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相印此次动用的兵力达一万六千人,声势极其浩大,号角能传十里开外;美中不足的是,这一万六千人除八千人手握火枪外,多系长矛、大刀、斧头等最原始的冷武器,还有一些人使用的是坎土曼和坎坎子。这些人原本没有受过什么正规的军事训练,多系当地的百姓,呐喊声虽高,作战却并不得力,所以,尽管围城月余,进攻百次,竟然连喀什噶尔汉城的一块城墙石都未攻下,自己的伤亡数字倒是成百上千地增长。
这倒不是官军有多强的战斗力,实是官军手中的火枪在起作用。
汉城久攻不下,金相印的眉头皱起一座山峰。
金相印身材高大,凸颧骨,大眼睛内凹,长长的花白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样子很是凶猛。因为自恃读过《孙子兵法》,金相印手里于是一年四季总爱握把羽毛扇子,人前装得斯斯文文,张口闭口爱带个之乎者也,以示自己满腹经纶,不是草包。早在起事前,人们送其绰号“神经病”;起事成功后,左右人改口叫他“扇子大王”。他其实是个急性子的人。
思的克的长相正与金相印相反。思的克从打拱出娘胎就不像个柯尔克孜人,如今已长了四十几年,却越发像个汉人。思的克身材高挑,却瘦成一把骨头,仿佛身上无一处长肉。
柯尔克孜人有留须的习惯,他的下巴却永远精光。思的克的一双鼠眼永远眯着,眼珠一刻不停地在转,火急火燎的样子。其实,思的克是个慢性子的人,且攻于心计,阴狠毒辣,野心勃勃,早就想把新疆从大清国的版图上分割出去,自己称王称霸。
喀什噶尔汉城久攻不下,金相印急得是天天晚上秉烛翻看已经破烂不堪、缺章少页的《孙子兵法》,思的克则背着双手,眯着眼睛,苦苦地想主意。
这一日傍晚,围城的兵丁又死伤了无数,喀什葛尔汉城仍然固若金汤。
金相印利用饭前的空闲时间,把大小上百名头目集合到一起,挥起马鞭挨个地抽打,口里还不停地谩骂:“设若汉城不破,寡人先将尔等打杀!汉城不破,寡人先将尔等打杀!”
这时,一名小校飞跑着过来说道:“禀大王爷,二王爷有请!”
金相印不很情愿地收住手,又狠狠地骂了几句“将尔等打杀”,这才拎着马鞭向大帐走去。
思的克把金相印迎进大帐坐下。
金相印挥着马鞭说道:“不攻破汉城,寡人天天抽他们一顿!直到把他们的贱骨头打烂。”
思的克把水袋递给金相印,金相印接过大大地灌了一口。
思的克说道:“王兄,不才这几日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汉城城墙高固,官军多为火枪,我虽人众,终究械不如人,如此僵持,终非上策呀!”
金相印长叹一口气,说:“寡人不想向人求援,怕的就是汉城虽下,却非我所有啊!奎英老奸巨滑,颇多算计,汉城被他经营多年,不仅人口住的多,牛羊也多,尤其是囤积的粮食,听人说像昆仑山那么高,像天山的雪那么多。汉城是块肥肉,这么一块肥肉若收入你我的囊中,试问谁是新疆之主耶?唯你我尔!《孙子兵法》上说——”
思的克笑着打断金相印的话,说道:“不知王兄想过没有,就算我们攻下汉城,要想让各路王爷顺服怕也是极难的呢!首先,热西丁和卓王和清真王妥明就通不过。何也?一则因为他们拥有的土地和百姓比我们多,手里掌握的士兵也比我们多。何况,他们在天山南北早就有知名度。我二人虽也起于高门贵族,知名度却远远没有他们高。”
金相印狂怒地站起身道:“寡人不管这些!只要寡人攻破汉城,寡人就拥有了大批的牛羊和粮食,还有数不清的女人!女人,你知道吗?她们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为我们生出几万名士兵来!在新疆,你只要拥有了牛羊和大量的粮食,你就拥有了土地和尊严;你只要拥有了女人,你就拥有了士兵和百姓。《孙子兵法》上说——”
思的克正要打断金相印的话,一名士兵跑进来说道:“禀二位王爷,开饭了。要不要把饭送进来?”
金相印道:“先不忙,寡人正在和二王爷谈《孙子兵法》!”
思的克道:“王兄,把饭送进来你我边吃边谈如何?”
金相印无奈地点一下头,士兵走出去。
吃饭的时候,金相印忽然问道:“王弟,你和寡人说说,当我们攻破了汉城,拥有了大批的牛羊和大量的粮食,并且又占有了数不清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做才能成为真正的新疆之主呢?”
思的克把一口羊肉咽进肚子里,这才神秘地一笑,说道:“王兄,你还记得我们新疆的伊斯兰教白山派的和卓波罗尼都之孙张格尔吗?”
金相印瞪大眼睛道:“张格尔?新疆的骄傲嘛!寡人可以把清朝的皇帝忘掉,却不敢忘掉英雄张格尔也!寡人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英雄张格尔了!”
思的克眯起眼睛道:“大清国嘉庆二十五年,张格尔统带从浩罕汗国借来的兵马杀进天山南北,把清朝的官兵打得落花流水,全部退走,南路四城顷刻间成了张格尔的天下。天山南北提起英雄张格尔,哪个不佩服?哪个不竖大拇指?当然,张格尔熬到道光七年还是战败了,他本人呢?也被斩立决了。但他的名声可是太大了。如果张格尔此时又活回来了,他身边就算没有一兵一卒,凭他的威望,他也是全新疆的主人!什么妥明,什么热西丁和卓,全都得变成温顺的羔羊!”
金相印喝了口闷酒道:“说得不差!可惜呀,张格尔不会再活回来了。否则,喀什噶尔一带也轮不到你我称孤道寡呀!——咳!”
思的克二次神秘地一笑,把头凑近金相印道:“王兄,张格尔是不会再活回来了,但他的儿子布素鲁克却还好好地活着。如果此时把布素鲁克请回来,那不也是张格尔吗?王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金相印略一思索,眼睛一亮道:“王弟所言极是!寡人真是忙中出错,挂万漏一。布素鲁克一直在浩罕汗国避难,他昼思夜想的便是为父报仇。王弟,你说下去!”
思的克道:“想那张格尔起事时借的便是浩罕汗国的军兵,如今,汉城久攻不下,我军伤亡又重,我们何不也学学当年的张格尔?”
金相印道:“你是说向浩罕汗国借兵?怕是做不到。我们毕竟不是当年的张格尔啊!他们肯借兵给我们吗?”
思的克道:“我们提出借兵,浩罕汗国肯定不能答应,但我们可以让布素鲁克来张口。只要布素鲁克提出借兵,浩罕汗国念在张格尔的份上肯定能答应。浩罕汗国肯出兵,汉城就一定能攻破。到那时,大批的牛羊和大量的粮食我们有了,女人也有了,我们可以把张格尔的化身布素鲁克立为新主。这样一来,不用王兄动一兵一卒,整个新疆就都成我们的了!王兄,此计若何?”
金相印皱起眉头思考了半晌,忽然苦着脸道:“王弟差矣!只要布素鲁克一回到新疆,新疆就成他的了,就再不会是你我的了。”
思的克阴险地用手往脖子上一抹,说:“布素鲁克没有一兵一卒,我们随时可以让他去找他那受人尊敬的父亲。”
金相印顺手从腰间拔出羽毛扇,一边扇一边说道:“好计!古书上把这招儿称作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后再逼宫!王弟,此计如何实施,还望细细道来,寡人这里洗耳恭听。”
思的克道:“此事为弟已计议妥当,我们可备份厚厚的礼物,另选十几名漂亮女子,由我亲自到浩罕汗国去拜见布素鲁克,请他回来做我们的大皇帝,他一定高兴。只要他答应了,我再将礼物送给浩罕国王,并让布素鲁克张口向国王借兵攻打大清国的官兵。”
思的克说一句,金相印兴奋地点一下头,思的克住了口,金相印已是兴奋到不能自持了。
金相印大声道:“王弟,你现在就回城去挑选美女和送给国王的礼物,明日一早就出发去浩罕国,寡人这里天天为你向真主安拉祈祷。寡人的好王弟呀,为了新疆,为了我们早一天成为新疆之王,望你早日回来!”
饭后,思的克不及喝奶茶,带上人就向回城奔去。
一连多日,金军虽仍围在汉城的四周,但却没有发起进攻。城楼上的奎英纳罕不止。
第四节 阿古柏率军入侵
布素鲁克走进王庭,思的克却走进了地狱。金相印来拜见他设立的新疆王,迎接他的不是美酒,却是黑乎乎的枪口。
浩罕汗国又名敖罕、霍罕,全称是中亚浩罕汗国,与新疆南路喀什噶尔相距约五百余里,于乾隆二十四年臣服大清,后独立。该国有四城,一曰安集延,一曰玛尔喀朗,一曰那木干,一曰浩罕。浩罕原为四城之首,后安集延日渐繁华,人口为众,都城于是改迁这里。浩罕现在的位置在前苏联中亚费尔干纳盆地境内。
思的克顺利地来到了浩罕汗国都城安集延。
在安集延人的指引下,在一处宽敞的大土屋子里,思的克顺利地见到了一脸病容的布素鲁克。
思的克一见到布素鲁克,马上双膝跪倒,大声说道:“主人呐,我,思的克,受金相印大阿訇的派遣来拜见您。大阿訇对我说,您是全疆的大救星啊!全疆的百姓让我请您回家呀!”
思的克的几句话,登时把发呆的布素鲁克说得心潮澎湃起来。其实,从布素鲁克逃到这里起,就无时无刻不梦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回新疆做他的土皇帝。
布素鲁克的体质原本就弱,到浩罕后,因心情一直抑郁,又患上了多种疾病,可为了他的这个梦想,他咬牙苦苦撑着,直撑到现在。
如今,终于有人要请他回去做王爷,做全疆百姓的主宰了,他顿感喜从天降,热泪横流,浑身上下也有了力气。
他哽咽着弯腰把思的克扶起来,说道:“思的克呀,真的是金相印大阿訇打发您来的吗?我不记得金相印大阿訇这个人啊。”
思的克点头默许的同时,又举起双手,宣誓般地说道:“金相印大阿訇临行前对我说,全疆的主人正在异国他乡遭受磨难。主人应该回到自己的家园,行使属于他的权力。”
布素鲁克未及思的克把话讲完便扑通跪倒,扬起双手对天叫道:“战无不胜的幸运之神啊,您虔诚的子孙布素鲁克向您起誓,一定把属于和卓波罗尼都家族的新疆从大清国的手里夺回来、夺回来,坚决夺回来!”
很快,布素鲁克带着妻妾、儿女在安集延的一家酒馆里安排宴会招待思的克。为证明自己在浩罕汗国受到重视的程度,布素鲁克又特意叫了当地的两名乞丐充当侍卫,另请一名流浪汉给自己拎包、引路,装扮得跟个贵族似的。
席间,思的克向布素鲁克讲述了自己与金相印目前兵力不足的窘境。
布素鲁克默默地听着,他很想帮助思的克,但不知从何下手。
当晚,布素鲁克又把自己在浩罕汗国买来的两名小妾打发到思的克的卧房侍寝。
临睡前,思的克再次摇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同布素鲁克谈了自己军队的兵力不足、装备落伍的问题,希望布素鲁克能向浩罕汗国借几千兵力以助势。
思的克最后又说,如果浩罕汗国能再帮助我们一些武器,布素鲁克大皇帝的皇位等于是稳坐了!
听了思的克的蛊惑,布素鲁克又是一阵的心潮澎湃,涕泪横流。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思的克的要求,决定第二天就亲自向浩罕汗国摄政王提出自己的想法。他坚信,只要自己一张口,浩罕汗王当时就能答应于他。
布素鲁克私下揣摩,出兵帮助自己成就王业对浩罕汗国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浩罕汗国此时付出一分力量,以后则会有成百乃至成千的回报。而这,正是浩罕汗国求之不得的事。
布素鲁克想的不错,浩罕汗国打新疆的主意已非一日,只是鉴于大清国太强大,他才不敢轻举妄动,怕偷鸡不成反蚀米,得不偿失。
但有一点布素鲁克没有料到,浩罕汗国此时的局势也不太安稳,随时都有动乱的发生。
当时的浩罕汗国国王年幼,摄政王是阿里姆·库里。阿里姆·库里因与帕夏阿古柏政见不同,已经感觉到了来自政敌的威胁,正在为剪除阿古柏做着精密的部署。
阿古柏是浩罕汗国的帕夏,是国家军队的最高统治者。帕夏是译语,是总司令之意。阿古柏担任帕夏日久,在军中颇有威望,但在国家的大政方针上,他与摄政王阿里姆·库里每每发生争执,使阿里姆·库里常常恼火乃至失眠。
阿里姆·库里决定在适当的时候干掉阿古柏,以便把军队统治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阿古柏也看清了阿里姆·库里的险恶用心,自然更加小心;他先是把自己的帕夏公署移到城边,后来干脆搬到城外自己的家里。
思的克的到来,不仅使阿里姆·库里看到了排除阿古柏的机会,也使阿古柏寻找到了一个离开浩罕的理由,使自己彻底地摆脱来自阿里姆·库里的那种时时存在的杀机。
当布素鲁克满眼流泪地说出自己的借兵请求后,不仅阿里姆·库里马上同意派兵帮助布素鲁克去建立政权,连政敌阿古柏也举起双手赞成。
阿古柏同时向阿里姆·库里表示,如果本国找不到合适的统兵人选,他可以亲自去新疆替布素鲁克光复汗业。
阿古柏的建议正中阿里姆·库里的下怀。
阿里姆·库里闻听之后大喜,当即喊出三个好来。他怕别人讲出反对的意见,亦怕阿古柏反悔,当即提议马上召开军政会议,把出兵的具体事宜落到实处。
布素鲁克被感动得当庭大哭。他双膝跪倒,仰望屋顶,举起双手大叫道:“万能的幸运之神呀,您快把幸福降给伟大的浩罕汗国吧!”
浩罕汗国的军政会议开得极其成功并很快形成决议:由阿古柏亲率三千人马,护送新疆王爷布素鲁克赶往新疆,帮助布素鲁克尽快建立起独立的、脱离大清王朝的政权。
随后,阿里姆·库里背着阿古柏将监狱里的死刑犯放出来,给他们发放了武器,又从军中挑选了一些老弱之士,总算凑够了三千之数,交给了阿古柏。
在阿古柏动身之前,布素鲁克命思的克提前一步先赶回到喀什噶尔回城,去做迎接帕夏大军的准备。
思的克行前特跟在布素鲁克的身后去帕夏公署拜访阿古柏。
阿古柏见愚蠢的布素鲁克对思的克言听计从,不由心生恶念。他断定,自己到新疆后,这个阴阳怪气的思的克将会是自己的一个政敌。
布素鲁克和思的克并不知道阿古柏心中的想法和出兵助势的真实意图。
在布素鲁克的心中,此时的阿古柏就是布素鲁克与思的克的救世主,对救世主,两个人不敢有丝毫的疑忌。
见过阿古柏后,思的克连夜出城赶往新疆去向金相印报喜。
金相印自然大喜,他一面连夸思的克能干,一面安排酒席为思的克接风洗尘。
酒后的思的克奉金相印之命,连夜赶回回城安排迎接阿古柏的所有事宜。
金相印仍坐镇军中围困汉城,以此来牵制和转移清军的注意力。
十几天后,阿古柏带着他的军队护送布素鲁克离开浩罕汗国国土,浩浩荡荡向喀什噶尔回城而来。
这支由死刑犯、流氓、恶棍组成的军队,一踏上新疆的土地,便开始了对手无寸铁的当地百姓杀男奸女、肆意抢掳的野蛮行径。
沿途百姓深受其害,莫不切齿,纷纷逃离家园。
这是阿古柏匪徒对新疆人民欠下的第一笔血债。
血债要用血来还,这句古话当不会错。
一个雾濛濛的早晨,新疆的上空飘浮着阴霾,正在野外放牧的牛羊都不再觅草,全抬起头来望着远方,眼里无不充满着恐怖,仿佛就要大祸临头。
阿古柏一身戎装,腰佩军刀,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第一个冲进喀什噶尔回城。布素鲁克也骑在马上,但他的形象总不如阿古柏神气。
布素鲁克第二个通过城门,他的后面,十辆马车拉着阿古柏的妻妾子女,两辆马车拉着布素鲁克的妻妾。
阿古柏的长子伯克·胡里和次子海古拉同样亦骑在马上,两个人都是军人装束。长子伯克·胡里的长相与其父一般无二,次子海古拉身材相对矮小,但一对小眼睛里闪烁的是智慧之光。两个人的后边是阿古柏的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这个五十岁的人才是这支军队的真正管带者。大通哈是安集延语,即大总管之意。
思的克带着城里的大小官员,用伊斯兰教最隆重的礼节把阿古柏一行人迎进王庭之内。
阿古柏向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和两个儿子小声嘀咕了几句,三个人很快便快步走出王庭。
不久,三个人指挥军队控制了喀什噶尔回城的所有出口及制高点。
阿古柏让人把布素鲁克扶到王椅上坐下,然后宣布道:“从现在开始,这里有了新的主人,一个真正的新疆之王。他就是由本人护送回来的布素鲁克陛下!请各位行进见大礼!”
思的克带着人跪伏下去。
阿古柏大声说道:“经布素鲁克王爷陛下和浩罕汗国阿里姆·库里摄政王殿下的授权,以后这里的所有军队都由本人指挥。”
思的克一愣,不由抬头反问一句:“这里的一切可都是金相印大阿訇和本人的呀!”
阿古柏大步走到思的克的面前,飞起一脚把思的克踢翻,随后拔出虎皮鞘里的腰刀,用刀尖指着思的克的鼻尖吼道:“你这个烂货,在布素鲁克王爷的面前,你还敢自称主人?——你只配给我端尿壶!滚出去!”
思的克吓得屁滚尿流地爬将出去。
他先是躲在一个马槽底下,直到天黑阿古柏的军队吃饭的当口才溜出城外。
思的克来不及去和王兄金相印告别,便向自己的领地——英吉沙尔回城狂奔而去。
喀什噶尔回城是金相印的王庭所在地,这里住着金相印的父母和二十几名抢掠来的王妃。英吉沙尔回城则是思的克的领地,里面住着思的克的母亲和他的十几名王妃。英吉沙尔回城的军队一半随金相印作战,一半留在这里守城。
当日晚饭后,阿古柏带着七分酒意,着人把金相印的父母抓来关在一间小木屋里,然后又把金相印掠来的五十几名侍女全部分配给自己的亲信享用,这才打发人去请金相印,让金相印带着他的军队火速赶回回城来拜见布素鲁克王爷陛下。
金相印兴冲冲地走进王庭,迎接他的不是布素鲁克也不是阿古柏,而是一百余支上了膛的火枪和他那反绑着的父母以及一丝不挂的他的二十几名王妃们。
金相印和他的军队只好向阿古柏缴械投降了。
从这天起,金相印称孤道寡的日子至此结束。
阿古柏命令金相印带着老妻及他们的儿女迁出王庭,到喀什噶尔城外的一座城堡里去住,又以布素鲁克的名义赏给金相印十名女子做侍女,但却把金相印的双亲留在喀什噶尔城里居住,并拨五名安集延士兵一刻不离地早晚伺候。
布素鲁克住进王庭里,金相印的妃子全部变成了他的王妃。阿古柏在布素鲁克入住王庭的那一刻起,便把原来的侍卫全部换成了安集延人。等布素鲁克觉醒时,他的眼里除了王妃和自己的儿女,已经看不到一名当地人。布素鲁克蒙了。
第二章 浩罕帕夏逞凶顽
阿古柏,浩罕汗国的一名军事长官,因为护送布素鲁克而率军进入新疆。面对新疆动荡的局势,他的野心猛增,并凶狠地举起了屠刀。
第一节 侵略者大开杀戒
因为清军将领何步云的叛国投敌,喀什葛尔汉城转眼间被攻破。阿古柏侵略军成了南疆最强的武装。不久,一伙战败的士兵逃进了南疆,加入到阿古柏的队伍当中。阿古柏的实力大增,眼睛开始红了。
阿古柏的做法使布素鲁克非常不满意,也非常恼火。
布素鲁克认为,新疆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和卓波罗尼都家族的,他有权力在新疆这块土地上随心所欲地活着,因为他是全疆百姓公认的真正的主人。
他快速把阿古柏请来,笑着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身边最高贵的客人,寡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寡人会为自己安排一切的,您以后只要按寡人的诏命行事便可以了。寡人现在命令您,请把王庭内外属于浩罕汗国的军兵撤走,寡人有足够的兵力保护自己。”
阿古柏笑着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是鄙人护送回来的,鄙人当然要对您的安全负责,这是大浩罕汗国阿里姆·库里王爷殿下交给鄙人的任务。布素鲁克王爷陛下,鄙人的话您听明白了吗?”
布素鲁克气愤地辩解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本王临行前,阿里姆·库里王爷殿下亲口对本王许诺,您只是护送寡人并帮助寡人恢复丧失已久的王国。新疆是我布素鲁克的,而不是您阿古柏的。您是浩罕汗国的大帕夏,而寡人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现在命令您,请您带上您的军队立即撤到城外去驻扎!至于以后如何对敌人进行作战,请按寡人的圣旨行事!”
阿古柏哈哈笑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的固执让鄙人吃惊,您适才的命令让鄙人无法接受!您让鄙人很失望!您违背了我们大浩罕汗国阿里姆·库里摄政王的旨意!您既然如此糊涂,鄙人就只好按着阿里姆·库里摄政王在鄙人出发前授给鄙人的权限,重新把您送回到浩罕汗国去。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现在就请您收拾东西,带上您的可爱的王妃、王子,我们马上出发!”
阿古柏话毕,转身向守候在门旁的军兵命令道:“传本帕夏的命令,全军集合,等待出发!”
布素鲁克大吃一惊,他浑身颤抖着说道:“不,不!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您不能这么做!您是寡人的客人,您不是这里的主人!您应该很清楚,应该送走的是客人,而不能是主人!”
阿古柏大喝一声:“来人!”守在门外的阿古柏的十几名军兵应声走进来跪下。
阿古柏道:“我命令你们,马上帮着布素鲁克王爷收拾东西!”
众兵丁齐声答应一声。
布素鲁克一边后退一边道:“不,不!寡人是新疆之王,寡人不跟你们回去!”
阿古柏笑着问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的意思是说,鄙人以后怎么做,不用向您请示了?您可是这里的主人呐!”
布素鲁克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道:“寡人理所当然是这里的主人!您是浩罕汗国的帕夏,是寡人请来的客人。不过,寡人适才已得到先父王的暗示,只要您不再把寡人送回浩罕汗国,您想怎么做寡人都允许。从现在开始,寡人赐给您便宜行事的特权。”
阿古柏挥了一下手,众兵丁退出去。
阿古柏笑着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是新疆真正的王爷。关于这一点,已无人能改变。只要您按着鄙人的话去做,鄙人保证让您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起您的独立王国。现在,请您给思的克下圣旨,限他三天内投降。否则,鄙人将亲率大军将英吉沙尔回城碾作碎片,他本人将会被杀头!”
布素鲁克却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不同意您的做法。寡人认为,您应该率领您的军队和金相印的军队去攻打喀什噶尔汉城。先父王早就暗示过寡人,思的克不是我们的敌人,大清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阿古柏边往外走边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鄙人要去检阅属于我们的军队并布置作战任务。鄙人希望再来到这里时,能看到您写给思的克的圣旨。”
阿古柏话毕,大步走出王庭,留布素鲁克一个人在王庭里发呆。
阿古柏把自己的马夫召到面前吩咐道:“我以浩罕汗国大帕夏的名义,任命你为布素鲁克王庭的大通哈。从现在开始,你要对这里的一切负责,包括布素鲁克王爷要见什么人,和王妃们讲的话,你都要一字不落地记下,然后报告给我。以后,不管什么人要求见王爷,你都必须命令他先去见我,如果他不听话,你有权先把他抓起来,然后报告给我。你可以宣誓了。”
马夫双膝跪倒一边流泪一边说道:“我尊敬的帕夏啊,您是我的重生父母,您像日月一样照射着我。我对日月发誓,我永远是您马前的一条忠实的狗。”
马夫名叫安德烈吉姆,已经跟随阿古柏十几年。从现在开始,安德烈吉姆结束了喂马、遛马的生活,成了布素鲁克王庭的真正的主宰。
消息传进王庭,布素鲁克气得暴跳如雷,整天在里面乱骂人。
布素鲁克有时一连几日见不到生人。有一日他突发奇想想走出王庭去看看他的臣民,安德烈吉姆便皮笑肉不笑地出现在门口。
安德烈吉姆倒背着双手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我知道,您的忠实的臣民很想看到您,您也想看到他们,但是不行。伟大的阿古柏帕夏有命令,您不能从这个门走出去。”
布素鲁克大吼道:“听着安德烈吉姆,寡人是这里的主人,是全新疆无可替代的真正的王爷。你给寡人滚开!寡人奉先父王的暗示,要去见臣民!谁敢阻挡我,谁就是全疆的敌人!”
安德烈吉姆慢慢地拔出腰刀,他把腰刀竖在布素鲁克的眼前,小声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可以对我大吼大叫,但却不能对我手里的刀发号施令。我的这把刀只听命于它的主人和伟大的阿古柏帕夏的命令。还有,您的一位可爱的王妃日夜啼哭,她的哭声扰乱了王庭的宁静,我希望王爷陛下能把她交给我!”
布素鲁克一愣,马上道:“安德烈吉姆,你这个混蛋!寡人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寡人的王妃们整日在笑声里生活,怎么会哭呢?”
安德烈吉姆转过身去招了一下手,马上便有几名士兵走过来。他推开布素鲁克,带着人走进布素鲁克的内庭。
内庭是布素鲁克的领地,里面或坐或站着布素鲁克的二十几名王妃们。
安德烈吉姆用刀指着一名年纪最轻也最美丽的王妃说道:“就是她的哭声扰乱了王庭的宁静。”
布素鲁克大叫道:“你胡说!”
那名王妃也莫名其妙地说道:“陛下,这个人在胡说什么呀?”
安德烈吉姆对士兵们挥了一下手,命令道:“我以伟大的阿古柏帕夏的名义命令你们,请把这名爱哭的王妃给我带出内庭!我要亲自审判她!”
安德烈吉姆话毕当先走出内庭。
从这天夜晚开始,安德烈吉姆便正式霸占了这名王妃。
这名王妃原是金相印的爱妃,刚交二八,天生丽质,见人总爱微笑。
但从这晚开始,这名常把微笑挂在脸上的王妃开始以泪洗面了。
布素鲁克吼叫着要见阿古柏,他要让阿古柏用最残酷的刑法处死安德烈吉姆,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一名禽兽蹂躏。他一连给阿古柏颁发了十几道圣旨,却连阿古柏的身影都没有见到。
阿古柏此时可没有时间见他,阿古柏正坐在喀什噶尔回城城外他的中军大帐里,指挥着他的长子伯克·胡里及金相印,对思的克占据的英吉沙尔回城进行围攻。
三天后,思的克在金相印的劝说下,率众投降。
阿古柏把思的克处死,而把他的军队一半交给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统带,一半交给布素鲁克的侄子艾克木汗统带。
随后,阿古柏命令军队采用偷袭的方法包围了由清军防守的英吉沙尔汉城。
英吉沙尔汉城只有两千清军驻防,副将明归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明归因与伊犁将军常清、伊犁办事大臣明绪联系不上,只能固守等待援军。他没有料到阿古柏的行动会如此之速,等他发现城池被包围的时候,英吉沙尔汉城城内已经跑不出一只兔子了。明归大惊失色,慌忙调兵遣将加固城防,城内的各族百姓也被动员起来参加防守。
一时间,剑拔弩张,英吉沙尔周围的空气陡然沉重起来。
凶猛的伯克·胡里骑在马上,瞪着血红的眼睛,他向身后的金相印示意了一下,忽然拔出腰刀,大吼一声:“攻城!”
两万名士兵随着他的喊声齐涌向城墙。
城墙上的清军因为久守边疆,加之长年屯垦,已经不会打仗了;他们忘了反抗,眼见着敌人顺着梯子爬了上来。
城池很快便被打破,两千名清军全被杀死,副将明归自刎身亡。时间是清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四月十日。
阿古柏将英吉沙尔回城交给次子海古拉管理,汉城则交给艾克木汗把守。
直到此时,阿古柏的眼睛才开始正式盯向了喀什噶尔汉城。
通过金相印的介绍阿古柏了解到,喀什噶尔汉城的守城官奎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此人虽系文官,却通晓兵事,于攻于守都很有一套,不可小觑。
阿古柏眉头一皱,决定计取喀什噶尔汉城。他让金相印每日派一百名士兵乔装成百姓混进城去,一面探听消息,一面寻机拉拢清军的带兵官员。阿古柏把此计称作“混水摸鱼。”
同年(公元1865年)九月,阿古柏对喀什噶尔汉城实施的“混水摸鱼”之计大见成效,清军绿营守备何步云接受阿古柏的重金贿买,于一日半夜,骗开城门,率三千清军出城向阿古柏投降。
何步云出城不久,狡猾的阿古柏怕奎英发现后逃掉,急忙调重兵连夜把喀什噶尔汉城包围。
其实,何步云率军骗开城门刚刚出城,守门官便急忙将情况报告给了总兵莫沙。莫沙正在醉乡,也没听清军兵口里说的什么,便稀里胡涂地着人把报信的军兵给轰了出去,他则好梦重续。
天刚放亮,奎英尚未用早饭,守城军兵便来通报,言称城池被包围了。
奎英情知有变,急忙会同莫沙登上城楼,发现果然大军压境。他放眼城内,见军兵较往日少了许多,不由心中一凛,陡然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下城清点军兵,竟然整整少了三千,守备何步云也不见了踪影。
奎英把四个城门的守门官召集到一起,断然喝道:“昨夜是何人偷开的城门?”
