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同严武的关系,一般说来,是比较有始有终的。
他们同是和房琯接近的人,也因房琯的失败而受到蹭蹬。严武虽然不久之间恢复了他的宦海航程,一帆风顺;杜甫则是闲散或沉滞在下寮,一辈子郁郁不得志。
杜甫以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十二月至成都,时年四十八岁。隔了两年的上元二年(761)十二月,比他小十四岁的严武被任为成都府尹兼御史大夫,充剑南节度使。当时是合剑南和东西川为一道。因此,杜甫在成都的生活颇受到严武的照顾。在严武是第二次入蜀,在此前曾任剑南东川节度使。
但严武二次入蜀,为期不久,只有半年多点。在代宗宝应元年(762)四月,玄宗、肃宗父子相继去世,父先子后,相隔仅十四日。七月,严武被召回长安,充山陵桥道使,监修玄、肃父子的陵墓。在这七月里,杜甫亲自送严武至绵州(今四川绵阳县),二人有诗唱和。
严武去后,诗人高适继任成都尹。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勾结卭州羌兵占据西川,扼守剑阁,严武回京之路受到一时的阻塞。杜甫这时已往梓州(今四川三台县),有诗慰问严武,严武也有答诗,有句云“跋马望君非一度,冷猿秋雁不胜悲”(《巴岭答杜二见忆》,附见杜集《九日奉寄严大夫》之后),两人的情义是颇为深厚的。
徐知道之变为时不久,因徐与羌兵有矛盾,徐被羌将所杀,乱子在八月里就平定下去了。
杜甫留居梓州,不久把成都的家眷接了来。他和梓州刺史兼东西川留后章彝,过从甚密,做了不少的诗。就集中所见,在题上或注中明确标明者,有下列十一首:
(一)《陪章留后惠义寺饯嘉州崔都督赴州》;
(二)《陪章留后侍御宴南楼,得“风”字》;
(三)《台上,得“凉”字》(与上首同时作);
(四)《章梓州橘亭饯成都窦少尹,得“凉”字》;
(五)《章梓州水亭》(原注:“时汉中王(李)兼、道士席谦在会,同用‘荷’字韵”);
(六)《随章留后新亭会送诸君》;
(七)《冬狩行》(原注:“时梓州刺史章彝兼侍御史留后东川”);
(八)《山寺》(原注:“章留后同游,得‘开’字”);
(九)《桃竹杖引,赠章留后》;
(十)《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留后,兼幕府诸公,得“柳”字》;
(十一)《奉寄章十侍御》。
章彝是杜甫在梓州的东道主。这人本是严武的僚属,在留守任内是相当飞扬跋扈的。例如《冬狩行》,叙述章彝“夜发猛士三千人”,举行大规模的冬狩,猎围之大在“东西南北百里间”。杜甫比之为帝王的“春搜冬狩”。杜甫看到了这样的情况,也采取了司马相如、扬雄等对待皇帝的手法,一方面大大地恭维,一方面又微微地讽谏。当时是什么时代?吐蕃侵入了长安,代宗逃跑到陕州,“天子不在咸阳宫”。而在这时候兴师动众,举行田猎,这就使得杜甫在诗里近乎呼号地喊出:“得不哀痛尘再蒙?呜呼,得不哀痛尘再蒙!”古时皇帝出奔叫作“蒙尘”,这样的呼号,似讽又似颂了。因为章彝也尽可以借口说:我的狩猎,正为练习野战,准备为王前驱呢!
再看《山寺》那首诗吧。章彝骑着紫马,被人簇拥到一座山寺里去。扈从之盛,杜甫用了一句话来形容:“树羽静千里!”(旌旗蔽野,使千里内的人肃静回避。)虽然用的是夸大手法,但总得有一定的底子。山寺十分破旧,和尚们穿着褴褛的袈裟。这也表明时代的衰敝,连寄生虫及其巢穴都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和尚们向留后恳求施舍,留后大人立即向宾从倡议捐献,咄嗟之间便聚积了一大笔款子,使“诸天必欢喜,鬼物无嫌猜”。杜甫接着又加上了两句:“以兹抚士卒,孰曰非周才?”——用这样的态度来爱护士兵的人,谁能说不是全才呢?这样也是似讽似誉,杜甫看来是煞费苦心的。
杜甫和这样的人相周旋,而且倚为东道主,因而有时也昧着良心大加吹捧。像《奉寄章十侍御》那首诗,除吹捧之外,任何讽刺意味也领略不出来了。
淮海维扬一俊人,金章紫绶照青春。
指挥能事回天地,训练强兵动鬼神。
湘西不得归关羽,河内犹宜借寇恂。
朝觐从容问幽仄,勿云江汉有垂纶!
