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大军开始进攻的消息是在一个午后传进王振府邸的。
那天午后,王振原本正在忙着另一件重要的事——
那天正午,我陪着王振吃完了饭,他坐在外间喝他每顿饭后都要喝的那杯茶,我进到里间准备脱衣上床午睡,这当儿听见楚七走到外间门口低声说:王公公,他来了。王振应了声:让他进来吧。我以为他要会见什么重要人物,忙侧了耳去听。王振这时说:楚七,你出去后把门关上,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不得放一个人进来。楚七答了一句“是”就出了门,紧跟着就把门由外边“呼啦”一声拉上了。虽是正午,可把大门一关,屋里顿时就暗了下来。我正猜着来人是谁竟这样保密,忽听王振在外间叫我:杏儿,你来把蜡烛点上。我闻唤急忙边应边起身穿衣,急慌慌地向外间走,过去还从没有过要我亲自点烛接待的客人。到了外间点亮蜡烛后我才看清,来人是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男人,相貌平常,手里拎一个小木箱,很像是一个看病的郎中。
你过去做过这种再接的事?王振开口没头没脑地问他。
做过两三次。那人不慌不忙地答。因为王振没有示意要我回到里屋,我也就站下在那儿听。
都成功了?
成功了,不过他们都是孩子,三个人中年龄最大的也才十三岁。
他们是怎么受伤的?我是指他们那个地方是怎么?——
一个是被砸伤的,一块砖头从墙上掉下来,正好砸在那男婴的那个地方;一个是被仇家雇人用刀砍断的,只留下很短的一截;还有一个孩子是被邻居家的狗咬掉的。
我默然听着,一时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他们现在咋样?我是说那三个经你再造过的人,他们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王振又问。
挺好。那个极像郎中的人很肯定地答。
都成家了?
成了。
他们是不是可以?——
都行!
你怎么知道他们都行?王振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们都已经有了孩子。
有孩子就证明他们行了?孩子不会是别的男人的?王振好像在故意挑毛病。话听到这儿,我觉得已听明白了两人谈的是什么了。
我问过他们了,因为我是郎中,又给他们治过伤,所以他们对我说话并不避讳。
他们怎么说?王振紧追着问。
那郎中迟疑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你只管讲,这里没有可避讳的!王振并未赶我走。
他们能很顺利地和女人做那事,做得都很快活,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有的一夜还能做几次。
噢。王振的眼睛放光了。你再造时用的东西由哪里来?
那都是找年龄相近的重病人,由做的人家预先付病人家一大笔银子,然后在病人刚一断气时把那个部位取下来。当然,还需要对茬。
什么对茬?
就是再造的人和病人的那个部位在大小、筋脉上能刚好对着,不犯克,不然,接上了也还会再坏掉。
王振点了点头,默坐了一阵方又问:如果再造的话,像我这样的年纪,大约需要多长的时间?
再造的时间不会很长,大概半天时间就足够了;重要的是长好的过程,这个过程可能较长。
要多久才行?
我想不会少于一个月。
你觉得把握有多大?我是说你肯定在我身上能做成吗?
我得先试验几次,更重要的是,要找好那个东西的来源。
来源没有问题。
我做试验时也需要真的东西。
这个我明白。
还需要说明的是,再造时可能很疼,因为我要在你原来的创口上再切一刀,让两个新创面吻合,这才能进行缝合。
这个我明白。王振闭上眼睛沉思了一阵,而后睁开眼说:我们今天就聊到这儿,我俩今天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许告诉别人;如果走漏一点风声,我想你会后悔的!
这个我明白。郎中急忙站起身来。
他们把你住的地方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就从后花园东侧的那个小门进去——
好吧,你在吃穿住用上需要什么,尽管找楚七去要;试验上的事情,他也会替你安排好。
那郎中躬身施礼:王公公,温某就告辞了。
我见状上前拉开门,放他出去了。
听明白了我们说的事情?王振两眼直盯着我。
我点了点头,轻步走到他身边,坐到了他的腿上。
你怎么想?他拍了拍我的后背,眼依旧看着我。
我把嘴附在他的耳边低低地答:我好高兴,我盼着这件事能早一点成功,你想,要是成功了,得益最多的还不是我吗?
他呵呵笑了,不过随后又叹口气,淡了声说:我是从旧书上读到唐朝有内臣复植命根的记载的,究竟是真是假还不知道,让楚七找来的这个人,手艺实际怎样也还不清楚,所以最后的结果还不能说定。倘真的能成,那一定是王家的族运在起作用,到那时我一定要让你真正高兴高兴,你不要摇头。你是一个好姑娘,你从来不说什么,可我知道我不能使你真正满足,你内心里其实有缺憾,有委屈,这我明白。这也是我要想办法复植命根的原因之一,我想看到你真正高兴,想让你快活,更想让你为我们王家再生上几个儿子,当然,是要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去生。
我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说:我保证办到!
他笑了,他的嘴唇张开,分明是还想说什么,可就在这当儿,一阵急切奔跑的脚步声响到了门外,王振住嘴转而去看门口,什么通报也没有,虚掩着的门便被一个浑身汗湿的人“嗵”一声撞开了。我一惊,慌慌地从王振的腿上跳下了地,王振显然也被这鲁莽的举动弄恼了,刚要开口喝骂,一声哭喊就从来人嘴里出来了:不好了王公公,瓦剌大军进攻大同边境了!
王振“呼”一下站起了身子。
我的心却骤然一松:终于开始了!开始了!
快细细说来!王振上前两步,伸手扶住那信使的肩头。
瓦剌军在也先的亲自指挥下,于11日开始大举向大同边境进攻,我大同守军被迫应敌,双方在长城外的猫儿庄摆开阵势,我参将吴浩仓出阵迎战,不想竟被对方挑死在马下!
哦?!王振惊得后退了一步。
我默望着那信使和王振,感觉到有一股快意涌上心头:大明朝,该让你们也尝尝亲人死去的味道了!
速传我的命令,要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参将石亨立即率兵进驻阳和口!
那信使急忙应道:遵令!随即转身就走。
王振这时又对站在门口的楚七叫道:走,立刻进宫!
王振是确实慌了,迈过门槛时右脚被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幸亏楚七手快急忙将他扶住了。吓慌了吧?该你们着慌了,让你们着慌的时候还在后头哪!
王振进宫之后,我径直去了帖哈的住处,把明军信使来报的情况给帖哈说了。帖哈听罢,也长出一口气道:让他们去忙乱一阵子吧,该我们轻松轻松了。
我们是不是该收拾东西找机会溜走了?
帖哈一听我这样问,眼顿时瞪了起来:怎么尽说傻话?我们怎能此时撤走?这会儿正是需要我们探听消息的当口,太师已派人传令,要我们尽快弄清明朝皇帝的应战之策。今天王振回来后,你要想办法由他嘴里探听到消息,对他的任何一句话都不要放过,要尽可能地都记到脑子里,然后告诉我!
我点头表示明白。唉,什么时候这事情才能了结,我才能回去看看母亲?我想你,额吉!