一名守门官道:“禀大人,是卑职开的城门。绿营守备何大人奉总镇大人之命,率军到城外去接粮草。卑职不敢不开城门。”
莫沙大怒道:“放屁!本镇何时有此将令!你如何不及时向本镇报告?——如此紧急关头,你难道不知轻重吗?”
守门官毫不怯场,朗声答道:“何守备刚出城门,卑职就着人去向大人报告,大人不知何故,竟将报信的人给轰了出来!”
莫沙一听这话,脸色顿变。
这时,阿古柏的人马已开始攻城。
奎英顾不得同莫沙理论,急忙登上城楼指挥作战。
双方整整激战了一天,守军终因力寡,东门被打开,阿古柏的大批人马涌了进来。
奎英知大势已去,急忙趁乱赶回家里,旋举家服毒。
莫沙不见了奎英的踪影,忙对着阿古柏的人马大喊愿降。莫沙言未讫,身边的一名清军便手起刀落,将莫沙的项上人头砍落,口里骂道:“降你娘个头!”
混战至夜半,守城官兵全部战死,喀什噶尔汉城从此陷落。
阿古柏进疆仅九个月的时间,竟连克数城,不仅拥有了喀什噶尔回汉二城,英吉沙尔回汉二城,而且掠夺了大批的牛羊,大量的粮食和数不尽的珠宝;他的军队也由出国时的三千,猛增到两万,而且征服了一批像金相印、何步云等能征惯战的领兵军官甘心为他效劳。
阿古柏攻破喀什噶尔汉城不久,又一件喜事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一伙在塔什干败于俄军的浩罕兵七千余人,在俄军的追击下,鼠窜进南疆。他们经过商议,决定到喀什噶尔去投靠他们的帕夏阿古柏。
这七千浩罕兵一来到喀什噶尔,马上便受到阿古柏的热烈欢迎。
阿古柏在他的占领区整整狂欢了一月有余。
第二节 新疆王成阶下囚
天真的布素鲁克不甘心自己傀儡的地位,决定把属于自己的权利夺回来。一纸血书,使阿古柏找到了镇压异己和囚禁布素鲁克的理由。布素鲁克彻底蒙了。
随着阿古柏势力的逐步增强,深居王庭内庭的布素鲁克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布素鲁克不想安于现状,他经过反复思考,决定利用自己在新疆的威望把阿古柏赶回浩罕汗国去,自己要做一个真正的新疆之王。
布素鲁克悄悄地给金相印写了一封血书,他坚信大阿訇金相印和他所拥有的军队是绝对忠于他的。
布素鲁克在血书中这样写道:“可怜的天山之鹰啊,他于十年前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园。他为了复仇,不得不活下来。一头大象收养了他,并答应为他报仇,替他重新建立起家园。可怜的新疆之鹰啊,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园,但护送他的,却是一匹狡猾的狼。这匹狼骑在鹰的头上作威作福,这匹狼的奴才都可以对鹰最心爱的女人百般蹂躏。可怜的新疆之鹰啊,被困在王庭里不能走出半步,他不能见他的将领,更见不到他的臣民。可怜的新疆之鹰啊,他在王庭里流出的泪水能让天山的冰融化,能把昆仑山的石头泡软。可怜的新疆之鹰啊,他渴望见到他的将领,他渴望见到他的臣民,他希望他的将领能按着他的旨意把身边的狼赶走,赶回属于他的领地里去。可怜的新疆之鹰啊,他不敢再等待了,因为狼的势力正在壮大,大到能把整个新疆都吞进肚子里去。可爱的将领啊,快去按着鹰的旨意行事吧。圣明的幸运之神啊,永远都在保护着你们。”
血书写成,布素鲁克把它藏在靴子里,他要在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它送给军中最可信赖最忠实的臣民看。他祈祷着幸运之神保佑事情像他想象的那样获得成功。
机会来了,阿古柏为了稳定军中所有新疆人的骚动的心绪,决定让布素鲁克对他们做一次演讲。
阿古柏此举还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要测量一下这些人对他阿古柏的忠实程度。阿古柏称此计是“一石双鸟”。
布素鲁克听了阿古柏的话后大喜过望,他在心里大叫:“战无不胜的幸运之神啊,您终于显灵了!伊斯兰教的白山人啊,您永远都是新疆的主宰!”
布素鲁克曾经详细地分析过他与阿古柏之间的力量孰大孰小,认为驱逐阿古柏以及安集延人易如反掌。
阿古柏原有三千人,最后又加盟进七千人,阿古柏实有军队一万人。而他布素鲁克的臣子金相印有一万二千人;思的克死后,所遗军兵虽有一半归阿古柏的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统带,但实际上仍是他布素鲁克的军队,而另一半则掌握在自己的侄子艾克木汗的手里。
这样算过之后,布素鲁克是百分之二百以上的胜算了,不要说把阿古柏驱逐出境有把握,就算剿灭也是大有可能的。
愚蠢多病的布素鲁克把自己想象成绝顶聪明的天使,把阿古柏看成天字号的头等大傻瓜。
一个天空特别晴朗的日子,布素鲁克被阿古柏和他的安集延侍卫队簇拥着走出王庭。
强烈的阳光使布素鲁克好半天不能适应,他平生好像刚刚知道,新疆也有刺眼的阳光照耀着他的子民。王庭外面已集合了无数的子民,有金相印的军队,有安集延人。
这是布素鲁克回到新疆后的首次公开露面。
他望着他的子民,一时感慨万千,话未出口,双眼已流出热泪。
阿古柏说话了:“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该讲话了。您想让您的子民失望吗?”
布素鲁克一边流泪一边说道:“我可爱的子民啊,您的勇敢使敌人望风而逃,您的聪明繁荣了天山南北,您的勤劳使我们的家园富庶。啊,战无不胜的幸运之神啊,他将永远保护你们!”
子民们一片高呼:“感谢幸运之神!感谢幸运之神!布素鲁克王爷永远都是我们战无不胜的主人!”
布素鲁克想把血书交给身后的金相印,但可恶的阿古柏就跟在金相印的身后!布素鲁克无法把血书交到金相印之手,但这次机会又是千载难逢的,是幸运之神冥冥之中精心安排的!
布素鲁克不想错过,他也决不能错过。
布素鲁克一边思考,一边放眼望去。他见有的子民眼望蓝天作祈祷状,而有的子民却正跪倒在地上虔诚地对着他磕头。
他顿时眼前一亮,脑海中倏地出现了一个计谋。
他飞身走下高高的土坛,快步来到一个正趴伏在地上连连磕头的子民面前,一弯腰从鞋帮里抽出血书,急速地塞给那人。
布素鲁克双手抱着那子民道:“我可爱的子民啊,请您按着寡人的旨意把它传扬出去吧。只要子民们全都知道了真相,再凶狠的狼也会摇尾乞怜!”
布素鲁克贴着那人的耳边说道:“把它传阅给所有的子民们看,然后交给金相印!这是寡人向他的子民颁布的第一道圣旨,任何人都不能违抗!”
接他血书的这名士兵是金相印手下的一名较高级的军官,金都海是他的名字。
布素鲁克还要讲其他的话,阿古柏这时已带着人走了过来。
阿古柏大声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的可爱的王妃在王庭里召唤您,她需要您伟岸的身躯为她遮风挡雨,她需要您的热情把她融化。回去吧,我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是天山南北的骄傲!您的子民会永远和您在一起!”
布素鲁克这才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子民,乖乖地跟着阿古柏走进了王庭。
当晚,金都海利用饭后遛马的时间阅读了布素鲁克王爷塞给他的血书。
他当即跪在地上仰望夜空发誓道:“战无不胜的幸运之神啊,金都海跪在这里向您发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永远是天山的骄傲。如今,王爷陛下蒙冤了,他被一只远方来的恶狼给囚在了王庭里!他的子民金都海有责任把这件事传播出去!”
金都海接着唱道:“圣洁的雪莲花被马粪污染了,美丽的天山上跑进了一群恶狼。雪莲花啊,我要为你洗去肮脏;天山啊,我要为你驱赶恶狼!”
金都海的歌声雄浑悲壮,在无风的夜色里,竟然传出很远,很远。
以后的几天里,金都海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誓言。他利用所有机会向士兵们传播血书的内容;夜色降临后,金都海由一个帐篷悄悄地奔向另一个帐篷。
十天后的一个深夜,金都海喝多了酒,在睡梦中道出了布素鲁克王爷蒙冤的秘密并说出了血书藏匿的地点。
一个白山派的叛徒听到了金都海的话,他按捺住满心的狂喜,悄悄起床,按着金都海说出的地点拿到了血书。
这个叛徒的名字,叫温沙阿凡提。
温沙阿凡提在心里说道:“圣明的真主安拉啊,我按着您的指示,总算拿到了富贵的钥匙!”
温沙阿凡提连夜把血书献给阿古柏。
沉醉的金都海很快便被捆绑成昏睡的羊,高高地被吊到木架子上。
温沙阿凡提跪在阿古柏的脚下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啊,您是幸运之神派给我们的救世主,我愿终生做您的奴仆。因为只有您,才能赐给我幸福!”
阿古柏喜欢听这话,他用大皮鞋踩着温沙阿凡提的肩头说道:“聪明的人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温沙阿凡提急忙答:“温沙阿凡提,您永远忠实的仆人!”
阿古柏问:“温沙阿凡提,你告许我,你这么做,想得到什么呢?”
温沙阿凡提答:“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啊,您如果能把布素鲁克多余的王妃赐给我一名,再赐给我一些数不清的金子,我就将是天山南北最幸福的人了!”
阿古柏哈哈笑道:“温沙阿凡提,我可爱诚实的羔羊啊!因为你的聪明果敢,你使我们的军队避免了一场内江,我为你感到骄傲。你现在就以我的名义去找王庭的大通哈安德烈吉姆,让他领着你去布素鲁克王爷的内庭挑选出一名王妃。这名王妃不仅年轻还要漂亮,她会把你当成幸运之神一样供奉。然后,你就带上你的女人去找金相印大人,他会给你一大笔金子并提升你为将军。”
巨大的赏赐把温沙阿凡提彻底击垮了,他仿佛感觉到美丽的王妃正在他的怀里撒娇,数不尽的金子也正从天空倾盆大雨一般的哗哗地砸下来。
他一边亲吻阿古柏的皮靴一边喊道:“战无不胜的幸运之神啊,你快让我平心静气吧!我不想头晕目眩啊!我更不想浑身颤动啊!”
温沙阿凡提猛地用双手抱紧阿古柏的大皮靴,随后便头一歪,不再出声。
阿古柏一脚把温沙阿凡提踢翻。
温沙阿凡提面露喜色,已然死去。
阿古柏嘟囔了一句:“可怜的温沙阿凡提呀,天堂里没有王妃和金子啊!你这样急着往那里奔跑,没有道理呀。”
天亮以后,阿古柏带着长子伯克·胡里以及十名卫兵来到金都海的面前。
阿古柏坐在一把木椅子上,手挥着布素鲁克的血书说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布素鲁克王爷让你干的,这件事跟你无关。布素鲁克王爷想干什么?”
金都海气愤地说道:“美丽的天山脚下来了一群恶狼,他玷污了美丽圣洁的大草原。这群恶狼囚禁了真正的新疆之王,他使我们脚下的土地充满了血腥!”
伯克·胡里抡起马鞭便抽起来,他一边抽一边骂道:“你这个蠢货!你知道吗?你被人利用了还装英雄!你快讲出来,都有谁参与了这件事?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阿古柏冲儿子挥了一下手,伯克·胡里这才不很情愿地停止了抽打。
阿古柏对看押的士兵说道:“把他看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靠近他!”
金都海双唇紧闭,但脸上已被抽出了血迹。
阿古柏临走,忽然又问一句:“可爱又善良的金都海呀,你真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我是伟大的浩罕汗国堂堂正正的帕夏,我指挥过千军万马!我知道你作战很勇敢,我会宽恕你的所有罪过,因为这不是你的错。”
金都海忽然张口说道:“阿古柏帕夏,我按着伟大的布素鲁克王爷的旨意对您说,王爷已经到了家,他有足够的力量恢复张格尔先王生前的辉煌。回去吧,我们尊敬的客人阿古柏帕夏。我们这里有句古话,再狡猾的狐狸也有迷途的时候。我们是属于布素鲁克王爷的,布素鲁克王爷才是我们真正的主人!”
阿古柏耐心地听着金都海讲话,他的脸上挂着笑,两个眼球却在快速地飞转着。他原本想离开这里单独到回城的王庭里去,但金都海的一番话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对跟在后面的士兵说道:“把他放下来装进车子里,我要把他押进王庭里去审判。”
阿古柏把伯克·胡里留在了城外的军营里,他一个人押着金都海进了王庭。
此时的布素鲁克还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他正在和王妃们欢乐地进着早餐。
阿古柏微笑着走进来,后边跟着王庭大通哈安德烈吉姆,再后边,则是被反绑着双手满脸淌血的金都海;金都海的身后站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安集延士兵。
布素鲁克脸色剧变,哆嗦着身子站起来。
阿古柏来到布素鲁克的面前,刷地拔出腰刀;正在进餐的王妃们全都吓得闭上了眼睛。
阿古柏微笑着用刀背轻轻地击打着布素鲁克的肩头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鄙人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您。因为您的愚蠢惹恼了浩罕汗国的摄政王阿里姆·库里殿下,他指责您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布素鲁克忙道:“不!不!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寡人以幸运之神的名义发誓。”
阿古柏用左手掏出血书抖在布素鲁克的面前,说道:“摄政王阿里姆·库里殿下说,这是证据。他让鄙人把您送到您尊敬的父亲那里去!”
布素鲁克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挣扎着说道:“不!不!您不能这么做!寡人还没有恢复王业!先父王的身边还不需要寡人!”
阿古柏笑着说道:“当然,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鄙人还不想马上就执行摄政王下达给鄙人的命令,因为鄙人知道,这么做并不是您的本意!”
阿古柏回身用手指着金都海说道:“是他们逼着您这么干的,对吗?”
布素鲁克忙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对您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寡人用至高无上的新疆之王的名义对您说,您的正确判断挽救了全疆!现在,寡人以幸运之神的名义发誓,您是全疆最受尊敬的客人!”
阿古柏把血书收起来,把腰刀也插回鞘里,这才对布素鲁克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鄙人很想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布素鲁克忙对金都海说道:“我可爱的子民啊,寡人还没到去见先父王的时候。请你接受寡人的旨意。寡人是全疆的主宰,寡人现在要你一个不少地说出来,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金都海扑通跪倒,一边流泪一边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阿古伯微笑着让金都海把这些人名全部写在纸上。
金都海流着眼泪整整写了一天,才将他掌握的人的名字全部写完。
阿古伯把名单上的人全部抓起来,又用同样的手段逼迫这些人交代出了其他的人,人数竟然有一千三百之众!
名字里没有金相印,阿古柏对金相印从此有了更大的信任;金相印也对自己能逃脱这次厄运而一遍遍地歌颂“幸运之神”。
阿古柏带着他的安集延人开始了血腥的镇压。他把名单上的人分作几批悄悄地捆出军营杀掉,然后掘坑深埋。
在这一千三百人当中,至少有一半人是糊糊涂涂被送上绝路的;他们只是知道他们的同胞中有一个因为狼的残忍而蒙了冤,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人其实就是布素鲁克,他们心目中战无不胜的新疆之王。
金都海是被勒死的,尸体和温沙阿凡提埋在了一起。
阿古柏把布素鲁克迁出了王庭,囚禁在英吉沙尔回城的一个地下土窑中。为了欺骗当地人,阿古柏把布素鲁克的两个儿子留在王庭里,让艾克木汗继续把守英吉沙尔汉城。
布素鲁克的王妃没有被迁出,因为阿古柏住进了王庭。
阿古柏的一名妻子多病,两名侍妾又早已经年老色衰,阿古柏不想在这偌大的王庭里一个人受煎熬。
安德烈吉姆没有随布素鲁克迁往英吉沙尔回城,也没有留在王庭,他被阿古柏指派到金相印的身边做马夫。
阿古柏对安德烈吉姆说:“金相印是我在新疆的眼睛,你要像忠于我一样的去忠于他。金相印的马夫年纪太大了,他走起路来跟受伤的羚羊一般慢。安德烈吉姆,你的忠诚无人能比,也只有你,能让金相印大人的战马在最短的时间内膘肥体壮。金相印的战马吃饱了,他才能替我们驰骋沙场,勇往无前。安德烈吉姆,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安德烈吉姆跪着道:“神圣的阿古柏帕夏呀,给我幸福和快乐的主人!您的话在我心里就是至高无上的圣谕。我要不折不扣地去执行您的命令。战无不胜的阿古柏帕夏呀,您就把金相印大人交给我吧。”
安德烈吉姆误会了阿古柏的话,他把金相印当成了布素鲁克。
他到金相印身边不久,便打起了金相印女儿的主意,他要把这个美若天仙、初长成人的美女霸占到自己的怀里。
他霸占的王妃日夜啼哭,他以为,这个女人是太寂寞了,她需要一个伴儿。
第三节 南疆大半被占据
一条并不高明的诡计,竟然让占据和阗与叶尔羌的“哈比布拉”信以为真。阿古柏已经举起了火枪,哈比布拉却端着美酒打开城门。
一日早饭后,金相印照例走出府门并从安德烈吉姆的手里接过马缰绳。
安德烈吉姆认为时机成熟了,他一边扶金相印上马一边说道:“金相印大人啊,我现在以阿古柏帕夏的名义同您讲话。您美丽的女儿打动了我的心,她情窦初开了,她需要我的甘泉来浇灌她,我希望您今晚就把她交给我。金相印大人,您听明白我讲的话了吗?”
金相印骑到马上,忽然回头问了一句:“是阿古柏帕夏这样说的吗?”
安德烈吉姆回答:“金相印大人,您难道忘了吗?安德烈吉姆是阿古柏帕夏最忠实的仆人啊!”
金相印原本要到军中去,安德烈吉姆的一番话使他改变了主意。他带上护卫改道去了喀什噶尔回城的王庭。
阿古柏让金相印坐下,然后微笑着说道:“我最忠实可爱英勇善战的金相印大人,您此时应该坐在大帐中学习大清国的兵书与战策,您应该带着您勇敢的军队去抢夺敌人的牛羊和粮草,但您却急如星火地赶到王庭。如果不是发生了大事,繁忙的您是没有时间来王庭的。说说看,诚实的金相印大人,敌人那里又有了什么事情?”
金相印站起身说道:“阿古柏帕夏啊,您是天山南北的骄傲,您是浩罕汗国派给我们的主人,有您在,再强大的敌人也会无所作为。但我那可爱的女儿马上就要受到伤害。因为我的马夫安德烈吉姆,也就是您忠诚的仆人,已命令我今夜就把女儿交给他!”
阿古柏微笑着说道:“尊敬的金相印大人,我以浩罕汗国帕夏的名义对您说,安德烈吉姆是我的仆人,但他也是您的仆人。他大概是厌倦了人世间的种种痛苦,想到天堂里去寻找快乐,您就满足他的要求吧。金相印大人,您是天山脚下一匹烈马,安德烈吉姆只是从浩罕汗国跑出来的一只兔子。战马永远是英雄的朋友,兔子就算成精也逃不出人类的嘴巴。金相印大人,请您回到军中去吧,狗蒙上了双眼只能碰壁,千军万马没有统帅也会变成一盘散沙!”
金相印双膝跪倒,连呼“阿古柏帕夏万岁”。
这天晚上,金相印带着护卫早早便回到了城堡。
安德烈吉姆刚刚喝了两大碗烈性酒。闻报金相印已经回府,他踉踉跄跄地抢出马棚,一把抓住金相印战马的头饰,喷着酒气说道:“金相印大人啊,安德烈吉姆是伟大的浩罕汗国战无不胜的阿古柏帕夏的化身,他因为兴奋而喝了美酒,他为夜晚的姗姗来迟而诅咒了无处不在的恶魔。金相印大人,我以阿古柏帕夏的名义对您说,快把您那人见人爱的女儿现在就交给我吧,趁着月亮正圆,风沙未起之时。”
金相印飞身下马,把缰绳交到安德烈吉姆的手上,这才说道:“安德烈吉姆,你把我的马拴进棚里吧,多加些草料,不要让它发怒。”
安德烈吉姆牵着马趔趔趄趄地走进马厩,一会儿他走出来,对着金相印说道:“尊敬的金相印大人,您的战马我已经拴到了槽上,您的女儿也到了该见英雄的时候。阿古柏帕夏是浩罕汗国摄政王阿里姆·库里的化身,他的话无人敢违抗。尊敬的金相印大人,高贵的布素鲁克王爷在英吉沙尔的日子不好过呀!”
金相印从腰里拔出羽毛扇子,他笑着说道:“安德烈吉姆,我没有想到你对天堂这么向往,你近前来,让我以阿古柏帕夏的名义送你一程吧。”
金相印的话惊醒了安德烈吉姆,他吃惊地瞪大眼睛说道:“兔子想骑到狼背上吗?安德烈吉姆可是阿古柏帕夏最忠实的仆人啊!”
金相印让人把安德烈吉姆捆翻,然后用一根铁链拴在马的后边。
金相印对马的主人说道:“阿古柏帕夏说,安德烈吉姆在人间已找不到幸福了,他想到天堂里面去做英雄。我以阿古柏帕夏的名义请求你,完成他的夙愿吧。送他上路,我希望他的声音能传到天堂的每一个角落。”
安德烈吉姆挣扎着叫道:“不!不!天堂里不缺四十岁的男人!”
马缓缓前行了,它听不懂后面的人在喊叫什么,它按着主人的口令加快了步伐,渐渐奔跑起来。
安德烈吉姆的叫声越来越凄惨了,它划破夜空冲出云霄,终于按着金相印所期望的那样,传进了天堂的每一个角落。
不久,为了更牢固地控制当地军队,阿古柏又听从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的劝告,以布素鲁克的名义,命令艾克木汗等当地各军头目,限期把自己最喜爱的一个儿子或女儿送到指定的土堡里去与金相印的父母结伴居住。命令特别补充说,如果尚无子女的,则由父母充数,违令者斩。
阿古柏这么做,名义上是布素鲁克想检验一下子民们对他的忠心程度,实际是在变相索取人质。
这些人从住进土堡的第一天起便失去了自由,安集延人连大门都不允许他们迈出。
喀什噶尔回汉两城、英吉沙尔回汉两城已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又通过残酷手段血腥镇压了一批对自己有异心的当地人。但阿古柏并未就此满足,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叶尔羌。
叶尔羌是南疆八城中最富庶、人口也最多的城郭,该城周边除盛产粮、棉、油等农作物外,还适宜梨、桃、石榴、无花果、核桃及瓜类的生长。该城又处南疆交通要道,去和阗就必须经过这里方可到达,无第二条路可选。
叶尔羌是和阗“哈比布拉”帕夏的统治范围。
哈比布拉,汉名马福迪,新疆和阗一带回族贵族。同治三年起事,占据和阗、叶尔羌回汉四城,不久建立帕夏国,自称帕夏王。
帕夏原本是中亚各国军队总司令或指挥官之意,帕夏之后又王,无非是把军政聚集一身,说白了就是最高统治者,实实在在的一把手。
马福迪时年正当知天命之年,从小不喜读书,专好舞枪弄棒,尤喜生食牛羊肉,致使长成铁塔一般的身躯,铜铃一般的双眼,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能拽着牦牛尾巴飞跑,人皆称其万人敌,是和阗方圆老幼皆知的人物。
马福迪不独肌肉发达,胡须和头发也极其发达。他的胡须长得满脸都是,仿佛大猩猩一般;头发整整长到腰际,捆扎起来像一束马尾巴。
在新疆所有的自立为王者当中,马福迪占据的领地并不很大,但他的谱儿摆得却是出人意料的大。他洗一次脸要八个人伺候着才能进行下去,他洗一次头发非三个人拖着不能完成。他用餐时更讲究,光给他分胡须的侍女就要有四个人,往他嘴里送饭、送菜乃至送酒送水的竟达二十几人之多。
和阗、叶尔羌各有王庭一座,哈比布拉住和阗,其弟阿布拉毛与其叔张罗比尔住叶尔羌。
阿布拉毛的身躯与其兄哈比布拉一样伟岸,但他的头脑不够灵活,确切地说,有些弱智。他像个天真的孩子,每日在王庭里和宫女、仆人们玩着捉迷藏的游戏。除此之外,他干不了别的。
和阗、叶尔羌各有守军两千,分别由莫大及雅与伊利洪福统带。
阿古柏在对叶尔羌发动攻击之前,先发动军队在自己的统治区内大量地征粮征草征牛羊,并开始派出十几人进入迪化州城、伊犁一带,寻找和英、俄等国接触的机会,以期想从他们手中买到一批武器来装备部众。
阿古柏在喀什噶尔回城王庭里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攻城略地所需的各种物资,但哈比布拉却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来临。
他久居王庭,满足于现状,既不想扩大自己的地盘,也想象不到别人能来争他的地盘。他眼中的布素鲁克、热西丁和卓以及清真王妥明,还有他哈比布拉都是平等的,他们刮分的都不是哪个家族的基业,而是大清国的基业。他以为,只要大清国不发动战争,他们就都是明正言顺的“帕夏”。
其实,热西丁和卓、妥明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他们都很满足于现状,都把大清国的驻疆军队看成自己的敌人,而把阿古柏当成布素鲁克请来的客人。
但阿古柏却有阿古柏的想法,阿古柏永远都不会满足于现状。
哈比布拉此时还不知道布素鲁克已成阿古柏阶下囚的事,哈比布拉所知道的喀什噶尔回汉两城的王爷就是布素鲁克,阿古柏只是浩罕汗国的帕夏,是布素鲁克借来对付大清国的。
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十月底,阿古柏带领三万人马悄悄地向叶尔羌进发。
行前,阿古柏命令布素鲁克,给驻守叶尔羌的阿布拉毛和伊利洪福各写了一封密信。密信称:浩罕汗国帕夏阿古柏按着他的旨意,统军到很远的地方去公干,大军将从叶尔羌通过。届时,布素鲁克将委托阿古柏帕夏,送给阿布拉毛小汗和伊利洪福统领二百条火枪做为借路的谢礼。
布素鲁克在信中信誓旦旦地再三表示,布素鲁克与哈比布拉永远都是朋友,阿古柏帕夏和他的军队不会动贵汗王的一草一木。这其实是阿古柏给哈比布拉下的战书。
但脑筋不太够用的阿布拉毛收到信后,并没有嗅到火枪里喷出的火药味。他收到信后便把王庭总管传唤过来,吩咐总管在最短的时间内,着人在军火库里腾出能放二百支火枪的地方。
愚蠢的伊利洪福这时又补充了一句:“放火枪的地方一定要干燥,还应该预备出几千斤蜜桃和梨子让布素鲁克的人马品尝,以表赠枪的谢意。”
阿布拉毛一听这话,当即感叹一句:“说得太对了!今年风调雨顺,大量的蜜桃和梨子如不及时送出去,肯定要白白地烂掉。”
伊利洪福这时又说道:“我们是不是请阿古柏帕夏到王庭喝一碗奶油茶?”
阿布拉毛答:“当然可以。只是,他们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他们要走许多天的路方能到达。他们可能是去和大清国的军队交战,也可能是去朝拜。我敢肯定,阿古柏帕夏不会接受我们邀请的。”
阿古柏的三万人马很快来到叶尔羌城下。
叶尔羌同往常一样,城门大开,行人自由出入。
阿古柏计谋得逞,没费一枪一弹便拿下叶尔羌。叶尔羌守城的军兵全部投降。
阿布拉毛哭着说道:“尊敬的浩罕汗国阿古柏帕夏阁下,您是布素鲁克王爷请来的尊敬的客人,您帮着我们打败了奎英。看在布素鲁克王爷的份上,我不敢对您有丝毫的冒犯,可您为什么还要从我的手里夺走叶尔羌呢?全新疆都知道,叶尔羌是哈比布拉帕夏王的。阿古柏帕夏阁下,您现在如果放了我,我向您保证,我那可爱的哥哥帕夏王哈比布拉一定会宽恕您的。他会请您吃火烧驼峰和水煮羊腿的。”
阿古柏笑着对阿布拉毛说道:“尊敬的阿布拉毛阁下,您的可爱让我大开眼界,我现在很想见到帕夏王哈比布拉。直觉告诉我,只有可爱善良的阿布拉毛,能让我见到帕夏王哈比布拉。我会向王爷殿下谢罪的。”
阿布拉毛答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我的叔叔名叫张罗比尔,他今年已经八十岁了,他住在叶尔羌城外的一座宫堡里。只要张罗比尔叔叔肯说句话,您的一切愿望都能实现。”
阿古柏大喜过望,没有费什么周折,年迈的张罗比尔便被人抬了进来。
张罗比尔已患病多时,生命已到尽头。他被抬到阿古柏面前时,只能睁眼看人,却不能张口说话。
阿布拉毛向阿古柏解释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张罗比尔叔叔已有恙多时,他最近几日频繁向天使探听天堂里属于他的位置。”
阿古柏眼望着濒临死亡的张罗比尔,忽然说道:“阿布拉毛,如果张罗比尔叔叔去了天堂,您说,帕夏王哈比布拉能马上来到叶尔羌吗?”
阿布拉毛答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张罗比尔是帕夏王唯一的叔叔。如果张罗比尔叔叔真的去了天堂,我敢肯定,帕夏王哈比布拉会连夜赶往这里的。”
阿古柏笑着说道:“可爱的阿布拉毛,您真是太可爱了!我现在想请您给帕夏王哈比布拉写一封信。”
阿布拉毛天真地问:“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您还没有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给帕夏王写信呢?”
阿古柏微笑着说道:“可爱的阿布拉毛,因为张罗比尔叔叔去了天堂,请帕夏王来叶尔羌为他唯一的叔叔送行啊!”
