停止了。季喻晖站起来好像要说什么,看了一眼路坦平,见路坦平轻轻摇了一下头,他又坐下了。

会议室里出现了长时间的沉寂,好像时间突然之间进入时空空白,所有的人都有些失重的感觉。王步凡始终没有说话,他觉得今天说什么都不妥当,只有观察思考,听别人发表见解。有时候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就习惯性地用双手向后拢一下自己的背头,也用眼睛的余光观察一下陈唤诚的反应。

陈唤诚看没有任何人再说什么,才清清嗓子,用右手向后拢一下自己的背头发话了:“我看大家的态度都要回到平心静气,利于团结,利于稳定上边来,至于议论,有些时候我们要重视,有些时候也可以忽略不计。下边我谈两点个人看法。一、关于井右序同志提议组建河东铝电集团的事情,我个人认为是可行的,但是要等我们去北京开会回来之后再研究决定,这个事情同志们可以先考察考察,酝酿酝酿。二、我个人同意坦平同志辞去工业强省委员会主任职务,季喻晖同志辞去副主任职务,提议井右序同志暂时代理工业强省委员会主任职务,增补的副主任人选待定。大家就这两个事情表决一下吧。”因为今天开的是***,陈唤诚想尽量把气氛搞得民主一些。刚才路坦平说自己要辞去工业强省委员会主任职务,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陈唤诚已经把它当作真心话将了路坦平一军,他也没有就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作任何解释。路坦平心里虽然不高兴,嘴上却不能再说什么,因为是他自己提出要辞去工业强省委员会主任职务的。

大家对陈唤诚所提的两个建议举手一致通过,包括路坦平的支持者,他们对路坦平的做法有些不理解,但是面对陈唤诚的提议谁也没敢提出不同意见。陈唤诚又说:“今天的会议开得很好,散会后,井右序同志应该就组建河东铝电集团的意向搞一份可行性报告,在适当的时候咱们召开个专题会议研究一下。最后我强调一点,不管河东省现在面临什么困难,我们作为一个共产党人,一定要坦荡无私,团结协作,目的是纠正错误,继续稳定发展,而不是要追究某一个同志的责任,这一点大家一定要以正确的态度来对待。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强调集体领导,强调社会和谐,河东省出现的一些问题在座的各位都负有一定责任,当然我作为省委书记是应该负主要责任的,工作还要干好,责任不能推卸,和谐发展不能止步不前……”

正在陈唤诚讲话的时候,省委秘书长欧阳颂慌慌张张推门闯了进来,然后擦着头上的汗珠,望着省委书记陈唤诚和省长路坦平说:“陈书记,路省长,刚才我送李书记到医院去,在路上他一直昏昏沉沉说胡话,到医院以后就昏迷了,看来他的病情很严重啊。”

大家被这个消息惊呆了,陈唤诚从座椅上站起来质问欧阳颂:“欧阳,怎么回事?李书记到底是什么病?”

欧阳颂擦着头上的汗说:“看样子不像是感冒,李书记很可能还有其他病,医院已经在详细检查李书记的身体。”

欧阳颂的话更让会议室里的人吃惊,尤其是他说的可能还有其他病。陈唤诚对李宜民的病情特别挂心,路坦平神态自若地在看自己左手的指甲,好像对李宜民的病情有些漠视。陈唤诚来不及多想就要跟欧阳颂离开会议室,忽然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失态,又扭回头说:“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吧,没有议完的问题以后再议,散会!同志们,宜民同志有病,咱们就集体到医院里去看望一下吧。”

大家的神情都很严肃,跟随陈唤诚走出会议室,准备到医院去看望李宜民。在离开会议室的那一刻,难免发出唧唧喳喳的议论声。

大家的议论多半是交头接耳般的嘀咕,彼此尽量把声音放得很低,除了交谈对象绝不会让第三者听到。

王步凡和林涛繁并肩走出会议室,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握了握手准备再见。王步凡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又追上林涛繁,拉一下他的衣服,等林涛繁到一边后,王步凡小声说:“现在省里边非常乱,你告诫天野的同志,一心干工作,不要到其他地方多走动,特别是不要来省城看望我,一个都不要来。”

林涛繁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他并不是没有思想的人,他知道王步凡说这话的意思,就笑着点一点头:“你可真是人精,什么事情都考虑到了。”

“你也不是妖精,我还有几句话提醒你。”

“我洗耳恭听,说吧。”

“为官这么多年,最深刻的体会是:身为一把手,对上,方向比努力重要,能力比知识重要,服从比建议重要;对下,要让反对你的人理解你,让理解你的人支持你,让支持你的人忠于你。允许有人不喜欢你,但是不能让他们反对你或者恨你,万一有人恨你,也要让他怕你,不敢明目张胆地和你争论……”

不等王步凡说完,林涛繁急忙说:“金玉良言,金玉良言啊!我以后不写那么多文章了。”

“该写的还是要写,但是作为市委书记,你的首要任务肯定不是写文章。”

“那是,那是。”林涛繁佩服地点着头,两个人握手分别。

23

欧阳颂和闵锐护送李宜民到河东省第一人民医院,在车上欧阳颂给李宜民的爱人摆蕴菲打电话,摆蕴菲的手机一直占线,他就把电话打到李宜民的家里,是李宜民的女儿李梅接的电话。天气预报说天要下雨,李梅从学校回家取衣服正好接了这个电话。当她听说爸爸病了,李梅手中的衣服吓得掉在地上,然后哭着问:“欧阳叔叔,我爸爸怎么啦?”

欧阳颂说:“梅子,你爸爸可能是因为劳累过度病倒了,不会有什么大事,我刚才给你妈妈打电话,她的电话一直占线。梅子,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们现在要到省第一人民医院去,正在路上。梅子,用不用派车去接你?”

“不用,我坐出租车赶过去。我妈妈只顾工作,从来就不关心我爸爸!”梅子放下电话准备出门,她又折回来给她妈妈打电话,电话里传出:您好,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梅子很不高兴地放下电话,锁了房门小跑着下楼。出了天首市公安局家属院,梅子拦了一辆出租车向省第一人民医院赶去。梅子今年十六岁,是个初三毕业班的学生,她聪明漂亮,学习成绩优秀,一直是李宜民和摆蕴菲夫妇的骄傲。省委给李宜民分了房子,在古都路北边,因为天首市公安局离梅子的学校近,又要照顾到妻子摆蕴菲上班近一些,李宜民一家仍然住在这里,一直没有搬。

欧阳颂用胳膊托着李宜民半昏迷的头,李宜民在迷迷糊糊中不由回忆起自己坎坷曲折的人生道路:他十六岁那年父亲在红星煤矿的一次事故中为抢救工友牺牲了,父亲的亡故,家里像折了擎天柱,因为贫穷,他高中只上了一年就辍学务农。十八岁接父亲的班到红星煤矿当了一名矿工。父亲的死对母亲的打击很大,不久母亲得了肝病,他除了工作就是照顾母亲。二十一岁那年母亲死于肝癌,他成了孤身一人。那种年代矿工低人一等,再加上他是个孤儿,谁家的女儿也不会青睐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穷小子。他没有谈恋爱,却把心思全部用在工作和学习上,年年是先进工作者,二十五岁那年入了党,二十八岁那年因为救人立功提干,三十岁那年恢复高招,李宜民考上一所矿院,毕业后当了红星煤矿的工程师,几年后他当了矿长,之后又调到天首市当了副书记、市长、市委书记,五十五岁升任河东省纪委书记。陈唤诚到河东省任省委书记的时候他是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他比妻子摆蕴菲整整大十四岁。摆蕴菲的父亲也是一名矿工,有一次井下出现塌方事故,摆蕴菲的父亲被埋在煤堆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李宜民拼了命用双手扒开煤石,把人救出来,可是因为救人,他的十个指头全部磨破了。因为李宜民救过摆蕴菲父亲的命,他当时为了报恩让十六岁的摆蕴菲当了李宜民的未婚妻,摆蕴菲当时根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她不愿意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四岁的男人,那时候摆蕴菲的心气很高,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幻想,根本不愿意考虑个人的婚姻问题。李宜民把摆蕴菲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他从来就没有勉强过摆蕴菲,始终把她当小妹妹一样看待,在她面前甚至从来不说与爱情有关的话题。后来摆蕴菲的父亲死于肺癌,母亲又于父亲病故的第二年死于骨癌。当时摆蕴菲还在平州上高中,她是个能歌善舞的活泼姑娘,但是一夜之间的天崩地陷,使她成了孤儿。面对父母双亡的沉重打击,她得了急性黄胆肝炎,是李宜民送她住医院的,替她交了医药费,还悉心照顾她,就像大哥哥一样照顾她,医院里的人也都以为他们是兄妹两个。摆蕴菲病好之后再也没有舞姿和歌声了,那一年参加高招还没有考上大学。她说什么也不想再复习考学了,是李宜民耐心地鼓励她,开导她,她终于在第二年考上警校。在警校学习期间,李宜民扮演了家长的角色,一直供摆蕴菲把大学读完。在摆蕴菲参加工作的时候,已经是红星煤矿矿长的李宜民才吐露了真心话:“蕴菲,当年我救你父亲根本不需要他报答的,你父亲的话我从来就没有当真过,那个事情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我比你大十四岁,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看待,因为我们两个都是孤儿,我需要一个妹妹啊,你才二十二岁,应该去找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伴侣。如果你以后还认我这个哥哥,就把我当亲哥哥看待吧。矿上有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带着一个小女孩挺可怜的,那个寡妇今年三十五岁,模样和人品还都可以,比我小一岁,有人把她介绍给我,我想和她组成一个家庭,我也确实该成家了,以前没有成家是因为要供你读书,现在哥哥的任务已经完成,以后你也可以独立生活了。”