王振一直到天黑很久都没有回来。王府里的人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午后信使急闯后院的情景很多人看到了,他们都意识到一定是出了大事情。吃晚饭的时候,一向对公事持淡漠态度的马夫人,破天荒地来到了我的住屋里问:杏妹,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我一边急忙施礼一边答:姐姐,我也是这样感觉,但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并不清楚,要不我们一起坐等王公公回来,到时问他就会清楚了。她笑笑说:那我就不等他了,倘是有事需要你我知道,他自会告诉我们的。我含笑送她出门。我实在不敢把知道的情况告诉她,这毕竟是军机大事,万一惹恼了王振,引起他对自己的怀疑岂不糟了?
我坐在床边等到三更鼓响,也没见王振回来,就脱衣上床睡了。因为心情轻松,我入睡很快且睡得很沉,根本没听到下人们的喊门声,直到门被使劲擂响,我才被惊醒过来。我以为是王振由宫中回来了,急忙起身披了衣去开门,门打开后我惊得后退了一步,原来门外站着马夫人和几个使女,且有一个浑身冒着热气手执马鞭的信使站在她们身后。快,有信使要见王公公,快叫他起来,你们睡得可真沉,怎么也喊不醒。马夫人朝我急急地抱怨。
王公公一直没有回来。我忙向她说明:还在宫中。
哦,这可怎么好?她扭脸看着那信使。
我奉命要把信亲自交到王公公手上。那信使边说边转身:我立刻去宫中求见王公公!
我看着那信使又匆匆走出后院大门,心里想,信使带来的,对于王振和大明朝来说,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信使越急,那消息可能就越坏。
果然,第二天正午王振回来时,满脸阴郁疲惫,好像一夜没睡的样子。我小心地问他那个信使是不是见到他了,他点点头。我想引出他的话,就说:我本来想把他送的信留下来,待你回来时再看,可那信使十分着急,我怕误事,就让他去宫中找你了,事情是不是很急?
他叹口气道:是很急,送的是战报,瓦剌的另一个头领阿剌率军开始进攻赤城、宣府一线。你做得对,应该让他立刻送给我。昨天一夜之间,还有两封战报送到,一封来自辽东前线,一封来自甘州前线。瓦剌的脱脱不花率军开始进攻辽东,另有一支骑兵也开始向甘州进犯。瓦剌在整个北方都挑起了战事,一场战争开始了!
天哪!我假装吃惊地叫道: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既然他们想打,那就打吧。大明朝难道还怕一个瓦剌不成?娘的,他们肯定是以卵击石,自找灾难!昨晚,我和皇上一起坐在宫中等待大同前线的捷报,我相信宋瑛、朱冕他们会打一个大胜仗,大同一胜,势必鼓舞整个北方前线将士们的士气,大反击就会开始!
捷报到了吗?我问得有点迫不及待,话出口之后我便有些后悔,要是他对我如此关注军情产生疑心岂不糟了?!还好,他似乎把我的关切看作是对大明朝廷的关心,没有表示出什么怀疑,只是答道:直到刚才我出宫时还没到,毕竟前线离京城很远,我估计快到了。
走,陪我去看看骞先生。
你不歇一歇?
我想先听听他的看法。他打了个哈欠,急急地迈出了门槛,我忙赶上去扶住他。看来,他真的着慌了。
进了骞先生的屋子我才知道,几份由前方送来的战报,都有副本放在骞先生的桌子上。王振进屋还没落座就径直对骞先生说道:说说你的判断!
依我看来,瓦剌人也先这回是真的胆壮心野,想和大明朝一决雌雄。
说下去。
他们的举动不是一时兴兵发泄怒气,而是周密准备后的大规模战争行为。
周密准备?
他们先找到了战争借口:是你大明朝不愿和我联姻和亲;是你大明朝不让我朝贡而恶化了关系。他们是师出有名。
王振颔首。
他们兵分三路,同时出击,这没有预先的调兵和进攻准备显然不可能。
他们眼下的企图?
捣烂京畿外围。
他们的最终目的?
拿下北京,灭掉明朝。
王振冷冷一笑:太不自量力了吧?!
在我们这块土地上长大的男人,差不多每个人内心里都有当皇帝的想法,都想让天下的人只听他一个人指挥。也先也不例外,他如今认为,凭他的力量,他已经可以去实现那个当皇帝的目标了。
皇帝是随便就可以当的?
所有的开国皇帝在没有登基之前,人们都很难承认他能当皇帝。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振的脸拉了下来。
骞先生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想提醒王公公,对瓦剌人也先不能掉以轻心。弄不好,他真有可能当上皇帝!元朝末年,谁承认咱太祖能当皇帝?可他最后不是当上了?
倒也是。
我过去说过,一场战争,卷入者不计其数,但最初的推动者,其实就是一个想改变自己命运的人,是一个握了兵权又有野心或雄心的人!
王振眯眼无语。
世上所有大事的发生,你追根溯源,最后都能找到一个人,是这个人做了第一次推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王振睁大了眼。
只有两种选择。其一,求和,派人与也先谈判停战。不过此时求和,也先要价肯定很高,而且他有可能提出让皇上退位,因为他的最后目的是要当皇帝。这就——
与他讲什么和?!王振打断了骞先生的话。
其二,就是迎战!迅速做好准备,抵抗住他们头一波次的进攻。
打!我就不信,这也先还真能成了精了!王振攥紧了拳头。
我相信,只要王公公下了迎战的决心,这仗就真的打起来了。也先要打,你要迎战,这战争就正式开始了。一场战争,说到底还是两个人的战争,是敌对双方有决策权的两个人的战争。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王振说罢,起身就走。
我从王振的话语举止里看出,他已下定了打的决心。不过他对我瓦剌人的实力,还是有些轻估。这倒令我暗暗高兴,我们正需要他的轻敌麻痹。回到后院,他说:我现在去补补觉,一有信使到就立刻叫醒我。我点头之后便扶他进了卧室,服侍他上床躺下。
因为知道王振在补觉,前院、中院和后院的所有可能发声的活动都停止了,整个王府十分安静。我就在这安静中去了帖哈的住屋,把刚才从王振嘴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帖哈听了轻蔑地笑笑:让他边睡边等吧,他等来的决不会是捷报!大捷是属于我们瓦剌人的!你快回你的住屋去,注意下一个信使的到来。
我脚步轻快地踏着午后的树荫向后院里走,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回到草原上去,就在这时,一颗小石子忽然落到了我的脚背上,惊得我急忙扭头,这才发现我已走到了卢石经管的那个放置刀枪弓箭的仓库前,卢石正站在库门里隔着门缝向我使着眼色让我过去。自从那天出事后,我就一直没有再见他,所有可能见到他的场合我都不去了。这会儿看见他,我的心不自主地一喜,毕竟,是他让我知道了做女人原来是那样好。在我的心里,他是除了阿台之外我最喜欢和最爱的男人,可是一想起那天所受到的惊吓,我的身子又一阵哆嗦。我们再也不能出事了,再也不能见面了。我向他很快地摇了下头,表示不能进去,接着就又向后院走。没想到他“吱呀”一声把门缝拉大了些,直用哀求的眼神看我,我不能不看他。他那眼神令我心疼,我的脚步不由得又停了,在一阵犹豫之后,还是向他走了过去。王振就睡在后院,这个时候见面实在是太危险了。可他双眼中的那股哀求神色又真让我心软,也罢,进去给他说说战争的事,也好让他心里有个准备。进门前,我慌慌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好,几个当值的都背对我站在他们的老位置上,我一闪身进了库房。
卢石想照往常那样把我放倒在地上,尽管我内心里也非常想那样做,可我还是坚决地推开了他的手。我说:不行,王振就睡在后院,而且随时会叫我。你身为军士,难道就没有一种要出事的感觉?
