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山层层叠叠的环绕中,坐落着一个古老的自然村落——石门村,村子因村后横亘的大山的形状而得名。后山山势陡峭,山上生长着茂密的树木,国家实行封山育林禁牧政策后,近几十年来人迹罕至,逐渐接近了原始的形态。
依山而建的村子,有四五十户人家。和大多数山区村子一样,山多地少。但是石门村也有和别的山村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在浅山的地方种植了很多的果树,出产苹果、梨子、核桃、柿子,等等。
每年春天的时候,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野花,红的、白的、粉的、紫的、黄的次第开放,漫山遍野,山上的杜鹃花也开得是一簇一簇的,远远看去,山上和山下的景色交相呼应,真是个美如仙境的世外桃源。
尽管有如此美景,但也没能留住年轻人的脚步,村里多数年轻人为追求城市现代生活方式,还是选择了走出大山。
冬青和冬明就出生在村里一户普通而幸福的人家,家里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
爷爷在山上有一片果园,所以会在每年的春天,果树开花准备挂果时上山。他要忙着给果树施肥、疏花、疏果、防虫,还要看护果园里的各种果树在挂果后免受飞禽走兽的祸害。
奶奶和妈妈每天都要忙着喂养自家养的鸡、羊和看门的狗,还要打理屋后种的一片供自家食用的菜地。
爸爸铁山是家里的顶梁柱,多年来一直在外面打工,平时也很少回家。
姐弟俩都在镇上读书,今年姐姐冬青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中学,秋季开学后就要去县城读书了。
一家人过得幸福、平静。然而,就在今天,这一切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改变了。
午后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藏在灌木丛中的鸣虫也是断断续续、有一声没一声地唱一嗓子。路边的各种树、草和庄稼叶子被晒得都打了卷儿。远远看去,空气中有一种蒸腾的虚幻气象。
此刻,进村的山路上一前一后驶来一大一小两辆汽车。身后扬起的浮尘犹如一条土黄色的烟龙,徘徊在山谷间久久不见散去。
就在两辆汽车放慢速度开进村时,原本空旷安静的村子一下子热闹起来。最先发现有陌生汽车进村的,是每天不分日夜忠于职守看门守村的狗。它们狂吠不止,围绕追逐着汽车。这么大的动静,同时也惊动了躲在各处树下、墙角乘凉打盹的鸡扑扇着翅膀,乱叫着四散逃回各自的家里去了。
本来这个时间是村民们睡午觉的时间,这下可好,这么大的动静吵醒了不少村民。他们一边埋怨着,一边纳闷地起身来到屋外。他们收拢了跑回家的鸡,又在好奇心驱使下,纷纷走到院外,互相询问着村里谁家出了啥事。
两辆汽车好不容易突破狗们的“重重围堵”后,停在了冬青家门口。冬青的妈妈、奶奶也一前一后地走到了院门口。她们喝住了自家狂吠的狗,看见停在院门前的小汽车门打开了,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很礼貌地问:“这是铁山家吗?”
冬青妈妈有些茫然并惶恐地问道:“是呀——你是谁?你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开口说道:“实在对不住呀!这,你们村里的狗实在是厉害,能不能快让它们离开,先让车上的人下来。咱们回你家里细说,好吗?”
“冬青娘——”后面面包车的车门刚打开,就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
这时,从两辆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了五六个人,大家七手八脚地从面包车里抬出一副担架,冬青的爸爸铁山躺在上面。只见铁山脸色灰暗,整个人显得很消瘦,右腿上打着石膏,手臂上还打着吊针。旁边一个年轻的护士姑娘手里举着吊瓶,嘴里不停地要求抬担架的人轻抬慢放,为的是不给受伤的人再次带来痛苦。
循着熟悉的声音,冬青妈妈的目光穿过已经围在车旁嘈杂的人群,这才看清楚从车上抬下来的人是冬青的爸爸铁山。
她惊呼着冲了过来:“孩子爹,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铁山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解释着。
“儿呀!你这是咋弄的,伤成这样了,啊?”说话间,冬青的奶奶也挤进了人群里,看见眼前的一幕,紧跟着就呼天喊地地哭喊了起来,“过完年二三月才出去打工的,这才几个月呀,人就成这样了,啊?这让我们一家子以后可怎么过呀……”
被汽车进村吵醒的村民看到眼前的情景,都陆陆续续围了过来,一边询问情况,一边安慰着冬青的奶奶和妈妈。
这时,先下车的中年人走上前,伸手拉住冬青奶奶的手说道:“老太太,实在对不住您了!我是铁山公司的老总,没有照顾好您儿子,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天气又这么热,这次真的是受了大罪了。咱们还是先把铁山抬回家再说吧!”