摆蕴菲听了李宜民的话惊呆了,她呆了一阵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在那么多年的交往中,李宜民的人格魅力早已打动了摆蕴菲的芳心,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大十四岁的男人,她甚至认为父亲当年没有看错人,给她挑选了一个世界上最优秀的未婚夫,她已经把自己定位成李宜民的妻子了。现在李宜民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摆蕴菲怎么也无法接受,她认为李宜民可能是不爱她,或者说只是仅仅停留在兄妹之间的那种爱。但是她仔细想一想又觉得不是,李宜民难道情愿娶一个寡妇也不想娶她吗?是自己性格太男性化让李宜民不喜欢吗?是李宜民觉得她年龄太小了吗?

李宜民见摆蕴菲哭个不停,急忙掏出手帕让她擦泪,摆蕴菲说:“宜民哥,你不爱我吗?我不值得你爱吗?我的性格让你很讨厌吗?我都已经二十二岁不小了啊!难道我连一个寡妇都不如吗?如果是出于同情,天下的寡妇多着呢,你都把她们娶了去吧!”

“傻妹妹,哥爱你,因为你是哥的亲人呀!哥哥非常喜欢你,我永远都会像爱护小妹那样爱护你,帮助你。小菲,我认为咱们只能是兄妹关系,做夫妻在一起生活真的很不合适,我比你大那么多,我不能误了你的一生啊。”

“误不误是你认为的,还是让我认为?你宁愿娶一个寡妇都不要我,就不怕误了你的一生?你现在已经当矿长了,可能小妹已经配不上你了是吗?难道那个寡妇她就配嫁给你吗?她哪一点比我强?”

“哈哈,傻瓜,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觉得咱们两个真的不合适,我比你大十四岁呢?”

“婚姻法上规定男人比女人大十四岁不能结婚吗?***、毛泽东、***和朱德他们哪个不是比妻子大二十多岁呢,我只问你爱不爱我?如果你不爱我,我绝不会勉强你,不要拿年龄作理由。”

“爱!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不爱你呢?可是我怎么能够和那些伟人相比啊!”

“我说的不是兄妹之爱,是夫妻之爱!你怎么就不能和伟人相比?你在我心目中就是伟人。你现在必须正面回答我,到底爱我不爱?是否愿意娶我?”摆蕴菲瞪着眼睛问道。

李宜民迟疑了一阵子说:“小菲,你听我说,咱们两个在一起真的不合适,我不是不爱你……”

“你混蛋!”摆蕴菲突然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一样把李宜民按倒在地上打了起来,“我叫你不合适,我叫你不是不爱!不合适你等我那么多年干什么?要娶寡妇你为什么不早点娶?偏偏等我爱上你了,等我大学毕业了,你反而要去娶寡妇,你混蛋!你如果不爱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啊……”当她看见鲜血从李宜民的鼻孔里流出来时,她的拳头再也打不下去了,反而扑在李宜民的怀中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宜民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失态了。你如果真的不爱我,你明说,我不会勉强你,但是你必须向我解释清楚,我哪一点让你这么讨厌,究竟是哪方面不值得你爱?难道我真的还不如那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傻妹妹,哥是为你好啊!怕委屈了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哥的苦心呢。”

“李宜民,如果你真为我好就娶我,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嫁人了,等你结了婚我就死给你看!”摆蕴菲是个敢作敢为的直性子人,眼睛瞪着好像要吃了李宜民。

李宜民被摆蕴菲的真情感动,他情不自禁地说:“小菲,我爱你!”然后紧紧地把摆蕴菲抱在怀里……

欧阳颂和闵锐听到李宜民在梦里说着“小菲我爱你!”两个人相视一笑,小车已经到了医院门口,医院已经接到电话,院长带着几个人亲自迎上来,欧阳颂和闵锐把李宜民从车上刚抬出来,医院里的医生已经围了过来……

李宜民等人刚进入病房,李梅就进来了,一看爸爸昏迷着,就吓得大哭起来,然后哭叫着扑向李宜民。医生在给李宜民检查抽血,院长将李梅拉过来安慰着说:“孩子,不要哭,你爸爸没有事的,他是太劳累了。”

欧阳颂看李宜民还没有醒过来,就对闵锐说:“小闵,你在这里照顾一下,我去向陈书记汇报汇报,李书记看来病得不轻啊!”

“好的,欧阳秘书长,你去吧,这里你放心。”

欧阳颂离开之后,闵锐看见李宜民的嘴巴动了几下,说了一句什么梦话,他急忙说:“梅子,李书记肯定是饿了,他在红星煤矿上抢险,连一口热饭都没有吃上,我去弄点饭来,等他醒来之后吃。”

李梅很感激地说:“谢谢叔叔。”

“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闵锐离开后,李梅流着眼泪抚摸着父亲因为劳碌而显得有些粗糙的脸庞,十分伤心,她知道父亲确实是累病的,在心里不停地埋怨父亲:工作,工作,为了工作就不要身体不要命了……

李宜民是在亦幻亦梦中回忆完他与摆蕴菲的浪漫爱情故事后醒过来的。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女儿李梅坐在床边,眼睛哭得有些发红。女儿见他醒来,又擦着眼泪说:“爸爸,你怎么啦?都快把我吓死了。”

李宜民笑着摸一下女儿的头发说:“爸爸没事,只是太劳累了。”

李梅哭诉道:“还说没事呢,医生说你不是简单的感冒,可能还有其他的病呢,已经取血样去化验了,不过要等几天才能知道结果。医生还说你最好做一次全面的血液检查。爸,我真为你担心,你和妈妈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从来就不关心我,也不关心你们自己,都是工作狂!”

“傻丫头,爸爸妈妈如果不关心你,你能长这么大吗?都十六岁了还说这种傻话。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在强调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爸爸身为省委副书记,你说爸爸应该怎么做?是应该以家庭为重还是应该以工作为重?”

“傻话?我一点也不傻,看看我妈吧,你住医院了,她也不知道还在哪里学习任长霞,努力干革命呢?也不知道来照顾照顾你。”

“梅子,不许这样说你妈妈,她是警察,工作很忙啊。”李宜民笑着说。

李梅把小嘴一撅说:“就你们是共产党员,一个焦裕禄,一个任长霞,少了你们地球就不转了?共产主义就不实现了?我说李宜民同志,记得伟大领袖曾经说过: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领袖还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是最崇拜***吗?我看你和摆蕴菲同志可是都不怎么听***他老人家的话。我看你们已经够先进了,再先进还能先进成什么样子?”说罢这话,李梅的泪水又流下来了,“爸爸,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的身体垮了还怎么干工作啊,还怎么去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啊?”

李宜民苦笑一下说道:“李梅同学,我记得你有一篇作文的题目好像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对吧?在作文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记得开头是这样写的:我有一个家,一个既普通又不普通的家,爸爸是国家干部,妈妈是人民警察。爸爸是焦裕禄式的好干部;妈妈是任长霞式的好警察,每当听到人们称赞他们的时候,我的心情特别激动……”

“我爱焦裕禄爸爸,也爱任长霞妈妈,可是……可是我希望你们永远是健康的英雄……”李梅又擦了擦泪说,“可是我需要你们现实一些,不希望你们永远罩在光环下边脱离生活……”

李宜民叹道:“这丫头,说什么呀,对爸爸和妈妈有意见就提吗?还用那么美丽的词语来讽刺?爸爸知道你是在批评我们,爸爸妈妈接受你的批评好了吧,以后一定要注意身体,一定要关心自己的女儿,我们就这一个宝贝,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我们的女儿梅子啊!”