他怔了一下,说:我已经看见有两个军中信使到府中向王振送了什么急信,肯定是有事,但我估摸不会是需要我这样的低等军人去操心的事。我想你,想见你,想亲你,想把你抱到怀里,我觉得这才是世界上最大的事!那一天马夫人没有再为难你吧?我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一直想找你问问。
他的话令我心中一热。是的,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也把同他见面看作是最快活最高兴最重要的事。说真的,我心中如今经常挂念的人,除母亲、哥哥和弟弟之外,也就是他了。
如果将来出了什么事情,使我们不能再在这个院子里住下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一个新地方住吗?我替他扣好他已解开的衣服。
我过去已经回答过你了,而且我也曾提出带你离开这里,是你不愿走。他有点生气。
我现在要你再回答一遍。
当然愿意。他把手伸过来,摸住我的脸,只要你说去哪里,咱就去哪里。
如果那个地方没有你熟悉的东西,比如说,没有庄稼地,没有街巷,没有戏院,没有青菜,没有猪,只有羊,你也愿意去?
只有羊?什么羊?他有些意外。
我急忙闸住嘴,我意识到我说得太多了,再说下去他就有可能猜出我的身份。我说的是假如那地方是山区,只能养几只羊你愿不愿去?
当然,只要有你在就行了,我只要你!
我感动地上前亲了亲他,然后说:我得走了!我推开他试图挽留的手,很快地闪身出了门。
幸亏我出来了,因为就在我走进后院刚刚坐下,一个浑身大汗的军中信使就在几个王府守门军人的陪伴下飞跑进了后院高叫:战报!——
我按照王振的吩咐,急忙进屋喊醒了他。他一听说来了战报,一骨碌坐起,一边去穿衣一边说:快拿进来!
信使自然不能进到卧室,我急忙出去将信使手中的战报拿了进来,王振这时停了穿鞋,就坐在床帮上急急拆开战报看了起来。我没有离开他,我假装蹲下来给他穿鞋,注意观察他的神色。如果他笑了,那战报上就肯定是好消息,那我们瓦剌的军队就失利了。我看见他的脸上先是现出一种惊愕之色,随后又有一丝慌意,我的心顿时轻松了,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让楚七速速备车,我要去宫里!
王振对我挥手。我心里暗暗一笑,出去给他安排。看来,大明朝在战场上依旧是没有占到便宜。
这天晚上王振重由宫中回来,我才算从他的嘴里明白了那封战报的内容和他着慌的原因。原来,他派出应战的宋瑛、朱冕两员大将,全已战死疆场,监军的太监郭敬也险些被捉,大同守军被迫全面后撤,很多城堡落入我们瓦剌人之手。
那可怎么办?我假装着急地问。
已平静下来的王振说: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既然如此,我们就集中力量和瓦剌决一死战,我不信他们就能成了气候!皇上今天已让兵部做了应对部署,后天,皇上还要上朝和文武百官专议北方战事,必要时,皇上或许还会率兵亲征!
亲征?啥叫亲征?
就是皇上亲自率兵去攻打敌人。
我暗暗吃了一惊:皇上亲征?!
第二天早上,王振去宫中之后,我就去了帖哈的住处,我觉得应该把听到的情况尽快告诉他。帖哈听了大明皇上可能要亲征的话后,也把眼睛瞪大了,轻声说:这倒是一个重要的动向,应该迅速向太师报告!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古语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会儿是太师最用得着我们的时候,你要整天把耳朵都张起来,不放过王振说过的每一句话,把事关战事的话都记下告诉我,还要使出你的全部机灵,诱使他多说,多透露情况。尤其是后天皇帝和文武百官的议战情景,要想法多打听一些。
这还用交代?
出了帖哈的屋子,我向后花园西侧院骞先生的住处走去。我忽然想起,应该跟他聊聊天,听听他对战事的判断,这一方面可以让自己对这场战事心中有底;另一方面也许可以对他施加些影响,并通过他,再影响王振的看法。
骞先生正在院中一棵小树下坐了吹箫,我不懂他吹的是什么曲子,不过那调子依旧是呜呜咽咽的。他看见我来,略略有些意外,放下箫起身施礼问道:夫人来是——
我来后花院里看花,走到你的门口听到箫声,就顺便拐进来看看你,怎么样,日子过得还行吗?缺不缺什么?
谢谢夫人关心,我这人嘛,只要有口饭吃,只要还让我看书,就啥日子都能过。
骞先生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想不想他们?
我原有两个儿子,先后从军,可惜他们都已在前些年同瓦剌人的战争中阵亡,如今只剩下了我和老伴活着。想儿子也没有用了,这世界上的人只要一死,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你再想念他也没有用,想再看他一眼都不行了。
哦,我惊望住他,原来他的家人也和我们瓦剌人打过仗。
有时候我也真想死,想在死后去儿子所在的那个世界看看,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为什么老天爷不让生死两界相通?要是相通了那该多好,这一界的人想那一界的人了,就过去看看,像逛街一样,从这条街走进那条街。
我有点明白了他用箫吹出的曲子为何都那样沉郁,原来他心里也有伤心事哪。他的话也勾起了我的心思,我也想我的父亲,想阿台,我啥时候还能再见到他们?
老天爷不该把生死两界分得这样清楚。他又叹道。
那你的老伴如今在哪儿?
就在这城里的小把儿胡同中,她一个人过日子。
她知道你住在这儿吗?
我是突然被王公公派人用轿抬走的,抬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我可以给她写信,但不能回去,也不能写明自己住在什么地方,眼下,她只是知道我还活着,至于住在啥地方她并不明白。
你怎么会对研读兵书感了兴趣?对兵法、战事起了钻研之心?我得向这上边引。
两个缘由,一个是因了我的军人出身,当了半辈子兵,不懂别的,只对这个东西有些兴趣;另一个是我的两个儿子都死于战争,我也在身经的战争中九死一生,我知道战事一开,就要死人,我很想弄明白这个可致人死命的战争为何不能根绝。
弄明白了吗?
没完全明白。
是说你已经明白了一部分?
可以这样说吧。眼下已经弄明白的是,战争的起因不外乎三种:一种是为了争夺有用之物,比如土地、财物、女人或者其他吃的、穿的、用的东西;第二种是为了争夺统管别人的威权,迫使别人听从自己的指挥;第三种是为了报仇雪恨去耻,纯粹是为了找到心理上的平衡。
你觉得瓦剌人这次发起的进攻属于哪种?
是第二种和第三种的综合,一方面也先想把更多的国人置于他的指挥之下;一方面瓦剌人想雪过去明军所欠下的仇恨,明军曾征伐过他们。
我暗中冷冷一笑:你有一点说对了,我们就是要报仇雪恨,明军欠我们的血债必须还上!
你觉得这一回瓦剌人能否如愿?我又问。
按照常理,瓦剌人是胜不了的,因为明军有长城有城墙可依,武器的优势也在明军一边,可因为明军的指挥者轻敌,因为明军的实际战力下降,结果就不好说了,倘是也先将自己机动快的优势彻底发挥出来,仗也先可能打胜,弄好了他有可能真的当上皇帝,但仇恨他未必就能雪了。
为何?我一怔。
因为古往今来,双方一旦结了仇恨,靠武力去雪,常常是越雪越深,很少会使仇恨减轻的。甲方今天杀了乙方十个人,乙方明天就杀甲方十二个人雪恨,后天,甲方或许会再杀乙方十五个人报仇,如此循环下去,仇恨何时雪得清楚?
