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男孩,一个8岁,三年级;一个11岁,6年级。小的叫天然,家住南京,大的叫孙哲,家住苏州。两人的母亲是姐妹,他们是表兄弟。三年前开始,每逢寒暑假,两人或在苏州,或在南京相聚一两个月。这是他们的黄金季节,用邻居的话是:两人除了撒尿不在一起(其实也常常同对马桶浇着玩),每天睁眼到闭眼,吃饭、做作业、上街、玩牌、打游戏机、捉迷藏甚至睡觉(同床)、洗澡(同浴缸),成天形影不离。吵架斗嘴是少不了的插曲,但三分钟又嬉笑如常了。因此,大人都不无羡慕地说,真想一辈子作小孩呵,像他们,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他们并不这么看。为什么你们都只生一个小孩?为什么不让我们常住在一起?这是他们经常质疑的一类问题。每逢假期结束临别时,哭哭啼啼也是少不了的一曲,然后我赠你个小玩具,你给我封永远怀念你之类火车上才能打开的信,好几天愁眉不展地开始又一轮“守寡”生活。对此大人总觉得好玩:小人家家的,也有离愁啦。不料今年春节后,在分别前最后一次团圆饭上,两个小男孩向双方父母端出了他们严肃磋商后的决定:要么,天然留在苏州不走。要么,哲哲跟天然一家到南京念书去。好大的口气!大人们笑作一团:小孩子,真想得出来。为什么不好嘛?一个小孩都受不了,再来一个,大人不要工作啦?我们自己学烧饭,自己管自己……想着美,户口呢?自己的爸爸妈妈还要不要啦?大人们七嘴八舌跟他俩逗够了,板起脸来挥挥手:抓紧玩去吧,还有20小时又得分离啦。不料,大的哇一声哭起来,小的紧抿着嘴,眼通红地一翻一翻,却不哭。问他怎么不伤心,“我们讲好的,不同意也不哭给你们看!”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如以往一样了结了。不意回来后,几乎每天都接到一两个苏州来的电话,总是哲哲那怯生生的声音:姨夫,天然在吗?然后聊个没完。有回忍不住问儿子,这么长时间,那边都在说什么?他红着眼睛把话筒递给我,我一听,怔了,是哲哲在吹竖笛。轻轻的,幽幽的,话筒里听来像有个孤独的牧童,在远远的山崖上哀哀地吹。音调不甚准,却分明是“雪绒花”:3—5/2——/1—5/4——’/3—3/345/6……这孩子!我知道他从来不会吹笛的,天然学校学过,在苏州教过他几次,没曾想倒吹得有点意思了。他妈在电话里插话说:天然一走,他就缠着我买竖笛,一天到晚也不跟我们说话,抱个笛子吹个没完!
他爱吹笛不挺好吗?我说:找个谁教教他。哪是真爱吹笛,想天然罢了。别的什么也不学,就盯着天然教他的曲子吹。老这么下去,怕不疯了呢!
哦!眼前忽然飘起一片片充满柔情的雪绒花来。
真是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呀。我第一次颇有些辛酸地意识到:原来像哲哲、天然这般大(包括更小)的孩子,也和历经磨励的成人一样,有思想,有七情六欲,有作人所必不可免的种种无奈与哀怨呢。
可我们过来人,为这些天真纯朴的心灵作了些什么?或者,理解了几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