阿布拉毛一听这话,急忙把耳朵贴向张罗比尔的胸部听了听,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我敢肯定,张罗比尔叔叔还在人间逗留,他大概还没有寻找到通往天堂的路。”
阿古柏让人把阿布拉毛从张罗比尔的身旁拉开,然后抬起一只脚狠狠地踩向张罗比尔的胸部。
张罗比尔的双眼慢慢睁大,终于停止不动。
阿古柏把脚移开,笑道:“可爱的阿布拉毛,在我的指引下,我们尊敬的张罗比尔叔叔总算找到通往天堂的路了。您写信吧。”
阿古柏命令随员铺开公文纸,又把笔墨摆上,这才把浑身颤抖的阿布拉毛推到案前。
阿布拉毛用颤抖着的右手拿起笔,一边流泪一边按着阿古柏的指令往纸上写字。
泪水流到纸上,悲伤跃然纸面,阿古柏很是满意。
阿古柏笑着对不知所措的阿布拉毛说道:“聪明的阿布拉毛啊,您真是个写报丧信的高手啊!”
阿布拉毛的报丧信由阿古柏打发快马送往和阗。
哈比布拉果然连夜赶往叶尔羌,迎接他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枪林弹雨;哈比布拉及随行人众当场毙命。
阿古柏随遣长子伯克·胡里及金相印,带上两万部众押着阿布拉毛连夜赶往和阗,仍没费一兵一卒,只由阿布拉毛叫开城门后,伯克·胡里便带人进了城。
和阗遂下,守城军兵只得投降。
阿古柏这才下令将阿布拉毛处死。
阿古柏把和阗交给了长子伯克·胡里,把叶尔羌交给了金相印,自己则回到喀什噶尔回城。
第四节 自封毕条勒特汗
随着库车的占据,阿古柏认为立国称汗的机会成熟了。偏巧这时,他的政敌又把他的军籍开除了,这更加让他一阵狂喜。
哈比布拉与阿布拉毛的相继被杀,帕夏王朝的瞬间瓦解,使占据南疆东四城的热西丁和卓大为恐慌。
热西丁和卓很清楚,阿古柏既不允许哈比布拉存在,也不会允许他的存在。
热西丁和卓原本是南疆最有实力和地域最广的割据王,他占据俗称南路东城的库车、乌什、阿克苏、喀喇沙尔。
他拥兵两万,分驻四城,他则住在库车,那里建有他的王庭。
热西丁和卓起事初,原本对金相印和哈比布拉是不大放在心上的;但自从布素鲁克带着浩罕汗国的帕夏阿古柏进疆后,形势便发生了变化:阿古柏现在无论从兵力上还是地域上都已超过了他。
热西丁和卓现在已经敢肯定,阿古柏帕夏正在为他热西丁和卓所占据的东四城做着攻击前的准备。
热西丁和卓把四城守城的将领们召集到库车王庭,他宣布道:“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寡人,浩罕汗国的帕夏阿古柏是个疯子,他比大清人更凶猛,更诡诈。我们现在的威胁不是大清人,而是疯子阿古柏。寡人命令你们,为了我们的王国,为了我们的幸福,请守住我们的城池,不给敌人任何进攻的缝隙。”
一位官员说道:“万能的王啊,如果您此时主动去结交布素鲁克,也许,布素鲁克会让那个帕夏阿古柏不再做出攻击我们的蠢事。浩罕汗国的火枪杀伤力极强,我们的火绳枪和弓箭打不过他们啊!”
热西丁和卓故作神秘地说:“凭安集延人的反常行为寡人感觉出,布素鲁克已经成了阿古柏的阶下囚,他和天堂之间只隔着一把不太锋利的刀。我们和安集延人只能是敌人,不能成为朋友。寡人再次命令你们,请守护住我们的牛羊和粮食,它是我们战胜魔鬼的唯一法宝。”
这次会后,库车等四城戒备森严,军兵们修城墙的修城墙,挖城壕的挖城壕,仿佛大战在即。
热西丁和卓紧急备战的消息传进喀什噶尔王庭,阿古柏意料之中般地微笑了。
他把金相印传来,吩咐道:“热西丁和卓是个魔鬼,他日夜备战希望我们现在就去攻击他。金相印大人阁下,敌人已经戒备我们了,我们此时怎么做才能让我们的对手放松警惕呢?我知道,您读过大清国的兵书和战策。”
金相印兴奋地说道:“阿古柏帕夏,我的确读过兵书。这部兵书不同于其他的兵书,它叫《孙子兵法》,很少有人能读懂它,但我却读懂了它。”
阿古柏一听这话当即一愣,许久才挥起手来一拍金相印的肩头说道:“金大人,您是天山的骄傲,您实在太伟大了!我知道您的孙子才十几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便能写出兵法,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金大人,您还是回到叶尔羌去吧,我不会再向您请教兵法了。您和您孙子之间交流兵法的行为令我很吃惊,也很害怕。”
金相印被阿古柏瞬间的变化给弄得莫名其妙,他一边后退一边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您把我紧急传来,难道就为了能看我一眼?”
阿古柏沮丧地一屁股坐下去,许久才说道:“金相印大人,您最近胖了,我放心了。”
金相印狐疑地退出王庭。
阿古柏确信金相印走出王庭之后,这才嗷地蹦起来,大骂道:“愚蠢的金相印,他竟然连十几岁孩子的话都信!”
从此以后,多疑的阿古柏果然不敢再重用金相印了。金相印渐渐失宠。
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初,浩罕汗国摄政王阿里姆·库里向国内外宣布,鉴于汗国帕夏阿古柏护送新疆王布素鲁克久去不归,已无法担负起应有的责任,经与各大臣商议,决定革除阿古柏的帕夏职务,帕夏一职由阿里姆·库里兼任。以后,汗国内的所有军队的调动,均须摄政王阿里姆·库里签字后才能生效。不久,阿里姆·库里又毅然决然地将阿古柏的军籍开除。
阿里姆·库里果断地斩断了阿古柏与国内的所有联系。
阿古柏想回国已找不到任何理由——阿里姆·库里身边来自阿古柏的威胁至此全部化为乌有。
浩罕汗国王庭里的阿里姆·库里开心地笑了。就在他大笑的同时,身居新疆喀什噶尔回城王庭里的阿古柏竟然也笑了。阿里姆·库里做梦都没有想到,因为他的冷酷无情的决定,加速膨胀了他的政敌阿古柏在新疆称汗称霸的野心。
以后的阿古柏不用再为称王时找不到理由而苦恼了。
一个阴冷无比的早晨,西北风卷积着沙尘包裹着喀什噶尔回城。
一队军兵跟在一辆马车的后面无精打彩地走着。
布素鲁克神色黯然地坐在马车里,他勾着头,缩着肩,一面诅咒这可恶的天气,一面对前景做着各种各样的推测。
马车缓缓地走进了喀什噶尔回城,布素鲁克胆战心惊地踏进王庭的大门。
阿古柏站在门口微笑着迎接着他;内庭里,不时传来王妃们放肆的笑骂声。
布素鲁克的心一阵抖动,双眼一阵发酸。
阿古柏斥退护兵,微笑着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的到来让鄙人这个远离国土家园的人感到了春天般的温暖。鄙人看到您,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己生存的价值。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以为呢?”
布素鲁克颤抖着身躯低头嗫嚅了半晌才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也一样!”
阿古柏却忽然疯了一般吼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可能还不知道,本人因为护送您而被可恶的阿里姆·库里开除了军籍!您知道吗?堂堂的浩罕汗国帕夏要无家可归了!”
布素鲁克惊呆了,他不明白仁慈的摄政王阿里姆·库里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阿古柏在新疆的所作所为让他震怒了吗?
布素鲁克扑通跪倒,仰面道:“圣明的幸运之神呀,您快降福给可怜的阿古柏帕夏吧。他被他的国家开除了军籍,浩罕汗国的军队已不再听他的指挥。他护送寡人来到了新疆,而新疆,偏偏又不是他的家园!您总不能看着他冻死在戈壁滩上啊。”
阿古柏接过话茬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是新疆之王。而鄙人,就要变成天山脚下的流浪汉。从此后,鄙人会为了一块无人问津的骨头而与野狼厮打,鄙人会为了不被冻死而要与羚羊争窝。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说,无家可归的阿古柏该怎么办?”
布素鲁克按捺住满心的欢喜,起身侃侃而谈道:“寡人现在以至高无上的新疆王的名义向您发誓,寡人会向幸运之神祈祷,寡人会给摄政王阿里姆·库里写信。寡人会让阿里姆·库里改变主意,让他宽恕您曾经犯下的罪行,让他重新恢复您帕夏的职位。尊敬的客人阿古柏呀,寡人向您保证,在阿里姆·库里对寡人的请求没做答复之前,寡人会把英吉沙尔回城那间寡人住过的土窑赐给您居住。那间土窑冬暖夏凉,它能为您遮风挡雪,它能使您在狼的嚎叫声中安然入睡,并且夜夜有好梦。”
布素鲁克话毕,昂然向一把木椅子走去。他对着木椅子用嘴象征性地吹了吹,然后坦然地坐上去。
布素鲁克望着发呆的阿古柏道:“尊敬的客人阿古柏呀,王庭里已找不到您合适的位子。在寡人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您还是赶快去英吉沙尔吧。寡人喝奶茶的时候不希望看到第二个人在场。”
阿古柏陡然收起冷峻,放出微笑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除了英吉沙尔您曾经住过的那间土窑,再没有别的赏赐了吗?比方说王位——”
布素鲁克嚯地站起身,大声怒斥道:“你放肆!你这个无赖,你这个无家可归的野狼!寡人的王位乃先父王所赐,任何人都别想打它的主意!你还不快乖乖地滚出王庭到英吉沙尔去!”
阿古柏一步跨到布素鲁克的面前,飞起一脚把布素鲁克踢翻。
阿古柏微笑着坐到椅子上,拔出腰刀边欣赏边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呀,一位天使对鄙人说,您是天堂里的一只雄鹰,到天堂里去翱翔是您永远不放弃的梦想。这位天使被您的执著所感动,他恳求鄙人帮着您实现梦想。鄙人有天胆,也不敢违背天堂使者的意愿啊!”
布素鲁克趴在地上才猛然惊醒,他大声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突然间改变了主意。只要您保证不送寡人去天堂,寡人可以和全疆的子民商量,把王位禅让给您。但这需要有足够的时间。”
阿古柏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书案前,拿过早已替布素鲁克拟好的禅位诏书,又小心翼翼地拿起笔和墨,这才微笑着走到布素鲁克的身边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鄙人在浩罕汗国做帕夏时,就知道您的签名不仅潇洒而且漂亮,尤其是您摁的手印,简直就是天山的缩影。”显然,阿古柏不想给布素鲁克任何时间,他也没有耐心去等。
布素鲁克痛苦地爬起来,他用颤抖着的右手拿起笔来,犹豫了一下才蘸上墨。
阿古柏这时说道:“鄙人好幸运呐,鄙人终于能够看到布素鲁克王爷陛下的亲笔签名了!”
布素鲁克的眼里忽然流出了泪水。
阿古柏忙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如果您高贵的泪水滴在了诏书上,那您去天堂的决心可是太大了!”
布素鲁克吓得慌忙落笔,又按着阿古柏的吩咐,摁了手印。
阿古柏把诏书收起来,一边微笑一边对布素鲁克说道:“可怜的布素鲁克呀,您把祖传的王位让了出去,您以后可怎么办?到哪里去呢?”
布素鲁克哭着说道:“寡人可以按着您的吩咐到英吉沙尔的小土窑去。那里冬暖夏凉——”
阿古柏笑着说道:“可怜的布素鲁克呀,您难道忘了吗?——您不是把英吉沙尔的小土窑赐给鄙人了吗?尊敬的布素鲁克呀,您曾经是全疆无可替代的王爷,您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您的臣民当作圣旨一样传颂!”
布素鲁克神色大变,他大叫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呀,寡人已经把王位禅让了出去,您为什么还要把寡人往天堂里赶呢?”
阿古柏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您错了,天堂里暂时还没有适合您的位置。因为您让出了王位,又把英吉沙尔的小土窑赐给了别人,天堂里的那位使者于是对您失去了兴趣。”
布素鲁克忙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永远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寡人向您宣誓,寡人从现在开始,永远做您的好臣民。听您的指挥,受您的驱使,寡人将无怨无悔。”
阿古柏笑道:“可怜的布素鲁克呀,天堂里没有您的位置,新疆也没有您的位置呀!”阿古柏忽然提高了音量说道:“来人!”
两名安集延军兵应声出现在门口。
阿古柏命令道:“布素鲁克王爷将王位禅让给本帕夏,本帕夏现在以新疆王的身份命令你们,布素鲁克是一只雄鹰,他要到新疆以外的天空去展翅翱翔。请你们现在就执行新疆王的命令,把布素鲁克送出新疆,越远越好。”
布素鲁克大叫道:“不!寡人不能离开新疆!新疆是寡人的家园!”
两名军兵不容他再说下去,便粗暴地扭住他的两支胳膊,把他生拉硬拽了出去。
布素鲁克被安集延人一直送到万山丛沓的布鲁特人游牧区方才罢休。
得知布素鲁克已进入布鲁特人的游牧区,阿古柏当夜便让人把布素鲁克两个儿子的脑袋砍掉,并把头颅送到布素鲁克之侄艾克木汗的手上。
艾克木汗一见到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当即便抖作一团,他连夜赶进王庭,颤抖着身躯来见阿古柏。
艾克木汗跪倒在阿古柏的脚前,一边流泪一边宣誓道:“我不只一次对手下人说,阿古柏帕夏是浩罕汗国飞来的雄鹰,是拯救天山南北万千生灵的救世主,他是全疆的大救星啊!艾克木汗以幸运之神的名义在这里起誓,他会永远跪倒在您的脚下,做您终身的奴仆!他希望您能宽恕他啊!”
阿古柏笑了。他虽然把布素鲁克赶走了,但他还要利用艾克木汗来安抚当地军兵的心。他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送走艾克木汗后,他很快把长子伯克·胡里、次子海古拉、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以及金相印等守城各将召集到喀什噶尔回城王庭,通报布素鲁克禅让王位的事。
艾克木汗从此后把仇恨深埋在心底里,他发誓,早晚有一天,他要亲自手刃阿古柏这个侵略者。
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初,得意洋洋的阿古柏认为立国的时机成熟,于是决定在喀什噶尔回城王庭宣布成立“哲德莎尔汗国”,自任“毕条勒特汗”(又译作“巴达吾来特汗”或“巴达乌勒特汗”),宣布由爱伊德尔·胡里出任“大通哈”,总揽国事;金相印为兵马大元帅,管理当地军队。
“毕条勒特汗”是浩罕语,意即“洪福之汗”或“幸运之汗”。
“大通哈”也是浩罕语,意即大总管,地位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宰相。
兵马大元帅不用解释,明显是军队的领导者。
第三章 关外将帅相互猜忌
朝廷为尽快收复新疆,赏加乌鲁木齐都统景廉钦差大臣衔督办新疆军务。但久历边关的伊犁将军袭侯荣全,并不买景廉的账。朝廷催促景廉向南疆进兵,景廉却让金顺帮办军务,让陕甘总督左宗棠派兵“助剿”。
荣全不服气,自然另有一番算计。
第一节 马文禄请降
随着热西丁和卓的战败,南疆全部被匪酋阿古柏占领。属于阿古柏自己的王庭在阿克苏开始动工兴建。马文禄为使朝廷早日向新疆进兵,经过一番思考,竟然主动向清军投降,让开了进疆通道。清军进驻肃州,出关的道路通了,收复新疆的步伐加快了。
哲德莎尔伪汗国成立不过两月,阿古柏得知了热西丁和卓正在筹办自己的六十大寿,各城的防守比较松懈,便决定采用偷袭的手段对热西丁和卓发起攻击。
为了麻痹热西丁和卓,在宣布哲德莎尔汗国成立的时候,阿古柏特遣快马给库车的热西丁和卓发了邀请函,以示友好。
热西丁和卓不仅对来使热情款待,还回赠了丰富的礼品。
热西丁和卓凭经验推断,阿古柏在一年之内不会出兵来攻击他,因为一个国家建立的同时要相应地建立起一套管理机制,这起码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够完成。
于是,在送走阿古柏的使者以后,热西丁和卓放松了警惕,准备轰轰烈烈地给自己过一个生日。届时,他准备给阿古柏和乌鲁木齐的妥明、塔尔巴哈台回城的伊玛木、伊犁的艾拉汗等汗王均发邀请函。
热西丁和卓私下以为,如果这些汗王肯赏脸来为他祝寿,那么,他就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发一倡议,推举出一位盟主,由盟主领导各汗国发起对大清国的作战,把清军一个不剩地全部赶出新疆,让天山南北重新回到古老的各王朝割据状态。
热西丁和卓想到兴奋处,索性又差遣了百人携带金银赴北疆及俄国去采办珍奇,又打发了五百人分三路进关去采办绫罗绸缎。
他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向其他汗王炫耀自己属地的富有,同时也是为了增加自己在各汗王中的份量,想过把盟主的瘾。
库车、库尔勒、乌什、阿克苏、喀喇沙尔各城地域虽广,但并不是特别富庶,各城的守军也不是特别精壮。经他这么一折腾,各城原本就不多的守军于是就越发地不够用了。
但热西丁和卓对此并不放在心上,因为阿古柏汗国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吸引了大清国的注意力,他大可不必再为驻防新疆的清军日夜担心。
同年(公元1867年)夏,阿古柏的两万人马在长子伯克·胡里及其金相印的统率下,突然包围了乌什、阿克苏二城,并很快发起攻击。
可叹乌什、阿克苏二城此时只有不过三千守军,面对大兵压境,竟无法进行有效地抵抗;当金相印把以阿古柏的名义书写的敦促守军投降书递进城之后,二城很快便竖起白旗。
金相印把二城守城头目按着阿古柏的指令着人押往喀什噶尔,又把守城的军兵连夜融会进自己的部众里,等阿古柏任命的二城守城官到后,即连夜提兵扑向库车、库尔勒二城。
热西丁和卓情知不敌,在金相印的人马赶到前,便带上身边的人马、粮草及金银等物,仓皇逃往人烟稀少的东路,准备到吐鲁番一带去称王。
热西丁和卓出城不久,部众即大半叛逃,身边仅剩三百余人。热西丁和卓急火攻心,很快病倒,部众又有二百余人乘夜携粮草、枪支离去。他的两个儿子见大势已去,力逼其父速分珠宝以谋生路。
躺在担架上的热西丁和卓为复王业,力持不可。
其次子小和卓愤怒,竟率身边二十几人,在夜半动手,将其兄、父等人排头屠戮,血染沙丘,酿成吐鲁番盆地第一大家族血案。
热西丁和卓次子小和卓将所有粮草、珍宝悉数盘点,却是老大一笔财产,可装备三千人的队伍。
小和卓手里现有的这支队伍,已不成为队伍,除家眷女佣外,只有二十名亲兵。
小和卓让一名女佣去把亲兵的头领传进帐篷,他决定向他下达向北路开拔的命令。
女佣走出去不久,二十名亲兵却一齐瞪着血红的眼睛挥着马刀冲进来。
二次杀戮于是拉开序幕。
一个时辰后,热西丁和卓家族不复存在。
至此,阿古柏成了南疆大片领土的最高统治者。
同年(公元1867年)六月底,志得意满的阿古柏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开始在阿克苏建造真正属于自己的王庭。
左宗棠所上《金军未能迅速出关折》拜发不久,圣旨开始陆续抵达肃州。
一旨曰:“据左宗棠所奏,眼目昏花,心神恍惚衰态毕臻,特简贤能接任陕甘总督篆务。等语。览奏均悉。该大臣办理陕甘军务,宣力数年,地方渐就肃清,大功不日告竣。嗣后一切善后事宜及吏治民生,正赖该大臣悉心筹度。至新疆军务,诚非从内预为布置,从新预为调度不可。将来大军出关,关内既须重臣镇抚,而筹饷、筹粮并筹转运等事,尤恃有大臣实力实心经营布置,庶前敌各营不虞后顾。该大臣素顾大局,谅早筹计及此。应侯甘境敉平,先将饷事、兵事通盘筹画,据实奏闻。朝廷倚界方深,岂可遽萌退志!左宗棠着赏假一个月,安心调理。河州、肃州军情,仍着随时详悉具奏,以慰廑系。”
朝廷明知左宗棠所奏均系实情,但为了尽早收复新疆,未敢轻易换帅,只赏了左宗棠病假在营调理,但不准开缺离任。朝廷这么做,看似无情,但对左宗棠来说,却分明是一种倚重。
二旨曰:“左宗棠奏金顺全军未能迅速出关一折。称:现在新谷未收,军粮缺乏,骆驼亦值歇厂、怯热之时,不能负重,若展迟两月,于八月间拔队西行,局势似较稳慎。等语,所筹亦系实情。惟白彦虎贼股现又窜扰关外,安、敦、玉等处情形紧急,盼兵尤切。金顺仍当赶紧部署统军出关,相机剿办。如一时实因粮运、车驼未能应用,或派拨数营先行进发,以资接应之处,着金顺酌度情形,妥筹办理。金顺需要粮食、车驼等项,仍着左宗棠伤令该地方官速为预备,毋稍延误。”
考虑到新疆的实际情况,朝廷同意金顺一军暂缓出关。这其实还是在给左宗棠面子。
就在左宗棠接旨的当日,占据肃州的回民头目马文禄,经过一番思考,竟然自缚双臂出城赴清军大营请罪乞降。马文禄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无非是希望清军能够早日出关,尽快收复被俄国侵略军、阿古柏侵略军占据的新疆。
马文禄如此深明大义,倒把左宗棠吓了一跳。当即满口应允,很快命马文禄统带城内回兵,次第出城缴械受抚。马文禄一一照办。
刘锦棠统军从四门进入肃州接防,料理善后。
一部回众被遣往兰州择地安插,一部回众被送往凉州,一部留肃州。
至此,除新疆外,陕、甘两省全境平定。
第二节 景廉的规疆大计
为了加快收复新疆的步伐,钦差大臣景廉把伊犁将军袭侯荣全请到军营,名义是商议进兵的事,实际却谈起自己的诗。扯闲淡是景廉的拿手好戏。
在新疆古城的一座军营里,乌鲁木齐都统钦差大臣景廉与刚刚赶过来的署理伊犁将军荣全,正在商讨收复全疆的事。古城这名字对现代人来说有些陌生,但在当时却颇有知名度。它就是现在新疆的奇台。当时因是清军大营的驻地,市井繁华,人烟颇旺。
景廉,颜札氏,字秋坪,满洲正黄旗人。好诗文,在满贵高官中素有才名。父彦德,官绥远城将军。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进士,由七品编修五迁至二品内阁学士,曾典试福建,回京便升授正二品工部侍郎。咸丰八年外放新疆出任伊犁参赞大臣,十一年调叶尔羌参赞大臣。同治二年坐事落职,遣往宁夏军营效力。
同知五年得醇亲王奕譞密保,授头等侍卫,充哈密帮办大臣,不久授乌鲁木齐都统。麾下有满、汉步、骑兵近二万,分由副都统吉尔洪额、副都统孝顺、副都统福珠哩、领队大臣沙克都林札布、总兵孔才、参将金永清、黑龙江马队领队依勒和布与游击徐学功分领。
荣全也不是个等闲人物。
荣全是满洲正黄旗人,瓜尔佳氏,承袭一等威勇侯。咸丰十一年七月(公元1861年9月),由乾清门头等侍卫赏副都统衔,外放塔尔巴哈台领队大臣。同治三年十二月(1865年1月),调任厄鲁特领队大臣、伊犁参赞大臣。因陕甘回民起义波及新疆,导致新疆各族义旗频举,伊犁形势亦万分危机。为稳定局面,伊犁将军明绪派其赶赴俄国商借兵、粮、武器等,未果。未及返回,明绪便死于义军之手。很快,俄国背着荣全兵发伊犁,不仅将当地起义部队击败,还将九城强行占领,美其名曰:“代为收复”。无奈之下,荣全只好滞留俄国境内。同治五年五月(1866年6月底),清政府任命荣全回国署理伊犁将军。荣全辗转回国,很快收拢明绪及自己残部退守北疆塔尔巴哈台(简称塔城)。不久,又接到圣旨,命其速向俄军索要伊犁。荣全急忙赶到伊犁,拿出圣谕,请求面见俄军驻伊犁最高指挥官、俄国七河省省长科尔帕科夫斯基。得知荣全到来,科尔帕科夫斯基先是避而不见。后见荣全赖着不走,气得他连骂:“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双方僵持了一月余,科尔帕科夫斯基这才奉总督考夫曼之命传话给荣全:俄国同意交还伊犁,但谈判地点不是在伊犁,而是在俄国的那丹木克。交代完这句话,俄军便逼着荣全等人立即出城,若出现意外,则与俄国无涉。说了很多放屁的话。
荣全吓得急忙出城,当天便赶往那丹木克。哪知刚到那丹木克,尚未进城,便又接到俄国人的文书,告知:地点又改了,不是那丹木克,是谢尔基奥波利。说完这话,俄军便以那丹木克乃军事要塞为由,逼迫荣全作速离开,不可在此逗留,否则便开枪开炮,格杀勿论。荣全此时已是累得两腿发麻,头昏眼花。他好不容易才被人扶上马,趴在马背上,一边拿着个馕饼乱咬,一边眯着眼睛想主意。他知道,他带人赶到谢尔基奥波利后,肯定还是无人接待,要么改地点,要么使用其它招数,总归是拖延时间,不想交还伊犁。一个馕饼下肚,荣全命令掉转马头回返塔城。待请旨后,再做打算。
回到塔城,荣全一边请旨,一边又遣人赶赴内地招募新勇。荣全实力渐渐加强,北疆局势这才稍稳。客观的说,北疆能有一部分地区未被侵略军占领,荣全是有功的。
同治十二年底(公元1874年初),景廉得授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荣全对此任命虽心生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在京城,景廉颇有知名度;在北疆,荣全的知名度却高过景廉。
景廉在关外任职期间,写过好多首诗歌,著有《冰岭纪程》一书;荣全自打外放边陲,打过好多次硬仗,平息过许多次“动乱”,累受嘉奖。
景廉此次把荣全单请到军营,就是要计议一下收复新疆的事。
自打得授钦差大臣统筹新疆全局后,景廉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他太兴奋了。你想,收复新疆这么大一个功劳,没有落到陕甘总督左宗棠头上,也没有落到劳苦功高的袭侯荣全的头上,偏偏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荣耀啊。这也就是他景廉,换其他人,早兴奋地昏过去了!当然,新疆大部分地区眼下还被阿古柏和俄国人占领着,离“收复”二字还不太切合。这也就是说,能否收复还是未知数,但他相信,只要金顺的大队人马如期出关,凭他的指挥才能,收复失地当易如反掌!他景廉是什么?是满贵当中不多见的文曲星啊!满贵很多高官都是侍卫晋身,但他景廉却是考取来的功名!这就是他饱读诗书最好的例证啊。
胡子拉碴的荣全到后,景廉亲自把他迎进中军大帐,又让人捧了新鲜马奶给他喝。
见荣全疑疑惑惑的样子,景廉从桌上拿起一张草图递给荣全:“侯爷,这是本钦差特意画的一张进军图。金和甫到后,我们三路合成一路,按着此图的路线进军,大概不出两个月,南疆便能全部收复。你看看。”
荣全一愣:“钦帅,您老是说,只要和甫一到,我们便向南路进军?”清时习惯把都统称为都帅,景廉是都统又加钦差大臣衔,荣全所以要称景廉为钦帅。
景廉哈哈一笑:“侯爷真能讲笑话,不向南路进军,难道向陕甘进军?”
荣全接过草图,忽然又问:“钦帅想没想过,我抛北路而取南,北路的敌匪和伊犁的俄军袭我后路怎么办?”
景廉用手一摸美髯:“俄国是替我们收取伊犁,他早晚都要交还。说不定,朝廷此刻就与俄国驻京公使达成了协议,他们正在伊犁商量回国的事。阿古柏在北疆的人马都是偏师,和甫大军一到,我军势力猛增,这些狗娘养的自保尚且不及,他还敢袭我后路?他是活够了!”说完这话,景廉仰天哈哈一阵大笑。
荣全没再言语,开始低头看草图。
景廉:“本钦差得授钦差大臣的当日,就打发人拿着笔和纸,悄悄向南路进发。他们走一路画一路,十天前才赶回来,着实辛苦。侯爷若无异议,我们两个就把进军路线联衔奏给上头。圣谕到时,大概和甫的人马也赶到了。本钦差计议已定,收复新疆这个大功劳,除了你我二人,别人休想染指!”
荣全起身把草图放回到桌上:“钦帅,新疆地理独特,沙漠、野滩、荒丘、戈壁,一不小心便迷路。这个功劳,不容易得呀。”
景廉起身走动了几步:“轻易便到手的功劳,能是大功劳吗?洪杨作乱以来,我们满人每况愈下,汉人纵横各省。尤其是收复金陵以后,曾国藩封侯拜相,李少荃执掌北洋,连曾国荃和左宗棠都封了伯爵!我们怎么样呢?只有关秀峰一个人得了个伯爵。再这样下去,大清到底是我们满人的江山还是汉人的江山,可就说不准了。收复新疆这个功劳,我们必须拿到手!到时候,我也为子孙弄个侯爵,你恐怕就变成公爵了。”话未说完,景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荣全笑了笑没有言语,而是抬头四处看了看。
景廉的大帐不甚奢华,但很文雅。一面墙立着个大书柜,上面很整齐地摆放着一函函的图书;对着的一面墙是个大横幅,两边各摆着一只花瓶。花瓶上的图案是花鸟,做工和火候都很好。
荣全走到横幅跟前眯起眼睛看了看,见上面的字非常眼熟,看了看落款,才知是景廉自己写上去的,不由随口说了一句:“想不到,您老的书法越发好看了。”荣全是侍卫晋身,对书法不甚懂,只能用好看和难看区分优劣。
见荣全对自己的书法感了兴趣,景廉登时眉开眼笑,一步跨过来,用手指着横幅说道:“侯爷不要见笑。说起这幅字,还当真有一段故事。那还是咸丰十一年,本钦差奉上头旨意,到阿克苏办理案件。那是本钦差自到边塞以来第一次出外办差,不仅有戈壁险滩,还穿越了老大一座冰峰。整整走了将近二十几日。回来后,我就写了《冰岭纪程》一书,又作了这首小诗。我原打算是自己留着看的,哪知就被人知道了。也不知怎么就把稿子偷了出去,拿到京城便刻了二百部,到处发卖,弄得四海轰动。不仅几位主事王爷来信索要,大学士大军机们以及各部院尚书、侍郎,也穷追不舍,不给就要和我拼命。就是现在,还有总督来信提这部书呢。你说这事弄的!”