我心中暗道:仗刚刚开始打,你就害怕了。你害怕我们瓦剌人复仇,你过去是明军的将领,如今又为大明朝的内相做事,你当然会害怕的。你害怕就证明我们做对了!……
接下来我又和他聊了挺长的时间,越聊我越觉得我们瓦剌人这次必胜无疑,回到自己住屋里时,我的心里真是非常轻松。
为了解后天皇帝和百官议战的情景,我想我得主动去接触一下楚七。因为到时候我不可能去细问王振,细问必会引起他的怀疑。若单靠他说话中透露,则不可能详细。最好的办法是问楚七。楚七在太监里的地位虽低,但作为王振的手下和心腹,是可以随他出入宫中的所有重要地方的。有一次我听见他向我的丫鬟炫耀:说他经常跟在王公公身后去参加早朝,不过不是站在正面,而是站在屏风后的角落里,帮助王公公记下早朝时各人说话的内容,以备王公公下朝后用。我想,后天的当廷议战,他也很可能到场,届时问他最好。
楚七平日是王振的影子,王振只要外出,他必随行;王振若在家里,他就住在后院的一间小屋里。他是个很机灵的人,也识一些字,对王振绝对忠诚。要和他接触套近乎,得很小心才行。我记起他得空时常和我的丫鬟小婵聊天的事,心想他可能和王振一样,也还有一点和女人亲近的愿望,这样想着,我就琢磨出了一个主意。
午饭时分,王振由宫中回来,匆匆吃点饭就拿着一本书和一张大地图看了起来。我劝他上床稍歇一会儿,他叹口气说:战争已经爆发,明天当廷议战的时候我也还要说话,我得先做点准备,你去歇吧。我说别打扰你,我出去走走。
我来到丫鬟小婵的住屋,进屋我就说:小婵呀,你是不是昨天没有洗澡?小婵一愣,急忙答:洗了呀。那你今中午照料我和王公公吃饭时,我怎么闻见你身上有一股很大的汗味?小婵又羞又窘地说:那我赶紧再洗一洗。我点头说:对,赶紧再打盆水来洗一洗。小婵把水端进屋时,我走了出来,随手把门虚掩上了。我没有立即走开,我站在那儿,直到听见小婵撩水的声音我才离去。
我离开小婵的门前,假装有事从楚七的门前过,楚七在屋里看见我,忙打着招呼:夫人好。我说:楚七,你快去小婵屋里,叫她立马过来,我有急事!楚七闻言,就三脚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和我设想的基本上一样,他慌急中没有敲门,径直就推了开来,他推门的同时,小婵就发出了一声尖叫。我闻声自然就跑了过去。我跑过去时,楚七还吓呆在门口,而小婵正手忙脚乱地用衣服捂着自己的胸脯。我疾步进屋把衣服披在小婵身上,这时节,楚七已跑回到他的屋里。我安慰了小婵两句,就来到了楚七屋里,进屋就说:楚七,小婵可能要向王公公告你对她无礼。楚七一听就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说:夫人救命,我确实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洗澡,忘了敲门,不是存心。我叹口气说:这事真要闹到王公公那儿,肯定不会有你的好,你知道,他最烦家里出这种事。也罢,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就帮帮你的忙,把这事压下去,小婵那边由我去说,你放心就是。楚七听了又急忙连连叩头……
我估计这件事一出,明天我再问他关于朝上议战的事,他不会不帮忙的。
这天的晚饭时分,我刚要坐上饭桌陪王振吃饭,照料帖哈的一个男仆匆匆来到后院门口让守门人传话,说帖哈肚子疼得厉害,要我立刻过去看看。我估计帖哈找我不是因为肚子疼,而是另有急事。就站起来对王振说:请王公公允许我过去看看父亲。王振说去吧,需要找大夫的话,让下人们赶紧去叫。要不是明天早朝议战,我要做些准备,我也该过去看看的。我说,王公公要忙军国大事,可别为这些小事分心……
进了帖哈的住处,只见帖哈满头大汗地趴在床上,我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假装的,于是我急忙打开他床头的箱子,说:把上次你肚疼时吃的药再吃一丸试试。我装作摸出了一丸药填到他嘴里,让他喝了几口水咽下去,这才挥手让几个下人退去。待下人们退出后,帖哈停了呻吟轻声说:太师接到我们报上的消息,特别是听说大明皇帝有亲征的意思后,十分重视,再三琢磨后飞快派人传信,要我们务必促成大明皇帝亲征这件事。因为只要大明皇帝亲征离开了京城他的老巢,我们就有把握捉住他,就能缩短战争进程,就会大获全胜。我之所以装病急急把你叫来,就是因为明天大明皇帝要和他的文武百官商讨应对北方战事之策,如果王振能在这个场合提出亲征的事,那是最好不过了。这样,给你的时间就只剩下今天这一个晚上了。
给我的时间?我一时没有听懂。
我们现在能促成这件事的人,只有你一个!
你是说让我去说服王振在明天议战时提出皇帝亲征的事?
对。
在这样的大事上,他会听我的?
这就看你的本领了,我想,凭你的聪明和机灵,应该能够办好此事。要想法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利用男人的弱点!
我怔怔地看着帖哈,一时实在想不出从哪里动手。
我这会儿也想不出好的办法。帖哈拍着他的额头说,你见机行事就成……
离开帖哈的住屋时,我对他交代的这件事心中没有任何把握。这样大的事,怎样才能让王振认同并下定决心?
回到后院进了王振的屋子,王振从地图上抬起头问:你爹他怎么样了?
吃了一丸他过去吃过的药后,有些见轻了,这会儿已经躺下,估计不会有大的事儿。他过去也肚子疼过,是老毛病,你不必挂心他。
王振“哦”了一声,又要低头去看地图。我明白我必须现在就行动,给我的时间的确不多了。我说:王公公,你该歇歇了,从下午到这会儿,你一直在忙碌,身体要紧。要知道,你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是支撑大明朝的柱子,你现在的身体好坏,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咱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的大事,关系到咱天下百姓们的性命安危的大事!
我这一番奉承把王振的眼睛从地图上拉了起来,他淡淡一笑说:看来,真正心疼我的,是我的小杏儿;真正知我的,也是我的小杏儿。
看见他心情好起来,我便上前偎到他的身上说:我知道,凭王公公的本领,指挥千军万马打败瓦剌人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皇帝有你这个文武都通的内大臣,是他的幸运!