把一位飞扬跋扈、在国难期间穷欢极乐的地方军阀,竟公然毫无保留地歌颂起来。章彝是扬州人,竟称之为“淮海维扬一俊人”,说他有旋乾转坤的军事才能,所训练出的强兵可以使神号鬼哭。既比之以刘先帝的股肱关羽,又比之以汉光武所倚重的寇恂。章彝正要上京朝觐,如被朝廷留用,地方上的民众会舍不得他离开,要同寇恂的故事那样,向朝廷“借”回。最后还希望他向朝廷推荐自己,自比钓鱼的姜太公。表面上虽说:不要说有老人赋闲在江上钓鱼,事实上正是要他不要忘记提说。杜甫庸俗的江湖气息,在这首诗里面又充分泛滥起来了。
不过和这样的人相处似乎也并不那么舒畅,杜甫在梓州期间,他曾经往梓州所属的射洪今射洪县西北、通泉今射洪县城关等地去游览,又曾到过汉州德阳、阆州阆中。一方面是游览,一方面也好躲避和这些人的应酬。最后他竟决定要离开梓州东出夔门了。请看《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留后》那首诗吧,诗里面有这样的话:
常恐性坦率,失身为杯酒。近辞痛饮徒,折节万夫后。
昔如纵壑鱼,今如丧家狗。既无游方恋,行止复何有?
相逢半新故,取别随薄厚。不意青草湖,扁舟落吾手。
说自己非常谨慎,生怕酒后失言惹出大祸——这两句颇有渊源,留待下文阐述。近来连酒也戒了。出门靠朋友,或多或少的程仪得到新旧的朋友们的惠赠,没想出连洞庭湖来的船都弄到手了。“不意青草湖,扁舟落吾手”:青草湖是洞庭湖的湖尾,杜甫所弄到的船可见是湖南船要回到洞庭去的。程仪送得最多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位“使君留后”。“眷眷章梓州,开筵俯高柳。楼前出骑马,帐下罗宾友。健儿簸红旗,此乐几难朽!”盛大的饯别宴在高楼上举行,宾友众多,马匹骈阗,红旗簸荡,其乐难忘!“几难朽”,“几”字可平可仄,可见杜甫在玩弄手法。
杜甫在梓州、阆州一带停留了两年,已经决定出峡,连饯行酒都吃了,然而他没有走成。为什么?是因为在代宗广德二年(764)二月,严武又以剑南东西川节度使第三度入蜀!杜甫真是高兴得不得了,立即寄了诗去表示欢迎。
殊方又喜故人来,重镇还须济世才!
常怪偏裨终日待,不知旌节隔年回。
欲辞巴徼啼莺合,远下荆门去鹢催。
身老时危思会面,一生襟抱向谁开?
——《奉待严大夫》
(在这异乡,真是高兴,老朋友又快来了。像东西两川这样的重镇是需要你那样的济世大才。经常诧异为什么下级将领们整天在等待你;谁知道你的大驾仅仅隔一年又回来了。我正打算离开巴蜀僻地,在这四处有啼莺的时候,船(鹢)都准备好了,在催我远下荆门。我年纪老了,处在国家艰难的情形下,总想见你一面。平生的志愿,除你而外,还好向谁开陈呢?)
衷心欢悦的脉搏在诗句里面跳动着。接着取消了出峡的念头,率领着妻子,又回到成都去了。
在这里想顺便提出一个比较微妙的问题:在严武离开成都之后,是高适继他的后任。高适是杜甫的诗友,杜甫在诗中每以高适与李白并提。他们在天宝初年曾经同游梁宋等地,打猎访古,饮酒赋诗,高谈雄辩,目中无人。严武离开了之后,杜甫为什么不回成都去依靠高适,而却留在梓州依靠章彝?