荣全二次转过身去看那幅字,口里说道:“听钦帅如此一说,我还真得好好看看。”
这首诗的标题是:冰搭坂行。
正文是:吁嗟乎!天限南北重防闲,积雪成海冰成山。
何年巨灵运仙掌,擘开一径容跻攀。
冈峦匼匝矗晶玉,灼耀精光映朝旭。
或如拄笏或覆盂,或如怒猊或翔鹄。
或如断壁重欲颓,或如平林密相属。
寒暑异致晴雨殊,变态奇形看不足。
白骨成堆鬼昼号,阴雪惨淡佛征袍。
腾六施威巽二猛,茫茫何处神鹰翱。
胜地初临资阅历,不禁心摇更齿击。
雪泥滑澾石崚嶒,小径依稀觅复觅。
有时宛转升崖颠,二分垂外足难烟。
有时欲进不得进,坚冰忽坼成深渊。
俯视幽窅不可测,下有水声鸣溅溅。
跬步迍邅数十里,多少行人叹观止。
岂知奇景出无穷,冰梯百尺连云起。
凌山四合迷西东,参差磴道排长空。
挥手真可取明月,振衣不觉凌天风。
舍骑而徒下峻坂,曲折浑疑去复返。
危梁嶻嶪足逡巡,虽藉氍毹步未稳。
我马既瘏我仆痡,岭南岭北同崎岖。
跋涉未已夜将半,梦魂惴惴如惊乌。
吁嗟乎!行路之难至此极,手捧简书不敢息。
试问前贤几辈度节麾,叱驭高风千载犹相忆。
荣全把最后两句在口里玩味了一下,不由点头叹道:“钦帅真是大手笔。后面这两句,当真有些意思。您老得空,也给我写一副吧。挂到墙上,喝茶能看,喝马奶也能看。将来回京,还能让犬子临摹。”
景廉哈哈笑道:“四海传言,荣侯爷血管里流淌的是巴图鲁的血液,想不到,侯爷还是个懂文墨的行家里手。好,我明儿就动笔。保我那几个贤侄看了高兴!——侯爷,上奏的折子我已让下面拟好了,饭后你看一看。若无异议,我们明儿就联衔拜发!这是你我立功翻身的好机会,我们不能错过呀。侯爷,您老今儿想吃什么?”
荣全:“钦帅,牛羊肉就不吃了吧。我们今儿换换口味如何?”
景廉:“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
荣全:“山里跑的吧。山里的东西养人啊。”
“好,就吃山里跑的!”
吃过山中野味,荣全精神倍增。看奏稿的时候,兴致一直很高。不仅向景廉提了许多好建议,还喝了一大壶茶水。
荣全向景廉提的好建议是:金顺到后,分一半人马交荣全指挥,另一半人马由金顺亲统坐镇古城,既负责向前沿运送粮饷,同时监视北疆伊犁俄军与各城贼匪的动向,关键时刻,还可接应规南官军。
景廉沉思了一下:“这样安排,和甫怕不会同意。老弟试想,你我二人加起来,人马也没有他一人多。把他弄成偏师,他能愿意?”
荣全:“您老记错了吧?他金和甫麾下不是才有一万余人吗?我二人加起来,可是将近三万人啊!他不做偏师,难道我做偏师?”
景廉:“侯爷怎么忘了,成禄不是还有一万余人吗?上头又从吉林给他调了三营马队。你算算,他现在手里有多少人?肯定超过三万!”
荣全用鼻子哼一声:“超过三万怎么了?超过三万他也是偏师!他是乌里雅苏台将军,又不是乌鲁木齐都统,还不是伊犁将军。他人数再多,也是客军!”
景廉见荣全态度坚决,只好缓了一下口气:“你说的也在理。折子就按老弟的意思上,随朝廷定夺吧。老弟回去就要抓紧准备,不要圣旨到了,又是缺粮又是短饷的,惹上头生气。”
荣全站起身:“好,我在这里歇一夜,明儿就回塔城。”
景廉哈哈大笑:“急什么急?在古城玩几天。玩够了,再回塔城也不迟。”
荣全:“金和甫出关前,我们还是小心些吧,不能让贼匪打个措手。”
景廉点头:“侯爷所言甚是。大军出关前,我们都应小心些。”
荣全大营现在的驻地塔城,就是以前的塔尔巴哈台。
第三节 嵩武军提前出关
陕甘兵力不足,而向新疆进兵又刻不容缓。无奈之下,左宗棠只好命令嵩武军提前结束休整,尾随金顺大军出关稳定日趋恶化的形势。正在这时,阿古柏抓住金顺和张曜正在途中,荣全又奉旨“追剿”白彦虎之机,派兵猛扑清军的屯粮之地巴里坤、哈密,想掐断清军的粮脖子。阿古柏这一招真是凶狠极了。
荣全前脚踏进辕门,圣旨跟手便递了进来。
荣全慌忙正冠掸衣,带着一应随员裨将面北跪倒听宣。
圣旨先通报了一下白彦虎率部出关的情况,然后命令荣全督率所部,驰赴迪化州城一带,密访白彦虎确切驻扎地,并相机进攻。圣旨在最后特别强调这样一句:“若有耽延,绝不姑息。量该大臣不敢胆玩法度也。”
清廷给荣全下此命令,其实是怕白彦虎投靠俄军,或去投奔阿古柏,给下一步的收复失地之战带来麻烦。白彦虎在陕甘一带与清军打过无数次恶仗,非常熟悉清军的作战规律。而且这个人极会用兵,朝廷不能不格外重视。
荣全听说过白彦虎这个人。白彦虎就是陕甘一带赫赫有名的白素,经名穆罕默德·阿尤布。太平天国起义不久,陕甘一带回民为反抗大清国种族歧视和当地官府欺压、盘剥,亦纷纷举起“反满排汉”的大旗,不仅反满,还要排汉,这就是要独立了。白彦虎初起义时人数很少,战斗力也不是很强。但几年下来,势力最大的马化龙战败了,西宁的二马也向清军投降缴械了,白彦虎不仅生存了下来,而且率军跑进了新疆。
关于这一点,不仅荣全佩服,连久经沙场的左宗棠,也不得不承认白彦虎的军事才能。左宗棠不止一次在人前感叹:“陕甘一带最难对付的,只有白彦虎!他既知地形,还有威望,实是劲敌!”
荣全嘴上虽不说什么,但心里对白彦虎还是佩服的。
送走传旨差官,老谋深算的荣全未敢贸然出兵,而是先派人连夜赶往迪化一带去打探白彦虎的确切行踪和实际人数。荣全闹不明白,朝廷既然知道白彦虎在迪化驻扎,就该就近给景廉下旨才对。景廉的大营,毕竟离迪化近啊。
当晚,荣全收到左宗棠从兰州递过来的一封快函,这才知道原委。
原来,俄军占领伊犁九城后,一直想把乌鲁木齐也夺到手里。但因景廉屯兵在侧,俄军故不敢轻举妄动;白彦虎出关后直奔迪化,说不定是想和俄军搭上话,投靠俄国。清廷就是要打乱白彦虎的计划,命景廉严阵以待,堵住白彦虎的降路,同时也是为了防备俄军突然对乌鲁木齐下手,却令荣全出兵,打白彦虎个措手不及。
读罢左宗棠的来信,荣全陷入深思之中。他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个仗的打法。
话说在迪化州百里左右的一处山坳里,四周大树参天,不远处有一座水池,一座大军营就隐蔽在这里。几名猎户手提火铳,腰挎弓箭,正慢慢向这里靠拢。这是荣全打发出来寻访白彦虎回军踪迹的军兵。他们已在周围的山里转悠了十几日,饿了打只野兔烤来吃,渴了便喝山泉水。现在,他们终于摸清了白彦虎人马驻扎的确切位置,于是在大树的掩护下,开始向这里慢慢靠拢。他们必须弄清楚白彦虎的人马数量、装备情况。
白彦虎此时正在大营里对口出怨言的十几名妇女大行鞭挞之刑。
营里约有青壮妇女二百余人,有五十几名是他的亲戚,大多数是他用武力挟裹来的。白彦虎大动干戈,是想警告其他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白彦虎初出关时,有人众二万余,但经长途跋涉,现在只有精骑三千,部队接近五千,另有五百余名挟裹来的青壮妇女和二十几名儿童,实力已大不如前。
经过三天的反复核查,在大山里隐藏的清军密探兴高采烈地返回塔城。
得知白彦虎大营的确切位置后,荣全不敢怠慢,稍事准备即提军向迪化州城赶来。荣全此次出兵,挑带了马队四营一起,一营炮队,一营火枪队,加上侍卫、粮运及杂役,人数约在两千有强。人数虽不多,但很精悍,尤其是火枪队和炮队,都是白彦虎所不具备的。塔城只留有不足两千人镇守,还多是些老弱病残之士。
荣全倾巢出动,就是想一战功成,给祖宗脸上添光加彩。
得知官道上起了漫天黄沙,白彦虎不用打探便猜测出是清军追杀他来了。自忖无力再战,白彦虎只好下令全军快速打点行装,径出树林,督队向吐鲁番方向转移。真正是惶惶如落网之鱼,急急似惊弓之鸟。
荣全见白彦虎胆怯,于是传令全军放开马脚寻踪猛赶。
两军终于在沙子山相遇。白彦虎急忙稳住阵脚迎敌。
当是时,白彦虎虽有精骑三千,步队近五千,但他毕竟是败逃之师,又受过重创,加之长途跋涉,已无多少斗志可言。
荣全所率之军正是锐气方刚之时,偏偏荣全本人又久历边关,熟悉这里的地形。两军相较,荣全明显处于上风。
荣全先是命令马队对白彦虎的步队进行砍杀,旋又冲击对方马队,同时让炮队对着白彦虎的帅字旗轰射,直到把帅字旗轰到空中才停止。白彦虎见官军火力颇猛,根本扎不住阵脚,只得且战且退。荣全不依不饶,定要斩尽杀绝。
两军打打跑跑,整整拉了十几天的大锯,白彦虎才在一个大雾弥漫的夜晚,逃出了清军的手掌心,辗转跑进百里开外的一处山坳里扎下了营盘。清点了一下人马,竟然折损大半,挟裹来的百姓及妇女儿童等,亦全部趁乱逃走。望着溃不成军的人马和毫无斗志的兵丁,白彦虎一跤跌倒,失声痛哭。他知道,他最辉煌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得知白彦虎趁夜逃走,荣全慌忙提军追赶。但因连日大风刮个不住,逃军的马蹄印痕早被风沙遮掩。荣全率军虽反复搜寻,仍未见白彦虎的踪迹。考虑到此次白彦虎受创颇重,就算放他一条生路,他也不会再掀起什么大浪,于是鸣金收兵,飞速返回塔城大营。
一封红旗捷报由快马飞速递往京师。朝廷一览之下,登时龙心大悦。与群臣稍事计议,圣旨很快颁下:赏荣全头品顶戴,开缺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实授伊犁将军。
“真没有看错!荣全这个人,当真很会打仗。”
一连十几天,同治皇帝逢人便说,絮聒的让人心烦。
圣旨先到兰州,又由兰州辗转递出关外。荣全接旨之后满心欢喜,景廉却老大的不高兴。
他把亲近的几名幕僚召到大帐,愤愤地说道:“荣全这是想立功想疯了!他此次截剿白彦虎,除了截下几名女人和孩子,到底干掉几个人?他如此欺君罔上,本钦差若不据实奏明上头,怎能对得起祖宗和良心!”
事关朝廷大员之间的勾心斗角,幕僚们自然不敢乱说话。
景廉一个人发泄了半天,见无人响应,甚觉无趣。但就此罢休,他又委实心有不甘。他怕自己头上的钦差大臣头衔被荣全夺走。
思考了几天,景廉提笔给朝廷上了这样一篇折子:说据当地猎户报称,在乌鲁木齐的一座山里,发现了一座很整齐的军营,好像是从陕甘逃出关的白彦虎大军。接报之后,他马上派出两营马队赶进山里,发现果然是白彦虎的人马。人马都很整齐,不像经过大战。等他带着大队人马去征讨时,白彦虎已经遁去,只留下许多马粪。景廉在折子的最后,煞有介事地向朝廷请示下一步机宜。
景廉这个折子上的很阴险,通篇没有提荣全半个字,但却又无一字不是在参劾荣全。这就是景廉与别人的区别。不管是满人还是汉官,只要比他强,他就浑身不舒服。但景廉身边偏偏就有荣全的眼线。景廉的折子还没递进京师,荣全已经知道了这事。荣全愤怒了,把营务向身边的人简单交代了一下,便带上亲兵大队直奔古城而来。荣全决定和景廉好好理论一番。
行至半路,荣全收到塔城大营快马紧急送到的一封密函。说已得到确切情报,白彦虎得知荣全离开大营,他便重整旗鼓,决定趁虚攻击塔城,杀清军个措手不及,一报前仇。荣全未把密函读完便吓得汗如雨下,慌忙调转马头,回返老营。
几乎在荣全往回赶的同时,老谋深算的景廉又给朝廷拜发了一个保举折子:以金顺兵多、荣全兵寡为由,保举乌里雅苏台将军金顺为伊犁将军、帮办新疆军务大臣。景廉的理由是:收复新疆的主力部队是金顺而非荣全,放金顺伊犁将军要比放荣全更对全局有利。在折子的最后,景廉又以战机不可迟滞为由,奏请朝廷命令左宗棠,速将金顺大军出关粮饷备齐,以免延误规疆大计。景廉等于又间接告了左宗棠一状。
折子刚刚发走,景廉忽然又发现不妥。因为此时的新疆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北路多了一个白彦虎。如果此时向南路大举进兵,清军不仅要防占据伊犁的俄军,还要防备飘忽不定的白彦虎所部。若加上占据各城池的阿古柏侵略军,他要面对的敌人已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镇定下来,他马上给朝廷追加了一篇折子:以白彦虎出关、北路敌众我寡为由,奏请朝廷迅速命令左宗棠,再从该督麾下抽调三、四千劲旅,随金顺一同出关,否则兵力便不敷使用,收复新疆云云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折子发走,景廉自认为万无一失,这才离开签押房,哈哈笑着,迈着方步走进自己的书房。让身边人重新沏了一壶好茶,又研了一些墨,便铺开宣纸,兴高采烈地写起书法来。景廉对自己的书法向来很看重,自诩为“廉体”,还常对人说,要结集刻印,供天下士子们临摹用。
但一封加急军情快报,偏在此时如飞般地送了进来。
景廉只看一眼,登时便天旋地转起来。快报是驻守在巴里坤、哈密两地的常顺、多布沁、札木楚、文奎联名发来的,是告急文书。
原来,就在荣全追赶白彦虎期间,匪酋阿古柏见机会难得,马上便给驻守北路各城的侵略军急发军命,命各城抽调强悍马步各队,趁虚攻取清军屯粮驻地巴里坤、哈密两城。现在两城已被敌寇围攻多日,常顺等人虽拼死抵抗,但敌军只是不肯退后,形势岌岌可危。如若发兵迟缓,两城定失无疑。
景廉踉踉跄跄跑进签押房,浑身颤抖了许久才稳定住心神。
“阿古柏,你这是要掐我的命脉呀!我景廉还没有活够啊!”
他命人把吉尔洪额、沙克都林、札布三员大将传来,咬牙切齿说道:“你们快点起本部人马,多备粮草、弹药,现在就去巴里坤、哈密两地救援。无论如何,要保住屯扎在那里的粮草!阿古柏这个洋杂种,他这是不想让我们活了!”
三路人马开拔后,景廉一边拜折通报突发险情,一边又紧急饬命山炮营连夜开拔,助守巴、哈两城。当晚,景廉一连做了十几个恶梦,身上冒出的冷汗把被褥都侵湿了。
同治十二年九月十日(公元1873年10月30日),一道八百里加急圣谕递进兰州。左宗棠当时正在签押房里同饶应祺等一班幕僚计议派人去外省购粮的事,闻报,慌忙走进议事大官厅,掸衣正冠,面北跪倒,恭听圣谕。
谕曰:“据景廉奏,关外哈密被围甚急,景廉现派吉尔洪额、沙克都林、札布统带马步队前往救援。惟此股贼匪人数甚众,悍贼尤多,非厚集兵力,难图剿洗。景廉现饬吉尔洪额等兼程前进,迅速驰援。该都统将济、古两处防守妥为布置。即着督带兵勇亲往援应,毋稍稽迟。该处地方为西进大军粮运后路,刻下哈密城围甚急,万一稍有疏失,则不独西进大军粮路阻绝,即肃州全局亦为掣动。金顺前有带兵西进之请,现在关外情形较关内十分紧急,该前将军曾否起程?着擦遵迭次谕旨,趱程前往;并先拨得力官兵星驰前进,会同明春各队迅解哈密之围。并着左宗棠伤令各属认真筹办军粮,在玉门地方安设转运粮台,以资接济。该大臣仍当懔遵前旨,速拨劲旅数营,驰赴巴、哈两城,迅扫贼氛,毋得顾此失彼。金顺一军屡次严谕克期出关,现在哈密被围情形如此紧急,若再迁延不进,致误事机,定将金顺从重治罪。左宗棠所部兵力甚厚,尽可分拨出关。刻下关外贼势鸱张,巴、哈两城盼援甚急,若坐视不救,致该城稍有疏失,定惟左宗棠是问。钦此。”
从谕旨中可以看出,同治皇帝和一班王大臣是真急了。
左宗棠也没想到关外却突然有此变故。按着他原来的设想,新疆北路把守各城的都是阿古柏的偏师,只要清军不主动发起进攻,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莫非阿古柏带着主力部队由南疆秘密到了北疆?
左宗棠反复思虑了半夜,仍不得其解。
第二天一早,为了不耽误金顺出关,左宗棠先把麾下各营的粮草全部集合起来运到玉门关,然后派快马传知金顺整旆出关,速赴哈密救援。
考虑到各营大半尚在陕西、宁夏一带征战,左宗棠决定先命在镇番休整已达两月的广东陆路提督河南嵩武军统领张曜所部步队十二营、马队两营,尾随金顺出关。
左宗棠派出的快马赶到金顺大营时,金顺却正在亲兵的护卫下,骑着快马飞速赶往兰州。一见左宗棠的面,金顺施了个平行礼,接着便又是摇头又是跺脚,还把眉头皱起老高。
左宗棠请金顺落座,又让人摆上新茶,这才问道:“金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顺说道:“急死了,我是真急死了!——眼下便出关肯定是不行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将军、都统地位与总督大致相同,见面的礼节自然也是平行的。
左宗棠一愣:“金大人,您老莫非没有接到圣谕?”
金顺:“就是因为接到了圣谕,我才急着来见您老的。您老有所不知,敝将接统过来的那几营成禄的人马,不仅缺枪少炮,而且不听调遣。听说要出关,当天就逃走七十余人。制军您说,这样的军兵我敢带出关吗?”
左宗棠大吃一惊:“裁汰,赶紧裁汰!——巴里坤、哈密形势危急,耽搁不得呀!”
金顺一脸苦相:“裁汰也需要一定时间哪!——敝将匆忙赶来这里,就是要和您老打一商量——您老能不能先从别的营抽调些人马先出关?”
“这?”左宗棠惊讶地张大嘴巴:“您是说,眼下出不了关?”
金顺两手一摊:“成禄留下的那几营要裁汰一些,之后呢?还要挑募补齐,进行严格操练。您老算算,这得需要多长时间哪?恐怕最快也得三个月啊。”
左宗棠低头想了想:“看样子,张朗斋需要提前出关了。”张朗斋就是嵩武军统领张曜,朗斋是张曜的字。
一听这话,金顺大喜道:“只要张朗斋提前出关,巴里坤、哈密肯定能解围。制军大人,我现在就回大营办理裁军的事。一有眉目,马上出关,绝不耽延!”
左宗棠:“金大人,您老恐怕得给朝廷上个折子吧?”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金顺前脚离开兰州,左宗棠后脚便派出快马,以军情急迫,伤命张曜所部提前出关赶往巴里坤、哈密救援。
快马离开兰州后,左宗棠马上把饶应祺传进签押房,命其拟折一篇,以“军情紧迫,金顺一军整理需时”为由,奏请张曜提前出关“救援”。
折曰:“关外军情紧迫,金顺一军整理需时,臣自当遴派劲旅出关,以资臂助。惟肃州甫经克复,各军劳乏过甚,损折亦多,亟需整理。现正拟酌量汰撤,稍节虚糜。若于各营中零星抽拨,凑合成营,则兵将两不相习,恐难骤收实效。惟驻扎镇番广东陆路提督张曜所部嵩武一军,步队十二营,马队两营,整理年余,蓄锐已久。张曜夙娴韬略,曾蒙圣明洞鉴及之,且与金顺共事数年,彼此相习,臣前路过凉郡面商关外增军一事,张曜毅然请行,臣深佩慰。此时金顺所定出关二十营,整理既需时日,臣若仅派数营先往,诚恐兵力仍单。此不得不请调嵩武全军之实情也。惟所部马队仅止两营,仍应添派得力之营,以期得力。查穆图善续调之吉林、黑龙江马队,颇有堪资挑拨者。臣窃见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勇于有为,由管带吉、江马队著绩,简放是职,金顺亦稔知其人,堪以派往。应请旨饬下张曜、额尔庆额,各带所部出关,共收实效。”
圣旨很快颁下,着左宗棠转伤张曜、额尔庆额两部人马飞速出关,毋稍迟延;着景廉统筹新疆全局,左宗棠抓紧筹办出关各军粮饷。
张曜、额尔庆额接旨后不过五天,即双双拔营起程,浩浩荡荡赶往巴里坤、哈密。
那么,阿古柏到底是怎样占领北疆的呢?
第四节 一榜总督晋协揆
嵩武军赶到,巴里坤、哈密立时解围,景廉却对张曜动开了歪心思。久历行武的张曜不理景廉,依然我行我素。偏赶这时,一榜出身的左宗棠被朝廷破格拜相了。景廉这回可真急了,竟然在自己的大帐里破口大骂起来。
得知清军大队出关,围困巴里冲和哈密两城被阿古柏收编的当地军队自忖不能敌,于张曜到达的前一日,飞速撤去。
接到常顺的禀告后,景廉眼球转了三转,马上便给张曜写了一封亲笔信。信的开头先对张曜来一番吹捧,说张曜久经沙场,立功无数,又肉麻地夸奖张曜英明神武,海内闻名。然后,景廉便开始用钦差大臣的口吻下起了命令:“收复新疆当以先规南路为最要,南路收复,北路不难平也。军门解巴、哈之围后,当从速整饬,侯金将军大军到后,即全速开拔,赶往南路收复吐鲁番;弟亲统各营同时南进;金将军直取古牧地;额尔庆额统筹后路。”
未及把信看完,张曜已经气得大骂了起来:“大清国立国二百余年,怎么总有这号人物?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各路都开向南路,他就不怕北路匪寇端老巢?”
张曜没有理睬景廉的命令。
景廉疑惑,以为张曜没有收到自己的信函,便又补发一信,内容与前信大同小异。张曜收到信后,更加气愤起来。他当着几名文案的面把信撕碎,冷笑道:“本提活了四十一岁,还从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这个老东西,他是真疯了!哈密刚刚围解,他就急着去收复南路!他就不怕马明杀回马枪?不理他!”
一名幕僚小声说道:“军门大人,景都护可是钦差大臣啊。陕甘是左季高说了算,出了关,景都护可就一言九鼎了。”
一名候补知县也道:“景都护可是有圣恩的人啊。听说,连劳苦功高的荣侯都不敢和他硬抗啊。卑县以为,您老还是给他老回个信吧。这样,就算朝廷问起来,您老也有个回旋不是?”
张曜冷笑一声:“不理他!阿古柏多少人马?我们现在多少人马?这笔账,小孩子都会算!马明用五千人就险些夺取哈密,这就说明,阿古柏手下的这帮人还是能战的,不可大意。行前,左爵帅三次函告本提进疆后的进止,他老说,我军进疆后,先要保证后路安全,以备金和甫出关后有米吃,万不可盲目出兵。巴里坤、哈密乃我大军屯粮之所,不同于一般的城郭。如今刚刚击败马明,便要提军南进,巴里坤、哈密还要不要?这不是顾头不顾腚吗?”
众幕僚见张曜口气如此坚决,知道再劝无益,便都不再言语。
幕僚散去后,张曜一个人想了想,便给左宗棠写了一封信,把景廉的话复述了一遍,又把自己的观点说了说,征询左宗棠的意见。
左宗棠没有马上给张曜回信,而是给景廉写了封信。在信中,左宗棠再三强调说,关外作战不同于内地,一则地形不熟,一则气候有异,一则粮饷转运太过艰难,出兵之前一定要保证后路无虞、粮饷有济,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把给景廉的信发走,左宗棠这才给张曜写信。
左宗棠告诉张曜,景廉圣恩颇好,又是朝廷任命的钦差大臣;嵩武军的进止,当以景廉的话为准,其他人不好参评。在信尾,左宗棠特别补充了这样一句:“大军孤悬,无论怎样进兵,都必须保证后路和粮草无虞。”
读罢左宗棠的来信,张曜对着身边的人哈哈笑道:“人都说左季高是个直肠子的人,以本提看来,他不仅肠子不直,心眼恐怕比别人还多!左季高的厉害,本提是领教了。”
景廉收到左宗棠的信后,当即便猜出是张曜在背后说了什么,不由大怒道:“左季高这个老混蛋,他以为自己是谁?别人说他会打仗,我看他狗屁不是!”
骂完之后,景廉又把几名心腹幕僚召进大帐里,把左宗棠的信一摔:“你们都说俄国人疯了,阿古柏疯了,依我看,他们谁都没疯,是左季高疯了!你们看看吧,这是他给我来的信。——乌七八糟说了一大堆,他想干什么呀?”
一见景廉气冲斗牛,一名幕僚马上道:“天下人谁不知道左宗棠是个一等一的大混蛋?他能放出什么好屁?他的信,赶紧撕了吧,省得看过之后闹眼睛!”
正看信的幕僚未及把信看完便道:“他果然是在放屁!卑职听说,围攻哈密的马明连张朗斋的面都没敢见,便屁滚尿流地逃进了古牧地;俄国呢,马上就要交还伊犁。此时可不正是进规南路的最佳时刻吗?”
一名马屁精抢着接口:“是啊,是啊,古牧地、乌鲁木齐、玛纳斯,还有什么王城,都是一些乌合之众,是不堪一击的。只要留少许人马把守后路就可以了,他们怎么敢主动袭扰啊。”
最先说话的那人道:“押着粮草进逼南疆不也行吗?把南疆收复后,回师北路,这叫什么?这就是以逸待劳啊!”
一个大胡子这时说了这样一句:“督帅,老朽昨儿觅得一句诗,甚是有趣。但下一句,却直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来。今儿正好各位文豪都在,大家替我想一想。”
景廉歪起头问:“老刘,你那一句是什么呢?”大胡子是个老童生,七十岁了,一直靠给人看风水骗口饭吃。后经别人介绍认识了景廉,因奉承话说得好,很得景廉赏识,留在身边吃闲饭。
大胡子用手颇自得的摸了把胡子,慢慢吟道:“大树高山藏险滩。就是这一句了。”
景廉稍一迟疑,忽然一笑:“小河流水画江南。”
大胡子眼前一亮,登时击掌:“对得好,对得好!小河流水画江南,千古绝唱!钦帅,把后两句也续出来吧,两句不成诗啊。”
景廉仰天大笑了两声:“大树高山藏险滩,小河流水画江南。驷马奋蹄越戈壁,拜相封侯在边关。哈哈哈。献丑了,献丑了,各位大家见笑了。”
“千古绝唱,千古绝唱啊!”大胡子匆忙起身,“各位稍坐,容老朽回房记录下来。这等佳作,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大胡子大步流星走出去,一直奔茅房而去。
酒后,众幕僚又胡言乱语了一阵,这才各回房里歇息去了。
景廉却把文案师爷传过来,乘着酒兴,口述了一篇给朝廷的折子。景廉提出,隆冬季节,正是关外水瘦土硬之时,既利于跑马,又利于行军;敦请朝廷命令金顺快速出关,以便早日收复南路。景廉拟定的作战方针是:“奴才坐镇古城统筹全局,命乌里雅苏台将军金顺取道古牧地,提督张曜由天山南取吐鲁番,领队大臣沙克都林札布、锡纶由沙山子取玛纳斯,三路齐举,使贼不相顾。奇台、古城为哈密、巴里坤屏蔽,命副都统额尔庆额、常顺、福珠哩驻西湖,防贼逸入北路。乌鲁木齐之南俗呼搭板城者,实通吐鲁番要路,贼以重兵守之,宜潜师攻扰以搤其吭。并请伤陕甘总督左宗棠总司后路粮台。移甘肃民千户到奇台、古城屯田;购蒙古驼数千只,拨部款六十万两发饷。”
折子拜发的同时,景廉又给金顺发快札一封,命其从速整伤军马,立即出关。
喝酒的时候,景廉对大胡子等一班幕僚说道:“你们知道左季高为什么百般阻挠我进规南路吗?还暗中给张朗斋写信,使我的坏。他就是怕收复新疆这个大功落到我的头上啊!我活了六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呀?可像他这么坏的人,还真就是第一次遇着!我是服了他了。”
景廉正说得高兴,偏偏官报到了。所谓官报,就是清朝时期吏部刻印的圣谕乃至官员调动、军情通报的单子,是早期的一种报纸,相当于现在各市县省乃至中央各部委办印发的内刊。
但今天景廉把官报读完后,却默默地拿起官报走了出去,脸色阴沉得吓人。饭厅的人无不诧异,却又无人敢问。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景廉收到的官报上面刻印了这样一道圣谕:“内阁奉上谕:‘肃州克复,已降旨将在事出力之刘锦棠、徐占彪等分别优奖。因思陕、甘扰乱十有余载,势极狓猖,自简任左宗棠总督陕甘,数年以来,不辞艰苦,次第剿除。此次亲临前敌,督饬将士,克复坚城,关内一律肃清,联心实深嘉悦,自应特沛殊恩,用昭懋赏。经礼部会议,恭王奏请,钦赐左宗棠进士出身,赏加翰林。左宗棠着以陕甘总督协办大学士。该大臣前经赏给骑都尉世职,并着改为一等轻车都尉世职。钦此。’”
这道圣谕未及读完,景廉已是气得浑身乱抖起来。他怕被人看出来,所以赶紧离席,一个人跑进签押房去生闷气。
清朝习惯把举人出身的官员称作一榜出身或乙榜出身,把进士出身的官员称作两榜出身或甲榜出身;秀才则是秀才出身,监生是监生出身,没有进过学的便一律称作白丁出身;靠征战沙场跻身官员行列的称作军功出身,靠捐纳获得顶子的最被人瞧不起,称作捐班出身。清朝还有规定,目不识丁的人不能做文官,一榜出身的官员不准拜相。清朝不设宰相,用大学士代替宋朝时期的宰相。那时的人们于是习惯把跻身大学士的官员称作拜相。清朝的大学士一共有四个人,加上协办大学士,一共是六人。满汉各三人。左宗棠是举人出身,按着规定,他无论多么能干,也是与大学士无分的。但让景廉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个一榜出身的左宗棠,现在竟然被朝廷拜相了!景廉恼就恼在,他是两榜出身,他应该拜相才对,可他却没有被拜相;左宗棠是一榜出身,是无资格拜相的,但现在却被破格拜相了。这要传出去,他景廉的脸往哪儿搁?文人都是好面子的,景廉的面子尤其金贵。
想了又想,景廉突然把官报抓在手里,嘴里恶狠狠地迸出一句:“左季高,我早晚让你好看!”