王振脸上的笑纹更多了:不能这么说,主要靠皇上——
皇上指挥还不是靠你给他出主意?我想,即使皇上亲征,真正的指挥者也是你!没有谁能代替你。
亲征的事还只是一个想法,并没有正式提出,再说,打仗的事都是由兵部来办。王振果然被我引到这个话头上了。
倘若皇上真要亲征,征到哪里,在哪里打,这些大事,还不都得你来拿主意?这朝中真懂军事的,也就是你。我在想,皇上要是亲征的话,那在天下真正扬名的,其实是王公公你!我就缠在这个话头上,不让他离开。
怎能这样说?他瞪住我,却并没有生气。我明白我这话他其实愿意听。
你想,谁都知道是你在辅佐着皇上亲征,那每一个胜利中,都有王公公你的一半功劳!历朝历代,有哪一个内臣能有这份功劳?说不定哪,亲征结束后,老百姓倒会给你树碑立传,把你的事迹千秋万代地传扬下去哩!我急急地说下去,唯恐他再把话题转开。
我可不敢有这种奢望,只要能辅佐着皇上把瓦剌人打败就行了。
我估计我的话已在他的心里激起了波浪,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就可能会弄巧成拙,得适可而止。我转了话头,我说:王公公,我想让你今晚放松放松。
怎么个放松法?他看着我笑。
我也笑看着他低了声说:想站在那幅画旁……
他用手指敲敲我的额头,就起身抱了我向卧室走去。
和过去的那些做法一样:我站在那幅画像旁,慢慢地把他的欲望从很远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招过来,使他的喘息开始变急,身子激动起来,然后我横躺在他的怀里,听凭他把手指猛地朝我的腿间刺了进去。和过去不同的是,在他短暂的发泄过程中,我没有像过去那样默无声息,而是在呻吟的同时轻声提出了一个要求:王公公,要是你陪皇上亲征以后成了英雄出了大名,能不能让我也跟着沾一点小小的光?
说。他看着我,略略有些意外。
把我说成你身边的女仆。
他笑了:为什么?
因为对外你不能把我说成你的夫人,我就只有退而求其次,当你的仆人,大英雄的仆人的名字也有可能留到史书上的,有人给你写书的时候,说不定也会把我这个仆人的名字写进去。你说,这不是让我跟着沾了光吗?
呵呵,你个小杏儿,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对外公开你的身份,说你就是我的夫人!
你敢吗?
怎么不敢?
我把头扎到他的怀里说:你知道我今晚有多高兴吗?
他拍拍我的后背轻声说:让皇上亲征的事,原来只是一个想法,并没有真打算实施,叫你这么一说,我的心还真有点动了,也许这是一个好主意,陪皇上亲征,可能真是一个建功立业扬名的好机会!
我没有再多嘴,怕言多必失。我想他会接下去想的,只要他听信了我对他的那些奉承,把自己真看成了一个可以指挥千军万马的主儿,他就真有可能去劝皇帝亲征。
这一夜我俩睡得都不安稳,他不时地翻身,我估计他是被我那些话折腾的;我虽然没有翻身乱动,但也没有沉到睡乡深处,不时地醒过来,天快亮时睡着了,却又在梦中看见他在对皇帝摆手:不能亲征……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去早朝时,放轻了手脚怕吵醒我,其实,我早已经醒了,我眯了眼看着他走出卧室。我听见他在外间轻声对楚七说:去,告诉骞先生,我立马去他那儿有事要问!
我一愣,想,他肯定是要问皇帝亲征是否可行的事,这下子糟了,说不定骞先生几句话就能把我给他灌的那些东西冲走。可我这时又不能起床,不能跟着去。我急得在床上来回翻身……
一吃过早饭,我就迫不及待地向骞先生的住处走去,我要弄清骞先生向王振讲了什么。进了骞先生的屋子,我就开门见山地说:眼见得前方不断有战报来,跟在王公公身边又整天听他说到战争,弄得我这个一向足不出户的女人也对战争关心起来,但愿你能帮王公公拿个好的迎敌主意,把瓦剌人打回去,让天下人还过太平日子。
骞先生苦笑了一下,说:拿迎敌主意是王公公的事,他也不会让我去帮忙,天没亮他去宫中之前,来我这儿问我可不可以让皇帝去亲征瓦剌军——
你怎么回答?我截住了他的话头问。
我对他说,皇帝亲征的好处是可以鼓舞全军士气,但以目前的情况,在瓦剌军的锋芒正盛之时这样做,恐有危险。
我的心一沉:王公公怎么说?
他好像有点不太高兴,说了一句:怕危险还能打胜仗?就走了。
看来我给他灌的那些东西还在起作用。我想我得吓唬一下这个姓骞的,不能让他再动摇王振刚生出的那点决心。我笑了笑说:我虽然对军队和打仗的事一窍不通,可我和你接触了这几回,觉出你对兵书和战事是真懂,每听你讲一回,我这心里就明白了不少,我对你是真心敬佩的,正因为如此,有句贴心的话我想告诉你。
他有几分意外地说:请讲。
对王公公献言,不论讲什么,都只讲一次,他采纳了,当然好;不采纳,也就作罢。千万不要惹他生气,他一旦生了气,你可能就会惹来麻烦!我有意在“麻烦”两字上用了些劲,以让他感受到压力。
他直直地看着我。
因为有些事情是不能单从战事角度看的,在宫廷里,很多事常常搅和在一起,我不知道我说明白了没有。
他点了点头:我听明白了,夫人。
照说,我一个女人家是不必关心这些事,更不该在这些事上多嘴的,实在是因为我敬重先生,在这乱纷纷的时候,怕先生出意外的事情。
非常感谢夫人的关照。他的脸上显出了感动的神情,有你这些提醒,我知道了自己以后该怎么做了……
从姓骞的屋里告辞出来后,我觉得,在要不要皇帝亲征这个问题上,他是不会再多嘴了。
剩下的就是对当天宫中议战之事的担心了。
一整天我都在心神不定之中:我的那些话究竟能不能促成王振劝皇帝亲征?万一不能,我就要辜负也先太师的希望了!我记着帖哈说的那句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会儿是用我这个兵的时候,我不能无用呀。
这一天,我无心去干别的,一直没有出门,就坐在自己的住屋里,手上拿了本方孝孺的书,边看边等王振回来。王振是学官出身,对读书一直重视,家里藏了不少的书。自从我得了他的信任后,他也常劝我读书。这本方孝孺的《逊志斋集》,是我从王振的书案上拿到的,我先是胡乱地翻着,后来见到一篇“吴士”,开头几句吸引住了我,便仔细看了下去。看着看着,我就笑了起来。原来方孝孺写的这个吴士,好夸言,喜欢自吹自擂,号称老子天下第一,最爱讲论兵法,以军事大家自居。后来骗取了张士诚信任,被委为将领,镇守钱塘。他招兵买马,议论战法,俨然行家。后来李曹公攻打钱塘时,吴士的部将望风而逃,吴士本人也被活捉,推出辕门斩首,临死仍然大呼:我最精通《孙吴兵法》!我想,王振如今也有点像这个吴士,觉得自己能指挥千军万马打仗,可真要上阵他会怎么样?他过去毕竟只是一个陪皇帝读书的人,他有指挥真刀真枪开打的本领?一旦两军对阵,他会不会也像那个吴士一样?……
王振直到傍黑时分才回到家中,我听见车响,第一个奔到后院门口去迎接,我想先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遗憾的是,他脸上除了平日常有的那份冷峻之外,看不出有别的东西。丫鬟们给他张罗洗脸水和茶水,我上前接过他的外衣和帽子,一边扶他在椅子上坐了一边问:累了吧?
我原本想用这句话引他说点什么,他只是长出一口气道:是有点累了。便不再说话。见他如此,我不敢再问,就借口去厨房看晚饭的菜烧得怎样出了屋子。我在厨房里转了一下,随即去了楚七的屋子,我佯装是从楚七的门前过,故意让楚七看见自己。楚七打招呼说:夫人好。我应了一声,随口问:王公公今天好像很累,早朝时没出什么事吧?