李梅紧紧地握住爸爸的手,把爸爸那只大手贴在自己的小脸蛋上,泪水流在爸爸的手指上:“爸爸,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只要你注意休息,身体健康,就算对得起我和妈妈了。爸爸,今年的父亲节我一定给你买一件礼物。”李宜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父亲节,正想问女儿什么时候是父亲节,见闵锐进来就没有问。

闵锐提着饭进来,见李宜民已经醒过来,急忙说:“李书记,你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再不能这样拼着身子骨干工作了。来,你肯定没有吃饭,我专门跑到老城给你弄的羊肉汤,原汁原味的。”

李宜民是个直爽人,对着闵锐笑道:“谢谢小闵,我还真有点饿了。哎,小闵,最近处对象没有?该处了,都三十多了吧?”

闵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李书记,那个事不急,现在主要是干好本职工作。”

李梅很不高兴地说:“共产党人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吗?原来也知道饿呀?也要处对象啊?爸,你真是杞人忧天,就拿闵叔叔这河东第一秘的身份还用你操那个闲心?”

“傻丫头,爸爸和你叔叔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共产党人。以后不能那么没有教养,什么河东第一秘,太没有礼貌了,要叫闵叔叔。”李梅笑着扮了个鬼脸,闵锐笑着对李宜民的话未置可否。其实闵锐对“河东第一秘”这个称呼并不反感,这看似玩笑的称呼,正好抬高了他的身价,河东第一秘并不是谁想当就能够当上的,有人早就盯上这个位置了,可惜他们没有闵锐那么幸运。

白杉芸知道今天晚上陈唤诚严厉批评她有两个原因,一是她写揭发信给省委添乱,让陈唤诚一时不好下台;二是她不该在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上有过激的言辞,公然和省长、副省长叫板。从会议室里出来后,她后悔极了,她知道因为自己写的那封揭发信,将要闹得整个河东省不得安宁,特别是她从陈唤诚对她比较冷淡的态度上,已经感觉到这位省委书记对她产生了不良的看法。晚上的会议本来她不想去参加,最后还是去了,没有想到在会上自己又控制不住情绪,做了一件让省委书记陈唤诚没法下台的蠢事,受到批评在所难免。白杉芸回到她的办公室里心烦意乱,踱来踱去心情安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揭发信的事情,她在十分烦躁和万分痛苦中给陈唤诚的女儿陈香打了电话:“香妹,可能我们做错事了,爸爸对揭发信的事情十分反感,我们可能会给他老人家闯祸添乱,我们对不起他啊。”她打着电话哭了,哭得很伤心。

那边陈香却在开导她:“反腐倡廉,人人有责。芸姐,没事儿的,老爷子的脾气我知道,他是个大善人,绝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放心吧芸姐。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再说写揭发信是你我共同的主意,我下午已经给爸爸打过电话了,他虽然发了火,也很不高兴地批评了我,但是他终究会明白我们是出于好心和正义的,哪有女儿害爸爸的道理?芸姐,说得伟大一点,咱们是在反腐败,是为了河东省和我们党和国家的生死存亡;说得渺小一点,咱们不还是为了爸爸好嘛,我告诉他别让人家路坦平把他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他还向我吼着说,小香,你知道个啥呀,爸爸就那么傻吗?你们不要再瞎掺和了。哎,老爷子哪里都好,就是心太善了,现在的人什么好都可以,就是千万不要心好。哎,你知道的,爸爸是个合格的学者,而不是个成熟的政治家。他经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什么君子常坦荡,小人常悲凄;什么天人合一,以和为贵。太迂腐了,简直让人可笑,现在说那些干什么。在他眼里任何人都是好人,任何人都不会贪污搞腐败,可是事实上呢,人家路坦平的两个儿子都出国了,手里贪污受贿的钱多得很。而我呢,在北京这边弄了一套房子,老爷子只支持了二十万块钱,就那还很寒酸地说小香啊,这可是爸爸一生的所有积蓄啊,全部给你了,将来退休到北京可全靠你了。芸姐,你听听,简直快把人寒碜死了,一个堂堂的省委书记啊,退休以后还用担心住房的事情吗?”

“香妹,爸爸很廉洁,人也很好,我们不该惹他老人家生气。你可能只看到爸爸的一方面,我不认为他是个不合格的政治家,反而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成熟的政治家呢。”

“芸姐,别那么小心眼,别忘了揭发信也有我的一份,天塌不了的,我了解爸爸的脾气,过一阵子就好了。至于老爷子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咱们暂不争论,只有让以后的事实说话了。”

“香妹,关于房子的事情你应该理解爸爸,你想啊,二十万并不少呀,需要爸爸省吃俭用多少年来积累啊?”

“说的也是,我知道爸爸是个好干部,就是见别人都那么大把大把地花钱,心理上不平衡。”

“唉,也是,你最近还好吧?”

“我好着呢,没病没灾,芸姐,就是有时候觉得孤独。”

“唉……你的孤独是暂时的,爱人就要从美国回来了,我已经孤独几年了。”

“赶快找一个吧,不要高不攀低不就的。”

“不是我高不攀低不就,是根本就没有合适的,我总不能找一个收破烂的做丈夫吧。”

“哈哈哈哈,芸姐,现在有些收破烂的可有钱了。”

“滚蛋,少拿我开涮。”

“芸姐,我给你出个主意吧,在婚姻方面可以弄个武大郎开店高过自己不要的标准,没有工作也不要紧,工作是人安排的,职务是领导提拔的。”

“哈哈哈哈……香妹,你真有意思,咱们不说这个了,以后再探讨。拜拜。”打过电话,白杉芸心里仍然烦躁,她以往每逢心里烦躁总会一个人到滨海去独自散步,如果陈香从北京过来,她们两个几乎天天到滨海来。陈香的丈夫在美国留学,三十九岁了还没有孩子,现在和白杉芸这个单身女人的生活差不多。白杉芸又想到了滨海,于是就一个人开车离开煤炭厅,到滨海去。

来到滨海海滩上,停了车,白杉芸戴上墨镜下车开始很悠闲地散步,但是今天她的心情再也没有往日的平静了。观望大海,停在远处灰蓝色海面上的巨轮有些模糊,远处传来大海愤怒的声音,海浪在星光和霓虹灯的映照下向海岸驰骋奔涌,呼啸中似乎携带着一股力量,一个浪头的消逝,预示着另一个新浪头的诞生和到来,它,自然天成,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白杉芸的心情和大海一样波涛汹涌,她不知道自己揭发路坦平的问题究竟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是提拔重用,还是把她视为一个另类人物,从此官员们人见人恨?她这个时候忽然想起死去的丈夫,如果他在,也能有个说说知心话的人,然而现在孤身一人连一个倾诉对象都没有。

白杉芸是从基层干上来的,她当过天野市天南县的县长,当过天野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她的官场之路充满坎坷崎岖,也充满传奇色彩。她最早是天野市委组织部的一般干部,因为和当时的组织部长有那么一腿,在短时间内升任科长,后来又调到天南县当了组织部长,之后当县委副书记、县长,又因为与前任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秘书侯寿山有特殊关系,通过前任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关系由天野市检察院副检察长调任省新闻出版局当副局长,后来她又与前省委副书记呼延雷本人有暧昧关系,又被提拔为省新闻出版局的局长,因此有人说她是靠性贿赂升官的。她结过婚,丈夫得病死了,一直没有再遇到合适的男人,也没有孩子。孤身的政治女人是最容易烦恼的,她的烦恼来自于婚姻,来自于“进取心”,来自于更深夜阑的孤独。她在政治上有着无止境的进取心,当了新闻出版局的局长,她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应该更上一层楼,在河东历史上从来没有新闻出版局的局长再被提拔过的。当她得知新任省委书记就是自己大学同学陈香的父亲时,她经过多方打听,终于问到了陈香的电话号码。当年大学毕业分配的时候,陈香留在北京,而她被分配到天野。当时她的自尊心遭到了巨大的伤害,同时也产生了自卑心和忌妒心,因此多年来一直没有和陈香再联系过。当她知道陈唤诚就是陈香的父亲时,她很主动地和陈香联系,还利用出差的机会多次拜访陈香。频繁的联系,亲密的接触,使俩人的感情再次升温,最终还成为结拜姐妹。从白杉芸与陈香结拜的那天起,她在私下里便叫陈唤诚爸爸。陈唤诚显然对白杉芸称自己爸爸不太乐意,因此从来没有答应过,但是碍于女儿陈香的面子也没有制止过。从陈唤诚开始叫她小芸开始,她就感觉到陈唤诚开始接纳认可她这个干女儿了。果然在陈唤诚叫她小芸后不久,她被调任省煤炭厅厅长。上任当天,白杉芸与陈香在一起喝了酒,直到酩酊大醉。陈唤诚并不是个无原则的人,他重用白杉芸主要是看她很能干,并不是因为白杉芸叫了他几声爸爸。他的女儿也曾经想利用他的关系从政,他干脆很明确地告诉陈香:人要首先给自己定位,看自己适合干什么工作。你如果是白杉芸,我会鼓励你从政,可惜你不是从政的料子,就安心教书吧。陈唤诚的一席话气得女儿陈香足足有一个月都没有理他。