景廉三把两把将官报撕碎,他决定把左宗棠拜相的消息封锁住。
二十几天后,景廉接到圣旨。朝廷对景廉提出的作战方案完成赞同,命景廉令荣全、张曜等部,整装待命,等金顺大军一到,马上发兵。
景廉接旨不过十日,乌里雅苏台将军金顺在朝廷的一再催促下,不得不率麾下二十营正式出关。
大清国收复新疆的战役,在钦差大臣乌鲁木齐都统景廉的一再催促下,总算拉开了大幕。
第五节 外交谈判无作用
英国与阿古柏缔结了《通商条约十二条》,俄国派出使臣,公开承认阿古柏成立的哲德沙尔汗国是合法政府。总理衙门愤怒了,派人向英国人提出了抗议,向俄国驻中国公使馆递交了书面照会。
英国人对中国的抗议不理不睬,俄国公使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恭王于是困惑了,太后也开始糊涂起来。
我们现在来说说大清国的朝廷。
大清国的朝政已经多年不正常了。皇帝在后宫读书,亲王在前台摄政,两宫太后躲在幕后听政。
自打咸丰皇帝死后,大清国的皇帝名义上是爱新觉罗·载淳,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同治皇帝,实际掌握朝政的却是慈禧太后。为什么这样呢?因为载淳登基时年纪太小,只有六岁,只好由他的生母慈禧太后与咸丰帝的皇后慈安太后同时垂帘听政。慈禧太后又称西太后、那拉太后,满族叶赫那拉氏,原本是咸丰的一位妃子,因生了载淳而晋封懿贵妃;慈安太后又称东太后,满族钮祜禄氏,于咸丰二年立为皇后。咸丰帝病重时,考虑到载淳年幼,只好提前安排后事:命怡亲王载垣、协办大学士肃顺等八人赞襄国政,人称“赞襄政务王大臣”。咸丰帝驾崩,慈禧太后为了掌握朝政,竟然联络恭亲王奕,在英国公使卜鲁斯等外国势力支持下,悍然发动了政变。朝廷的政权格局于是由王大臣赞襄政务而变成了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恭亲王不仅成了军机处领班,而且还是总理衙门领班,头上还多了个议政王的桂冠。从此后,奕在前台主政,两宫在后面听政,大清国仍像过去一样,一天一天地往前走。
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同治皇帝正式亲政,两宫太后撤帘休养。哪知这载淳实在太不争气,除了遣出宫去寻花问柳,于国事几乎一窍不通。慈禧太后无奈,只好又命太监挂出帘子,来了个二次听政。同治皇帝倒也甚是配合,额娘前脚挂上帘子宣布听政,他后脚便染上花柳病卧倒在床。
这样一个特殊时期自然瞒不过外国人。内乱被平息后,外国人怕大清国重振康乾雄风,于是开始各耍手段,对大清国的边疆领土和内地经济全方位折腾。终于发展到阿古柏率军公然入侵、俄军公然霸占伊犁、英国派人进入云南探路,另有日本高薪聘请美国人做顾问,也想着从大清捞些实惠。很长一段时间,军机处忙完这件事,马上去料理下一件事;刚打发走法国人,又要去见英国人。如果不是这样,阿古柏侵占新疆这么久,大清国不会迟迟不出兵。到了这个时候,不仅恭王觉着脸上无光,连帘子后面的慈禧太后都意识到,新疆的事,不能再往后拖了。她尽管没有赶上打基业,但她有责任守业啊。如果连祖宗打好的基业都守不住,她百年之后,怎么向祖宗交代呀。
景廉进规新疆南路的方案第一次进京时,军机处就已经做出向新疆进兵的打算了。哪知还没向慈禧太后做汇报,俄国突然发兵攻取了伊犁。打蛇打七寸,两害相权取关键。恭王、文祥、宝鋆三人经过缜密分析,决定先让荣全把伊犁要回来之后再对付阿古柏。慈禧太后听从了军机处的建议,于是便有了荣全将近半年的往返劳顿,结果却是未要回伊犁寸土。
恭王打发宝鋆赶往俄国驻华使馆交涉,哪知俄国公使布策早在一月前便回国述职了,使馆参赞兼署公使凯阳德一问三不知,跟宝鋆耍起了大牌。
一连多日,恭王在军机处愁,慈禧太后在帘子后面愁,百官们也都跟着愁。
愁着愁着,景廉的第二篇折子到了。
这日正是个晴天,虽然奇冷无比,但阳光还是亮的耀眼。景廉的折子递进来的时候,军机处的五位军机大臣恰巧都在。三位满人,两位汉人,他们分别是恭亲王奕、大学士文祥、宝鋆三位满人,沈桂芬、李鸿藻两位汉官。五位当中,资格最老的是恭王、文祥、宝鋆三人,沈桂芬进军机处五年多一点,李鸿藻刚满五年。今儿,恭王把所有军机大臣都召集到一起,是因为要商量一件大事情。因为就在三天前,恭王得到荣全的密报,说英国人与阿古柏的伪哲德沙尔汗国,偷偷签订了一个通商条约,这无异等于承认了阿古柏汗国的合法性。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他可是关乎祖宗的基业和领土的完整啊。军机处把荣全的密报呈给慈禧太后的当天,慈禧太后就命令恭王,立即召集军机大臣会议,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一个办法。恭王走出宫后,慈禧太后连连叹息:“俄国的事还没办出头绪,英国又插了进来。这些外国人,是真不想让我大清过一天消停日子啊!”
五位大军机正在商议向英国提出抗议的事,景廉的请战折子递进来了。
英国与阿古柏缔结《通商条约十二条》的时候,大清国的朝廷也正在召集在京的大学士、军机大臣以及各部院尚书、侍郎商讨着应对的措施。
军机处与总理衙门领班大臣恭亲王奕同着一班王大臣先在军机处议会了三天,然后又进宫当着两宫太后的面吵了三天,这才形成了一个决断:向俄国、英国驻京公使馆各递交一份措辞严厉的书面抗议照会,否定两国与阿古柏缔结的《条约》的合法性。
该照会由总理衙门拟稿,交二品以上在京大员审议,最后又递进宫里经两宫太后恩准,这才派员分别递交给俄、英两国驻京的公使馆。
两月后,见俄、英两国均无反响,恭亲王奕只好分别约见俄、英两国公使布策(butzoff,e,c)、威妥玛(wade,t,f)二人,当面向他们提出交涉。
布策见到恭王后,先说已将贵国的照会发回国内,但尚无指令下达,然后又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国内的指令到达,公使馆一定在第一时间内知会总理衙门。
威妥玛却没有应约赴会,只打发了使馆内的二等翻译官马嘉理(margary,a,r)给恭王送了份声明,言称:大清国目前的最大威胁来自俄国而不是英国,英国永远都是大清国的好朋友。
声明又说:“俄国已经占据了新疆的伊犁九城,但这并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俄国的野心是要把新疆全部占领并通过新疆进入贵国的内地。”
该声明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但却只字未提英国与阿古柏签约的事。
恭王看得糊里糊涂,文祥及总理衙门的其他大臣也不知威妥玛这个声明的用意所在。
恭王同文祥等人计议了多天,终于认定,俄国与英国都没有把大清国的抗议当成一回事。于是他叹息了一句:“说一千道一万,不把阿古柏这个洋犊子赶出新疆,俄国人也好,英国人也好,是一定要与他勾结到底的。”
恭王说这番话时心里非常清楚,陕甘一日不靖,进疆的道路便一日不通;打不开进疆的通道,就算兵发新疆,粮饷也无法跟进。俄英两国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与阿古柏勾结,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文祥看出了恭王的心思,不由小声说道:“王爷,陕西地面匪患已经肃清,左季高已奉旨移节兰州,大概用不多久,红旗捷报就进京了。”
恭王长叹一口气道:“但愿祖宗能帮衬一把,让甘肃早日平靖。说起来,也真难为了这个左季高!——不过,咱们还得同英国人交涉下去。文祥啊,你明儿就到英国公使馆走一趟。你告诉威妥玛,新疆是我大清的新疆,不是阿古柏的新疆。他英国人想要在新疆做什么,可以同我大清谈。他背着我们同阿古柏签条约,算怎么回事呢?”
文祥不很情愿地点了一下头,口里道:“说一千道一万,不动真格的,这些外国人总是不肯认输。”
说这话的时候,肃州的红旗捷报到了。恭王手捧着捷报,一边阅读,一边对文祥说道:“明儿,你也不用去见威妥玛了——下面的戏,让景秋坪来演吧!”
文祥也激动地说道:“祖宗有灵,祖宗有灵啊!”
当晚,恭王同着醇王领着总理衙门大臣以及军机大臣文祥、沈桂芬、宝鋆、李鸿藻等人,进宫来向两宫太后报喜。
同治皇帝此时正躺在寝宫里病得要死要活,不能理政,同治皇帝生母慈禧皇太后为此已经几天吃不好饭、睡不稳觉了,但当她读了陕甘总督左宗棠发来的这个红旗捷报后,神情还是为之一振。
慈禧皇太后把捷报高高地举起来,满面春风地说道:“看俄国和英国这回还有什么话说!”
各王大臣也都兴高采烈起来,只有军机大臣兼总理衙门大臣宝鋆的嘴角飞出一丝不以为然来。
从宫里下来后,宝鋆小声对醇亲王奕譞说道:“王爷,您老以为凭景秋坪和金和甫的那点兵力,就能把阿古柏撵出新疆?”
醇亲王边走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口里却道出这样一句:“本王进宫前干嚼了块鹿脯,盐大了,有些齁着了。”
宝鋆见醇亲王答非所问,只好一个人嘟囔了一句:“阿古柏的后头站着的可是俄国人和英国人呐!——左季高也好,景廉也好,他们这回可啃了块硬骨头!我是真怕咱们吃鸡不成反被噎着啊!”
宝鋆说这话,显然是对朝廷能否收复新疆缺乏信心。
折子火速递向新疆古城景廉大营。
第六节 后来者竟然居上
荣全久驻新疆,官拜伊犁将军;金顺是乌里雅苏台将军,率军进疆是助剿阿古柏侵略军,是真正的客军。但金顺出关后,钦差大臣景廉却密保其出任帮办大臣,是目前新疆的二把手。景廉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把荣全赶出新疆。荣全自恃劳苦功高,根本没把景廉放在眼里。景廉不服输,一篇参折飞速递往京师。
在朝廷的一再督促下,金顺终于率军出关了。
金顺此次出关,共统带步队二十营,马队十营,人数约在一万五千人左右。为防饿饭,他特奏请朝廷命左宗棠为他多筹备了一个月的粮草、五万两饷银;为防驻扎在北路的阿古柏部半路拦截,他特意飞函哈密的张曜和塔城的荣全二部,提前派出人马接应自己。
消息传到兰州后,左宗棠不由对饶应祺叹道:“金顺久经战阵,常驻边关,他不该吓成这样啊!”
饶应祺四外看了看:“老爵相,金将军常驻边关不假,但好像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战阵啊。他征山东、援湖北、攻宁夏,哪次不是偏师?他久经战阵?鬼都不信!”
左宗棠:“满人都是怕死的。像金和甫那样,就已经不错了。——鬼信不信无所谓,只要朝廷相信就可以了。对满人啊,我们还是少议论的好。”
饶应祺把左宗棠看了又看,忽然一笑:“爵相,下官发现,自打您老拜相以后,说话办事真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啊。莫非人一拜相,性情就变了?”
左宗棠眯起眼睛,用手捋了捋胡子:“拜不拜相都没什么打紧,关键是跟头摔多了,人的心眼也就多了。子维呀,你说,景廉这么急着向南路出兵,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呀?他不怕阿古柏断他的后路?”
饶应祺沉思了一下:“依下官想啊,景都护是立功心切呀。”
左宗棠皱起眉头自言自语:“没了后路,这仗还怎么打呀?——朝廷为什么同意了他的计划呢?——大军孤悬塞外,没有粮草,没有后路,一旦失利怎么办?几万条人命,不是小事啊!”
饶应祺:“老爵相,您老这话,为什么不说给朝廷呢?您老现在可是我大清的堂堂协揆呀。”当时人们习惯把协办大学士称作协揆。
左宗棠苦笑一声:“老夫连帮办都不是,你让老夫说什么呀?——换言之,就算我说了,朝廷就能听我的?”摇了摇头:“满人都是很自负的,景廉又是个很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有些话,还是看看再说吧。景廉、荣全、金顺,老夫一个都惹不起呀。”
同治十三年二月(公元1874年),也就是金顺大军顺利抵达古城的第三天,一道圣旨分别递到景廉、金顺、荣全、张曜、额尔庆额之手:照景廉所请,金顺帮办新疆军务;荣全毋庸帮办新疆军务。
左宗棠见到圣旨后不由连连苦笑:“朝廷如此办理,新疆可有热闹看了。这三个满贵大员,哪个是省油的灯啊!——这都是谁给上头出的主意啊!”
金顺到古城的第三天便和景廉见了面。在与金顺会面的同时,景廉急函荣全、张曜和额尔庆额,命三人速到古城商议军务。荣全和额尔庆额如期赶到古城,但张曜却以哈密干系太重不可擅自离开为由,拒不应命。景廉气得暴跳如雷,但私下一想,张曜说得却又合情合理。景廉怀疑是左宗棠暗中给张曜出的主意,心里自然对左宗棠又多了几分愤怒。
得知张曜不来古城后,荣全却道:“张朗斋不来古城,我们正好独享大功。这是好事啊。”
金顺用鼻子哼一声道:“好事是好事,可吐鲁番怎么办?我们三路人马加起来才多少人马?如果再分出一路进规吐鲁番,如何够用?——景钦帅,您老到底查清阿古柏的底细没有?他现在南路有多少人马?我们不能盲目出兵啊!”
景廉搬了搬指头:“大概不下十万吧?如果把北路的人也算上,没有二十万,十五万总是有的。但他们都是不经打的。”
荣全皱了皱眉头,很是吃惊的样子:“有那么多吗?这个数字,您老是如何算出来的?——我得到的数字可没这么多!就算加上当地的百姓,南疆一共才多少人哪。”
景廉知道荣全对自己有气,但考虑到出兵在即,关系闹得太僵不好,就强压住怒火,笑道:“本钦差三次派人去南疆密访,数字大致是不会错的。荣通侯,您老认为阿古柏应该有多少人啊?”
荣全一声冷笑:“您老倒是会问!我认为顶什么用啊,我又不是阿古柏!”
额尔庆额小心地问一句:“他们有多少马队呀?我们要不要再从吉林、黑龙江调一些马队过来?”
景廉:“本钦差已经奏请了,但因为粮饷转运太过艰难,朝廷恐未必能答应。——张朗斋到了新疆,竟然敢不听调遣,本钦差恐怕得给朝廷拜个折子。上头着我统筹全局,新疆的事,我得负起责任。荣通侯,本钦差这么做,没有什么不妥吧?”
荣全:“景钦帅,要参谁要保谁,那是您老分内的事。您老觉着能参动就参,若参不动呢,自然就不要去碰钉子。本爵来到古城想知道的是,此次向南路进军,您老是怎样布置的?想分几路?本爵走哪一路,金都帅走哪一路,您老走哪一路?额副帅是单独一路,还是和我们同行?本爵说句您老不爱听的话,我们坐在这里东扯西拉,南疆何日收复?朝廷可是等着捷报呢!”
景廉气得胡子乱动:“侯爷,您老这说的什么话?本钦差昨儿梦里还在和阿古柏对打,这怎么是东扯西拉?不计议妥当便贸然出兵,一旦吃了败仗怎么办?”
荣全把奶茶往外推了推:“钦帅所言甚是,是本爵该打。好吧,那就计议吧。俄国兵屯在塔城的周围,我是真怕这些畜生突然开起大炮啊。”
金顺:“侯爷说得对。钦帅,我们计议正事吧。”
景廉自负地摸了把胡子,口里忽然迸出一句:“来!”
话音刚落,一名师爷两手托着一卷地图走进来。师爷把地图铺在桌上,又有一名师爷把景廉画好的路线图送进来。
两名师爷走出去后,景廉站起身,把头贴近地图看了许久,这才用手指着一处道:“就是这里了。这个地方盛产盐,当地人故称此地为盐池。我大概估算了一下,从哈密走直道,估计也只半日的行程;如果骑马,自然半日也用不上。庆额老弟是马队,可以走这一路。马队快呀,不延误时间。荣侯爷由塔城跟进,两路人马可在吐鲁番会师。”
额尔庆额一愣:“我自己走这一路?我只有不足五营马队呀。卑职记得您老上给朝廷的折子里,这一路由张朗斋负责,卑职接应后路。您老变得也太快了吧?卑职还没有把地形踏查熟啊!”
景廉:“老哥只想问老弟一句话,如果张屠户死了,我们就吃带毛猪吗?没有张朗斋,我们就不收复新疆了?——老弟这一路就这样定了。和甫老弟就近取古牧地,免除后顾;玛纳斯怎么办呢?就交给克都林札布、锡纶二人。乌鲁木齐由老哥我负责。三路同时行动,让匪酋首尾难顾。”
荣全:“张朗斋呢?我们在前面拼命,他张朗斋干什么?”
景廉眼露凶光:“老哥把他参回家去!他统带的嵩武军,直接调到古城会攻乌鲁木齐。”
金顺:“钦帅,嵩武军调到古城,哈密、巴里坤怎么办?那可是我们的屯粮重地呀。别的地方出闪失都不打紧,哈密和巴里坤可不能出任何闪失啊!”
景廉捋须一笑:“这点不用多虑。老哥计议已定,这两个地方,就交给常顺、多布沁、札木楚、文奎四人,由常顺统筹后路粮运全局。只要我们把古牧地收复,巴里坤和哈密就算放几只羊看守,也会稳如泰山的。”
荣全鼻子一哼:“钦帅,您老以为,古牧地会很容易收复吗?——这次群匪围攻巴里坤和哈密,带队的可就是替阿古柏匪酋守古牧地的马明啊!若不是张朗斋率嵩武军及时赶到,现在的巴里坤和哈密怎么样,恐怕只有老天知道了。”
金顺:“侯爷所言甚是,巴里坤和哈密,的确不可大意呀。”
这时,一名军兵手捧一封密函走进来,冲着景廉施了个礼:“钦帅,这是打兰州转过来的圣谕。”
军兵把密函递给景廉便又走出去。
景廉狐疑地拆开封套,扫了两眼便站起身来:“金顺、荣全接旨!”
金顺、荣全慌忙面东跪倒。
景廉看了看荣全:“本钦差代为宣旨:奉圣谕:俄军占据伊犁,荣全身为伊犁将军,责任非轻,不可大意。荣全毋庸帮办军务。新疆军务着金顺帮办。”
荣全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景廉把圣旨放到桌上,起身扶起荣全:“看样子,上头对侯爷是另有任用啊。伊犁才是大事啊。”
荣全起身气呼呼坐下后,景廉又把金顺扶起来:“上头着金将军帮办军务,老弟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南疆能否如愿收复,可就看老弟的了。”
金顺望了望满脸通红的荣全,转身对景廉说道:“钦帅,您老言重了。帮办是什么?说的好听一点,是副大臣;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打小旗的。您老才是收复新疆的主帅呀。侯爷,我说的对吧?”
荣全起身走到桌前一把抓过圣旨,只看了两眼便冷笑一声对景廉说道:“钦帅,朝廷着您老代为宣旨,您老不该掐头去尾呀。‘照景廉所请’这几个字,您老可没宣读啊!——和甫将军,您听到这几个字了吗?”
金顺茫然的望着景廉。
景廉一笑道:“伊犁干系太重,老哥是怕侯爷顾此失彼呀。何况,老哥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啊!”
荣全不及景廉把话说完便两手一拍:“钦帅,可误了大事了!明儿是卑职与俄国科大人会面的日子,这可是太后特意交代的,马虎不得。对不起了各位,本爵现在就得赶回大营。那个狗娘养的科大人,脾气可是大着呢!”
荣全话毕,也不等景廉开口,转身便走了出去。
景廉愣了许久,嘴里忽然迸出一句:“我连他一起参!”
景廉口里的他指的自然是荣全。
景廉说到做到,五天后,一篇参奏张曜与荣全不听调遣的折子飞速递往京师。他决定凭借着手里的权力,和张曜和荣全比划比划了。
哪知道,景廉的这篇参折一去便再没有回头。
景廉糊涂了,他不知道京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给自己的靠山醇王和宝鋆各写了一封快信,向他们打探京师的情况。一月后,宝鋆信到。阅过信后,景廉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大清国会在一夜之间发生这么大一件事情:日本国于无声处舰发台湾,将台湾占领了!
莫非是小日本早就与阿古柏、英国人、俄国人串通在一起,就是要赶在这个时候给大清国出难题?如果是那样,情况可就复杂了。
景廉一边在心里暗自揣度,一边耐下性子等京里的消息。
日本国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兵发台湾呢?莫非当真是与阿古柏、英国人、俄国人早就串通好了的?这也太巧了吧?
第四章 收复失地反复跌宕
利用大清国全部关注西陲、不能东顾的时机,日本突然发兵将台湾占领。闻报之下,京师一片哗然。经总理衙门与日本反复谈判,又在威妥玛等人的斡旋之下,大清国终于用五十万两白银把日军请出了台湾。刚把台湾的事办妥帖,云南又发生了马嘉理被戕一案。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一蹦三尺高,决定狠狠敲诈大清国一笔……
如此枝节横生,新疆何时才能真正收复?
第一节 海防塞防大讨论
日本侵台事件平息后,朝廷意识到了海防的重要性。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文祥,郑重向朝廷提出“切筹海防”之议。引发了一场震惊中外的海防、塞防之争。
事情须从同治十年(1871年)底说起。
这年年初,宁夏金积堡被左宗棠麾下的湘楚军攻破,回民义军首领马化龙被迫降清,白彦虎兵单势孤,只好西走新疆。
这年五月,俄军侵入伊犁,伊犁苏丹艾拉汗向俄国投降。
也就在这年年底,琉球船民遇风飘流至台湾,与当地高山族人发生冲突,造成流血事件。
转年,日本天皇赐封琉球国王为藩王,寓琉球国隶属于日本、琉球人即日本人之意。日本此举不仅表明它要吞并琉球国的野心暴露,而且为琉球人在台湾遇害埋下侵略台湾的伏笔。
当时,大清国因忙于内战,没有注意到日本国此举的更深层意义。
日本外务卿副岛种臣是倡议向外侵略、扩张的急先锋,他为了侵略台湾,一面研究外交上对付中国的办法,一面派桦山资纪到台湾去窥测形势。
十月,副岛要求美国公使德隆供给关于台湾情况的资料,德隆则一意怂恿日本向外侵略。
恰巧这时,美国驻中国厦门领事李仙得(le gendre,c,w)回国探亲,路过日本时,受到副岛的热情款待。
李仙得久居福建,对台湾一带的情况非常熟悉,人皆称其为中国通或台湾通。
副岛向李仙得询问台湾的情况,这正触着李仙得的痒处。李仙得问一答三,眉飞色舞,让副岛大为欣赏。
副岛于是找到德隆(de long,c,e),在德隆的策划下,李仙得辞去领事职务并取消回国探亲的原意,接受了副岛的聘请,担任日本内阁的台湾事务顾问,成为日本侵台的最有力的策士。
德隆在让副岛聘请李仙得的同时,还给日本献策,提出侵台前,首先须对大清国实行外交上的讹诈,效果会非常好,并列举了许多成功的范例。
于是,副岛种臣决定以换约为名义亲自到大清国走一遭儿以探虚实真伪。
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三月,副岛种臣偕顾问李仙得来到大清国的天津,受到了李鸿章的热烈欢迎。他在李鸿章的陪同下检阅了北洋水师及装备,并注意到大清国的海军将士士气不振,糜烂不堪,很难迎接大的战争。
李鸿章让副岛种臣检阅北洋水师的本意是向日本炫耀自己的实力,偏偏目的没有达到,倒暴露出许多弊端。
副岛种臣通过检阅北洋水师,竟更加坚定了日本侵台的决心。
副岛种臣与李鸿章换约后即前往北京。
在北京期间,他利用当时各国公使要求觐见同治皇帝的时机,进行大肆活动,以抬高日本的地位。随后,他又派日本驻华公使柳原前光到总理衙门质问中鲜关系和台湾高山族人杀死琉球船民的事。
对后一问题,总理衙门大臣毛昶熙、董询正言声明:“二岛俱我属土(指琉球、台湾二岛)、属土之人相杀,裁决固在于我。我恤琉人自有措置,何预贵国事而烦为过问?”
一句话,问得柳原前光张口结舌,半天作声不得。
副岛种臣回国后,更积极地准备采取侵略台湾行动,因为他通过柳原前光探听到大清国对日本即将发动的侵略战争无丝毫的警惕,大清国上下正在为收复新疆做着战前的动员和准备。
副岛种臣认为这是日本侵台的绝好机会。
十月间,日本政局发生大变动,主张立刻向台湾发动侵略战争的集团失势,副岛去位,寺岛宗则担任外务卿。
寺岛宗则是日本政界出了名的外柔人物,他上台伊始,自感新政府力犹未足,打算暂缓向外扩张。但反对派不同意寺岛宗则的主张,力持原来扩张的观点不放。
日本政府为了缓和反对派的不满,同时也为了避免无休止的内争,便只得调整外交政策,继续执行侵略台湾的政策。
清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四月,日本政府决定设台湾事务局,任命大隈重信为长官,在长崎设立侵略台湾的军事基地;又以陆军中将西乡从道为台湾事务都督,负军事指挥之责;发兵三千余名图谋从台湾南端下手并迅速占领台湾东部。对于军队的运送、粮草装备的补给等,拟由美国船只“纽约”号运送。在人员方面,除任用台湾通李仙得为策士之外,又聘请美国海军少校日格赛尔和陆军中尉华森担任作战顾问。
日本政府在大清国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对台湾发动了战争,并很快将其占领。
随后,大久保偕李仙得再次到总理衙门进行大肆恐吓,野蛮地声称:日本此次占领的地区是“无主野蛮”之地。
当总理衙门提出“台湾乃中国疆域,日本必须撤兵”时,大久保则凶狠地回答:“我国既已奉诏进防该岛,就不能无故退兵。我国在该岛定不退兵,贵国究欲如何办法?”
一闻此言,恭王不敢贸然作答。
大久保却连连逼问。
恭王迫于无奈,只好软软地答道:“此等不和好之话,不应说,亦不能答。”
大久保听罢恭王的回答,知道大清国此时无力应付大的战争,也怕有大的战争暴发,于是愈加气炽,说话的嗓门也高了八度。
大久保愈闹愈凶,直闹得恭王心力交瘁,无力应付,只好让李鸿章出面去找威妥玛斡旋。
不久,英国公使威妥玛按着李鸿章的请求出面调停中日间的冲突,并答应说,只要日本肯从台湾退兵,大清国愿意给日本“抚恤银”十万两。
但日本却不答应,他们要求总理衙门给的抚恤银不得低于一百万两。
李鸿章被逼无奈,只好二次央求威妥玛,由威妥玛出面跟大久保谈,最后谈到五十万两,日本才算答应下来。
李鸿章和恭王都很感激威妥玛的斡旋。
其实,李鸿章和恭王到死都不知道,这是柳原前光与威妥玛早就设计好的一个圈套。
同年(公元1874年)九月二十二日,中日签订《中日北京专条》。大清国以五十万两的白银买得日本从台湾撤军。
台湾事件的发生,使大清国对海防重视起来,并开始觉察到日本实为中国永久之大患,而防日本的首要条件是加强海防。
总理衙门不得不把收复新疆一事暂且放下,并由文祥郑重提出“切筹海防”之议。
大清国经过连年的内战,国库已空虚到极点。此时若想收复新疆,加强海防势必成为一句空话。而要加强海防,新疆怎么办呢?