事倒没有。楚七答。今天早朝一开始,皇帝说了今天专议北方的战事之后,文武百官都把眼睛望向了王公公,显然是想让王公公先说。王公公于是先开口道:这些年,我大明皇恩尽惠瓦剌人,对其可谓仁至义尽,可瓦剌首领也先得寸进尺,竟妄图灭我大明,再立新朝,现已举兵进攻我北方边镇,大同城已岌岌可危,使我生灵涂炭,实在是罪不可恕。为惩罚瓦剌人,净我边境,显我堂堂大明之国威,恳请皇上御驾亲征,使战事迅速得以平息……
一听到“恳请皇上御驾亲征”这句话,我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了。这么说,我昨晚的努力成功了,骞先生的献言并未被采纳,王振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了。我促成了这件大事。
文武百官们听了王公公的话,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即就有几个文官和武官附和。有人说:王公公所言极是,皇上御驾亲征,皇威四扬,必能很快使战事平息!有人说:北宋钦宗时御驾亲征到蓟州前线,军民士气大振,那次女真族人就没敢进犯。也有人说,皇帝亲征,也可震慑敌人,从心理上瓦解敌方。皇上听了这些话,脸上现出嘉许之色。没想到就在这当儿,兵部尚书邝野站出来反对,说:当初我等想增兵大同,结果不允,现在吃了亏,就要搞御驾亲征,皇上亲征,造成后方空虚,万一瓦剌偷袭北京,将如何应对?他说罢,户部尚书王佐立即附和,说:眼下秋暑未退,炎热带来的干旱已在北方持续很久,草场青草不丰,水源枯竭,皇上亲征,必是人马浩荡,这饮水问题就难解决。这两位说罢,又有些人附和,朝堂上一时形成两派对峙局面,皇上也为难起来。王公公自是十分生气,他便再次开口:如今大同边境,形势十分危急,非皇上亲征,不能解除危险,若再犹豫,必会丧失制敌良机。诸位的忧虑,猛看上去有些道理,其实若一细究,便可明白是不相信皇上亲征会迅速扭转危局。吾皇自幼饱读兵书,对列阵御敌可说是成竹在胸,他御驾亲征必能无往而不胜!那些反对皇上亲征的人,一听王公公这话,担心再反对被说成是不相信皇上指挥打仗的能力,于是全缄口了。
那皇上亲征的事算是正式定下来了?我心里真是高兴。
楚七点头:差不多吧,剩下的就是尽快指定出征营队,做好出征的各项准备,确定出征日期,搞好出征仪式了。
太好了!我忍不住叫了一句。
夫人也很关心打仗的事哪。楚七笑道。
这话让我暗暗一惊,我是有点忘形了。我急忙掩饰,说:我对打仗的事哪有什么兴趣?只是听你说是王公公主张御驾亲征的,我当然认为王公公的主张对,他的主张被采用了,他脸上有光,我们这些人的脸上就也有光了,你说我能不高兴?
楚七分明没有怀疑什么,笑着说:我和夫人一样,也为王公公的主张被皇上采纳感到欢喜……
吃晚饭的时候,王振当着我的面对楚七交代:赶紧着手做好咱们随驾出征的准备,该带的人,要带的物品都赶紧分派整理。楚七应了一声走后,我才装作不懂地问一句:出什么征?
王振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拍说:皇上已经答应按我的主张办,御驾亲征了。
皇上真是英明,他大概知道你出的都是安邦之计,没有不采纳之理。我平静地应对,不让自己表示出过分高兴。
唉,定下皇上亲征并不容易,今天在朝堂上,一些人公开反对。还有一些人在私下里放风说我坚持御驾亲征是私心作祟。我有什么私心?还不是为了保住大明江山?
王公公不必生气,只要皇帝理解你,按你的主意办就行了,一个人,要想让天下人都说他好是不可能的。
这倒是。他起身离开饭桌。眼下要紧的是做好各项出征准备,我要做的事情太多……
我没再去听他的话,只在心里长长地笑了一声……
那天晚饭后,王振去了前院的议事大厅,大厅里灯火通明,我没敢过去,只远远看着人进人出,估计他是在同有关人员商量随驾出征的事。
我是第二天上午把大明皇帝要御驾亲征大同,与也先决战的消息告诉帖哈的。帖哈听罢连连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好样的,你办成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大到什么程度,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给你说一句你就明白了,大明朝必会因此而垮台!
是吗?这么说我的家仇可以报了?!
我一定报给也先太师,让他重重地犒赏你,你为咱瓦剌国立下大功了!帖哈高兴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瓦剌国?我没有听懂。
只要大明皇帝亲征,我们建立瓦剌国的日子必会到来。
我只要把仇报了就行,我不管国不国的。
现在你要抓紧再弄清三个问题:第一,御驾亲征的准确时日;第二,随驾出征的兵力总数;第三,随驾出征的大臣有哪些。
好吧。我紧接着提出了我一直在想的问题:如果王振随大明皇帝出征之后,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离开这北京城,回到草原上去?
我们走一步说一步,一切得听也先太师的指令,现在先不要想那么多。
可我真是想家了。也罢,就再等等,估计要等的时间不会长了。
这天上午王振又已进宫,从帖哈屋里出来,我边向后院走边用目光寻找着卢石,我想我得告诉他打仗的事,让他心里有点准备,一旦帖哈同意返回草原,我就要带上他走。在我的内心里,我已经想了许多次带他回到草原的情景:母亲怎样高兴地和他见面,哥哥和弟弟怎样快活地和他骑马并肩去放羊,我怎样端着奶茶喂他喝……
卢石正在前院里和几个军士一起收拾着一辆大型马车,往车上绑着布篷。我假装信步走过去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卢石和几个军士都站直了身子,卢石答:回夫人,我们这是在准备远征的马车。
去哪里远征?我明知故问。
还不清楚。卢石看定我。
那你们忙吧。我在扭头离开时又看了他一眼,想他一定从我眼里看明白了我要找他说话的意思。
那天午后,我趁院中没人走到那间库房门前时,发现房门果然在虚掩着,我闪身推门走了进去。站在屋里静等着我的卢石一把拉过我问:是有急事?
你有没有一种要发生大事的感觉?我盯着他问。
从前几天的急报信使和今天让我们准备远征战车的事上看,要真的打仗了。
不仅仅是要打仗,而且是打大仗。
真的?和谁打?
瓦剌人。
他娘的,瓦剌人为何要来捣蛋?
先不要乱骂!我有些生气,为他对瓦剌人的这种态度。
对不起。他有点不好意思。
如果仗打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大丈夫理当为朝廷尽忠!
也去和瓦剌人打?
当然!
我不认识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和我肌肤相亲的人,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要去和我们瓦剌人打仗。你有没有想过别的?
别的?他搔着头发,你指什么?