“不能让他们走了,就没见过这么黑心的老板,人伤成这样了给送回家就不管了。快叫人去找村长和冬青爷爷来,看怎么办。”这时,冬青家门口和两辆车的周围,充斥着乱糟糟的人声、哭声和呵斥声。村民们纷纷上前,将这两辆车和车上下来的人给团团围住了。
铁山看到这样的场面,知道乡亲们也是好意,只好对已经蒙了只知道哭的冬青妈妈说道:“还是先劝劝乡亲们,把路让开,咱们回家再说吧。”
听到铁山有气无力的话后,围着的村民们这才过来扶着哭得已经不能走路的冬青妈妈和奶奶,向院里走去。围着汽车的乡亲们也开始帮着扶起担架,其他的乡亲则让开了进院子的路。
看门的阿黄已经被呵斥回到窝里,安静地伸出脑袋,一双乌黑的眼睛,非常戒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众人帮忙张罗下,铁山被安顿回房间里间的床上,随车来的护士姑娘也麻利地将吊瓶找地方给挂好了,坐在一旁观察着病人的情况。本来房间就不是很大,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的人,眼看着都没地儿下脚了。
“天气炎热,又是一路颠簸的,让病人好好休息,留下护士照看着,其他人先去外面车上等着,我这边还要和铁山家里人说说情况。”铁山公司的老总一边安排着,一边让人扶着冬青妈妈和奶奶来到外屋。
铁山用虚弱的声音感谢乡亲们的帮忙,让乡亲们先回去,有什么事再招呼大家。
乡亲们看到里屋有事要谈,于是就三三两两走向外屋。有些热心的乡亲还不住地给铁山一家打气撑腰:“好好谈,不能出了事把人送回来就完了。这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以后可怎么办呀!你们一家老小放心,今天和他们不谈好赔偿,我们不答应,他们就别想离开……”
“村长来了,村长来了。”院门口传来一阵喊声。热心的村民一下子有了主心骨,纷纷走出屋门迎到院子里,围着村长七嘴八舌诉说着眼前铁山家发生的一切。
村长也算是冬青爸爸铁山的发小了,名叫卫国,比铁山大近十岁。早年中学一毕业就参了军,在西藏边防部队锻炼成长了三年,从世界屋脊的雪域高原到茫茫荒漠的无人区。三年的值勤站岗,默默守卫着祖国的边防安全,同时也守卫着身后祖国的发展建设。恶劣的自然环境与军营的严格要求,造就了卫国坚毅的性格和强健的体魄。20世纪90年代初,他复员回到了家乡。几年的军旅生活,使得卫国开阔了眼界,加之才20多岁,正是风华正茂不安分的年龄,心里只想干一番事业,也很想改变家庭穷苦的现状,所以极其不适应当时村子的偏僻落后。于是,他约了一同复员的几个战友,一起商量着如何找项目创业。激情似火的几个人在卫国家商量了好几次,有了些眉目后,年轻人的激情加上军人的行动力,说干就干。可是卫国的爹娘实在不舍得让儿子离开,几次哭闹。在卫国耐心地把自己的想法一遍一遍讲给爹娘后,最终爹娘才同意了卫国进城创业。其实爹娘内心也知道,这穷苦的地方是留不住儿子的,在他们老两口心里,儿子是一个见过大世面有文化的人。
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大地,在领导人南方谈话后,深化改革有了新的方向,从东南沿海延伸到北方的各个城市,掀起了经济建设和城市建设的浪潮,各种公司、企业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出现。卫国和战友们起先辗转于南方最先实行改革开放的几个城市之间,从打工开始,慢慢积累了一部分资金和经验。这期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就不用细说了。经过大家共同的努力,几年后卫国他们买了第一辆汽车,后来注册了公司,跑起了运输,这就算是安定下来了。经过不断打拼,几年后公司规模也越来越大了,经营范围也是越来越广了。