东南海防,西北塞防,孰轻孰重?日本和俄国、英国相比,谁的危胁最大?
慈禧太后拿不定主意,召恭王问主意。恭王也不敢贸然下结论。
慈禧太后于是让军机处拟旨并将文祥的折子随旨下发,遍询督抚及在京的文武百官,让大家共同拿主意。
圣旨下达,竟然一石激起千层浪,只几天的光景,慈禧太后案头的奏折盈尺。
慈禧太后先捡自己喜欢的人的折子看。她最先翻开的是湖北学政张之洞的折子。
张之洞是直隶南皮人,字香涛,出身探花。张之洞不独笔下功夫好,字写得也周正,只因人长得有些丑陋,没被点成状元。
张之洞的折子分析了大清国的实际情况,不同意文祥的看法,认为西北塞防大于东南海防。
张之洞论证说,日俄相比较,俄国的野心和实力均大于日本;新疆一旦弃守,肯定被俄国据有,西北门户势必洞开,大清国将永无宁日。
张之洞认为,一个新疆根本满足不了俄国人的胃口,俄国占据伊犁为的是占据全疆,占据全疆就是为了整个大清国。而日本则不然,日本要的是台湾。设若日本当真占据了台湾,他的胃口也吞不下整个大清国,因为实力所限也。
慈禧太后合上张之洞的折子,又顺手翻开李鸿章的折子。
李鸿章是安徽合肥人,字少荃。李鸿章目前是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是北洋水师的主要创办人。他同时又是总理衙门恭王之后的外交大臣,配合恭王负责大清国的外交事务,是目下当之无愧的重臣。
李鸿章折子的论调与张之洞正好相反,完全站在文祥一面,认为海防为重,塞防为轻。
李鸿章的折子这样写道:“文祥虑及日本距闽浙太近,难保必无后患,目前惟防日本为尤急,询属老成远见。该国近年改变旧制,藩民不服,访闻初颇小哄,久亦相安。其变衣冠,易正朔,每为识者所议。然如改习西洋兵法,仿造铁路火车,添置电报煤铁矿,自铸洋钱于国计民生不无利益,并多派学生赴西国学习器艺,多借洋债,与英人暗结党援,其势日张,其志不小,故敢称雄东土,藐视中国,有窥犯台湾之举。泰西虽强,尚在七万里以外,日本则近在户闼,伺我虚实,诚为中国永远大患,今虽勉强就范,而其深心积虑,觊觎我物产,人民之丰盛,冀幸我兵船利器之未齐,将来稍予间隙,恐仍狡焉思逞。是铁甲船、水炮台等项,诚不可不赶紧筹备。”
李鸿章开篇先称赞文祥所议是“洵属老成远见”,然后便开始讲述日本由弱变强的经过,以及加强海防的必要性,称“泰西虽强,尚在七万里以外,日本则近在户闼,伺我虚实,诚为中国永远大患”。
论及西北塞防,李鸿章这样说道:“新疆各城,自乾隆年间始归版图,无论开辟之难,即无事时,岁需兵费尚三百余万,徒收数千里之旷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厄,己以不值。且其地北邻俄罗斯,西界土耳其天方波斯各回国,南近英属之印度,外日强大,内日侵削,今昔异势,即勉图恢复,将来断不能外守……酌度情形,俄先蚕食,英必分其利,皆不愿中国得志于西方,而论中国目前力量,实不及专顾西域,师老财痛,尤虑别生他变。曾国藩前有暂弃关外专清关内之议,殆老成谋国之见。今虽命将出师,兵力饷力万不能逮,可否密谕西路各统帅,但严守现有边界,且屯且耕,不必急图进取……两存之则两利,俄英既免各怀兼并中国,亦不至屡烦兵力,似为经久之道,况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孰重孰轻,必有能辨之者。此议果定,则已经出塞及尚未出塞各军,似须略加覆减,可撤则撤,可停则停,其停撤之饷,即匀作海防之饷。否则,只此财力,既备东南万里之海疆,又备西北万里之饷运,有不困穷颠蹶者哉!”
一句“即无事时,岁需兵费尚三百余万,徒收数千里之旷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厄”,一句“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便表明了新疆与台湾在李鸿章心目中所占的地位,李鸿章于是顺势提出“只此财力,既备东南万里之海疆,又备西北万里之饷运,有不困穷颠蹶者哉!”
慈禧太后把李鸿章的折子放到一边,顺手翻开湖南巡抚王文韶的折子。
王文韶和张之洞的观点一致,认为塞防为重,海防为轻,俄国的威胁大于日本的威胁。
王文韶说:“目前之计,尚宜以全力注重西北”,“但使俄人不能逞志于西北,则各国必不致构衅于东南。”
慈禧太后把王文韶的折子推到一边,反手又拿过李鸿章的折子看起来。
李鸿章是已故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的得意门生。李鸿章人长得漂亮,会办事,知道孰轻孰重,是大清国无可替代的外交奇才,许多外国人不买恭王的账,但却买李鸿章的账。李鸿章在慈禧太后的心目中份量重,李鸿章说的话不管对错她都爱听。别人上的折子她喜欢时能看一遍,不喜欢时她只扫一眼便推给恭王,但李鸿章上的折子她必要看两遍乃至两遍以上,方才罢手。
慈禧太后把恭王传来,让恭王把李鸿章、王文韶、张之洞等人的折子誊抄给各地督、抚讨论。
一月后,各地督、抚的奏折二次飞向京师,仍各持己见。
慈禧太后一篇接一篇地看折子,越看越不得主意。
这时,大内总管、慈禧太后身边最当红的太监李莲英悄悄地走进来,笑着说道:“老佛爷,兰州的八百里快骑到了,是陕甘总督左宗棠的。”
慈禧太后把手头的折子放下,叹口气道:“让他们递进来吧。”
李莲英忙答应一声,快步走出去。
左宗棠的折子飞快地递了进来。
慈禧太后把左宗棠的折子翻开,慢慢地看起来。
李莲英绕到慈禧太后的身后,轻轻地为太后捶背。
慈禧太后抬起头,自言自语道:“左宗棠倒是比以前老成多了——他这个折子呀,还真得让王大臣们好好议议。李莲英啊,传恭王。”
李莲英急忙答应一声,随后高喊:“太后懿旨,传恭王!”
外面一片声地呼应。
左宗棠在折子里究竟说了些什么,竟然让慈禧太后如此兴师动众?
左宗棠的折子题目是:复陈海防塞防及关外剿抚粮运情形折。
左宗棠的折子开篇便这样写道:“窃维时事之宜筹、漠谋之宜定者,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二者并重。”
左宗棠随后又道:“今之论海防者,以目前不遑专顾西域,且宜严守边界,不必急图进取,请以停撤之饷匀济海防;论塞防者,以俄人狡焉思逞,宜以全力注重西征,西北无虞,东南自固。此皆人臣谋国之忠,不以一己之私见自封也……窃维泰西诸国之协以谋我者,其志专在通商取利,非必别有奸谋……论者乃欲撤出塞之兵,以益海防之饷。臣且就海防应筹之饷言之。始事所需,如购造轮船、购造枪炮、购造守具、修建炮台是也;经常之费,如水陆标营练兵、增饷及养船之费是也。闽局造船渐有头绪,由此推广精进,成船渐多,购船之费可省,雇船之费可改为养船之费……论者乃议停撤出关之饷匀作海防。夫使海防之急倍于今日之塞防,陇军之饷裕于之海防,犹可言也……是停兵节饷,于海防未必有益,于边塞则大有所妨,利害攸非,亟宜熟思审处者也……若此时先将已经出塞及尚未出塞各军概议停撤,则实无此办法也。”
左宗棠接着讲述了加强塞防及如何收复新疆的具体办法,提出“缓进急战”与“先北后南”的方案,并论述道:“至规复乌鲁木齐,非剿抚兼施不可,非粮运兼筹不可。按:陕逆白彦虎由西宁、大通窜遁关外时,除老弱妇女外,能战之贼至多不过数千而止,人所共见;即被裹出关各回由安、玉、哈密逃归就抚者,其说亦同。前敌所报,或多或寡,未足为凭;其言贼势,或旺或衰,亦非确论。据实而言,白逆悍鸷不如陕回诸目,而狡诈过之。计该逆自陕自甘,未尝占据城池,遇劲军未尝恋战。有时见劲军蹑踪而至,给诸逆目断后,自挈党伙先逃。所犯之处未尝久留,专为觊便窜逸之计。观其过肃城不赴马四之招,现踞红庙子不踞乌垣,亦可概见。贼智长于用伏,官军计画稍疏,辄为所陷。臣前接关外诸军函牍言贼可取状,曾告以勿论贼势强弱,且自问官军真强与否;贼之以弱示形,须防其羸师诱我;此贼如败,必乘机窜逸;如阵前殪毙,乃为了局。此为言剿者策也……”
左宗棠在折子中大胆地提出“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两者并重”的观点,而且从实际出发,讲述了加强塞防及如何收复新疆的具体办法,提出“缓进急战”与“先北后南”的方案,并对其可行性逐一加以论述。
慈禧太后发出“左宗棠倒是比以前老成多了”的感慨,说的也是这一点。
恭王很快来到慈禧太后的面前。
慈禧太后把左宗棠的折子拿给他看,并二次说:“想不到,经过这几年的历练,这左宗棠倒是比以前老成多了!”
恭王忙附合:“太后说的是,这左宗棠确是比以前老成多了。”
恭王口里说着话,双眼却一目十行地看着手里的折子。
恭王把折子合上,说道:“太后,左宗棠的折子臣看完了。”
慈禧太后问道:“你认为左宗棠说得怎么样啊?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两者并重,可我一直在想,这银子从哪儿出啊?台湾这次闹腾这一场,咱们又赔给日本五十万两。肃州之战,赏银还欠着一半儿。恭王啊,你是王爷,又是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的领班大臣,你是怎么个主意呀?这事不能拖呀?”
恭王想了想答:“回太后话,臣也不想拖。但此事关系太重,臣与几位军机议了十几天,但总觉着不妥帖。据荣全奏报,英俄两国都在拉拢阿古柏。白彦虎出关以后也投降了阿古柏。这么一来,阿古柏势力大增,气焰也嚣于以往,对百姓盘剥几近吸髓。日本呢?梦想夺我台湾已非一日,还有一点也必日久生祸,就是日本对我属国朝鲜所存的不安分之想。若如左宗棠所言,塞防海防两者并重,这固然是上上之策,但饷银何出?向何处借款?英俄怕我对新疆用兵,这两国银行是不能借款于我了——”
慈禧太后不耐烦地打断恭王的话,说:“召李鸿章进京,告诉他,别的事不妨先撂一撂,先紧着眼前的事情来。左宗棠的折子啊,你下去后和他们几个议一议。咳!你说这几年,他就没消停过!先是洪秀全闹,然后又是捻子闹。关里还没闹完,新疆又闹上了!这不,刚想腾出手来出关,日本又闹上了!怎么着?咱大清是块肥肉啊,你一嘴我一嘴的!你总得让人喘口气不是!好虎都架不住一群狼啊!”
恭王等慈禧太后发泄够了,这才拿上左宗棠的折子退出去。
慈禧太后仍在宫里喋喋了许久,方打住不说。
当夜,慈禧太后病了。
第二节 阿古柏为所欲为
得知大清国暂不向新疆用兵后,阿古柏仰天大笑,决定加大对新疆百姓的盘剥力度;俄国也疯狂了,开始了对伊犁周边的大肆蚕食……
李鸿章从天津北洋大臣任所奉旨进京。
恭王先把左宗棠的折子递给李鸿章看,又私下和李鸿章先议了两天,恭王总算和李鸿章达成了共识,也赞成李鸿章提出的“移塞防之饷助海防”的观点。
两个人一齐进宫给慈禧太后请安。
慈禧太后的身体已恢复从前,只是胃口还不怎么好,恭王同着李鸿章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李莲英的伺候下一口一口地吃荔枝。
施过礼,慈禧太后让李莲英退出去,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李鸿章啊,左宗棠的折子你看了吧?”
李鸿章答道:“回太后话,左宗棠的折子臣看过了。”
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说:“你是怎么想的呀?新疆若不及时出兵,有没有麻烦啊?若是赶这时候俄国或英国出兵可怎么办哪?他们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李鸿章答道:“太后虑得细,臣进宫前还与恭王爷谈这事来着。臣以为,我大清国力不强,塞防与海防无法并重。左宗棠久居西北,着眼点自然是塞防。其实,我西北的塞防不知比海防强多少倍!”
慈禧太后一愣,忙问一句:“李鸿章啊,你这话可把我说糊涂了。西北的塞防怎么比东南的海防强啊?强在哪儿啊?”
李鸿章答:“太后容禀。新疆与甘肃之间横着茫茫戈壁和八百里沙海。这茫茫戈壁与八百里沙海不就是一道天然屏障吗?海防则不然。台湾与福建毗连一体,福建与京津张帆可下。台湾一旦失守,必危及京畿,我大清将永无宁日啊!日本与我国一衣带水,实为心腹之患哪!臣以为,日本当为强敌,亦是大敌,英、俄则次之。加强海防实乃是治本之策,只要我大清海防势成,届时再移饷塞防,亦为不晚。请太后明察!”
慈禧太后问恭王:“恭王啊,李鸿章讲了这么多,你认为怎么样啊?”
恭王近前一步,答:“臣以为李中堂所言极是。臣反复思虑过,日本亡我之心不死,我海防不强,必受其害。如今日本海上势大,所谋者也是我国。请太后明察!”
慈禧太后点点头,说:“沈葆桢连上了两道折子提出加强海防的重要性。咳,海防海防,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呀!”
慈禧太后忽然抬高音量说:“你们议没议呀,如果把各省的协饷都用来购铁甲船,得需要多少银子啊?你们知不知道,日本眼下有多少铁甲船?咱们总得比他们多吧?”
恭王答:“回太后话,臣和李中堂在月前曾和德国的公使李福斯谈过,大型的德国造铁甲船他们一艘开价是二百六十万两白银,中型的需银二百二十万两。法国和英国虽也能制造铁甲船,但只能造中型的,造不出大型的,质量也不如德国的好。臣以为,购铁甲船非为燃眉之事,乃千秋之大业,要用,就用最好的。”
慈禧太后忽然问一句:“日本现在用的铁甲船是哪国造的呀?”
李鸿章答:“回太后话,日本海军眼下所用的铁甲船,一半儿是德国造一半儿系法国造。日本海军目前拥有大型战船三艘,中型战船二十艘,小型战船百艘左右。日本海军势大是近三年的事。”
慈禧太后叹口气道:“穷家难当啊!再穷,这日子也得过呀!——好吧,就依你们的话,先可着海防用银吧。新疆那儿就先撂撂。跟景廉通个气儿,告诉他,对新疆暂不用兵,并不是不用兵,而是缓一步。让他警醒着点儿,别大意了。”
恭王和李鸿章急忙说一句:“太后决定移饷于海防实是英明之举,臣等下去后就办!”
慈禧太后道:“传旨下去,都不要争了,先加强海防,等铁甲船购进来之后看情况再说吧。”
大清国开始为加强海防忙碌起来,新疆则被晾在了一边。
大清国暂不对新疆用兵的消息阿古柏是从英国人的口中得到的。
英国派给阿古柏的军事顾问福里克斯中尉对阿古柏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国王陛下,鄙人代表我国驻华公使威妥玛先生向您转达一个好消息:在我们大英帝国女王陛下的感召下,大清国鉴于财力和人力,决定放弃新疆的占有权,而注意于海上的防御。您从此以后可以在天山脚下稳坐您的国王宝座了!”
“真的吗?”阿古柏不相信地问了一句,当得到二次的肯定后,他便离开王座,扑通跪倒,把双手举过头顶说,“伟大神圣的大英帝国女王陛下啊,寡人心中战无不胜的主宰!您让天山的南北一夜间焕发了活力,您的神武让大清国终于低下了他那高昂的头。”
福里克斯这时接着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国王陛下,大清国虽然放弃了新疆,但贪婪的俄国人却不会放弃这里的一草一木。女王让鄙人提醒您,快快扩充您的军队吧,快快改善您军队的装备吧,女王能替您购买到所有您想要的枪炮。您要抢在俄国人到来之前强大起来呀!”
阿古柏重新坐下,沉思了一下说:“可爱善良的福里克斯中尉,寡人早就看出了俄国人的狼子野心。我国目前不惹他,是因为我国眼下还有待强大。请您转告女王陛下,只要贵国坚持不懈地帮助敝国,寡人在这里以哲德莎尔国毕条勒特汗的名义起誓:敝国的每一寸土地上都不会准许俄国人驻足!敝国的军队千真万确需要扩充,需要加强。但敝国建国尚短,百姓稀少,人烟不稠,财力有限啊!”
福里克斯道:“尊敬的国王陛下,您为什么不加大税收额呢?比如说养兔子,您就可以收兔子税,种菜则收菜丁,盖垒建堡也要收税。而吃饭,您又可以增加一项咀嚼丁和一项冒烟丁。除此之外,您还可以把百姓送到俄国去做工,让他们自带口粮,您又可以得到一大笔酬劳。”
阿古柏惊喜地瞪大眼睛说:“啊,可爱又受人尊敬的福里克斯啊,您真是伟大神圣的大英帝国女王陛下派给寡人的保护神啊!您的聪明才智会让敝国在极短的时间内积攒起一笔无法计算的财富!您看到了吗福里克斯?经过您的提醒,已经有数不清的金子飞进王庭里了!您快帮我数金子吧!”
福里克斯接口道:“尊敬的国王陛下,到那时,您不仅能扩充您的军队,而且还能把您的军队装备成一流的军队。只有到了那时,您的两肋就会生出一对坚硬的翅膀。您就会抖动着翅膀,带着您战无不胜的军队,去征服您要征服的土地。陛下,您快发布您那伟大的法令吧!您的百姓已经等不及了!”
阿古柏果然在当日午后就发布了增加咀嚼丁、冒烟丁、盖垒建堡丁以及吃水丁的法令,加大了盘剥力度。在这里,丁是税的代名词。
不久,阿古柏又听从福里克斯的建议,与俄国达成永久性劳务合同,定期让百姓自带口粮过境为俄国人做工。
百姓过境后,不仅无丝毫的报酬,还常被毒打,虐待;而阿古柏则从俄国得到一笔又一笔的酬劳。
克格孜思是喀什噶尔回城城外的一名老牧民,年八十,已三代居于此,有子、女、孙、重孙等近六十人,颇有家资,喀什噶尔远近皆知,是望族。人皆呼克格孜思曰:族长。
喀什噶尔回城由金相印管理,金相印以下设有三处维莱耶特,分由三名阿奇木管理;阿奇木以下又设有九处阿克莎,分由九名谢卡尔管理。
克格孜思所在的放牧区的谢卡尔名叫阿木胡里。
阿木胡里原是浩罕汗国的一名下级士兵,随阿古柏进疆后,因作战勇敢,被阿古柏指定为谢卡尔。谢卡尔官位不是很大,但权力却无限。
阿木胡里上任伊始,在巡视辖区的时候,知道了大粮户克格孜思的名字。他垂涎于克格孜思的财产,却又为找不到攫取的借口而苦恼。
阿古柏颁布向俄国定期输出劳工的法令后,阿木胡里三次便从克格孜思的家里绑走了二十九名壮劳力,造成克格孜思家族无人放牧,牛羊死后无人剥皮的惨景。
克格孜思气恨交加,三次去谢卡尔衙门找阿木胡里大人论理,竟然三次遭到不同程度的鞭鞑。不久,克格孜思染病在床并很快死去。
克格孜思染病期间,阿木胡里每日派人在附近打探消息并着人腾出了一间库房以备急用。
克格孜思去世的当天,阿木胡里便带着十几辆大车赶到克格孜思的家里。
阿木胡里把克格孜思的家人全部赶到帐篷外,然后命令属下人把帐篷内的所有物品悉装车上。
克格孜思的家人不许,阿木胡里冷笑着说:“这些财产均系克格孜思一人所积,如今他已奔赴天堂,他留在人间的财产自然要收归国有!这是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刚刚颁布的法令,尔等若不遵此法令,本老爷定然要把你们这些贱民全部抓进牢里去杀头!”
克格孜思的家人围在克格孜思的灵床周围大放悲声不止。
阿古柏在自己的占领区胡作非为残害百姓的时候,占据伊犁的俄国军队最高指挥官科尔帕科夫斯基,也正禀承考夫曼的命令,对伊犁周边进行着武力蚕食,驱赶大清国伊犁境内各衙门里的官员。
但此次俄国在伊犁要扩充占领区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因为当地的百姓和驻防的清军自发地同他们进行了有效的抵抗,使俄国人大伤脑筋。
当地百姓利用地形复杂的有利因素,或偷袭,或用土炮,或用火烧,一次又一次地使俄军惨败退走。
俄军于是把目光盯在了大清国设在伊犁周边各衙门的官员身上。
为达到能将大清国官员悉数驱逐出伊犁的目的,科尔帕科夫斯基先给荣全写了一封信,称:“贵国已决定将新疆伊犁交由我国代管,凡我国军队到达之地,请你命令你的官员自动撤走,我们可以不为难他们。如他们执意不撤,我们将按着我国大皇帝颁布的法令把这些官员送上法庭”。
科尔帕科夫斯基写这封信的同时,他的军队已由伊犁以北的果子沟等地出发,沿途占领了大河沿子、西湖、晶河等地的一些据点,并四处搜索居民,胁迫当地居民自愿接受俄国的管辖。
晶河被占领后,科尔帕科夫斯基马上又致信荣全,荒谬地宣称:“伊犁所属土尔扈特游牧,西湖、晶河、大河沿子居民,均自愿归顺我们……西湖人民,皆我们所属之内,我国大官无话,你们军营不可前往。西湖各村立有界限,贵国不可擅自派员管理,否则系属非法”。
驻在塔尔巴哈台的荣全,一面把俄国的无理要求尽快报给景廉和朝廷,一面向俄当局回公函逐条驳复。
荣全已看出俄国欲占新疆全境的意图,他迫切希望朝廷能改变主意,尽快对新疆用兵。
荣全已给景廉几次写信,希望景廉能说服朝廷,不要因为饷绌便放弃新疆而专顾海防,大清国可以对外借款。
景廉偏偏对新疆无丝毫的兴趣。
他把荣全写来的信全部弃置到废纸篓里,却给朝廷上折,连称朝廷做出的“移饷于海防”是明智之举,并再次重申李鸿章弹过的调子: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
景廉最后又说:“奴才近日患水土不服之症,头晕目眩,坐不能久,卧亦不能久,全然不能理事”。
折子拜发的当日,景廉又派快马携银票及搜刮来的大量和阗玉进京,走醇亲王奕譞的门子,以期离开新疆,进京供职。
其时,沙俄侵略军对清朝官员的驱赶已愈演愈烈。
在晶河,他们将中国政府任命的当地粮员吉喇图、绿营把总官荣等人绑架至伊犁进行拷打,并声称如不按着俄国的命令将官署撤走,俄国就将囚禁他们一生。
吉喇图据理力辩并痛斥其强盗行径。
吉喇图的大义凛然使俄军恼羞成怒,他们残忍地将其杀害并将尸体深埋在地下,又严密封锁消息。
荣全得知吉喇图被绑架的消息后,马上派员向科尔帕科夫斯基提出交涉。
科尔帕科夫斯基则百般抵赖,矢口否认绑架之事。
荣全无奈,只好将吉喇图被绑架的事派快马紧急通报给景廉。景廉此时只顾自己的前程,不管其他。
景廉的做法更加助长了俄军的气焰。
吉喇图被绑架事件发生不过四个月,科尔帕科夫斯基突然致函荣全,竟然宣称:“经过查证,塔尔巴哈台系伊犁兼管,俄国已代替贵国代守伊犁,塔尔巴哈台自然也是俄国暂管地方,请贵将军接函后,快速将官署撤出塔尔巴哈台,以备我国接管方便”。
科尔帕科夫斯基已经狂妄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科尔帕科夫斯基的无理要求自然遭到了荣全的严辞拒绝。于是科尔帕科夫斯基马上请求考夫曼,欲出兵强占塔尔巴哈台,让荣全吃一点苦头。
但考夫曼却不准科尔帕科夫斯基出兵塔尔巴哈台。
考夫曼狡猾地说:“不能把大清国逼得太紧。如果把他们逼急了,他们会停止海防的建设而把兵力用到新疆上来。新疆早晚是我们的,但决不能急。”
第三节 英国人居心叵测
阿古柏和俄国人在新疆大肆盘剥、蚕食,使英国人眼红心跳。他们在暗中支持阿古柏傀儡政权的同时,又想从越南下手,试图探寻出一条进入云南的通道。威妥玛于是从总理衙门索取了几份游历护照,并派使馆二等翻译马嘉理赶往云南……
尽管考夫曼有明确的指令,但科尔帕科夫斯基并未停止对伊犁周边的残扰。
在库尔喀喇乌苏,俄军侵入土尔扈特郡王、贝子两牧场,将蒙古族郡王、贝子等劫走,畜产及财物均被抢掠一空,毡帕、铁锅以及喇嘛佛像、经卷等悉数被其损坏。抢掠过程中造成四人受枪伤,一人受刀伤,一小儿被马踏死。
俄国对伊犁实行的统治更是残暴之极,俄国生生把伊犁变成了人间地狱!
俄国为防范伊犁百姓反抗,先在伊犁周围建起军事台站,间隔之近密如蛛网,后又大兴土木赶造碉堡营垒。
俄国管辖下的伊犁城,处处是关卡,村村设哨所。伊犁城被俄国打造成了一支生铁桶。
在实行军事殖民征服的同时,沙俄侵略者加紧进行政治上的殖民奴役。
他们完全废除了清朝政府在伊犁地区的行政设施,撤换和驱逐清朝政府委派的地方官员,将伊犁地区划归沙俄七河省省长科尔帕科夫斯基直接统治,由科尔帕科夫斯基出任伊犁驻军司令部司令。在驻军司令部之下,又特设专门处理伊犁事务的特别办公室,管理伊犁的行政事务。
清政府原在伊犁地区实行多年的伯克制度被取消了,按照考夫曼制定的土耳其斯坦地区管理草案,改成了沙俄直接指派的布鲁斯行政管理制度。
起初,沙俄在伊犁地区共设布鲁斯十四个,其中县级布鲁斯(相当于清廷原设的阿奇木伯克)四个,即固尔扎、绥定、博罗布尔噶苏和海努克。布鲁斯之下,设置哈只(相当于乡村政权)等,布鲁斯和哈只两级机构的官员,就分别称作布鲁斯和哈只。这些官员或由沙俄侵略者的官员兼任,或利用收买当地的头面人物或贵族顶名。
后来,为加强殖民统治,沙俄把侵占的地区划分为两个区,以伊犁河为界,伊犁河以北为北区,伊犁河以南为南区,由科尔帕科夫斯基直接任命行政长官,并仿照阿古柏的增丁方法加大对百姓的盘剥力度。
伊犁各族百姓在沙俄侵略者血腥、残酷的殖民统治下,过着暗无天日的非人生活。百姓对沙俄制定的种种法令稍有不从,或流放西伯利亚,或就地被进行枪杀,极其凶残。
沙俄在伊犁地区榨取的各项赋丁,每年不下近百万两白银。百万两白银对伊犁十几万百姓来说,的确是个惊人的数字。
赋丁之外,还有徭役及其他闻所未闻的各种名目的勒索。
荣全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全部及时地报给景廉和朝廷。
大清国此时正在专注海防一项,对新疆一地暂时尚无法顾及。
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二月一日晨,一份由英国驻京公使威妥玛签名的抗议书递进总理衙门。
抗议书抵达总理衙门的当日,李鸿章与德国军火商人费德兰正巧在天津达成了一项订造大型铁甲战船的意向性协议。称意向性协议是因为不是正式的协议,该协议的正式文本须送在京的各王大臣议定之后呈给慈禧太后,由慈禧太后点头后才能签署。
但李鸿章与费德兰将近四十几天的磋商总算有了些许眉目。
李鸿章很高兴,费德兰也兴高采烈。
当晚,李鸿章特意在西菜馆宴请德国驻华代理公使巴兰德(von brandt,m,a,s)及费德兰等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鸿章端起杯正要以主人的身份第四次敬酒,一名戈什哈忽然急匆匆闯进来道:“中堂大人,有旨递到,着您老即刻接旨!”
李鸿章一愣,但马上挥手让戈什哈退出,这才微笑着说道:“实在抱歉得很,老夫有点公事要办。各位先生权且慢用,老夫暂时告假离席片刻。”
巴兰德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李中堂,您是国家的栋梁,您请自便,我们等着您办完公事再尽兴。”
李鸿章一边着人更衣,一边抱歉地说:“老夫一定回来,老夫一定回来!”