你过去可是说过,愿和我一起逃到别处去过日子的。
现在仍然愿意,不过真要立马打仗,我是军人,在这个时候逃走,是要让人戳脊梁骨的。
这么说你是不愿利用这个机会——
仗一打完我就和你走!你知道我是多么愿和你在一起。他边说边抱紧了我,我使劲想推开他,他刚才的那些话让我反感。可他的执拗劲上来了,死死地抱着我亲着,我最终被他弄得没了力气,瘫到了他的怀里。
也许打仗不过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要打,要是那样,我就找个机会真和你逃走。他讨好地看着我说。
我伸手摸着他的脸颊,在心里叹道:可怜你不知内幕,打仗已是不可避免的了。想想自己一直骗着他,心里顿生一股不安出来,就是这种不安让自己的心彻底软了下来,忘了危险,听任他去脱我的衣服,不过在最后时刻我的理智又回来了,没有让他把我放倒在地,这实在是不能出事的时刻呀……
王振由宫中回来是半下午时分。他回来时身后跟了一个身着长衫的老者,那老者面孔清癯,神态安详,手提一个郎中们用的那类小木箱。我从没见过这人,不知他的身份,可我能看出他不是官场中人。我招呼丫鬟们上了茶后,就退回到了里间卧室里。
开始吧。我听见王振对那人说。
王公公,请允许我先上三炷香。是那人的声音。
一股在寺院里可以闻到的线香点燃的味道慢慢飘进了里屋,进了我的鼻孔。我在心里猜着王振带这人来是要干什么。
王公公,我要在面对屋门的地上铺上这块布。
铺吧。
铺一块布干吗?听到这话,惊奇使我悄悄起身走到了里间通外间的门前,隔着帘缝向外看去。只见那人正把一块挺大的画了一圈符号的黄布在地上铺开,而后面南跪在那块黄布的北沿,头触黄布磕了一个头,之后,闭了眼在嘴里含混地念着什么。
我很感新奇,这人的举动让我想起草原上的牧人在转移草场之前做的那些求神的举动。
王振这时忽然开口:既择日也择时。
择什么时日?我心上诧异,这人原来是被请来择时日的?
长衫老者这当儿已站起身,只见他绕着那块黄布走了一圈,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将一个珠子样的东西放进竹筒里,手捂着竹筒用力摇动,那竹筒哗啦哗啦地响,正摇着时,却见他猛地抽手将竹筒朝下,竹筒里的珠子顿时落到地上滚动起来,我还没有看清那珠子落在什么地方,那老者已叫了一声:十六日。
王振点了一下头。
这一天乃玉堂吉辰值日,为黄道吉日,最宜于出征。
王振再次点头:择时吧。
我身子一震:出征?他们莫不是在决定出征的日期?
那老者又捡起珠子装进竹筒里,像刚才那样绕着黄布走了一圈,继而重复刚才的举动,再让珠子在黄布上滚动,之后叫了一声:寅时。
王振站起身来低声地说:先生所占卜的时日乃军事机密,在大军未启行前,不能泄露给任何人,因此,请允许我把你暂时留在我的院中,一待大军出城,自会有人放你出去。
敝人明白。那老者弯腰施礼。这当儿,王振叫了一声楚七,待楚七进来后对他交代:领这位先生去歇息,吃、喝、用要安排周全,不得有任何怠慢!……
十六日寅时。我默默在心中记牢。原以为探听明军的出征时间会是一件难事,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杏儿。王振突然在外间喊我。
来了。我边应边向外屋走。
都听见了吧?他笑看着我。
我心里一惊:他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对我发生了怀疑?听见了。我坦白地答道,这个时候再否认反倒会引起他的疑心。一开始没有听懂,后来听明白他是在占卜出征的时间,我有些担心,这样的大事让他来做行吗?
当然。你可不要小看他,当年出兵云南麓川时,也是请他占卜的,结果不是大获全胜了?皇上还有几件大事也是请他占卜的,结果都很顺,今天叫他来,我也是和皇上商量过的。我如今是不信朝中的卜官而只信他了。
这么说,就按他占卜的办了?
是的。明天我就要奏明圣上,并告知京师三大营。杏儿,今日这军中大事我没有瞒你,是因为你是我最亲的人,要记住,这等大事是不能走漏一点点风声的!
我是傻子?我假装生气噘起了嘴。
好,好,我不该再做交代。他笑了一声。按卜定的日子,只有四天时间就要出征了,事情真是千头万绪呀!
这么短的时间,出征的大军能准备好吗?我有意把谈话向我感兴趣的话题上引。
是呀,五十万大军出征,照规矩是得准备好长时间的,可眼下战场形势不容等啊,加上卜定的时日也不能错过,只有加紧准备了。
五十万大军,这么多人?
这是一场大仗,再说是皇上亲征,我们必须在兵力上先占住优势。王振肃穆地说道。
但愿一切顺利。
如果一切顺利,待获胜之后,我真想顺便回老家看看。他眼中有一股憧憬一闪而过。
回老家?
对呀,大同离我的老家蔚州不远。获胜之后,我很想请英宗皇帝也到我们蔚州看看,他要真去了,那可是给足了我们王家面子。历朝历代,还没有过皇帝去内臣老家做客的先例的。
皇帝要真去了你老家蔚州,说不定以后的史书上也会写上一笔。
那是自然。好了,准备吃晚饭吧,吃了饭我还要见几个随驾出征的大臣。
皇帝带着几十万大军出征,随驾的官员不应该少了。见他说到这个敏感的事情,我高兴地接口,盼着他能说下去。
是呀,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野、户部尚书王佐、内阁学士曹鼐和张益等都随征护驾。
我心中暗暗欢喜,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帖哈要我打探的三件事都弄清了:出征的时间,亲征军队的大概人数,随征护驾的大臣名字……
晚饭后,借着王振会见官员的机会,我去了帖哈的住处。这时因为王府的人都在准备随王振出征的事,前院里显得异常热闹,所有的灯笼都点燃了,人们你来我往,军士们在擦枪、磨刀、试弓,下人们在准备衣物、吃食、鞍鞯、马草、马料,加上被王振召见的那些官人的随员站在那儿说话,真是闹嚷嚷一片了。
我很快地把探听到的情况给帖哈说了,帖哈听后高兴得直搓手掌,说:我即刻派人将这些情况报给太师,这对我们太重要了。还有,你刚才说的一件事让我想起了一个主意。
哦?我望着他,我越来越知道帖哈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你刚才说王振想在战后回蔚州他的老家看看,想让皇帝也去一趟他的家乡,这眼下还只是他的一个想法,可我觉得,你应该促使他把这个想法变成一个切实的计划。
切实的计划?你什么意思?
就是让他把这作为一项正式的事情来安排。
这与我们?——
如果大明皇帝和王振带着五十万大军出京之后,那我俩的事情也就算做完了,我们再留在这北京城已经没有意义,我们也要走了。
那太好了,我天天想的就是回到草原,回到母亲身边去。
直接回去当然也好,可我想,如果我们能得到王振的允许,先到蔚州王振的老家去,说不定还能探听到亲征大军的事情,继续为也先太师提供有用的消息。
也先当初选你出来做这事可真是没有选错!我笑着低声说。
明朝的灭亡就在眼前,我们必须多立功,只有这样,在日后新建的瓦剌朝里才有——
才有什么?
好了,以后再说。你要抓紧想办法让他正式安排回老家蔚州的事。
好吧,事情真是一个连一个,没有头了。
就快到头了。帖哈拍拍我的脸颊表示宽慰……
第二天一天,我都在想着帖哈交办的这件事,想着怎样开口才不至于唐突,不让王振觉着意外,不让他怀疑到我的用心。思虑这件事让我心生烦躁,我就在后花园里胡乱地走着,后来便沿着一条小径信步向前,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东边院墙上开的一个小角门门口,这个角门和骞先生住的那个小院门相对着。此刻,这角门半开半掩,能看见里边也是一个小院,我忽然想起,上次那个被请来做男人命根再造术的温先生,就是被安排在这个小院里住的。我何不进去看看?我边想边就上前推门,没料到角门后站着一个小宦官,看见我来,一边施礼问安一边伸手拦道:夫人请止步。我问他:温先生在吗?他说:回夫人,这里没有什么温先生。
你敢说没有?我瞪住他。
只有一个郎中。
郎中?我要看的就是一个郎中。
小宦官再次抬手拦住:请夫人宽恕,王公公交代过,未得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去!