卫国在南方城市安了家,也算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了。期间他多次请爹娘去自己所在的城市看看,并且一直想把爹娘留在身边好尽尽孝心。然而老人总是以各种借口推掉了卫国的好意。用卫国娘的话讲,他们年轻时最远才到过县城,一下子去那么远还是南方,他们不习惯。卫国也没更好的办法,只好在公司不忙时,常回来看看年纪一天天大了的爹娘。20世纪90年代末,事情看似有了转机——在一次回乡探亲时,爹娘终于答应去南方卫国生活的城市看看。这下可好了,卫国安排好行程,小心翼翼陪着爹娘,从大山里出来又是汽车又是飞机的。倒是很快,当天就从西北飞越了半个中国,傍晚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了深圳——中国改革开放的明星城市。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一路上地下天上的,上午出门还穿着厚衣服,傍晚就改穿衬衣了,老人家的身体可真是够受的,一路都是晕晕乎乎的。出了机场坐在回儿子家的车上,也无暇顾及车窗外不停闪过的南国景象、林立的摩天大楼、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和闪烁的霓虹。眼前繁华的一切,已经远远超越两位老人内心对这个世界的想象。
卫国这次可是铆足了劲,也是自己多年的心愿,就想陪着爹娘好好转转看看。几天的时间,从自己创办的公司开始,什么大型商场、城市公园广场、世界之窗、中英街、大小梅沙,等等,甚至还领着爹娘去参观了“明斯克”航母。看完后站在岸边,不太言语的爹问卫国:“这就是你说的航母?这么大的‘军舰’说不要就不要了?卖给咱们还放在这让参观?”停了一下,卫国爹接着说道,“还是改革开放好呀!早些年咱们要有这么大的‘军舰’,日本人也不敢祸害咱老百姓那些年了。”他爹跨度这么大的感慨,一时让卫国有点儿接不上话来。
一路的参观其实也挺累的,走走停停眼看着天色不早了。
当天的晚饭是卫国一起创业的几个战友特意安排的,在一个靠近海边的饭店。当卫国带着爹娘赶到饭店时已是华灯初上,正是饭口儿。整个饭店大厅熙熙攘攘,座无虚席,每位来的客人都有服务人员引导座位。在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吃饭,两位老人真是连想都没想过。走在厚厚的地毯上,腿脚都有点儿发飘,脑袋也是蒙蒙的,糊里糊涂地随着服务员走进了吃饭的包间。早已在房间等候的卫国的几个战友,看见两位老人来了,先后起身问候寒暄着。
两位老人看着眼前的几位陌生人,怎么努力也回忆不起来,当年在自家院子里激烈讨论规划着未来创业之路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激情的一帮年轻人的模样了。
大家依次落座后,菜也陆续上来了。几个人又开始忙着倒茶、递烟、夹菜、看酒,这一切看似程序化的步骤,其实还是保留着老家的传统。热情的一轮敬酒之后,老人面前的盘子里已夹了不少的好菜。这下子可麻烦了,两位老人看着面前的盘子里摆满七枝八叉的海鲜,还有满桌子认识不认识的各种海鲜,直皱眉头,心里开始犯起了愁。这些海鲜大多数从来没见过,也不会吃呀!其实,这几天两位老人在卫国家里,吃的还是从老家带来的杂粮特产啥的。熬点儿稀饭,在楼下超市买的馒头青菜什么的,经卫国娘在厨房一阵忙活,看似简单却也可口,而且还让卫国吃出了家乡的味道。
席间氛围还好,大家热情地聊着些新闻和旧事。几个糙老爷儿们都没有发现两位老人的细微变化。老人家很少主动自己夹菜,勉强吃着面前盘子里的各式海鲜。这时,卫国娘的问话打断了聊得正热的几个人:“你们几个出来也好多年了,房呀车呀都有了,我们老两口来这几天也都看到了,公司也开得好,你们几个家里的老人都来看过没有?时常回家看看。你们也老大不小了,都有三十了吧?也该成个家了,这样我们这些做老人的也就放心了,将来就等着抱孙子喽!”