要回答这个问题,只须想到唐玄宗与唐肃宗父子之间的矛盾便可迎刃而解了。经过安禄山叛变之后,高适和李白、杜甫已经站在敌对者方面。高适是肃宗一边的人,李白和杜甫是靠近玄宗的。特别在讨伐永王李璘时,高适是肃宗所任命的统帅。永王为地方兵力所击败身死之后,高适兵未血刃而罢,由淮南节度使经过一段时期在洛阳任太子少詹事之后,出任彭州刺史,再迁蜀州,接严武的后任。杜甫在这时之所以不回成都,我们便可以恍然大悟了。李白是不满意高适的,在寻阳狱中,有诗讽刺过他。杜甫也是不满意高适的,在梓州流寓时,也有诗讽刺过他。
在高适“镇蜀”任内,吐蕃内犯,攻陷陇右,直逼长安。蜀郡西北部的松州、维州、保州等地都被包围,后来也终于陷落了。杜甫有《警急》《王命》《征夫》和《西山三首》等诗纪其事,对于高适的无能曾予以刻骨的讥刺。姑且把《警急》一首举出以示例:
才名旧楚将,妙略拥兵机。玉垒虽传檄,松州会解围。
和亲知计拙,公主漫无归。青海今谁得?西戎实饱飞!
这在讥讽高适: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他讨伐李璘时是统帅,身任淮南节度使兼领广陵等十二郡,那些地域在古时都属于楚,故称适为“楚将”。那时的名气多大呀,俨然拥有神机妙算。(其实打败永王的“军功”并不是他所建立的。)现在在成都附近的玉垒山虽然有军书飞传,在“名将”的统帅下,松州早迟是会解围的吧。(其实是沦陷了。)朝廷在讲和亲,真是糟糕,弄得金城公主没有着落。青海目前在谁的手里呢?(已落在吐蕃的手里!)西来的吐蕃族已经吃得饱饱的,把虏获物含着飞走了。(飞向何方?飞向长安!)这对于高适的讽刺可以说是深入骨髓。
严武是房琯所引用的人,故高适和严武也应该处于对立地位。高适无能,只好让严武第三次入蜀。杜甫,如上所述,寄诗严武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对严武的热烈欢迎,也就是对高适的无情冷送;说严武是“重镇”所需要的“济世才”,也就是斥高适为不配膺任“重镇”的非济世之才;自己的怀抱只能向严武打开,也就是说不能向高适打开。要之,杜甫与高适的交谊,在晚年来也不如早年那样融洽无间了。
严武在抵御外患上,比起高适的本领来,的确要高得多。他第三次入蜀后,以广德二年(764)七月率兵西征。九月破吐蕃七万余众,拿下了当狗城(在四川理番县东南)。十月又拿下了盐川城(在甘肃漳县西北)。同时遣汉州刺史崔旰(即崔宁)在西山追击吐蕃,拓地数百里。这和郭子仪在秦陇一带的主力战相配合,终于把吐蕃的大举入侵击退了。这和高适的无能,恰成为鲜明的对照。
严武对于杜甫是相当尊重的。第三次入蜀后,在当年六月便向朝廷推荐杜甫任节度使署中的参谋,授职检校工部员外郎,赐绯鱼袋。这就使杜甫又成为了朝廷的命官,杜甫本人也非常满意。他在诗中常常夸示他的省郎的官衔,也常常提到朝廷所赏赐的鱼袋。后人称杜甫为“杜工部”,称成都杜甫草堂为“工部草堂”,也就根源于这儿。
杜甫在严武幕中只有半年。幕僚生活对他并不惬意,在永泰元年(765)正月,辞职获准,他便回到草堂去了。但他和严武的关系还是维持着的。回到草堂后,有《敝庐遣兴奉寄严公》一诗可证:
野水平桥路,春沙映竹村。风轻粉蝶喜,花暖蜜蜂喧。
把酒宜深酌,题诗好细论。府中瞻暇日,江上忆词源。
迹忝朝廷旧,情依节制尊。还思长者辙,恐避席为门。