白杉芸调任煤炭厅厅长之后,她的“进取心”再一次膨胀,她的下一目标是副省长,在她看来背靠陈唤诚这棵大树,自己再干出一些成绩,那么升任副省长就绝不仅仅是个梦。当她发现天首集团和路坦平有问题之后,她的想法又改变了,她认为自己走捷径可能晋升副省级的速度会更快。中央现在对反腐败抓得很紧,如果她白杉芸能够揭开河东省高官的腐败盖子,那么她就有可能是河东省的反腐败英雄,对于一个反腐败英雄来说,组织上如果要重用提拔她,仅反腐倡廉一条理由就足够了。她甚至在想,省长路坦平倒下之后井右序会当省长,组织部长周姜源会升任副书记或者常务副省长,那么她白杉芸就自然而然要当副省长了。她知道陈唤诚的女儿陈香不是个很有心计的人,这种人是很容易被别人利用的,她就准备利用陈香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知道不通过省委直接给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写信是不妥当的,为了不使自己的行为孤立无援,她故意把陈香拉了进来,要让她成为自己实现理想的阶梯……

大海无风三尺浪,有风一浪更比一浪高。不知什么时候泛着金星的浪花越堆越高,变成一排排澎湃的巨涛,排山倒海般地向海岸、沙滩猛扑过来,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白杉芸此时此刻不由想起高尔基《海燕》中的句子: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然而面对大海狂涛,白杉芸并没有从万马奔腾般的咆哮声中得到“吞噬”的启示,她的心里仍然喜忧参半,她猜不透因为那封揭发信会给河东省掀起什么样的政治风暴,最终的结局又会是什么样,对她有利还是有弊。当陈唤诚用带着批评的口吻责备她时,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政治上的事情历来很微妙,如果路坦平果真是个大贪官,那么路坦平的堕落与陈唤诚有没有责任?路坦平一旦落马,陈唤诚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她原来没有考虑这些深层次的问题,现在她开始考虑了。任何一个地方的领导,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去整治另一个领导,除非是一个已经威胁到另一个的权威和统治。那么目前河东省经济混乱的账难道仅仅要记在路坦平的头上吗?会不会也记在陈唤诚的头上?如果把账也记在陈唤诚的头上,即使他不被罢官也会被调离?如果陈唤诚调离河东省,那么她白杉芸的一切计划都将全部落空,一切都将成为不可实现的幻梦,甚至她还会被人们说成是河东省的不安定因素。她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多,心情越来越乱。望着大海,波浪似乎将要把她吞噬,冷风吹来,一股寒意弥漫了她的全身,她就像一棵被寒霜冻坏了的香蕉树,随时都有在风中倒下去的可能……

天空布满乌云,风越来越大,看样子天要下雨,可是白杉芸今天不知为什么特别留恋大海,只要天不下雨,她就舍不得离开这里,因为大海是可以给人力量的。她不知道离开大海,什么东西还能再给她以力量,她是一个容易大喜大悲的人,也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她仍然不相信她会因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在白杉芸还没有从省煤炭厅到滨海来散步观海的时候,河东大世界老板凌海天突然接到路坦平的大公子路长通的电话:“凌子,你给我听着,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通哥,什么事情你吩咐吧,保证完成任务!”

“河东省煤炭厅的厅长白杉芸你认识不认识?我想让她死!”

凌海天惊了一下,然后说:“认识。平时她爱往苗盼雨那里跑,因此认识。通哥,你找她有什么事情吗?你现在在哪里?”

“我回来了,但是咱们现在不能见面。”

“为什么?弟兄们都很想你啊。”

“凌子,你能够接近白杉芸吗?”

“通哥,有什么事你说吧,我有办法接近她。”

“凌子,你听着,白杉芸他妈的真是活腻了,竟敢找老爷子的麻烦,而且麻烦还不小。你抓紧找几个弟兄做了她这个臭三八,记住,她必须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他妈的,还真有活腻的人,通哥,要快的还是要慢的?”

“当然要快的,不过她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她是省委书记陈唤诚的干女儿,又是省煤炭厅的厅长,这个事情一定要慎之又慎,要做得天衣无缝!啊对了,这个事情千万不能让老爷子知道,也不要扩散消息,最好是查无结果的车祸。”

“知道了,我手里有暗器,一定会做得天衣无缝!”

“凌子,这个事情很重要,任凭杀人灭口也不能把事情办砸或者泄露出去,白杉芸是一个厅长,可不是一般的小百姓。”

“放心吧通哥,我们都是侦察兵出身,你还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是因为事关重大,怕你手下的人靠不住。”

“你放心吧,我亲自安排指挥。”凌海天放下电话,没有想任何后果就给天首市拘留所的所长韩二宝打了电话,说是怕他那几个因为打架被拘留的弟兄在里边饿坏了身体,想让你送他们来大世界吃个饭安慰一下,也慰劳慰劳你。因为韩二宝也是平州人,也是路长通的同学和战友,并且是靠路长通升上去当了拘留所的所长,他和凌海天、路长通的关系特别好,还是结拜弟兄。况且凌海天对他也很够意思,给了他一张河东大世界的消费金卡,他到这里吃喝玩乐从来不用付费。韩二宝曾经粗略估算了一下,仅他一个人每月在大世界的消费就达到一万元,因此凌海天的话他是绝对百依百顺的,除了让他掉脑袋,其他没有不肯干的。

韩二宝从凤凰山拘留所送过来的那几个亡命之徒,是春节期间打伤人进去的,后来在凌海天的“运作”下都没事了,正准备保释出来,现在派上用场了,凌海天要让韩二宝亲自用警车把他们送来。等人一送到,凌海天立即安排韩二宝去豪华包间里销魂。一个绰号叫“结巴”,一个绰号叫“一只耳”的人被他派到省煤炭厅门口踩点去了,准备伺机对白杉芸下手。

“结巴”和“一只耳”刚刚来到煤炭厅的门口,正好看见白杉芸一个人开着车出去了,他们赶紧用手机向凌海天报告。凌海天一听这个消息心中暗暗叫好:这个机会太好了!他立即开车赶到煤炭厅不远处停住车,等“结巴”和“一只耳”上车之后他拉着两个人紧紧地跟踪在白杉芸的车后边。

凌海天见白杉芸向滨海沙滩方向去了,又一次笑道:“天助我也!”他知道白杉芸有到海滨沙滩散步观海的习惯,她的这个习惯在河东官场很多人都知道,有人说她爱观海是因为没有男人内心孤独,有人说她爱观海是天生性格浪漫,也有人说的这个爱好是为了讨好省委书记陈唤诚的女儿陈香。

凌海天在离海边一公里的地方停住车,开始部署谋杀计划:“‘结巴’和‘一只耳’你们听着!”

“结巴”急忙说:“海……海哥,你说……怎么做她?”

凌海天说:“你们两个去拦一辆出租车,把出租车司机干掉,造成自杀的现场,然后把车停在白杉芸的车附近,不要熄火,等她向车边走来的时候,你们开车猛冲过去,往死里撞她。记住,一定要弄死她!还必须造成车祸的效果。你们应该知道,一个出租车司机如果知道自己撞死了煤炭厅的厅长是什么样的心理吗?他肯定怕得要死……你们一定记住,不要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谋杀。完事后把出租车开到北郊遗弃,把现场设计好,然后再坐出租车到大世界来见我,我有重赏。”

“结巴”和“一只耳”听了凌海天的话,点着头说:“海哥,放心吧!”