看似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卫国一下子明白了爹娘这次来的目的了。卫国的几个战友顿时就有点儿卡壳了,这熟悉的话语,各自家里的老人都没少讲过。
晚饭后回到卫国的家,爹娘跟卫国又唠了好久。老人再一次催促卫国赶紧娶个媳妇,“这房子没个女人整天冰锅冷灶的,怎么能算是个家呢!趁着我们老两口还能动,还可以给你们带带孩子,不影响你们啥。再说,我和你爹也想早点儿抱上孙子。”
老两口还说起了不来跟着卫国过的理由:“人慢慢上了年纪,离不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也离不开熟悉的乡亲和老家的山山峁峁。过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也不觉得有什么苦。但是你们这大城市到处车来车往的,一天到晚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我们还真的是待不住。”说完以后就让卫国安排明天回家的事。
晚上,卫国躺在床上,几乎是彻夜未眠,想了很多。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和爹娘聊得这么多这么透,这也让卫国重新对爹娘有了更深的认识。同时,今晚的聊天内容也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多年后卫国毅然回归家乡,这一次和爹娘的促膝长谈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村长好不容才安顿好群情激愤的村民。他让大家先回去忙自家的事,不要都围在这儿了,“我来问问,看是个什么情况再说。”劝走了村民,卫国才走进屋内。眼前的冬青奶奶和妈妈坐在方桌边不停抹着眼泪,旁边还坐着一个穿着整齐的陌生中年人,他不停说着什么。看见村长进来,冬青妈妈赶紧起来要给村长让座,冬青奶奶先开口说道:“卫国呀,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你看看铁山受这么重的伤,两个孩子还小,以后我们一家的日子怎么过呀!”说着又开始哭了起来。
“婶儿,你先别哭,我见了铁山兄弟,问问情况再说,好吧?”这时,中年人起身准备给进来的村长打招呼,卫国却摆了摆手,对冬青妈妈说道:“你带我去看看铁山兄弟。”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里间,看到床上躺着的铁山,眼前的状态还是让卫国吃惊不小。狼狈的铁山,脸色蜡黄,头发乱糟糟的,手臂上吊瓶正在输液,右腿打着石膏被固定在床尾。
“怎么搞成这样了?”卫国低声问道。
铁山本想起身却被卫国伸手扶住了,冬青妈妈赶紧上前将枕头立起和护士一起挪动着铁山,好让他靠得舒服些。
“来了,坐。有烟吗?给我来一根。”这时的铁山略显得有些尴尬,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都这样了还抽烟。”冬青妈妈一边嘟囔着一边转身在水盆里拧了条毛巾,这会儿才想起来给铁山收拾清理。
“能行不?就你现在这情况还吸烟!”说着,卫国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着吸了一口。
“没事的,好久都没吸了,把我憋得快不行了。”说着铁山伸出手,卫国笑了,顺手就将刚点着的烟递给了铁山。
好久没吸烟的缘故,几口烟下来呛得铁山连续咳嗽起来,使得脸颜色越发地难看了。
护士严厉地批评着铁山和卫国两人,“病人不能吸烟的!”说着伸手从铁山手里抢走了正吸着的烟,转身在房间角落四处寻找着可以放烟头的地方。寻找无果后,护士姑娘迟疑了一下,忽然间想明白了似的,说道:“吊针打完叫我,我就在外面。”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一下子安静了。铁山接过冬青妈妈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缓解了一下因刚才吸烟引起的咳嗽。平复了一会儿,铁山用沙哑的声音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过完年我就回到在县城打工的地方,我在这家公司当保安已经好几年了。老板主要经营的是一个百货批发市场和一个配套的仓库,老板人不错也挺重用我的。我跟大家处得也不错,工作也认真,去年我还提了个保安队副队长,主要负责仓库这边的保安工作。”说着铁山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