李鸿章匆匆走出去回北洋通商大臣署所接听圣旨。
旨曰:“本日据恭亲王、宝鋆、沈桂芬面奏,英国马嘉理被戕一案,叠经该王大臣与英使威妥玛辩论,该使借此一事,多方要求。其有尚可通融者,业经酌量允准;有碍难准行者,当经驳斥。该使未遂所求,遽于昨日出京等语。此案经总理衙门王大臣与威妥玛反复辩论,力持大体,今该使遽行出京,自是意存要挟。如该使行抵天津,往见李鸿章议及此事,该督即可相机开导,就近商办。如该使到津后,径欲南行,该督亦须与之晤商,冀可早了此案,不至迁延。钦此。”
圣旨的后面附有威妥玛与恭王原议八条。
李鸿章接旨在手,不由仰天感叹一句:“事情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马嘉理被戕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事情应追溯到道光五年(公元1825年)。
道光五年三月,英国经过两次侵缅战争,已占据了下缅甸,然后便一面扩张势力,一面开始寻找侵入中国的道路,企图打开中国的“后门”,但一直没有得逞。
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参加过侵缅战争的退役军官斯普莱(sprye,r)曾提出,从仰光起往东北沿萨尔温江经上缅甸可达中国的云南。斯普莱建议,可以沿这条路线修一条铁路。英国当局经过论证,否定了斯普莱的建议。后来,又有人提出了可以从缅甸的八莫也能通达云南的建议。英国人当时渴望能进入云南,于是英国当局于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派人对这条路线进行了实地探测;英国探路队一度到达了云南的腾越并肯定了这条路线。
英国的行为激起了法国人的兴趣。
法国在占领了越南的南部之后,于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利用云南当局急欲镇压回民起义的时机,派冒险家堵布益(dupui,j),借口代为采买军火,获得查勘红河的便利,亲身证实该河实为从云南经越南而出海的可航水道。
随后,堵布益在法国当局的支持下,组织武力横行红河之上,想一手包揽运货通商的利益,遭越南当局的拒绝。法国侵略北越以及经北越窥伺云南的阴谋暂时遭受挫折;但法国探测湄公河的行动引起了英国的极度不安。
云南的回民起义失败后,英国在印度和缅甸的殖民当局立即倡议组织新的探路队,再一次从曼德勒北上探测滇缅陆路交通。他们还要求英国驻华公使馆派一名通晓汉语、熟悉中国情况的官员前来缅甸陪伴探路队入云南。
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向总理衙门索取三或四名英国官员欲从缅甸进入云南游历的护照;总理衙门明知英国在派员探测经缅甸进入云南之路径,遂以边境地方不靖、外人恐有不测等理由相拒绝。
但威妥玛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总理衙门发放护照。
由于当时日本侵台问题正紧张交涉,恭王不敢得罪英国,所以就答应了威妥玛的请求并发放了护照。
威妥玛拿到护照后,马上派遣使馆翻译马嘉理前往云南去迎接英国的探路队。
马嘉理从上海动身,经汉口、湖南、贵州、云南,于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一月十五日到缅甸八莫,与两天前经曼德勒来到八莫的柏朗等探路队会齐。
马嘉理时年五十岁,在华多年,会讲一口流利的华语。他深知道中国当时的国情:大清国的官员都怕外国人。所以,探路队一进入云南地界,他不仅不去照会地方衙门,还向询问的百姓口出狂言,声称他所带领的军队就要攻占腾越城并将全城百姓斩尽杀绝。
这支队伍招招摇摇地来到蛮允,马上便被当地百姓上千人围住。
混战中酿成血案,马嘉理被乱棒打死,柏朗带着队伍仓皇后撤。
柏郎眼见马嘉理一命归天,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率大队人马快速地便逃回缅甸境内才敢驻足,并将马嘉理死讯飞速报给国内。
消息很快由英国传进大清的京师,威妥玛一见之下,立时火冒三丈,当日就带着参赞等随员来到总理衙门向大清国提出严正交涉。
恭王见英国凭空里递上来个抗议书,不由心吃一吓,他一面着人先陪威妥玛等人在衙门里喝茶,一面飞也似地跑进宫去,向两宫太后禀明此事。
慈禧太后未及恭王把话讲完,脸已吓成了灰黑色,她急问一句:“岑毓英怎么说的?”
恭王答:“禀太后,威妥玛闹成这样,岑毓英那里连个纸片都没有递过来。按理说,岑毓英无论怎么样,他的折子也该比英国人早一天进京。”
慈禧太后急道:“那就快给岑毓英下询旨啊?威妥玛说马嘉理死了。他是真死了还是没死啊?总得岑毓英说句话呀!他这云南巡抚是干什么的呀?境内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快让军机处拟旨,问问岑毓英是怎么回事,不能他威妥玛说什么便是什么呀!用八百里加急。”
圣旨当日便由军机处拟出,用八百里加急快速递往云南。
但威妥玛并不相信恭王说的话,他认为总理衙门肯定在他来之前就已得到了云南方面的消息。他甚至怀疑,恭王矢口否认知道这件事,肯定另有所谋,说不定马嘉理的死,就是总理衙门预先通告了云南的岑毓英,岑毓英再安排腾越的地方官有意这么做的!
威妥玛把自己的推测火速转告国内的外务部。
二十几日后,岑毓英的折子递进京师。
岑毓英奏称:地方民众确在腾越附近的蛮允一带杀死一名英国人,死者身份尚未查明,估计就是圣旨里提到的马嘉理;巡抚衙门已着令腾越地方官将尸身收殓,正派员调查此事,若有进展容当续报云云。
恭王读罢折子,顿感眼前一片迷茫。很显然,若非朝廷下询旨催问此事,岑毓英还不会如实奏报。也就是说,岑毓英根本就没把这件事当成一件事。
恭王怀揣着岑毓英的折子,低头走进慈禧太后的房间。
恭王打宫里出来回到总理衙门的当日,便紧急约见威妥玛,商谈如何办理此事。
威妥玛开始不依不饶。他先是提出中国须派员前住腾越对事件进行调查,并将云南巡抚岑毓英等一应官员俱押京审问,又提出增开口岸、减免英商正税及半税以外的各种负担。
威妥玛最后又狮子大张口,提出中国须出重金抚恤马嘉理遗属,恤银不得低于一百万两。
以后的几天里,威妥玛又相继提出等此案议结,中国即应派钦差大臣奉中国朝廷惋惜滇案玺书,往英国道歉;新旧各口岸,将英人住所画定界址,中国人不许随便进入等项。
恭王被威妥玛闹得焦头烂额,几乎一日一进宫,疲惫已极。
总理衙门先是奏调正在原籍养病的前总理衙门大臣薛焕,就近由四川赴滇,会同岑毓英查明此事,接着又调湖广总督李瀚章驰赴云南会办此案。
但让恭王没有想到的是,威妥玛还是要离京回国请旨,这不是要开衅吗?
接旨之后,李鸿章紧急着人急传刚署津海关道的许铃身过来,吩咐道:“老夫刚刚接到圣谕,总理衙门与威妥玛谈崩了!威妥玛已经离京赶回国内。你马上着人打探一下,威妥玛是过了天津还是尚未到天津。如果到了天津,你就马上去见他,告诉他,老夫想与他谈一谈,请他约个时间。这件事已是刻不容缓,你马上去办,老夫候你的结果。”
威妥玛的车驾果然刚刚抵达天津,威妥玛正在英驻津领事馆歇息。
闻报,李鸿章马上乘轿来拜会威妥玛。
威妥玛尽管与李鸿章见了面,但却不肯和李鸿章续谈马嘉理一案,并于第二天突然乘船离开天津,临行只送李鸿章一信,声称他对总理衙门失望已极,一定要回国请旨。
李鸿章见信大惊失色,慌忙派快马把威妥玛离津的消息报告给总理衙门。
越十日,朝廷下旨,赏加李鸿章钦差大臣衔驰赴烟台与威妥玛续办马嘉理被戕一案。
李鸿章接旨不敢怠慢,稍事准备即赶往烟台。
李鸿章离津的时候,慈禧太后和恭王也在宫里谈论这件事情。
慈禧太后问:“恭王啊,这马嘉理在公使馆是个什么官员哪?要不要紧哪?——你说李鸿章能不能和他谈成啊?”
恭王小声回答:“回太后话,臣以为,不管威妥玛与李鸿章谈得怎样,云南都该加强防务,以防不测。”
闻听此言,慈禧太后一愣,忙问:“恭王,你是说英国要对我云南开衅?仅仅死了一名翻译,不至于吧?”
恭王这时道:“禀太后,英、法两国谋我云南日久,英国极有可能借马嘉理身死一事对我云南动兵。我边关防御薄弱,岑毓英仅有抚标中军六千,如何抵挡啊!太后,臣以为不管威妥玛与李鸿章谈得怎样,我都应该急命岑毓英暗中加强防御啊!英国械精炮烈,自不可与之轻言战事,我与德国订购铁甲船一事,刚有端倪,一旦开衅,如何得了啊!但防御一项却不能少啊!”
慈禧太后起身走了两步,忽然驻足道:“你说得对。此时虽不能与英国开衅,但也不能不防啊!我看呐,原定的向外国订购的二十艘铁甲船,先订造十艘吧。现在想想啊,还是左宗棠说得对,海防与塞防应该并重啊!让军机处给岑毓英拟旨,让他偷偷地准备着,别让英国人打个措手不及。你下去后,和几位王大臣碰个头,再议议左宗棠的折子。海防与塞防都不能忽视啊!”
恭王退出去后,慈禧太后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道:“东则海防,西则塞防,还有一个云南也不能忘啊!”
基于此,慈禧太后才重又想起了左宗棠的折子。
至此,大清国才翻然醒悟,意识到了塞防与海防都不能轻视的道理,都不可偏废的重要性。
第四节 老湘军祭旗出关
马嘉理被戕案的发生,让大清国再次调整了战备方针:采纳左宗棠的建议,实行海防、塞防并重。左宗棠于是再次被委以重任: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接到圣旨,左宗棠马上奏请西宁兵备道老湘军统领刘锦棠总理行营,并出任关外各军统帅。大清国武力收复新疆的步伐突然加快了。
一道圣旨快速递到兰州左宗棠之手,问他已经出关的领兵大员以及现在驻扎在新疆现有的兵力,能否打败侵略军?如果不行,应该怎样做才能奏效?是不是需要加派一个统筹全局的人?朝廷希望左宗棠能对上面的几条作出答复。
圣旨的原文是:“关外现有统帅及现有兵力能否剿灭此贼?抑或尚有未协之处,应如何调度始能奏效?或必须有人遥制,俾关外诸军作为前敌,专任剿贼,方能有所禀承并著通盘筹划,详细密陈。”
接到圣旨的当日,左宗棠便上折如实奏称:“关外统帅景廉,素称正派,亦有学问,承平时回翔台阁,足式群僚。惟泥古太过,无应变之才。”
左宗棠对景廉等于是一票否决。
左宗棠的折子到京的当日午后,一道圣旨同时分别发往兰州和新疆巴里坤。
旨曰:“左宗棠着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金顺仍帮办军务;景廉调补正白旗汉军都统,到京供职;金顺补授乌鲁木齐都统。”
圣旨又道:“左宗棠或驻扎肃州,或随时出关料理粮运,以期内外兼顾之处,着酌度情形,妥筹具奏。”
直到这时,大清国收复新疆的号角才算正式吹响。
马文禄请降,出关的道路畅通以后,由谁主持关外大局,成了摆在左宗棠眼前的首要问题。经过反复比较,左宗棠决定举荐年仅三十二岁的老湘军统领刘锦棠出任关外各军前敌统帅。举荐折子递进京师后,虽引起哗然一片,但朝廷最终还是同意了左宗棠的建议:着西宁兵备道老湘军统领刘锦棠总理行营,出关后,节制各路人马。刘锦棠如此年轻,他能担此重任吗?
说起这刘锦棠,还当真不是个寻常人物。
刘锦棠字毅斋,湖南湘乡人,湘军名将刘松山之侄。刘锦棠幼时先随父参加湘军,父战殁后,便跟在叔父刘松山身边,不久又过继给刘松山为子。
同治六年春,左宗棠授命统一万二千名楚勇人陕甘“征剿”“叛回”,力孤势急之下,派出快马向两江总督湘军统帅曾国藩乞援。
曾国藩于是派遣皖南镇总兵刘松山率老湘军十八营共九千人援陕。
刘松山是湘军名将,其人身怀武功,义勇双全,是三国时期张辽一类的人物,深得曾国藩爱戴,视如手足。
刘松山随曾国藩多年,曾国藩不以武夫视之,而以国士相待。
陕甘事急,左宗棠力孤,曾国藩决定割爱相助。
曾国藩此举,让左宗棠深为感动。
刘松山入陕多年,转战东西,立功无数,很快被左宗棠保举成一品提督衔。
刘锦棠自小便随刘松山左右,刘松山把自身武艺不仅悉传之,又聘名师教其《四书》、《五经》、《兵书战策》。刘锦棠初长成人,松山便拨一营兵勇令其统带,征战几年,竟然攻无不克,人皆称奇,呼之为少帅,累官至道员衔。
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正月,陕甘渐平,但金积堡一役,刘松山不幸战殁,陕甘局势登时逆转。
消息传到两江总督衙门,曾国藩闻讯之下大恸,竟然几夜无眠。
国家痛失良将,左宗棠断一羽翼。左宗棠悲痛之余,二次飞书曾国藩,请其为刘松山所遗之老湘军荐一统帅。
湘军创于曾国藩,左宗棠不敢越俎代庖。
不久,曾国藩派随员赴陕吊唁,并给左宗棠亲笔书信一封。
在信中,曾国藩先忆刘松山之勇、之功,征战之利;又谈刘锦棠之智、之能。
曾国藩最后才明确说出,希望与左宗棠联衔上奏朝廷,推荐刘锦棠代刘松山统带老湘军。曾国藩所荐与左宗棠所想暗合。
折子很快拜发,朝廷不久下旨许之,刘锦棠转眼之间跻身于统兵大员行列。
刘锦棠时年刚刚二十六岁,是大清国统兵大员之中最年轻的一位。
刘锦棠身材魁梧,面容清秀,两眼有神,与乃叔刘松山的形态极其相似,只是比刘松山多了三分俊雅,少了两分威猛,分明是三国名将周公瑾一类的人物,是当时的大清国名副其实的少帅、儒帅。
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三月初三,肃州大地一片苍白、冷漠,到处呈现着滴水成冰的严峻、孤苦。
肃州城外的一片空地上,一面面的旌旗迎风招展,一队队的军兵分列道路两边,湘勇、楚勇、绿营、旗营,队列井然。
三品京卿实授甘肃西宁兵备道老湘军统领刘锦棠,正率领着即将出关的人马,在此恭迎由兰州而来的当朝东阁大学士陕甘总督督办新疆军务的钦差大臣左宗棠相国。
一队军兵出现在官道上,一顶八人抬绿呢大轿行进在队伍的当中,一面绣有左字的大旗极醒目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刘锦棠策马相迎,属员紧跟其后。
轿子在刘锦棠的马前落下,左宗棠被人扶出轿来。
刘锦棠急忙率众下马施礼,身后也立时响起震天号炮。
左宗棠当夜住进钦差行辕,刘锦棠唯恐有闪失,当夜亦搬进行辕左侧安歇。
左宗棠年事过高,加之行前染了风寒,到肃州的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刘锦棠把军务尽付总兵余虎恩料理,自己则在左宗棠的榻前伺候并配合随行的老夫子处理行辕内的往来事务。
左宗棠眼见大军出关在即,自己却一病不起,不由心急如焚;哪知心愈急,病反倒愈重,添了咳嗽、气喘等症。
刘锦棠尽管也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他还得装出副笑脸来安慰左宗棠。
一日饭后,刘锦棠让军医给左宗棠服了药,便在榻前落座,笑着说道:“世叔啊,晚生适才在营房听人讲了个笑话。说我朝乾隆年间,南直隶有一富户——”
左宗棠一边咳嗽一边打断刘锦棠的话,喘息着说道:“毅斋呀,你就别宽慰老夫了。老夫现在问你——出关各项都准备齐了吗?圣旨一下,先锋营能否准时动身?——老夫在兰州起身前可是向上头拜了折的,估计月底就该有旨下来。你可不能误了行期啊!”
刘锦棠小声道:“世叔啊,晚生以为,当务之急,您老应该先以身子骨为重,其他的还有啥能贵过您老的身子骨呢?”
左宗棠眯起眼睛歇了好半天,才道:“毅斋呀,你还是想想阿古柏这个洋杂种吧。老夫一辈子不服输,偏偏这回,倒让肃州这鬼天气给拿住了。你看这卧房,炭火都摆满了,还是冷得紧呢!老夫已想好,这病再不见轻,老夫就密荐你刘毅斋做规复新疆的钦差大臣。老夫呢?还回兰州为你督草督粮总理弹药,干老本行。看样子,老夫大概真是吃不了几年人间饭菜了。毅斋呀,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刘锦棠心吃一惊,他略一沉吟,才道:“世叔近几日是越来越爱讲笑话了。世叔是大清国汉员当中唯一的一位乙榜拜相的大员。就算您老厌倦了人间的鞍马劳顿,阎王那里也不敢随便收留啊!谁不知道阎王让人间感染得也是势利重重,他不能不想到,您老当真去了他那里,不明摆着要夺他老的饭碗吗?阴间现在也是官多缺分少,阎王怎能落下脸来去候补呢?”
左宗棠被刘锦棠的一席话说得边咳边笑,脸憋得通红。
刘锦棠吓得急忙把他扶起来,说道:“世叔,笑不得!世叔,笑不得!”
一名戈什哈急匆匆闯进卧房禀道:“禀爵相、刘大人。京报到了,是急件!”
左宗棠一愣,忙示意一句:“递进来吧。”
戈什哈走出去,很快便将京报递进来。
左宗棠接在手里,挥了挥手,说道:“你退下吧。”
戈什哈退出去。
左宗棠这才把京报递给刘锦棠说道:“你看一看,莫非京里又出了什么大事情?莫非新疆的事又有了反复?”
刘锦棠急忙将京报拆开,快速浏览起来。
刘锦棠抬起头道:“世叔,京报主要是通报马嘉理一案李少荃中堂与英国威妥玛公使交涉的进展情况,没有涉及到新疆。”
左宗棠瞪大眼睛问:“少荃和威妥玛谈得怎么样?又赔了多少银子?能不能开衅?”
刘锦棠边看京报边道:“少荃中堂与威妥玛公使现在正在烟台谈,已初步达成了几条协约,估计衅端是开不了啦。”
左宗棠咳了一声道:“老夫早就看出英夷是在借机勒索而非真想起衅端。老夫就是不信,两国交兵,对方虽装备优于我,难道就没有伤亡?杀人一万还自损三千呢!毅斋,你接着说。”
刘锦棠道:“对马嘉理死因,威妥玛提出派员做进一步的调查,少荃中堂已同意了威妥玛公使的请求。还有增开口岸一项,少荃中堂也答应了。大清国增开湖北宜昌、安徽芜湖、浙江温州、广东北海四处为通商口岸。”
左宗棠气愤地说道:“这些洋夷,恨不得把大清国全盘拿走!咳,李少荃这些年可没少替朝廷背黑锅。也真难为他了!”
刘锦棠点点头,接着说道:“威妥玛还提出,租界内的外国商品免征厘金,外国商品运往内地,不论中外商人都只纳子口税,全免各项内地税。”
左宗棠生气地摆了摆手道:“毅斋呀,你不用说了。威妥玛提的这些条件,李少荃就算不答应,朝廷也得应允。一个使馆的翻译死于百姓的误杀,人家就可以拿来大行勒索之事,我大清立国百年,还没弱到如此不堪的程度啊!不行,毅斋呀,你快扶我起来。看样子,中英是开不了衅端了。你呀,必须抢在李少荃与威妥玛签字之前出关,不能耽搁了!”
刘锦棠一边扶起左宗棠一边不解地问:“世叔,少荃中堂与威妥玛订什么条约与晚生何时出关有什么联系呀?少荃中堂与威妥玛还正在烟台谈,能不能达成条约,还说不定呢!”
左宗棠道:“条约肯定能签成。李少荃这人老夫了解他,他是很被洋人看重的,他也很会搞外交。反过来说,只要不开衅端,随便洋人张多大的口,朝廷都能答应。就算李少荃敢得罪洋人,朝廷也不敢得罪洋人哪!”
刘锦棠一边掖被子,一边问:“世叔,您老还没说,少荃中堂与英国人签约,与我们规复新疆有什么关系呀?”
左宗棠道:“毅斋呀毅斋,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动脑子想一想,少荃和威妥玛把条约一签成,起码解除了云贵边塞的压力;边塞压力减轻了,朝廷若此时重新加重海防的饷额,是你刘毅斋能争过太后还是老夫能争过她呀?”
刘锦棠一听这话顿失颜色,手一抖,京报竟然掉到地上。
刘锦棠弯腰拾起京报,叹口气道:“咳,我大清虽是泱泱大国,此时竟也到了顾海防就不能顾塞防的地步!依晚生想来,月底出关当不是问题。只是,晚生放心不下您老的身子骨啊!”
左宗棠瞪了刘锦棠一眼,说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应该生为人杰、死为鬼雄,万不可学三国袁绍也!袁绍四世三公,却囿于儿女情长被奸雄所败。毅斋呀,你先去城外军营布置。明日一早,你即可带出关之游击以上将官来钦差行辕议事。老夫明儿就启用钦差关防,正式拜印视事。”
刘锦棠忙陪着笑脸道:“世叔所言极是。但晚生以为,阿古柏在疆盘踞日久,若想在近期将其驱逐实不可能。您老只管安心静养,大军出关不争朝夕呀!”
左宗棠道:“毅斋呀,老夫以前同你想的一样,认为规复新疆短期极难见成效,远非朝夕之功,但现在老夫的想法变了。老夫认为,大军出关,必须只争朝夕。新疆一日不收回,老夫这心里就一日不落底呀!——别说,让京报这一吓,老夫觉着浑身轻松多了。说不定,老夫这病还真就从此好了!——看样子,阎王还真怕老夫去抢他的饭碗呢!”
左宗棠忽然高喊一声:“传话厨下,给老夫熬碗冰糖米粥端过来!”
第二天,左宗棠的病情果然大见好转,不仅拜印视事,而且还在刘锦棠的陪同下,乘轿到城外的军营去看了一遭儿。
当日晚饭后,左宗棠又同刘锦棠再次谈论了一下早就商定好的“北可制南,南不能制北”,“先北后南”的进军方针,以及“缓进急战”的重要性,叮嘱刘锦棠务必牢记。
同年(公元1876年)三月底,总理行营营务、老湘军统领刘锦棠率马步二十五营,押着大批的粮草、辎车,冒着凛冽的寒风,拔营向嘉峪关进发。
军报已于前一日由钦差行辕发往新疆的哈密、巴里坤、古城及塔尔巴哈台等处。
祭旗的那天,天高云淡,晴空万里,虽然瑟瑟的西北风吹得人发抖,但肃州城关的旌旗密布,鼓炮齐鸣,还是让人感到心里暖融融的。
左宗棠为鼓舞士气,特命人摆酒于官道,并冒着呵气成霜的严寒,带上驻节肃州的一应文武大小官员,亲自为出行将士把盏以壮其行。
左宗棠的第一碗酒自然是敬给爱将刘锦棠。
左宗棠擎酒在手,眼含热泪颤声说道:“刘京卿,阿古柏夺我河山,金相印、妥明等人助纣为虐!老夫已向国人夸下海口,不收复新疆这块祖宗基业,我死不用榇!毅斋呀,老夫余年不多,死后也想像曾涤生那样,风风光光地下葬啊!老夫的夙愿能否实现,就靠你了!你刘京卿可不能让老夫死不瞑目啊!”榇者,棺材也。
左宗棠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挂到了胡须上,很快结成了冰珠,日光一照,格外耀眼。
刘锦棠双手接过酒碗,庄严地倒进嘴里。
刘锦棠把空酒碗递给斟酒的戈什哈,朗声道:“请爵相大人放心,晚生此次出关,已抱定宗旨一条:不收复新疆,剿灭阿古柏侵略军,誓不回乡成亲!”
左宗棠一愣,忽然压低声音道:“龟儿子,又拿这个吓老夫!你快换个口辞出来,不然,老夫不再往下敬酒——你怎么忘了,英雄不能无后啊!”
刘锦棠被左宗棠逼得无法,只好改口道:“晚生若不能收复新疆,把祖宗基业夺回来,死后也不用榇!”
刘锦棠话毕,又小声说一句:“世叔,这回可以了吧?”
左宗棠笑一笑,嘟囔一句:“用不用榇,你说了不算。学老夫没出息!”
左宗棠把酒碗递给一品提督统领黄万鹏。
左宗棠大声说道:“黄军门,你老弟随老夫征战数年,夺关斩将,立功无数,如今又要随刘京卿出关,老夫替你感到自豪!在此,老夫改两句古诗为你壮行: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有故人!老夫在肃州恭候你高歌凯旋!”
黄万鹏双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黄万鹏把空酒碗向远处一抛,扑通跪倒在左宗棠的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卑职感谢爵相大人的提拔之恩!”
左宗棠示意刘锦棠扶起黄万鹏,又把第三碗酒递向总兵陶鼎金。
陶鼎金急忙接过酒碗说:“爵相大人,您老就别说了,也别再敬下去了。这碗酒,就算卑职替后面所有的将士喝了。您老刚刚病愈,经不起折腾,还是回署衙吧。”
陶鼎金话毕一饮而尽,随后把碗一抛,扑通跪下说道:“请爵相大人回署歇息!请爵相大人为国珍重!”
刘锦棠也快步走到左宗棠的身旁说道:“爵相大人,您老就别难为他们了!您老就回去吧!您老不能让晚生悬着心出征啊!晚生也给您老跪下了!”
刘锦棠话毕扑通跪倒说:“晚生跪请爵相回署衙歇息。”
出征将士一看主帅跪下,当即全部跪倒。
左宗棠眼见一排排将士跪倒下去,内心一时涌起阵阵的热浪。
他摸出布巾擦了把眼泪,忽然颤抖着身躯跪倒下去。
全体将士一愣。
左宗棠嘶哑着嗓子说道:“老夫替皇上、皇太后,替全疆的百姓谢谢你们了!老夫盼你们早日功成!你们凯旋之日,老夫还在这里摆酒,为你们庆功!”
刘锦棠眼含热泪,起身跨前一步,同着戈什哈一起把左宗棠架起来。
左宗棠此时的胡须上已挂满了泪珠,眼里的泪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流。
刘锦棠哽咽不能成语,只好咬牙飞身上马,向左宗棠等所有送行人众施了礼,这才拔出腰刀,向官道前方一指,行军的号角随即呜呜响起。
众将士不敢怠慢,也都起身上马。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嘉峪关行去。
刘锦棠出关的前十日,盖有钦差大臣关防的绝密公函已先期由驿站次第递进关外各防军大营。
公函先通报了一下老湘军出关的确切日期,然后才道:“自古兵事本无遥制之理,关外各军缓急之宜,分合之用,均由该总统到后相机酌之。有不遵调度、妄自尊大、贻误军情者,无论官居何品,本爵阁部堂一旦预闻,定当严参不贷!”
第五节 伪汗王调兵遣将
得知老湘军已经出关,阿古柏大惊失色,慌忙调兵遣将,决定把清军挡在天山以北。形势对清军很是不利。
有细作急报阿古柏。
阿古柏这日正在阿克苏王庭一边与英国军事顾问茀赛思(forsyth,d)、大元帅镇国将军金相印饮酒,一边探讨着怎样更多地从百姓身上榨取财富的方法和与俄国抗衡的策略。伪汗国枢廷政要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大元帅、辅国将军妥明等二人作陪。
金相印献计说道:“特汗国王皇帝陛下万岁。”金相印与阿古柏讲话总是把国外对元首的称呼和国内对皇帝的称呼结合在一起:“您如果在现有征丁的基础上再增加一项牲口丁和一项万岁丁,我们哲德莎尔国的国库将会又有一笔新的不小的收入。”
阿古柏不知道金相印口中的牲口丁和万岁丁的实质是什么。
金相印解释道:“特汗国王皇帝陛下万岁,大清国每年都要为他们的皇帝和皇太后过一次生日。按着以往惯例,每逢皇帝和皇太后生日,各地官员都要拿出一笔银子送给朝廷,称作给上头的孝敬。这样一来,朝廷每年都能收到挺大的一笔孝敬的银子。吾国也可以这么做。当然,吾国没有大清国的官员多,但吾国可以让百姓也来孝敬。新疆百姓大多养有牛马羊,您可以下道圣旨规定出每养一头牛马羊一年要缴纳一定的厘丁,否则就不准他们养。”
茀赛思这时抢着说道:“金将军为伟大的国王陛下出了个好主意。国王过生日可以收一笔孝敬,王后过生日又是一笔收入。王妃们呢?王子们呢?这几笔收入再加上牲口丁,哇!伟大的哲德莎尔国不仅又能增加几万的军队,还能购进一大批最先进的枪炮!哇!伟大的哲德莎尔国呀,你像一支雄鹰挺立在天山脚下,你力大无比,英勇善战,让大清国发抖!让俄国人发晕!让所有仇视你的人害怕!”
茀赛思得意忘形之下,口里开始梦呓般地嘣出他称之为诗的语句和疯话。
阿古柏却没有注意听茀赛思在讲什么,他突然问金相印:“可爱的金相印大人,我的雄鹰,你还没有告诉寡人,寡人的子民养一只骆驼应该缴纳多少税丁?和羊一样多还是和牛马一样多?寡人是个善良、仁慈、公正的君主,不能让子民受到丝毫的不公正待遇呀。”
金相印掐着手指头说:“一头牛等于六只羊,一匹骆驼等于三头牛。”
阿古柏转头问茀赛思:“茀赛思阁下,我们哲德莎尔国有这么大的骆驼吗?”
茀赛思边啃羊腿边答:“尊敬的国王陛下,这还有疑问吗?就算鸡遇到了您这么仁慈的君主,也想长成骆驼啊!”
金相印这时道:“对,还有鸡和鸭,臣怎么就忘了鸡和鸭呢?这两样漏掉,国库的损失可是太大了!”
阿古柏正要讲话,一名内庭侍卫拿着封信匆匆走进来禀报说道:“报大汗陛下,我们的人从肃州方面递来紧急情报。”
侍卫双手把情报递给阿古柏。
阿古柏接过信,反手递给金相印道:“大清国的文字寡人认不出来,还是让雄鹰念给寡人听吧。”
金相印也不认识汉文,反手把信递给妥明。妥明识汉文,展信一读,脸色顿变,他颤声自语道:“刘锦棠出关了!”
阿古柏知道有异,忙急问一句:“北边飞来的雄鹰,你莫非看见了猎人的枪口?”
金相印赶忙调整了一下内心的情绪和面部的表情,抢着答:“禀特汗国王皇帝陛下万岁,肃州发来的情报说,左宗棠帐前第一员大将,能征惯战、足智多谋的刘锦棠,已经率领他的老湘军出关了!这个刘锦棠,听说很会打仗啊!”
阿古柏先是一愣,随后问一句:“天山的雄鹰,请你说清楚,刘锦棠是谁?是那个很会打仗的小娃娃吗?”