凌海天又交代说:“回来的时候不要从大世界的前门进,要从后门进,记住,不要在后门下车,前一点后一点都行。”

“结巴”和“一只耳”点点头说:“放心吧海哥,我们记住了。”

凌海天让“结巴”和“一只耳”立即下车,见他们拦住一辆出租车上车走了,才冷笑着调转车头回大世界去。这个时候他又接到周大海的电话,说苗盼雨想和他们兄弟几个在一起坐坐,凌海天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当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苗盼雨为什么要主动和他们套近乎,平时他们不怎么和苗盼雨接触,也接触不上。苗盼雨给人一种非常高傲的印象,不是一般人能够和她接触上的。

白杉芸继续在滨海散步,仰望夜空,冷风嗖嗖,乌云密布,天好像要下大雨了。在暴风雨真的要来临的时候,她才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开滨海。当她低着头满怀心思地向她那辆皇冠车走去的时候,一辆出租车突然像一只疯狂的野兽向她扑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出租车已经冲到她的面前,她看见出租车时根本来不及躲闪,车已经从她的身上轧了过去,车轮正好轧住她的头部……

出租车上的蒙面人又下车察看了一下,见白杉芸的脑浆已经流在地上,确认自己的行动已经取得百分之百的成功,然后上车,调转车头向天首市的北郊飞驰而去……

24

摆蕴菲是在红星煤矿接到110中心主任的电话,说有群众打电话报警,在天首市北郊发现一辆出租车,车内有一具尸体……她赶紧从红星煤矿撤下来往北郊赶,当她赶到北郊的时候,站在出租车旁边的干警说出租车内的人还没有死,已经送到天首市人民医院抢救去了。摆蕴菲赶紧让司机满军掉转车头往天首市医院赶,她在路上拨通了刑侦支队长周大海的电话:“大海同志,一个出租车司机在北郊被害你知道具体情况吗?”

周大海竟然很吃惊地问:“不知道啊,出了什么事情?”

摆蕴菲不知道哪里来的火:“你这个刑侦支队长是干什么吃的?你现在在哪里?”

“摆局,我在凤凰山看守所。”

“你在那里干什么?现在立即赶到天首市人民医院来,又出人命大事了……”摆蕴菲很不高兴地合了手机,她现在对周大海多少有些不满意,也没有心思听周大海说到凤凰山看守所去干什么。

当摆蕴菲来到天首市人民医院时,出租车司机已经被救活了。但是神志还不是太清醒,一直在说胡话。摆蕴菲向110中心主任询问了具体情况,110中心主任说像自杀也像他杀。摆蕴菲对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很不满意,她看了一眼110中心主任的脸,忍住没有批评他。然后亲自给那个出租车司机喂水去了。过了一阵子,那个司机才慢慢清楚过来。当他看清摆蕴菲的脸时哭了:“摆局长,是摆局长吧?我在电视上见过你,你是个好人,是任长霞式的好局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摆蕴菲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慢慢说,我一定为你做主。”

出租车司机说:“我叫徐老四,今天晚上我拉了两个人,一个人说话有点儿结巴,那一个我没有看清楚。他们上车后就蒙了面,然后让我开车去滨海。我心里很害怕,不敢不听他们的话,开车进入东郊后突然被人卡住脖子,后边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和你的车为什么会出现在北郊呢?你和他们有什么过节吗?”摆蕴菲心平气和地问。

徐老四有气无力地说:“摆局长,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平时从来不得罪人的,也没有撞过人。唉……后边的事情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害我,更不知道我怎么会连人带车在北郊。”

摆蕴菲又问:“如果你见到那两个人是否还会认出他们?”

“也许认得,也许不认得,因为他们上车的时候我没有仔细看,只知道一个说话有点儿结巴。”徐老四含含糊糊地说。

这时摆蕴菲的手机响了,刑侦支队长周大海向她报告:“摆局,我现在在滨海,我们在滨海发现了一具女尸,经辨认是省煤炭厅厅长白杉芸的尸体,人已经不行了。”

“什么?你说什么?”摆蕴菲的手机差点儿被吓掉。

“我们在滨海发现了省煤炭厅厅长白杉芸的尸体,人已经没救了。”

“确定人已经不行了?确定是白厅长?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呢?你现在就在滨海那里吗?”

“是,我在滨海。白杉芸的脑浆都流出来,人肯定是没救了。”

摆蕴菲听到这个消息惊出一身汗来,天首市接连发生大案要案,现在死了一个厅长,看来治安形势越来越严峻了。那么白杉芸是死于正常的交通事故还是被人谋杀?她一时还不敢下结论。但是她明白白杉芸的死肯定会在河东省又引起一场地震,其惊人的程度比“2·28”矿难不会小。

摆蕴菲急忙离开医院往滨海赶。在路上她不由自主地捉摸起周大海这个人,自从摆蕴菲调任天首市公安局局长之后,周大海的工作是很积极的。因此在考察周大海和王太岳提拔副局长的事情上摆蕴菲也是替他们说了话的。可是最近周大海的行踪总是有些诡秘。比如身为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出租车司机被害这么大的案件他竟然不知道也不在现场,却在凤凰山看守所。而白杉芸出事故竟然没有人先向她这个局长汇报,最先知道的是周大海。要说周大海先知道消息也无可厚非,他毕竟是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可是让摆蕴菲不可思议的是周大海刚才还说自己在凤凰山看守所,是什么时候赶到滨海的?当他得到消息之后为什么不向她汇报先到现场去?现在才向他汇报,是太匆忙还是故意不让她最先知道?周大海首先赶到现场同样可以理解,因为他的职责使他必须这样做。但是唯一让摆蕴菲不能理解的是以周大海做事的细心,他在赶往现场的路上为什么不给她打个电话?这个细节周大海是不会因为粗心和匆忙忽略的,她了解周大海……

摆蕴菲正要赶到滨海去,女儿梅子打过来电话哭着说:“妈,你的电话可算打通了,你就那么忙吗?爸爸昏倒在会议室里,现在住医院了,你快来看看吧!”

摆蕴菲又是一惊,拿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丈夫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发烧没有间断过,她有几次催他到医院去好好检查一下身体,可是李宜民坚持说自己只是感冒,吃点儿药就好了。摆蕴菲此时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是先去看望丈夫李宜民还是先到白杉芸死亡的现场去。回想起刚才女儿责备她的话,她落泪了,是啊,李宜民忙,她也忙,夫妻两个平时见面的机会都很少,更不用说相互照顾了,对女儿的照顾更不周全。此时周大海又打过来电话说:“摆局,根据目击者提供的情况,白杉芸的死亡已经证实是一起谋杀案,是一辆红色出租车故意把她撞死的。白杉芸的尸体已经送往省第一人民医院去等待法医鉴定,现在已经在路上了。摆局长,你就直接到那里去吧,我们现在已经不在滨海了。”

既然周大海已经在路上,她再往事故现场赶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摆蕴菲嘴上说着“好的,好的”。可是听了周大海的话心中又有些疑惑,似乎在白杉芸的案子上她这个局长显得非常被动,被动得让她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平常她最不习惯的就是只听汇报,不看过程。而今天的事情却把她的习惯给彻底改变了,这样一来她可能见到的只是一具死尸,一切都只能是听汇报了。她来不及想那么多,命令司机满军说:“小满,加快车速,到省人民医院去!”

满军打了一把方向,三凌吉普车从古都路上拐向红伟路,直奔省人民医院。

车到省人民医院门口,摆蕴菲接到欧阳颂的电话:“哎呀嫂子,你的电话可打通了,李书记病了,省委和省政府的领导准备去看望他,你规在在哪里……”

“这个……我现在……”摆蕴菲正准备向欧阳颂报告白杉芸的死讯,欧阳颂的电话不知怎么断了。省委和省政府领导去看望李宜民也是大事,作为李宜民的妻子她不在场也说不过去。她觉得既然白杉芸已经死了,还是先去看望一下自己的丈夫,应付一下省委和省政府的领导们。她来到省人民医院门口匆匆忙忙买了一些东西在前边走,满军拿了花篮和水果篮在后边跟着。

一进李宜民的病房,眼前情景让她一阵心痛:女儿握着李宜民的左手,脸上挂着泪花,李宜民脸色蜡黄,闭着眼睛,右手上扎着输液带。这一刻她才着实意识到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妻子。

摆蕴菲走上前扶住李宜民的胳膊说:“老李,怎么样?听说你昏倒在会议室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检查了没有?”

李宜民睁开眼睛笑了一下说:“没事,可能是太累了,不会有什么大事。”

梅子突然站起流着眼泪说:“摆局长,女强人,你终于有时间来看我爸爸了,你可真忙啊,好像全中国就你一个人忙是吧?我看你……”

“梅子,怎么说话啊?”李宜民急忙制止女儿。

摆蕴菲走到梅子跟前摸着她的头,流着眼泪说:“梅子,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和爸爸,妈妈实在是太忙了。”

梅子扑进摆蕴菲的怀里哭开了,一边哭一边说:“妈,忙也不能不要家啊,你对我照顾得有多少?对爸爸关心得有多少?难道我们都没有装在你心里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摆蕴菲也流泪了。

“妈,刚才医生说了,我爸可能不是简单的感冒,可能还有其他的病呢。”

摆蕴菲吃了一惊,她不知道丈夫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病,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急忙问李宜民:“老李,你现在感觉哪里不舒服啊?”