诗是写得很娓婉的,但不免有点罗嗦。只消前四韵就够了,他却补上后二韵,把自己的愿望说得个倾箱倒箧。他是希望严武有暇的时候下访草堂,煮酒论诗,但又怕他会回避自己的以席为门户的陋室。诗中的“节制”、“长者”,都是指严武。严武比杜甫年轻十四岁,但他是杜甫的长官,朝廷的节度使。其实这些话尽可以不必说,是谁都知道的。
但杜甫的这个愿望没有得到满足,就在同年的四月,严武突然病死于成都,年未满四十。这对杜甫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在五月中便立即买舟南下,离开了他经营了五六年的成都草堂,从此不复返了。
杜甫离开成都之后,由水路经过了嘉州(乐山县)、戎州(宜宾市)、渝州(重庆市)、忠州(忠县)等地,最后寄居在夔州(奉节县)。在忠州时,他有《哭严仆射归榇》一诗,并上船拜见了严武的母亲。诗中有句云“老亲如宿昔,部曲异平生”,悼死唁生,是包含有不少眼泪的。自称为“部曲”,表明是部下,杜甫当时在病中,故言“异平生”。
严武的父亲严挺之,死于天宝元年,年七十岁。大杜甫三十九岁。如果严武的父母,年岁相差不远,他的母亲在伴着他的灵柩出蜀时,怕已经在八十岁左右了。“一哀三峡暮,遗后见君情”。杜甫的哀感是相当长久的,作为后死者,愈久愈回念故人的情谊,耿耿难忘。在两年后,杜甫在夔州写了八首长诗,即《八哀诗》,悼念他所尊敬的八位人物——王思礼、李光弼、严武、李琎、李邕、苏源明、郑虔、张九龄。在悼严武的诗中有句云:
诸葛蜀人爱,文翁儒化成。公来雪山重,公去雪山轻。
他比严武为诸葛亮,为汉武帝时使蜀郡文物开展起来了的文翁。严武的一去一来,使蜀中的崇山峻岭为之载轻载重。对于严武,可谓推崇备至。严武早卒,他又比之以颜回,比之以贾谊,反复咏叹,一往情深。诗的最后两句是:“空馀老宾客,身上愧簪缨。”——以老幕僚自居,而不尽地感怀恩谊,蒙他使自己成为了朝廷的命官,未能尽职,不免惭愧。
在杜甫和严武之间这样美好的交谊中,但却有过浓厚的一片乌云存在。《新唐书》本传中叙述到这件事。
武以世旧,待甫甚善,亲至其家。甫见之,或时不巾。而性褊躁傲诞,尝醉登武床,瞪视曰:“严挺之乃有此儿!”武亦暴猛,外若不为忤,中衔之。一日欲杀甫及梓州刺史章彝,集吏于门。武将出,冠钩于帘三。左右白其母,奔救得止,独杀彝。
严武欲杀杜甫一节,《唐书》本传中没有提到。说者以为:此说出《云溪友议》,不足信。然《云溪友议》所载,和《新唐书》也有出入。《云溪友议》是唐人范摅所作,卷上《严黄门》项下有云:
(严武)拥旄西蜀,累于饮筵对客骋其笔札。杜甫拾遗乘醉而言曰:“不谓严挺之有此儿也!”武恚目久之,曰:“杜审言孙子,拟捋虎须?”合座皆笑,以弥缝之。武曰:“与公等饮馔,谋欢,何至于祖考矣!”房太尉琯亦微有所误,忧怖成疾。武母恐害贤良,遂以小舟送甫下峡。母则可谓贤也。然二公几不免于虎口乎!……支属刺史章彝,因小瑕,武遂棒杀。
两两比照,内容并不全同。“以小舟送甫下峡”之说,完全不符事实。《云溪友议》所述断然是有所傅会的。《新唐书》作者宋祁等人想当别有所据。今天原始资料缺乏,无从判定真伪。但从情理上讲来,要说严杜之间毫无一点瑕疵,恐怕也是说不过去的。
据理推测,“严挺之乃有此儿”,并不是怎么侮辱的话,而是包含有赞美的意思。同一《云溪友议》,叙述严武幼时因其父宠爱小妻而冷落其母,遂槌杀其小妻玄英,而坦然自承。严挺之反而高兴地说:“真严挺之之子!”杜甫所说的那句话,或许是这句话的翻板吧?错误所在,大约是以长辈自居,直说出了严挺之的名字。作为酒后的失言,严武纵“暴猛”,何至便因此而动了杀念?再进一步说,“严挺之乃有此儿”的酒后失言,细审应该是严武初次任东西川节度使时的往事,那时杜甫还不是严武的僚属。至于“欲杀甫及梓州刺史章彝”则明白地是严武三次入蜀时的事了。值得注意的是杜甫被和章彝联系了起来。