“事情发生在两三个月前,开始我老是觉得胃不舒服,还以为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当时也就没上心。后来胃经常不舒服也吃不下去饭,有时还隐隐作痛。同事们不停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怎么看我病恹恹的。我呀怕麻烦,就在街上的药店买了点儿胃药吃了,也不见好。有一段时间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所以同事都劝我去医院检查检查,这一查还真是出问题了。医生看了化验结果告诉我得的是胃溃疡,慢性的,还告诉我一大堆注意事项:什么忌吃刺激性食物,平时要多注意休息,还有就是这病要慢慢养,等等。我一听头都大了,晕晕乎乎取了医生给开的药,在回仓库宿舍的路上我就想,咱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冬青秋季开学就来县城上中学了,我这一生病再把工作丢了咋办。反正我这人也皮糙肉厚的耐摔打,又不是啥要命的病,再说还有医生给开了这么多的药先吃着,就寻思着决定先把病情瞒下来,谁也没说。就这样,时好时坏地过了一个来月。
“其实要说这病不往心里去那是假的,平时不忙的时候我还是爱自己一个人瞎想。这不在20多天前,天下着雨,公司刚进了一批货,咱不是怕货被雨淋湿了嘛,我们保安队的哥几个就帮着卸货。可能是大伙心急了点儿,运货的叉车司机操作也有点儿猛,加上下雨路面有些积水,叉车就有点儿打滑,车上的一包货一下子就甩了下来。可能是我那会儿脑子走神了,本来看着是可以躲开的,谁承想那一包货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了我的右腿上。一开始我还不感觉有多痛,等大家赶紧把货从我腿上搬开,我才感到钻心的痛。送到医院一番折腾下来,你们看,就成了现在这样了。”说着铁山自嘲地用手指了指受伤的右腿。
冬青妈妈这会儿实在是等不及了,就急切地问:“到底伤得怎么样了?”
铁山还是犹豫了一下,像是要岔开话题似的说道:“光知道说话了,赶紧去给卫国倒杯水呀,这么热的天。”
“不用倒水了,我想听听你现在真实的情况和你现在是怎么个想法。”卫国说道。
冬青妈妈连忙站起来倒了两杯水,分别端给两人,还非常歉意地对卫国说道:“你看我让铁山的伤吓得已经乱得啥都忘了,你都来了老半天了,真是慢待了。”
“客气啥呢,别忙活了。青山,有些事情你得好好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卫国说着将水杯放下,不无担心地看着铁山说道。
铁山只好无奈地说起了病情,“我这胃溃疡只要平时吃饭注意点儿,按时吃药应该问题不大,慢性病需要长时间慢慢调治。我这次回来养病,想试试中药,说不定效果比西药还好呢。腿上的伤你们也都看见了,石膏已经固定好了,这伤筋动骨的又不能动,得要在床上养一阵子呢。”铁山避重就轻地简单说了一下病情,这显然是在回避着什么。
卫国看铁山还犹豫着不想说,就耐着性子劝道:“兄弟呀,你现在人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再说咱们这小村子,医疗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再把你的病情耽误了咋办?”
冬青妈妈也急得不行,就说道:“你说这一大家子老老少少都指着你呢,你这又是病又是伤的,我可该咋办呀!”说着又开始掉起了眼泪。
铁山开口问道:“我回来老半天了怎么没看见冬青、冬明?冬青前段时间还给我打电话说考得非常好,秋季开学就要去县城上中学了,这样我们以后就可以经常见面了,把孩子高兴的。冬明也放暑假了吧?是不是两个人去山上果园陪爷爷去了?”