李宜民苦笑一下说:“小菲,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李宜民越是这么说,摆蕴菲的心里越难过。原来李宜民在省城她在平州,夫妻长期两地分居,彼此缺少照顾。现在她虽然调到天首市了,但是仍然和过去一样对家庭关心照顾得很少。女儿经常埋怨她,李宜民虽然没有埋怨过,但是得到的照顾确实太少了。她想到这些就“呜呜”哭了起来。她在别人眼里是女强人,而在李宜民面前永远是个小妹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

李宜民见摆蕴菲哭了,笑着说:“小菲,你怎么像个孩子似的,我没事,肯定不会有事。”

“老李,你可要保重啊。”摆蕴菲握着李宜民的手说。

这时候陈唤诚等人进了病房,病房一下子热闹起来。陈唤诚第一个走到李宜民跟前问:“老李,现在好点儿了吧?怎么把身体弄成这个样子!”

路坦平站在陈唤诚身后说:“李书记是累病的,应该让他休息休息,注意身体,不能把身体累垮啊!”

陈唤诚又望着摆蕴菲说:“蕴菲同志,我可要批评你了,工作和家庭需要兼顾,老李现在病成这样难道你这个妻子就没有责任?”

刘颂明接过陈唤诚的话说:“摆局长,我作为班长也要批评你几句,对省委副书记的健康问题要上升到讲政治的高度去理解去照顾,工作永远也干不完,可是不能……”

摆蕴菲擦了一把眼泪说:“我接受陈书记和刘书记的批评,以后我是应该多照顾一下老李啊。”

路坦平半开玩笑地说:“要不现在为什么很多人不愿意娶女强人为妻呢!李宜民和摆蕴菲两位同志不是活生生的事例吗?两个人都忙,都有干不完的事业,家庭怎么办?孩子怎么办?据我所知,梅子从小学到中学一直都是在学校里吃饭住宿,很少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唉!当庸官易,当好官难啊!一个是活着的焦裕禄,一个是铿锵玫瑰任长霞,这就麻烦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一个成功者的背后必定有一个什么啊。”

井右序和王步凡等人都在点头,在河东官场李宜民的家庭最独特,两个人都是工作狂,一个是省委树立的典型,一个是天首市委树立的典型。两个典型出现在一个家庭里,那么为了事业,家庭肯定是要受损失的,孩子肯定要为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付出牺牲的。

接下来是其他领导问候李宜民,问候的时候是自觉按照官职的高低为序,因为时间很紧凑,摆蕴菲没有机会向陈唤诚汇报白杉芸被谋杀的消息。

陈唤诚他们刚刚看望完李宜民,省公安厅厅长薛永刚慌慌张张推门闯进来,望着陈唤诚小声说:“陈书记,刚才省公安厅接到报案,煤炭厅厅长白杉芸同志出车祸了。”

薛永刚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大家都听见了,并且被这个消息惊呆。陈唤诚望着薛永刚质问道:“怎么回事?在什么地方出的车祸?人怎么样?”

薛永刚说:“白杉芸同志一个人开车到滨海海边去散步,被一辆出租车撞了,人可能已经不行了,看样子像是被人谋杀的。”

“什么?被人谋杀了?”路坦平有些吃惊,接着又说,“为什么?白杉芸为什么会被谋杀?是谁这么大胆?”路坦平此时还不知道白杉芸写揭发信的事,更不知道白杉芸的死与自己的儿子路长通有牵连。

薛永刚说:“看样子像是谋杀,不过也不排除车祸的可能性。”

陈唤诚听到“谋杀”两个字也很吃惊,他立即想到白杉芸的死很可能与她写的那封揭发信有关,甚至与在会议上他对她的严厉批评有关。但是从他内心里也不希望这是一个谋杀案,如果是,他可就又被动了,在河东辖区内一个厅长被谋杀将预示着什么……如果白杉芸不是中途离开会场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她会不会是因为情绪不好,开车精力不集中……陈唤诚有些内疚,心中很乱。如果白杉芸的死与揭发信真的有关,事情可能要超出他的想象,复杂得惊动上边。以白杉芸的精明,她写的那封揭发信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目前河东省知道那封揭发信的只有白杉芸和他陈唤诚,另外就是小万和小田。如果白杉芸的死真是谋杀的话,说明暗藏的敌人是很有能量的,他们的信息准确,行动迅速,心狠手辣……陈唤诚在思考着:白杉芸的死会不会与路坦平有关?如果真是因为那封揭发信走漏消息导致的恶果,那么消息是从哪里走漏的?是上边还是下边?路坦平其人到底有多么可怕?他身后是不是还有很强大的势力?他忍不住望了一眼路坦平,路坦平神态自若地在看李宜民蜡黄的脸,并没有任何反常的表现。那么到底会是谁走漏了消息?白杉芸的死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被人谋杀?陈唤诚刚才明明听到薛永刚说白杉芸可能死于谋杀,后来又说不排除车祸的可能,他现在更希望谋杀不是真的,车祸也有可能。陈唤诚来不及多想就要跟薛永刚离开,又扭回头说:“走吧,咱们去看看白杉芸同志。宜民同志,在这多事之秋你可要挺住啊,多休息,多注意身体。”

路坦平知道白杉芸和陈唤诚的关系,故意说:“薛厅长,这个事情必须上升到讲政治的高度去看待,在省城,一个厅长被谋杀,性质太恶劣,影响太坏了。如果不能及时破案,省委省政府怎么向人民群众交代?你们公安厅怎么向人民群众交代?如果只是一起车祸事故,那么……”

薛永刚点着头说:“陈书记,路省长,我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已经布置下去了,力争尽快弄清楚结果。”

陈唤诚没有多说什么,他觉得路坦平身为一省之长还不至于那么下作和愚蠢,前边白杉芸向中纪委揭发他,后边他就向白杉芸下手。那么白杉芸到底是死于事故还是死于谋杀,他也吃不准,只有看结果了。他快步离开,大家也跟随他急急忙忙离开李宜民的病房。

摆蕴菲也准备跟着去,在离开的时候她又掉泪了,她很想在这里照顾自己的丈夫,也应该那样做。可是河东省出了天大的事情,她身为天首市的公安局长不能厮守在丈夫身边,她有更大的责任,她必须舍弃儿女情长,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梅子见妈妈要离开,急忙拦住问道:“妈,你到哪里去?”

摆蕴菲眼里噙着泪水说:“梅子,你在这里照看一下爸爸,妈妈必须去一下。”说罢就要出去。

梅子又拦住妈妈说:“妈,难道工作真的比爸爸重要?”

“孩子,此时此刻工作真的比你爸爸重要,你以后会理解妈妈的。”

梅子歇斯底里地吼道:“冷酷,无情!摆蕴菲同志,你根本就不爱你的丈夫是吗?你根本就不爱这个家是吗?”

“梅子,你胡说什么?”摆蕴菲流着眼泪说。

“我一点儿也没有胡说,如果你爱自己的丈夫……”

“梅子,不要说了!我和你说得再多你也不懂。我爱不爱你爸爸你让他自己说,你现在还没有发言权。我们既是患难夫妻,也是患难兄妹。***有咏梅诗,也有‘梅花欢喜漫天雪’的诗句,因此才给你取名叫梅。”摆蕴菲说罢迅速离开病房。气得梅子直向她妈妈翻白眼,撅小嘴。

李宜民睁开微闭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梅子,怎么能够这样和妈妈说话?”

梅子撅着嘴说:“爸爸,我在为你感到可悲!”

李宜民苦笑一下说:“其实你应该为爸爸妈妈感到骄傲。”

梅子玩世不恭地说:“是啊,我应该听李书记的话,向焦裕禄同志和任长霞同志学习致敬!”

“这个丫头,你要多理解妈妈和爸爸。”

“谁理解我?你们都高尚,就我渺小是吧?我理解不了,骄傲不起来!”