怎么了?我面露愠色,连我也敢拦了?
小宦官急忙弯腰低声说:小的不敢,实在是王公公有过交代,不经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夫人要进去,万一王公公追究起来,我可——
追究起来有我哪!我抬手一推他,大步走了进去。
温先生,快请出来一下。那小宦官这时一急,先喊起温先生来。他的话音刚落,我见过的那个温先生就走了出来。哟,是夫人来了。
先生近来好吗?
他的笑中带了点苦味:谢谢夫人惦记,我很好。
最近在做些什么事情?我边说边向他刚才出来的那间屋子走。刚迈过门槛,吓得我急忙又退了出来。那屋里竟站着一个赤身的小宦官。
夫人不必惊慌,你看到的不是真人,而是一个木雕。温先生不紧不慢地说道。
木雕?我重又迈过门槛细看,果然是一个雕得惟妙惟肖的木头小宦官。放这个木雕干什么?
这是我琢磨命根再植法子的一个参考物。刚才夫人问我近来在做什么事情,想你这会儿已经明白,我就是在摸索复原男人命根的办法。你不是外人,所以就给你直说了。
嗬。我定定地看着那个木雕,让心里受到的震动慢慢平复。你现在琢磨得怎么样了?心里是不是已经有数?
我已做过多次试验,一开始是拿羊、拿牛、拿狗做试验,有了经验后,才在几个小宦官的身上真做了。
是吗?我一愣:真做不是需要——?
这京城里经常有年轻男犯被处死,在处死他的那一刻,将他的命根割了,然后——
成功了?
不,失败了,不过前些日子做的一例还行,到眼下还没见出问题,再过两天如果没事,可能就算成了。
真的?领我去看看。
请夫人恕我不能从命,实在是眼下还不能让任何人走进那间屋子,要不然,一旦带进去让他发烧的东西,就前功尽弃了。
我不敢再坚持去看,我知道这是王振眼中的大事,万一坏了他的事那可就糟了。
估计啥时候可以向王公公报喜信?两天后?
现在还说不好,不到最后时刻不敢说有把握。
万一要是再失败了可怎么办?
王公公还让我试验了另一种办法,眼下也正在摸索。
另一种办法?
就是让一个小宦官不停地吃公猴的脑髓。
嗬?!
王公公说,他听人讲,唐朝的一个宦官吃了三十三个公猴脑髓后,又长出了命根。
真能行吗?
还不太清楚,我现在是差不多两天杀一个公猴,将脑髓取出后让那个做试验的小宦官吃。
有没有作用?
现在还没看出,我每天给那小宦官量一次,没有任何变化。能看出的只是那个小宦官见了猴脑就想呕吐。
我默望了一眼屋子正中摆放的那个木台子,注意到上边还有暗红的血迹,心里不免一悸:那些血是猴子的还是那个做试验的小宦官的?
好吧,温先生,你忙,我不打扰了。我扭身刚要向门外走,不想那温先生突然朝我跪下了双膝。
你这是干什么?我一惊。
夫人能不能给王公公说说,在我手上的试验告一段落后,允许我回一趟家,见一次我的内人和孩子。我保证回家后不泄露一句这里的事。
你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自打来后就再没有回去过一次。
是这样。
我拿我的性命保证,决不会把这儿的情况泄露出去。
我可以试试,但不一定能行。我明白王振决不敢让他出去,他出去万一说了他奉命干的事,王振就有被砍头的危险。这次王振随驾出征,也许是这个温先生离开此地的唯一机会。
谢谢夫人。他不住地叩着头……
我估计我来这小院的事,会很快地被报告到王振那儿。果然,刚吃过晚饭,王振就笑着问:怎么忽然间想起去那个小院了?
因为有准备,我答时就也带了笑容:我是无意中走进那个小院的,可看了那里的情况后,心里好高兴,你该早让我去看看的,你说,对于这件事,我是不是最该关心的人?!还有谁比我更盼望温先生成功?!
王振叹了口气,眼里的光一时有些暗淡:这件事离成功还早。
也可能明天就会成功!我能看出,温先生是一个用心的人。我想让王振高兴起来。
但愿吧,不过这件事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我懂!我今天已经想了,如果这件事成功了,你一定要答应我,让我连生六个儿女!
嗬,他笑了:为什么要生六个?
六六大顺哪!
好,我的小宝贝,倘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一天也不离开你,让你整天就躺在我的怀里,让你三年生两个。
到那时我就可以带上我的一群儿女去蔚州我的婆婆家,让老王家的人都看看我这个媳妇的能耐!我是突然想起这个话题可以引到我感兴趣的那件事上的,所以这样说。
行,到时候一定让你回一趟蔚州老家。
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蔚州老家是个什么样子哩。真要去,只怕门还摸不到哪。
唉,要不是这战争的事,你要想去老家看看还不是一句话?
你们去打仗也不影响我回老家呀,我有一个想法,你看行不行?你随皇帝去亲征时,我带几个下人从另一条路回蔚州老家一趟,你不是说仗打胜之后还想让皇帝到咱老家去看看吗?让皇帝去咱家,不预先把家里收拾收拾怎么能行?不把吃呀、住呀、用呀诸样东西准备好怎么可以?这样,我先到老家替你做好各样准备,你带皇帝到咱老家时不也省心?
嘿,你想的倒是在理!王振猛一拍他的腿,我原来只想到让皇上顺路去咱家里一趟,还没顾得上想派一拨人先去收拾的事,你想得细,还是我的小杏儿脑瓜子聪明,事事替我着想,而且想事情想得仔细,好,就按你说的去做。我派几个下人陪你回去,再派几个军士随车护卫,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没人护卫我可是不敢让你出门!记住,回一趟老家不容易,又要做迎接皇上的准备,你要多带些银子。
好吧,不过也不能带多,不能让皇上看着我们办事太奢靡。
王振点头:对,看来日后把这个家交给你管我最放心。
还有一件事要请你答应,我去蔚州时,很想把我爹也带上,一来是我在路上怕孤单,二来有事我也好有个人商量,三来也想让他外出散散心,要不总住在这大院里,他也憋闷。我趁热打铁,把这个要求也提了出来。
行呀,无非是多赶一辆马车的事,这些事你就去安排吧。我随驾出征事情太多,眼下正为大军粮草的事着急,你们回蔚州老家的事我就不多过问了,一切由你来定。记住多带些京城出产的东西,到家作为礼物送给乡亲们,咱们难得回去一趟,要让乡亲们高兴高兴!哦,对了,跟着你们随车护卫的兵,我想让那个大个子卢石带十个人去,那小子个子大力气也足,打斗起来一人可抵几个人,即使路上遇几个坏人,你们也可以放心。你说行吗?
我听你安排。我按捺住心上的高兴,淡了声说。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安排,这正是我暗中盼望的事情,真是鬼使神差,天神助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