“没有,今天冬明考完试就放暑假了,早上我让冬青去接了,顺便把住校的铺盖给带回来洗洗。”
铁山问完两个孩子以后,这才慢慢腾腾说起自己的病情:“我的右腿小腿骨裂,踝骨和右脚小脚趾粉碎性骨折。医生说恢复好的话不影响走路,以后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干重活了。”
“不能干活了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过呀!”说着冬青妈妈又开始掉起了眼泪。
铁山说道:“你先别急着哭,等我把话说完。”
卫国也在一旁劝道:“恢复得好只要可以走路比什么都强,重活干不了就干点儿轻的。你们两口子可要想开点儿,凡事要往好处想。”
接着卫国又问道:“你受这么重的伤,你工作的公司是怎么安排你的?我看这应该算工伤吧?”
铁山接过话说道:“我在这家公司当保安好几年了,现在政策好,像我们这些老员工在公司都有五险一金,再说我还有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嘛。公司老板人很好,我受伤住院的费用都是公司垫的,这次回来公司还给了我两万元的误工费,让应急用,费用这些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在医院病床上躺了这二十多天,好的坏的我也想了很多。虽然公司在医院也给我雇了护工,但是我还是觉得不得劲。我这才三十多岁,平时身体也没啥毛病,又爱到处乱跑,冷不丁地往床上一躺还不能动,啥都要人家护工帮我,我还真享不了这福。公司领导和队友们也时常来看我开导我劝我,我也一直忍着没给你们说,主要是怕你们知道了着急上火。这不前两天医生检查完说恢复得不错,我这心里也长了草,就缠着医生给我开了些药,说啥我也不在医院待了。公司老总一看也没办法,就把我给送回来了。就这些,你们还想知道啥,就问吧。”
“你也在外面闯荡好些年了,看人和看事心里还是有些数儿的,不管做什么决定还是要看长远些。”卫国接着说,“咱们这儿的卫生室看个感冒、拉肚子什么的还行,你现在的情况我怕咱们这看不了吧?”
这时冬青妈妈也担心地说道:“是呀,你这样可不敢把病给耽误了。”
“不会的,我现在只是打消炎针,吃的药也有,咱们这里的卫生室可以的。再说,我把药都带回来了。”铁山极力地解释着,希望能消除二人的担心。
这时院门口一阵嘈杂声传进屋里,冬青妈妈抬头从窗户看见已经走进院子里的公公。她扭头给在床上躺着的铁山说道:“爹从山上果园回来了。”说着起身准备到院子里迎一迎。
卫国这时也站了起来,对铁山说道:“我出去看看。”说着跟着冬青妈妈一前一后出了里间的屋子。
冬青爷爷六十多岁,个子不高,身体还算硬朗。从果树开花挂果到成熟的几个月时间里,经常一个人住在山上的果园里,操持看护着各种果树,人也被太阳晒得黝黑通红的。在接到铁山出事的电话后,老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急急忙忙满头大汗地从山上果园赶了回来。这会儿正被几个还没散去的村民围在院子里,听他们说着铁山的情况。
冬青妈妈、卫国、冬青奶奶还有铁山公司的老板前后脚出现在屋门口。
“爹!你从果园回来了。”说话间,冬青妈妈眼泪唰一下就又流下来了。
冬青奶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有些埋怨冬青爷爷:“老头子,你咋这会儿才回来?你看看这一家子都乱成啥了。”
从铁山受伤回家的那一刻起,冬青妈妈和奶奶就开始惊吓得不知所措,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没着没落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下好了,家里的主心骨冬青爷爷从山上赶回来了,两人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些。