“谁说我们家的梅子渺小了?梅子非常伟大,是学习标兵,三好学生,爸爸妈妈正为你感到自豪,准备表扬和嘉奖你呢。”

梅子破涕为笑,来到病床前又把头依偎在爸爸的手上说:“爸,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忽悠人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我不要你们的奖赏,只求你们平安。”

李宜民摸着女儿的头说:“我女儿越来越懂事了。”

梅子又把头依偎在爸爸的左肩上享受着幸福,样子很乖巧。李宜民看着渐渐长大的女儿,心里有些欣慰,他很少享受天伦之乐。

天首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周大海接到报案,带着刑侦支队的干警赶到滨海事故现场时,白杉芸已经没救了。周大海派人一边收拾白杉芸的尸体往省人民医院里送,一边向目击群众了解情况。目击群众告诉周大海是一辆车牌号为河a82368的出租车撞了白杉芸,然后迅速逃离现场,向北郊方向而去。周大海立即命令干警们在全市范围内查找那辆出租车,当他下完命令,110中心主任打过来电话说在北郊发现一辆出租车和一具尸体……时间不长他又接到一个电话,他哼唧了几声然后说:“我知道了,应该是车祸。”

周大海最近要提拔副局长了,他开始不断和省公安厅厅长薛永刚套近乎,他知道摆蕴菲还会往高处升,因此他已经瞄上了天首市公安局长的位子,他是给薛永刚打过电话向他汇报了这一谋杀案的全部经过后才给摆蕴菲打电话的,因此摆蕴菲知道得比较晚。因为白杉芸是省煤炭厅的厅长,不是一般的人物,薛永刚必须尽快把这一消息报告给省委和省政府的主要领导。薛永刚和欧阳颂联系,才知道李宜民病了,陈唤诚和路坦平等人已经去了医院,他也没有顾上买东西就直接闯进李宜民的病房去汇报白杉芸遇难的消息。

陈唤诚和路坦平等人随薛永刚来到天首市人民医院的太平间时,白杉芸的尸体已经被整理过,放在铺着洁白床单的停尸床上。陈唤诚用颤抖的右手掀开盖在白杉芸尸身上的床单,看了一眼白杉芸,然后心情沉重地又把白杉芸的脸盖上,他眼中含着泪水,却没有让泪水流出来。他望一眼薛永刚问:“确定是谋杀吗?”

“初步确定是谋杀,肇事车辆已经找到,司机是被凶手卡住脖子卡昏在车上的,现在经过抢救已经脱离危险。据司机回忆,两个凶手的口音都是平州人,其中一个是结巴。我已经命令天首市公安局的干警在天首市展开拉网式大搜捕,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两个凶手找到。不过也不排除司机说谎的可能性,也许就是一起交通事故,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又是……唉……”陈唤诚的话只说了一半,没有把“平州人”三个字说出口。然后把薛永刚拉到一边小声说,“永刚同志,最近省城的治安情况可不太好啊!”

“陈书记,我们破获了特大入室抢劫杀人灭门惨案,一举摧毁重大系列抢劫案。据公安厅命案侦破与防范办公室统计的数字显示,截至目前,全省发生现行命案六百五十三起,已经侦破五百八十九起,现行命案破案率突破百分之九十,达到百分之九十点二……”

“我不是听你汇报数字的,具体有什么做法?”

“我们厅出台了命案侦破攻坚战实施意见,并将今年的命案攻坚划分为揭幕战、阵地战和大决战三个阶段……坚持打防结合,以打促防,以防助打的指导思想,加大防范力度,开展平安零发案创建活动……”

“永刚,我没有让你念总结材料啊,百分之九十九和百分之一的关系你知道吗?比如有一百只在喝水的老鼠,九十九只是喝水的,你把水里放了毒药,药死了九十九只,可是那一只是咬木桶的,最后把木桶咬破了呢。”

“陈书记的意思我明白,我一定采取有力措施,组织一次大决战……”

“永刚,过两天我和路省长就要到北京去开会了,希望你们在这期间把天首市地盘上所有的平州人都查一下,大到省委和省政府的官员,小到一般市民,甚至是一个在天首市的打工者。有些话我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你自己去体会吧。天首市公安局的局长摆蕴菲也是从平州调过来的……啊,这个……你可以离开了。记住,一定要注意保密,工作也要做得不显山不露水,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乱子,至于你说的那些数字我觉得没有什么具体意义……”

“啊,好的,好的。”薛永刚红着脸领了命令,点了点头,向陈唤诚敬了个礼,离开了。薛永刚在离开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看来省委书记陈唤诚连李宜民的老婆摆蕴菲也怀疑了,那么对他薛永刚的工作肯定是不满意的。

陈唤诚看薛永刚走远了,又看见路坦平用怪异的目光在看他,就从秘书闵锐手中要过手机给自己的女儿陈香打了个电话:“小香,还没有休息吧?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你芸姐出车祸了。对,人已经不行了,她也没有孩子,孤零零一个人,你请假过来把她的后事料理一下。啊,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陈唤诚并没有多说白杉芸死亡的原因就挂了电话,他怕陈香沉不住气乱说话。

路坦平知道白杉芸和陈唤诚的关系,急忙说:“陈书记,杉芸是个不错的同志,应该在我们赴京前给她开个追悼会。”

“不必了,让她悄悄地走吧。啊,对了,路省长,杉芸是我女儿小香的同学,她们的关系很好,我想在这里再守一会儿,步凡同志陪我一下,其他同志都回吧,闵锐也回吧。”陈唤诚的语气很沉重。

路坦平望着白杉芸的尸体心情也很悲痛,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才离开。路坦平鞠了躬,其他人都跟着鞠了躬。

王步凡没有鞠躬,一时还不知道陈唤诚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但是他感觉到陈唤诚可能有话要说,他也看到和路坦平关系好的那些人对路坦平是前呼后拥的,而对陈唤诚就有点儿虚意应付。

别人都离开之后陈唤诚望着王步凡说:“步凡,宜民同志病了,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一下,白杉芸向中纪委写信揭发路坦平了。”

王步凡吃了一惊,他不知道白杉芸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写信的事情,却马上意识到白杉芸的死可能有蹊跷,脱口说:“会不会是报复性谋杀?”

“我也有这样的担心,白杉芸给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写信揭发路坦平的一些问题,我们还没有着手调查,还没有和你们纪委通气,白杉芸就被谋杀了,杀人者还是平州人,此事到底会不会和路坦平有关,会不会真的是一起谋杀案,需要引起高度重视。”

王步凡又有些吃惊,如果已经把罪犯锁定为平州人,白杉芸的死就更加复杂了,可能真的与路坦平有关,或者只是与路坦平的亲信们有关,看来陈唤诚要他出任省纪委副书记是有所考虑有所安排的,河东的形势也远远超出了他想象的那般复杂,那么他面临的任务就不是简单的查案了,很可能要卷入一场政治斗争之中,对手的能量也可想而知。不过他不相信路坦平会亲自安排谋杀白杉芸这样的事情,这不符合常理,路坦平也不会那样没有水平。

陈唤诚看王步凡没有说话,又用右手向后拢一下自己花白的背头说:“步凡,我怀疑在天首市,也就是说在省会这座城市,有一只黑手在操纵着黑白两道上的人。白道上,这几年从平州提拔上来的干部过多,已经形成了平州帮,这些人只听路坦平的话,只认省政府的账,工作上毫无建树,大都是一些庸官,或者说是贪官;黑道上,会不会也有一股来自平州的黑恶势力在天首市兴风作浪?他们虽然不会是路坦平有意培植的,但是极有可能与路坦平的手下有牵连,这只是我的一种担心和猜测,不过有些事情已经显露出迹象了。”

王步凡仍然只听不说话也不表态,他觉得陈唤诚后边说的话颇有道理。

陈唤诚继续说:“步凡,康熙制伏鳌拜的故事你知道吧?为什么康熙不用朝中大臣而用一群小伙子呢?就是因为这些人和鳌拜没有什么关系,是不怕老虎的生力军。我不是说宜民同志靠不住,也不是说他的原则性不强,你知道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工作时间长了,会受关系网的左右,会耳不聪目不明难以发现深层次潜藏的问题,再说宜民同志最近身体不好,最关键的一点我不说你也知道,就是宜民同志的能力,他是个好同志,但是好同志不一定就适合身居纪委书记这个职位。我反思了一下,这几年纪委的工作是个薄弱环节啊!我的这种担心和想法你不能向宜民同志透露,他是个原则性强,自尊心也强的同志,纪委的工作不光要有原则,有些时候需要斗智斗勇,需要具备警察的素质,宜民同志勇有余而智不足。而你智谋有余,有些时候就是太世故了。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能够胜任纪委书记这个角色的,好好干,慢慢来。”

王步凡没有想到陈唤诚看人和看问题这么尖锐,每一句话都点在要害部位,他的脸红了一下,不由叹道:“陈书记真是明察秋毫啊,我也有这方面的感觉。至于自己的缺点我会努力改正的。”他也知道陈唤诚说的“好好干,慢慢来”是什么意思。

陈唤诚没有接王步凡这句奉承话,继续说:“大道无形啊,也不能说世故就一定是缺点,有些时候那可以上升到策略去看……河东官场现在急需要新鲜血液,我去北京开会回来后想从天野调几个人过来,政治格局和人事格局有些时候也需要平衡,失去平衡可能就会出问题。白杉芸死了,煤炭厅的工作不能耽误,就让李宜民同志推荐那个时运成先来当代理厅长吧,刘远超给我推荐了天野的副书记刘畅,我想让刘畅到天首市当市长,那里也需要补充新鲜血液啊!他们都还可以吧?”