杀章彝事,《唐书》也有所纪载:“章彝初为武判官,及是,小不副意,赴成都,杖杀之。”通过上述杜甫在梓州与章彝交游的十一首诗看来,章彝这个人是相当跋扈的。看他那副神态,专搞独立王国,可能有一片不可告人的野心。毛羽一丰满时,他便可以为所欲为。这在当时的节度使或刺史之类的官僚间,已经逐渐形成为一种风气,成为后来的藩镇割据的胚胎。因此,严武的杖杀章彝,可能还有相当重大的原因,决不是因为什么“小不副意”或“小瑕”。其所以动了欲杀杜甫的念头,也可能是和章彝的案情有所牵连。上述的十一首诗中,有若干首表示杜甫与章彝的关系太深,很不利于杜甫。在这些诗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密件,不得而知。要之,严武动过“欲杀”的念头和严母的缓颊,看来,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严武欲杀杜甫,杜甫也可能知道一些风声,这使他常常怀有戒心。上述在梓州向章彝及其僚属告别时,说到了“常恐性坦率,失身为杯酒”,这不明明包含着在成都时的戒心吗?特别是章彝被杖杀,对他应该是一项冲击。严武杀了章彝,即使对于杜甫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杜甫也会感受着不安。杜甫过了半年的幕僚生活而终于辞谢了,一般的说法是他和年青的僚友们合处不来。但实际上他和严武的关系也不免有些隔阂。辞谢幕府后所作的《莫相疑行》和《赤霄行》的几首诗,透露了这里面的消息。
《莫相疑行》里说:“晚将末契托年少,当面输心背面笑。”这所谓“年少”,一般的注家认为是指同幕者,但何以说到“末契”,何以说到“托”?可见“年少”中应当包含有严武。
《赤霄行》里说,孔雀遭到牛角的抵触,飞燕遭到鹈鹕的吃吓。孔雀和飞燕是自比,牛和鹈鹕是比更有权势的人。接下去自己告诫自己:“老翁慎莫怪少年,……记忆细故非高贤。”这里的“少年”,注家也以为指“同列少年”。其实,是很难把严武除外的。
寓居夔州时的诗,有两首值得在这儿叙述。一首是《别李义》,另一首是《寄狄明府博济》。李义是王室的旁系,狄博济是狄仁杰的曾孙,两人都要到西川去在官场中找出路。杜甫都劝告了他们。对李义的劝告是:“愿子少干谒,蜀都足戎轩。误失将帅意,不知亲故恩。……猛虎卧在岸,蛟螭出无痕。王子自爱惜,老夫困石根。”对狄的劝告也说到“虎”,说到“蛟”,劝他“早归来,黄土污衣眼易眯。”像这些话,能说不是杜甫自己的经验之谈吗?当然,严武是有文采、有武功的人,比起一般纯粹的“猛虎”或“蛟螭”来是有所不同。这就是杜甫所以深深哀悼严武之死的主要原因了。
问题总当一分为二地去看。杜甫和严武的关系,一般说来,是比较有始有终的,但也不能否认他们之间总不免有些扦格。这本来是无关宏旨的问题,但为了更全面地了解杜甫,不能不叙述到这样一个侧面。一定要说杜甫决不曾酒后失言,一定要说严武决不会动欲杀之念,看来,都不免是一偏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