卫国向前迎了几步说道:“叔,回来了。您老也别太担心,先进屋看看铁山再说吧。”
“好、好,村长来啦。”
给村长打了声招呼,冬青爷爷急忙就向屋里走去。这时冬青奶奶也停止了埋怨,和冬青妈妈、卫国还有铁山公司老总一行人,又前后脚跟着进到屋里。
冬青爷爷看到儿子铁山躺在床上,胳膊上打着吊瓶,右腿打着石膏,面色灰暗,头发也乱蓬蓬的,心疼地说道:“铁山,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爹。”当铁山喊出这一声时,眼睛就有些发红,哽咽得没有再说下去。
看到这样的情况,铁山公司的老总赶紧开口说:“大叔,实在是对不住铁山和你们一家!铁山是为了公司的货物免受损失才受的伤,这件事公司会负责到底的,这一点请您老和大家放心。”
听到铁山公司老总的一番话后,冬青爷爷刚才高度紧张的心略微缓和了些许,但还是不放心地说道:“你这一条腿都打着石膏,到底是伤得不轻呀!老话说这伤筋动骨要一百天,等你这伤好了,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要是不能干活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咱们这一大家子可还都指着你呢。再说了,你现在都伤成这样了,你说你不在城里大医院治,跑回咱们这小村子,你的伤能治好吗?可别给耽误了。”
这时铁山也从刚才见到爹那一刻的复杂情绪中缓过劲儿来。他故作轻松地说道:“爹,你放心吧,就是腿上伤了两处骨头,不碍事的,养养没啥大事。公司也给我们这些员工都买了工伤保险,再说我不是还有医保嘛,看病用钱没啥问题。我是实在在医院待不住了才想回来的,需要用的药我都带回来了,别的也没啥,你和娘就放心好了。”
铁山公司的老总不失时机地开口说道:“铁山的伤情呢,回来时我也跟医院沟通了,目前来看回家静养的选择也是行得通的,但是铁山还是要切记医嘱。大叔大婶还有弟妹、村长,你们都在这里,我代表公司表个态,请大家放心,只要铁山的伤病好了,随时可以回公司上班。毕竟铁山是为了保护公司货物受的伤,在家养病期间,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手机联系我或者公司,我们会尽最大可能帮你们解决的。”铁山公司老总诚恳朴实的一番话,使得屋子里显得有些僵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铁山接过话说道:“谢谢老总对我的关照!等伤病好了,我就回公司上班,我还想跟着你干呢。”
“好,欢迎回来,公司需要你这样的员工。”
老总话音刚落,铁山又不好意思地说:“光知道说话了,冬青娘赶紧让都坐下呀,这么站着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说着自己先嘿嘿嘿地笑了。
“对不起!你们谁给我让一下,病人的吊瓶该拔针了。”说着,刚才出去的护士姑娘挤进了房间,紧接着就听见她严厉地说,“你们这一屋子人是怎么回事?病人吊瓶里的药都打完了,也不知道叫我一声!你们看看,现在都回血了。”这时屋里的人才发现,药确实是打完了,铁山手上针头连着的输液管里已经有血倒流了,一下子搞得屋里的人都有些尴尬。
“好了,你们都先出去,在外屋等一会儿吧,有什么话等我处理好回血,拔了吊针你们再说。”护士姑娘说着话手也没停,利索地取下挂在床头的输液瓶,用手举起来,靠压力使流出来的血一点一点再流回去。
卫国连忙招呼着冬青的爷爷、奶奶还有铁山公司的老总去外屋,好腾出地方留给护士姑娘。临走嘱咐冬青妈妈留在里屋,看需要什么给打个下手。
护士姑娘给铁山解决了回血问题后拔掉输液针头,很负责任地提醒铁山,要按医生的要求记得吃药的时间和次数。她收拾好带来的一应用品准备走时,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铁山两口子说道:“我刚才在屋门口看到你们家的狗在院子卧着,挺吓人的,现在我提着医药箱出去它不会咬我吧?”