王步凡急忙说:“我还是比较了解时运成和刘畅的,时运成工作能力很强,人品作风都不错,刘畅虽然是一个女同志,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王不凡知道陈唤诚是在搞权力渗透。

“那就这样定吧。步凡,你说我这样的想法和做法是策略还是世故?恐怕也不能一概而论吧?官场就是官场,不同于其他地方,人是最难管理的。”

王步凡点点头。他知道一个领导者要驾驭一方,必然要有自己的用人之道,要用自己的人,也无时无刻都要平衡各方面的关系,当然也包括对干部的任用。用人确实是最深奥的学问,有时候可能要上升到艺术和策略的高度去理解,但是他不敢评论陈唤诚的做法是策略还是世故,反正他如果是省委书记同样会这样做。

陈唤诚此时有离开的意思了,说:“走吧,咱们再去宜民同志那里一趟,有些话必须和他说明,有些事情还需要他的理解和支持。”王步凡点着头随陈唤诚向太平间的门口走,他发现陈唤诚又回头看了看白杉芸的遗体,两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陈唤诚知道白杉芸的死可能与路坦平有关系,但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这样了。这位学者型的省委书记,其实头脑和思路都是非常清晰的,他在官场上左右干部的能力很强,但是河东的地方势力太大,总得慢慢来。也许白杉芸被谋杀,使陈唤诚下决心要向路坦平挑战,要向影响河东政治稳定的地方势力开刀。但是这场斗争的复杂性王步凡此时还没有预料到,最后的结局他也无法预测。刚才陈唤诚只是说到要从天野调几个人过来,并没有说要调什么级别的人来,要安排在什么岗位上,他也不便问。难道陈唤诚就不怕天野的人也像平州人那样结成帮派,重蹈覆辙?可能陈唤诚认为至少目前天野干部还不会那样,因为井右序是比较正派的人,从来不拉帮结派,陈唤诚也比较信任他。

烟雨茫茫,夜气沉沉,太平间外边已经细雨蒙蒙。陈唤诚面对河东省风云突变、从天而降的狂飙,心情非常沉重,用右手再一次向后拢一下自己的背头,也下决心要动一次手术了。而王步凡内心的定力显然不及陈唤诚,他此时对河东高层的情况只有一知半解,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由自主地也用双手向后拢一下自己的背头。陈唤诚表现出来的是临危不乱,沉稳应对,而王步凡表现出来的就是诚惶诚恐和意乱心烦,明显缺少像陈唤诚那样的沉稳,他觉得就连自己用双手向后拢背头那个动作都没有陈唤诚那样潇洒自如。

陈唤诚和王步凡来到李宜民的病房时,李宜民并没有在房间里,只有欧阳颂和李宜民的女儿梅子在,欧阳颂在叹息,梅子在哭。陈唤诚急忙向梅子问道:“梅子,你爸爸妈妈呢?”

“妈妈只知道破案,她刚才回公安局了,妈妈刚走爸爸也走了,我就去打了一盒饭,他们都走了,他们不讲信用,他们骗人!”梅子哭着说。

欧阳颂摇头叹气地说:“李书记刚刚输完一瓶液,他说自己没事了,天要下雨,他必须赶到红星煤矿上去,那里还在抢险。当时被我拦住了,他也说自己不再去了,没有想到我去了一趟卫生间他就不见了。这不,梅子知道李书记不爱喝羊肉汤,去给他打了牛肉汤,他也没有顾上喝就走了。”

听欧阳颂这么一说,王步凡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敬意,这位省委副书记真不愧那个“拼命三郎”的称号,工作起来简直命都不要了。

陈唤诚对跟进来的医院院长说:“红星煤矿上派去医疗队没有?”

院长说:“已经派出去了。”

“给他们打电话,要重视李书记的身体,不行就在矿上采取治疗措施,检查出他的毛病没有?”

“好的,好的。啊,李书记的血样检查结果需要等几天,我们比较慎重。看样子情况不是很好。”

陈唤诚对着医生点了点头,又安慰李宜民的女儿李梅说:“梅子,你爸爸是个刚强铁汉,他不会有什么事的,梅子放心回学校学习吧,要听话啊。”

梅子撅着小嘴提着饭桶一脸无奈地要走,正好闵锐进来,陈唤诚说:“小闵,你去送送梅子。”

“好的,好的。”闵锐答应着和梅子离开病房。

陈唤诚叹道:“步凡,你现在应该知道我说的好同志和适合身居要职之间的辩证关系了吧?难道河东现在就救人的事情重要吗?我们必须两手抓,不能只一手抓啊!唉……新世纪新阶段我党提出实施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实施人才兴国的发展战略,这就要求各级领导干部要树立科学的用人观念。能否真正做到选准人、用好人,直接影响到领导干部自身的威信和形象,进而影响到党的执政能力和执政水平的提高,最终关系到党的人才兴国战略能否得到充分实施……”

王步凡当然明白陈唤诚的意思:矿难已经发生,抢险固然重要,但是作为省委副书记和纪委书记,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他的任务绝对不仅仅是抢险救人。抢险救人别人能够干,但是纪委书记只有他李宜民一个,在反腐败面临严峻形势的河东省,别人还替代不了他的工作。

陈唤诚迈步离开病房,没有再和王步凡、欧阳颂说什么。

这时欧阳颂和王步凡并排走着,欧阳颂说:“王书记,李书记有交代,让你就在前任纪委副书记的办公室里办公。我已经让纪委办公厅的任毅主任把你的办公室收拾干净了,刚才任毅同志把钥匙送来了,他可能就在省委办公楼四楼等着你。”

王步凡接过钥匙,本想去看一下自己的办公室,但是他这时觉得应该到李宜民那里去看看,他从天野带来的车还没有回去,刚才就让司机叶羡阳把车停在省人民医院门口。

欧阳颂和王步凡跟随陈唤诚来到医院门口,陈唤诚的车已经回来了,闵锐下车后急忙开了车门,陈唤诚坐后边,闵锐坐前边,迅速离开。

欧阳颂和王步凡看见陈唤诚的车消失在流光溢彩的夜幕中,他们才握手而别。欧阳颂上车回省委去值班,王步凡让叶羡阳开车向凤凰山红星煤矿方向驶去。在路上他给天野的纪委书记时运成通报了省委书记要让他来当煤炭厅代理厅长的事情,时运成非常兴奋和激动。又给天野市的副书记刘畅打了个电话,说省委有意让她出任天首市的代理市长,刘畅比时运成更激动,一连说了三个谢谢。打完电话,王步凡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违反原则了,他自己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小车行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王步凡觉得心里闷得慌,就和叶羡阳聊些闲话,说了一阵子闲话,忽然想起叶羡阳有买彩票的爱好,问他现在还买不买?中奖没有?叶羡阳说他现在不怎么买了,前几天中过一次,不过没有在天野那一次中得多。王步凡知道在天野叶羡阳曾经中过五百万大奖,自己也中过五百万大奖。本来他想在省城买一套房子,又怕别人说他的钱是贪污受贿来的,因此迟迟没有买。他还和叶羡阳说了自己对买彩票的观点:不要多买,也不要不买,中了高兴,不中就当是为国家福利事业做贡献。进而又上升到高度说在彩票投注站毕竟还能听到一些群众的心声……

叶羡阳则话出惊人:“有人买彩票的心态就不行,今天中午,位于天首市的河东省彩票管理中心就发生了一起砍人事件,彩票管理中心办公室主任被砍成重伤,送往医院后不治身亡。”

“居然有这种事情?为什么呢?”

“可能是屡买不中的原因吧。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一名看上去约二十余岁的男子来到彩票管理中心,并在门口保安处登记了身份证,然后上楼,接下来惨剧就发生了。公安部门已经抓获犯罪嫌疑人,正在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审讯,砍人事件是否缘于彩票屡买不中产生报复心理,正在调查之中。”王步凡听了叶羡阳的话唏嘘不已,对销售彩票的得失也不想多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