“不会、不会的,谢谢你陪着跑这么大老远的,忙得连口水都没有喝。”铁山两口子连声道着谢。
“没事的,这是我的工作。”年轻的护士姑娘这时已不再是工作状态了,说起话来也温柔了许多。
铁山赶紧说道:“孩子娘,你一会儿把护士姑娘送到院外的车上,看看家里还有啥果子给带点儿路上吃。”
“有、有,你等一下,我这就去给你们洗些果子去。”说着冬青妈妈转身就出了屋。
“太麻烦了,谢谢你们的好意,真的不用带了。”护士姑娘反而被铁山两口子的热情搞得更不好意思了。
“这麻烦啥?我们家在后山有果园,昨天小孩爷爷才摘回来的桃子。你们尝尝,味道可好了,带着路上吃还解渴。”这一刻冬青妈妈也恢复原本淳朴活泛的模样了。
冬青爷爷、奶奶还有卫国和铁山公司的老总几个人,也算是把铁山的情况聊了个大概,看见冬青妈妈出了屋,去院里棚下取桃子,也都起来进到了里屋。
铁山现在的状态比刚回来时好多了,看见爹、娘、卫国和老总前后脚进来后,笑呵呵地说道:“爹、娘,时候也不早了,大家为了我也忙活大半天了,我这也安顿好了,没啥事了,还是让我们老总他们先回去吧。天这么热,帮忙送我回来的人还都在外面等着回去呢。”
冬青爷爷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说:“你的伤咱们这小村子能看吗?别再给耽误了。”
“不会的,你看这桌子上的药都是我带回来的,你和娘就放心吧。”
“来,都尝尝家里果园长的桃子,味道好着呢。”说着话冬青妈妈端进来一盆刚洗的桃子,给铁山公司的老总还有护士一人手里塞了一个大桃子,转身又从盆里拿出一个递给卫国说,“村长也尝尝,这是今年第一茬刚下树的果子。”
“味道不错。”铁山公司的老总一边吃着桃子,一边不停夸桃子的味道好。
护士姑娘也说比在城里买的桃子好吃。
这一路送铁山回来,山路的颠簸,加之天气炎热,二人又热又渴,于是毫无顾忌地三口两口就把一大半的桃子吃进肚子了。
这时卫国也说桃子的味道不错,品相也行,还问冬青爷爷,今年桃子能产多少斤,价格怎么样?看似很平常的拉家常却被有心人记在了心里。
“喜欢吃就好,让冬青娘给你们装上些带着路上吃。”冬青爷爷说道。
“今年头一茬下的也没多少,小两千来斤吧,昨晚上才从山上运回来。本来想今天给铁山打个电话,让他在城里问问今年的桃价,顺便给联系个买家,明天雇个三轮车给送去。你也知道,下了树的果子不能长时间放的,没想到铁山出了这么个事儿,唉!”冬青爷爷满是担心地跟卫国说。
就在冬青爷爷跟卫国说话的同时,铁山公司的老总小声问正在吃桃子的护士姑娘,“你在城里买的桃子多少钱一斤?”
在打听出价格后,老总转身笑呵呵地说道:“大叔,你们也别为桃子的事发愁了。这些桃子我拉走,天气这么热,正好给公司员工发了当降温福利。今天来了两辆车,一会儿让他们几个人跟我坐一起,空出来的面包车拉桃子刚好。”
“这样不合适吧。”铁山不好意思地说道。
“怎么不合适,我这既给员工发了福利又解决了桃子的销路,也不用来回跑了,这叫两全其美。”说着话,铁山公司的老总就在随身带着的包里开始取钱,并对冬青爷爷说,“大叔,我刚才问了护士姑娘桃子的价。家里不是有两千多斤嘛,我全部拉走。这是五千块钱,您老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卫国也给冬青爷爷做工作,认为这个办法可行。
于是,冬青爷爷说道:“如果你们公司真的需要给大家当福利发也行,可是你给的价有点儿高了,都快赶上零卖的价了。”
铁山公司的老总说:“我可不这么认为,我是按照城里现在买桃子的价给的。你们想想,我在哪里买都是一样的价,而且你们家的桃子味道好还新鲜。”
就这样,在卫国的劝说下,在铁山公司老总的多不退少不补的坚持下,在还没来得及找见秤称的情况下,桃子已经安排往车上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