金相印苦着脸说道:“特汗国王皇帝陛下万岁,这个小娃娃可不是个一般的小娃娃呀!吾听说他十几岁便跟在他的叔叔刘松山的身边作战,二十一岁便独领一营。特汗国王皇帝陛下万岁,您可能还不知道,想当初太平军何其势大,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还有捻军,连大清国英勇善战的蒙古铁骑都败于捻军之手。什么曾湘乡,什么李合肥,哪个奈何得了他们?可这个刘锦棠却能打一处,太平军便败一处。后来到了陕甘,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刘锦棠这个人,仿佛生下来就是当元帅的材料,他愈盛,他的对手便愈衰,十几年来,无不应验。尊敬的特汗国王皇帝陛下万岁,您赶快布置兵力对付他吧。如果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听说捻军曾有过一昼夜奔袭四百里的奇迹,可这个刘锦棠,他竟能带着他的人马,一日一夜奔走五百里而不歇上一口气!他是个魔鬼呀!”
阿古柏惊恐地起身离开餐桌,他来到窗前跪下,举起双手喃喃道:“当魔鬼将要袭击我的国家时,我祈祷万能的幸运之神保佑我的将军们战胜他!幸运之神呀,您是万物的主宰,您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阿古柏随即闭上眼睛祈祷起来,爱伊德尔·胡里、金相印、妥明等人一见,也急忙跪在阿古柏的身后,转瞬,席上只剩了茀赛思一人。茀赛思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顿大嚼。
茀赛思原本是禀承英王的旨令来控制阿古柏的,但因阿古柏这个人讲究太多,礼节太过繁琐,每吃一顿饭要祈祷许多次,使他无法放肆地下箸。不久,身体强健的茀赛思得了胃病。
许久许久,阿古柏才睁开眼睛,把传旨官唤进来,说道:“寡人以哲德莎尔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发布圣谕:刘锦棠的确是个魔鬼,但刘锦棠并不可怕,他按着大清国皇太后的旨意来到天山,并不是来与我们开战的,而是来寻找葬身墓地的。寡人是土耳其苏丹赐封的‘艾米尔’,哲德莎尔汗国是土耳其真正的属国,而土耳其又受大英帝国的保护。寡人建立的国家是合法的,我们即将面临的战争是正义的!大英帝国的女王陛下早就向寡人作出过承诺,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我们提出要求,英国都会伸出援助之手。我们尊敬高贵的客人茀赛思将军可以作证。寡人曾经做过浩罕汗国的帕夏,历次战争的经验告诉寡人,虽然刘锦棠不可怕,但他所统率的湘军却很可怕,但只要让天山的雄鹰、寡人的镇国大将军金相印大元帅镇守迪化州城并统筹乌鲁木齐,兼管玛纳斯、古牧地二城的防守,湘军就将寸步难行。”
金相印忙问:“尊敬的特汗国王皇帝陛下万岁,老臣的军兵英勇善战,坚守迪化州城统筹乌鲁木齐肯定没有问题,但臣想问陛下万岁一句,臣的兵力很有限,昌吉、呼图壁、玛纳斯、古牧地怎么办呢?”
阿古柏说道:“这不用担心,寡人以哲德莎尔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向你保证,古牧地只要交给马明、王治、金中万率兵把守,肯定万无一失;乌鲁木齐可以交给寡人的爱将、英勇善战的马人得和阿托爱;昌吉和呼图壁,寡人已决定交给战功赫赫的爱伊德尔·胡里大通哈兼管。众所周知,爱伊德尔·胡里是浩罕国培养出的一代人杰,他的智慧能让敌人死于非命,他的勇敢能确保城池坚如磐石。敌人只要得知镇守昌吉和呼图壁的统帅是爱伊德尔·胡里,他们除了溃逃别无选择。”
金相印问一句:“玛纳斯呢?”
阿古柏笑着说道:“只要我们守住了古牧地、乌鲁木齐、昌吉、呼图壁四城,玛纳斯就算不派一兵一卒,打发个黄羊也能守住啊!何况玛纳斯的阿奇木余小虎与大阿訇黑宝财比黄羊睿智,玛纳斯就更固若金汤了。为了让我们的意愿不致落空,为了确保这场卫国战争全面的胜利,寡人明天就起驾去托克逊。寡人保证让魔鬼刘锦棠一踏进我们的国土就去见地狱的守门人。尊敬的茀赛思阁下,您训练的火枪队可以做湘军的掘墓人吗?”
茀赛思已酒足饭饱,他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说道:“伟大的国王陛下,您是想听真话呢还是想听假话?您想高兴还是想沮丧?”
阿古柏莫名其妙地连连说道:“可爱的茀赛思阁下,寡人欠了您的佣金了吗?寡人刚从贵国购进的火枪忘了付款吗?”
茀赛思一边摇头一边道:“尊敬的国王陛下,您误会了鄙人的意思,鄙人是说,您如果想听假话,鄙人就告诉您,您的士兵个个都聪明绝顶,他们不仅学会了火枪射击,而且都是神枪手,他们每个人不用瞄准便能把一根铁针打断。您拥有了这样一支军队,您大可高枕无忧了,您根本不用起驾去托克逊兴师动众,您只在阿克苏王庭白天喝美酒,晚上做美梦——”
阿古柏大叫道:“不不!寡人不想听这些,寡人想听真话!”
茀赛思认真地说道:“尊敬的国王陛下,鄙人很想讲真话,但鄙人又疑虑重重。因为您是个仁慈、善良的君主,鄙人不想因为我的一番话而使您沮丧。”
阿古柏激动地说道:“茀赛思阁下,寡人以哲德莎尔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向您保证,寡人听了您的真话后,决不会沮丧,相反,寡人还会奖赏您。”
茀赛思道:“尊敬的国王陛下,鄙人替您训练了一万余名军兵。您为他们每人配备了一只火枪和一把腰刀。可是陛下,您知道吗?鄙人为了能把他们变成纵横天山南北的猛虎,几乎天天和他们在一起。鄙人向他们教授使用火枪的方法,鄙人向他们灌输大英帝国战无不胜的秘诀。可到现在,这支军队已成立六个月,如果换在英国,早就是军营的得力部队了,而他们,竟然还有近三千人找不到发动火枪的扳机!”
阿古柏急问:“另外七千人呢?”
茀赛思道:“另外的七千人倒是很快便掌握了火枪的使用方法,但他们射击时,竟然有一半的人把两只眼睛全部闭上!”
茀赛思转头问金相印一句:“金相印大元帅,你的军队也这样吗?”
金相印未及讲话,阿古柏已沮丧地闭上眼睛,喃喃道:“我万能的幸运之神啊,您快让他们聪明起来吧,湘军手里的火枪都长着眼睛,他们专找闭着眼睛的勇士寻开心啊!”
第二天,为阻止清军南下,阿古柏征调长子伯克·胡里率众三千人统筹胜金台、辟展、七克腾木三地防守,又征调布素鲁克之侄艾克木汗配合把守;阿古柏本人则带着次子海古拉率万人进驻托克逊,以张椅角。
阿古柏把所有的兵力全部调动起来,又派出十几路情报人员乔装成当地百姓沿途探听清军进止情况;与此同时,阿古柏紧急指令负责外交事务的赛义德·雅古布同着一名亲信兵分两路——一路携带大量珍宝美女赶往伊犁联络,一路奔赴伦敦,向英国女王求援。阿古柏经过缜密地分析研究,有一百个理由相信,英、俄两国为了各自的利益,一定会在他受到打击的时候站出来的,他们不会轻易让大清国武力收复新疆的如意算盘得逞。
阿古柏此时就像个输红了眼的赌棍,一会儿把赌注押到俄国人身上,一会儿又押到英国人身上。
驻在伊犁的俄军得知清军出关作战的消息后,在积极备战的同时,也马上派出上百名的谍报人员,四处打探虚实。
第六节 额尔庆额吓坏了
额尔庆额管带的是旗营,他本人则是金顺的部下。黄万鹏虽是一品提督,但他管带的却是老湘军。额尔庆额既瞧不起黄万鹏,当然也不会把年轻的刘锦棠放在眼里。刘锦棠不动声色,笑着把黄万鹏调出古城,把额尔庆额一部留在城里。
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五月十三日,湘军前锋五营在提督黄万鹏的统率下先期到达新疆巴里坤。
饭后,按着刘锦棠事先的安排,黄万鹏提营进驻古城,与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的骑兵营会在一处。
额尔庆额驻城东,黄万鹏驻城西。
黄万鹏依礼制骑马带上两名戈什哈去城东拜见额尔庆额。
额尔庆额所统骑兵名义上是两营一起(一起为半个营),实为五百骑。额尔庆额靠吃空额已娶了四个侍妾养在原籍,到古城不足一年,便又买了两个当地女子藏在营里,每晚都在床上翻跟头、打把势。
额尔庆额字蔼堂,满洲镶白旗人,格何恩氏。以军功晋身,赐号法福灵阿巴图鲁。额尔庆额身长体健,头大目圆,素以凶悍、勇猛闻于世。额尔庆额于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九月随金顺出关,至今尚不足两年。两年之内,张曜屯垦卓有成效,金顺也是半军半垦,巴里坤、古城一带,只有额尔庆额最清闲,却无人敢奈何他。因为金顺的本任就在新疆,而额尔庆额的本任却是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的所统骑营同张曜一样,在新疆都是客军。
黄万鹏是提督衔,额尔庆额是副都统,提督是武官从一品,副都统则是武官二品,但副都统是旗营缺,而旗营又是大清国的爷爷营。
黄万鹏尽管历来瞧不起旗营,也未与额尔庆额谋过面,但碍于礼制,加之同住一城,不得不去走个过场装装样子。
额尔庆额倒也还算给面子。
两个人对施了礼,额尔庆额便着人沏茶出来端给黄万鹏用。
黄万鹏深知在旗的人脾气大,规矩大,便不想多坐,略谈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回营。
额尔庆额坐着没动,只是口里道一句:“老弟慢走”,便拱拱手,算是送客。
眼望着黄万鹏带着随员打马离去,额尔庆额口里忽然冒出一句:“湘军虎眼将军,不过如此!依本官看来,称其猫眼将军倒更贴切!”
黄万鹏的确是刘锦棠麾下的一员虎将。
黄万鹏字搏九,是湖南宁乡人。黄万鹏初从曾国藩之弟曾国荃,因作战勇猛,颇得曾国荃赏识,擢营官。江宁平,黄万鹏由都司晋总兵,赐号力勇巴图鲁。随刘松山入陕后,因功赏加提督衔。
黄万鹏素以胆气过人著称,生就的两只大虎眼,每战必当先破敌,加之马上功夫使刀功夫均出众,故又被称作虎胆将军,叫白了,渐渐成了虎眼将军。
隔日,刘锦棠率中军人马来到。
刘锦棠传令大军在城外扎寨,并急传黄万鹏与额尔庆额到大帐议事。
黄万鹏很快赶到。
额尔庆额自恃功高,是员老将,所统骑营又是客军,故延挨了一个时辰后才出城。
额尔庆额骑在马上想:“本官是副都统,是铁骑统领。在新疆,除金顺外,再无二人能调得动我。刘毅斋少年得志,左季高着其总理行营不过是看在他那亡叔刘松山的面上。刘毅斋虽三品京卿,在本官眼里,充其量不过是个娃娃。一个娃娃,本官凭什么要怕他呢?”
想到得意处,额尔庆额仰天大笑。
蓦地,额尔庆额止住笑声,因为他发现,刘锦棠在提督黄万鹏、总兵陶鼎金等一班将官的陪同下,正站在中军辕门外迎接他。
额尔庆额不及多想,急忙翻身下马,一边对着刘锦棠施行大礼,一边口称:“卑职来迟,死罪死罪!”
刘锦棠扶起额尔庆额,说道:“副都帅快快请起。副都帅屯边劳苦功高,毅斋理应去军营拜问。只因军前事急,不得不委屈大人移驾城外帐前。”
一席话,说得额尔庆额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众将军也都过来一齐与额尔庆额见礼。
刘锦棠把额尔庆额礼让进大帐,各人又重新礼过,这才落座。
刘锦棠说道:“金顺大人驻扎济木萨,据前锋营探知,阿古柏为阻止我军与金顺大人会合,已在古城于济木萨之间的山上,埋伏了几千铁骑,截断了驿道。本官受朝廷加委,蒙左爵相信任,出关总理行营营务。本官年纪轻,从军又没有在座的各位前辈早,但本官确也经历了几次恶仗。本官深知,阿古柏匪类阻断我等与金大人汇合,其用意不过是分我兵势,行以众兵击孤军之计。”
刘锦棠笑问额尔庆额:“前辈以为如何?”
额尔庆额道:“本镇久居古城,一直平稳,至今未见阿古柏贼匪的一兵一卒。不知刘大人消息来于何处?不会是诈吧?”
刘锦棠顺袖里摸出情报递给额尔庆额:“老前辈,本官也是刚刚收到的报信,本官已打发探马前去核实,估计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一名守备大步走进来,面向刘锦棠施礼禀道:“禀刘大人,卑职照大人吩咐,乔装带人去济木萨一带探听消息,不期走到半路,但见路两旁的高山上,到处插着金相印的帅字旗。问附近放牧人,知为金相印之子金小虎于三日前突然率军来此,其用意一为防止我军与金大人会合,一为等待我军一旦离开古城便乘虚攻入,以断我后路,并对我湘军各路人马形成首尾夹击之势。”
额尔庆额未及守备说完便失声大叫一声:“哎呀呀,好险!若不是刘大人统军到得快,古城还有本镇睡觉之床吗?”
刘锦棠这时对守备道:“本官命你带人继续探路,看是否能找出另一条通往济木萨的路来。你带人一路务要乔装打扮,不要误入虎口。”
守备答应一声退出去。
刘锦棠继续说道:“金相印不仅熟悉天山南北地形,而且深通谋略,熟读兵法,是仅次于马明的人物,不可等闲视之。本官行前,老爵相最怕我等轻敌,一再叮咛,每走一步都须深思熟虑,每进一军都须三军同进,以成椅角。万不可孤军深入,陷入敌手而不拔。额大人来到前,本官已与各位大人计议妥当,黄军门午后即须将营盘由城内移到城外,在中军东五里处扎营,陶总镇则统领本部,移至中军西五里处扎营。各军均须在左右山上遍插旗号,以张军威,使金小虎看不破我大营虚实。第三路人马由余虎恩总镇统带,大批粮草亦随余总镇同行。余总镇的第三路人马未到古城之前,各军万莫擅自行动。本官要赶在余总镇来前见到金大人,会商进剿事宜。望各位前辈以大局为重,不要意气用事。”
额尔庆额忙道:“刘大人,您老把黄军门移出城外,如何对卑职不管不问?刘大人,这不公平吧?”
刘锦棠笑着说道:“老前辈言重了。老前辈是我朝猛将,统带的又是铁骑,没有金大人指令本官岂敢胡言乱语?”
额尔庆额急道:“刘大人此言差矣!刘大人是太后明令的总理行营营务,不仅有权调动出关的各路人马,就算金大人行事,也要与大人会商后才可办理。不错,卑职是归金大人统属,但金大人已被金匪阻隔,而黄军门又被大人移出城外,我只几百铁骑,若被金小虎探明真相发兵来攻,你让卑职如何抵挡啊?刘大人,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额尔庆额见刘锦棠沉吟不语,忙又对身边的黄万鹏道:“黄军门,我们做过一夜邻居,你快为老哥说句话呀!”
黄万鹏无奈,只好站起身对刘锦棠抱拳道:“刘大人容禀,额大人虽归金大人统属,但念在金大人与我军已被金匪中间阻隔,额大人孤军留城实为险棋,请大人准许,能否让额大人及其铁骑与我扎营一处,卑职甘愿受额大人统属!”
刘锦棠说道:“如此一来,额大人不是身受委屈了吗?蒙古铁骑是我朝旗营精英,与湘军扎营一处,不合体制啊!额大人,您老以为呢?”
额尔庆额急道:“刘大人,您就别再难为卑职了。您把我留在城里,是分明要我的命啊!在未见到金大人之前,卑职唯大人的话是听就是了。”
陶鼎金也道:“刘大人,您老就答应吧。额大人孤军留在城内的确危险啊!”
刘锦棠苦笑一声道:“额大人,我湘军戒律森严,本官不是不想答应您老的请求,本官是怕蒙古铁骑受不了约束啊!湘军铁骑犯规破戒,本官可以依湘军条约来处治,若蒙古铁骑犯规,您让本官拿什么来处治呢?是旗营条例还是兵部军规,还是湘军条例?大军作战,军命如山呐!额大人,您久历军戎,该知本官的难处啊!”
额尔庆额被逼无奈,只好起身离座,单腿跪地道:“卑职在此当着各位老大人的面向刘大人保证,若铁骑营犯了规矩,随刘大人如何处治,卑职甘愿受领,决无怨言!”
刘锦棠起身扶起额尔庆额道:“老前辈如此讲话,本官自无话说,烦前辈就移师城外,与黄军门的大营驻扎一处,随大军统一行动。此间,若金小虎胆敢乘虚攻城,本官自会料理。”
额尔庆额听了这话,这才眉开眼笑。
他一拍黄万鹏的肩头,小声道:“老弟,你我就要一个锅里搅粥了。老哥我性子不好,若有冒犯处,你老弟日后可要担待些,不要拆老哥的台角啊!”
黄万鹏笑答:“本官早知额大人神勇,总算能学几招了!”
当晚,额尔庆额便移师城外,在黄万鹏营边扎寨。
黄万鹏也料到旗营给养优于湘军,断不肯与湘军一处开伙,便同以往一样,起灶开饭均以中军号角为准。
额尔庆额仍按以前的时辰开饭作息,蒙古铁骑亦不肯同湘军铁骑来往。
刘锦棠思考起如何对付足智多谋又会用兵的马明。
第二天,刘锦棠正用早饭,军兵忽然来报,称捉到奸细一人。
刘锦棠精神一振,一个主意立即在脑海中形成。
他急忙推开碗,着人传了名戈什哈进来耳语了一番,戈什哈得计笑着离去。
刘锦棠这才传话让把奸细押进帐来。
奸细很快被扭进帐来,刘锦棠冷眼一看,衣着与长相竟与当地百姓别无二样。
那人一见刘锦棠,料定是中军大帅,未及言语,先扑通跪倒,口称:“愿降!”
刘锦棠不知他在讲什么,急传一名懂当地语言的军兵进来充当翻译,这才知道奸细要降。
刘锦棠说道:“你真是太胆大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湘军对待细作的规矩吗?我湘军初创之时,大帅曾文正爵相便明令规定:凡我军捉到细作,只能砍头,不能放人!”
奸细一听这话,登时吓得浑身颤抖,涕泪横流,连喊饶命。
刘锦棠接着说道:“本官念你年龄正好,死了可惜,就准你投降。我军出关日短,于地理、气候均不适宜,只要你真心降我,我必厚待于汝。你可听明白?”
细作连连磕头道:“大帅天恩!小的一定奋勇杀敌以报不杀之恩!”
这时,一名戈什哈双手举着一封信走进来边施礼边说:“禀大人,古牧地马大人有信呈给大人。”
戈什哈把信双手呈上。
刘锦棠望了奸细一眼,断然道:“你胡说什么?——快带这位兄弟去用饭,今天的事,不要同任何人讲!——快下去!”
戈什哈带细作下去用饭。
刘锦棠微微一笑,挥了挥手,着翻译退去。
细作当夜遁去。
很快,黄万鹏气喘吁吁地闯进大帐。
黄万鹏边施礼边道:“大人,卑职听说,捉到的细作跑了?快下令追呀!我军的虚实可是全被他的狗眼装走了!”
刘锦棠让黄万鹏坐下,亲自倒了一碗水,摆在黄万鹏的面前,这才说道:“黄军门,本官行前,老爵相确定大军攻击的目标是乌鲁木齐。乌鲁木齐是南北疆的要冲,官军只要收复乌鲁木齐,等于在阿古柏的丹田处楔了个钉子。本官这几日找当地人摸了一下地理。乌鲁木齐位于东西天山接合部的北麓,三面环山,北部及西北部甚为开阔,易于大军攻取。但因有古牧地为其外卫,南面天山作为依托,地形极其险要,实属易守难攻之地。本官昨夜计算了一下,由济木萨西行二百四十里是阜康,由阜康又西南行百里左右即是古牧地,古牧地的西南才是乌鲁木齐。老爵相讲,官军必先攻取古牧地,撤乌垣、红庙(迪化州城旧称)之藩篱,乃可成捣穴犁巢之举。阿古柏、金相印二人大概已料到官军首攻乌鲁木齐这一点,故把马明派到古牧地。不要小看古牧地,古牧地相当于街亭,古牧地虽小,干系甚重。马明这个人本官早有耳闻,堪称关外足智多谋文武全才之士。他懂兵法,知我远来之师利于速战,他必坚守不出。本官反复思虑,要想尽快克复古牧地,必先搬走马明。适才走脱的细作,就是来周瑜帐前盗书的蒋干。”
黄万鹏听了这话,点了一下头,似有所悟,他忽然问道:“刘大人,卑职听当地土著人讲,阿古柏做过浩罕汗国的帕夏,谋略当是知晓一些的。金相印已与官军交过手,卑职怕阿古柏、金相印这两个人不肯上这个当。”
刘锦棠笑道:“军门但请放心,本官已着藏在托克逊的细作将马明弃暗投明的谣言散布出去了。阿古柏原本多疑,古牧地又干系甚重,关乎乌鲁木齐的门户,阿古柏决不能放一个自己放心不下的人在那里。”
黄万鹏紧追一句:“若阿古柏当真不上当呢?”
刘锦棠沉吟了一下说:“如果那样,我们也就只能见机行事了。无论怎么说,这出关第一仗都要打好。”
黄万鹏点了点头,忽然问了一句:“刘大人,押运粮草的余总镇该到了吧?莫非——要不要让卑职去接应一下?”
刘锦棠想了想答:“派出去的人尚未寻找到通往济木萨的第二条路径。如果找到这条路径,本官就要起身去见金大人会商进剿古牧地事宜。在未与金大人会面前,各军只宜静守,不可擅动,以破金相印、马明之各个击破之计。金相印马队居多,惯于奔袭游动。现在的古城内,阿古柏一定提前安插了不少的细作,这也是本官把各军均调出城的原因,诚为严防走漏消息之故。”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黄万鹏方起身离去。
第七节 匪酋不信当地人
在北疆的匪首当中,马明的足智多谋是早就被人认可的。为了顺利收复北疆,能否搬走马明是一大关键。刘锦棠经过反复思考,决定利用阿古柏多疑、不相信当地人的心理,大胆使用一回反间计。此计能否奏效,刘锦棠离开古城,心仍然悬着……
金相印果然没有上刘锦棠的当。
诈降的细作当夜逃出刘锦棠的大营,很快来到金小虎驻扎在山上的大帐,汇报自己从清军口中听来的情报。
金小虎知道军情重大,马上便派员带细作连夜去见正在各城流动督军的乃父金相印。
金相印思虑了一会儿,忽然冷笑道:“蠢蛋!刘锦棠让汝做蒋干,可惜吾不是曹孟德——来人,将这个蠢蛋与吾推出去先行关押起来!——吾的经历告诉吾,在战争的紧要关头,为了不让蠢蛋带来的消息影响大军士气,只有把他关起来面壁方为万全。”显然,金相印读过《三国演义》。
但阿古柏派在这里的监军安集延人麦都尔·胡里却不同意金相印的做法。
麦都尔·胡里这样说道:“特汗身边无与伦比的金元帅呀,您难道忘了这里的一句老话了吗?——一袋沙石筑不起堡垒,十车泥土却能挡住河流。伟大的特汗陛下不只一次地说过,当魔鬼摩拳擦掌准备进攻我们城堡的时候,只要是他的子民,就该拿起武器投入到战斗中来,怎么能面壁思过呢?子民们都被关起来思过,谁来抵挡魔鬼的进攻?把黄羊派上去吗?”
金相印在自己人面前作威作福,但却不敢惹安集延人,只好下令将人放出。
但金相印随后又下令,有胆敢将此事报给马明或特汗者,杀无赦!
金相印深知阿古柏多疑成性,他真怕阿古柏临阵换将造成军心不稳。
但麦都尔·胡里却在当晚命令一名安集延人带上跑回的细作,于午夜时分,由间门离开城池,打马向托克逊飞奔而去。
显然,金相印怕多疑的阿古柏临阵换将,但安集延人却信不过金相印。
当这名安集延人同着细作赶到托克逊的时候,托克逊已经有了马明暗与官军勾结的风闻。
两人于是异常侥幸地仰天祈祷道:“圣明的幸运之神呀,如果不是您的指引,麦都尔·胡里怎么可能让我们来见特汗呢?”
当阿古柏听完奸细的陈述后,他闭目沉思了一下,然后传令奸细退下,接着便宣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飞赴王庭议事。
爱伊德尔·胡里到后,阿古柏说道:“功勋卓著的大通哈呀,寡人现在想问你一句:就算我们在北路取得了辉煌的战绩,把汉人打了出去,或者全部杀死,如果俄国人想收获战果,我们怎么办?”
爱伊德尔·胡里毫不犹豫地答道:“除了放弃,我们有第二条出路吗?俄国的强大是我们安集延人领教过的,鸡蛋碰石头的蠢事只能干一次啊!”
阿古柏笑着说道:“安集延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那里不仅哺育了许多优秀的汗王,而且还能造就出极其睿智的大通哈。麦都尔·胡里从北路传来了消息,说替我们把守古牧地的马明正在与汉人勾搭。这些当地人都是墙头草,寡人不怕他们不会打仗,却怕他们投降汉人。这是寡人做帕夏时总结出的经验,是取得最后胜利的法宝。”
阿古柏顿了顿,接着说道:“有俄国人在伊犁,就算我们在北路打胜了,早晚有一天我们也要放弃那里,因为我们争不过俄国人。如果我们败了,我们的人马可以退回南路,加强这里的防守。南疆已经很大了,能守住这里寡人就已经很满足了。但如果北路的人马都投降了汉人,谁替我们来把守我们脚下的这一大片领土呢?”
爱伊德尔·胡里说道:“金相印曾经说过,汉人狡诈,刘锦棠诡计多端。我们不要上了他的当啊。老臣大胆地推测,如果我们当真在北路打赢了,只要大清国不公开放弃新疆,俄国就不会同我们来争夺果实。北疆毕竟是南疆的一道屏障啊!”
阿古柏点头赞许说:“你说的不错,如果我们胜了,俄国人眼下的确不会同我们争夺胜利的果实。南疆的这道屏障我们不应该轻易放弃。”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替我们把守北路几座城池的当地人当中,马明是最会打仗的,他的谋略可能要超过金相印。他不仅知道北路的地形,也熟悉南路的一草一木,他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南路哪里是沙漠,哪里有高山。他如果带着人马投降了敌人,我们不仅北路不保,连南路也难安稳了。可如果这是汉人使用的诡计怎么办呢?大通哈呀,你只能替寡人走一趟北路了。马明最会劫粮断道,你对他说,金顺在济木萨屯垦多年,存有大量的粮食。趁刘锦棠立足未稳,他应派骑兵把金顺的粮食烧掉,让刘锦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
爱伊德尔·胡里吃惊地说道:“特汗陛下呀,老臣世代的主人!您难道龙体欠安了吗?刘锦棠的人马还在肃州时我们都不敢去碰金顺,如今——”
阿古柏打断爱伊德尔·胡里的话,哈哈笑道:“寡人的大通哈呀,你为什么总这么可爱呀。你光知道汉人会用计,却忘了寡人是什么出身了。马明听了你传达的汗谕后,如果毫不犹豫地便去准备,你就马上制止他,告诉他,寡人在同他开玩笑。如果他坚决不执行汗谕,你就偷偷地让我们的人把他看住,趁他打瞌睡的时候将他捆翻,然后用寡人的名义把指挥权交给王治、金中万二人。打不赢,我们可以放弃北路。就算我们败了,我们也不能放弃我们在北路已经掌握的军兵。你把马明押回来后,我们可以审判他,也可以把他关在大牢里反省。我们可以放弃北路,但我们决不能失去南路。我们只要把南路掌握在手里,英国与俄国才会对我们有信心,才会真心诚意地帮助我们。”
爱伊德尔·胡里恍然大悟,当日就带上五百名安集延骑兵抄近路赶往北疆。
是月二十日,刘锦棠派出去的几路探路军兵,终于寻找到由古城赴济木萨的另一条路。这条路隐藏在山中茂密的荆棘中,中间还要穿过一段山洞,山洞虽比较宽敞,也仅能容一人一马通过。从山洞出来,便是一大片麦田。麦田之后是一条小河,小河之后又是一大片的豆田。走出豆田后便是官道,官道直通济木萨。
刘锦棠大喜,当即召集黄万鹏等马步将官议事。
刘锦棠说道:“天佑我大清,总算有一条小路可绕过金小虎通达济木萨。本官计议已定,明日即赴济木萨去见金大人。为防金小虎袭营,本官离去之后,各位大人每日早饭后仍到中军坐上一个时辰,万不可把本官离营的消息泄露出去。本官离营期间,军中事务由黄军门代为总理。”
第三天一早,刘锦棠只带两名戈什哈并一名向导,经乔装打扮后,轻骑向济木萨奔去。所谓戈什哈,就是现在的卫兵,亦即马弁。晚清时期,高级文武官员都准许自配马弃。
刘锦棠走一路,观察一路地形,很快便穿过山洞。走出山洞,一大片麦田出现在眼前。
刘锦棠下马,随手拔了几枝麦穗对着日光看了看,又剥了几颗麦粒放进口里咬了咬,便又上马前行。
过了麦田,一条宽约二十几丈的小河又出现在面前,河的对岸则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豆田。
刘锦棠让戈什哈饮了马,自己又洗了洗脸,这才过河。
河水清澈见底,深不及尺,偶有鱼虾顶流而过。
刘锦棠一时心旷神怡,不由口占一绝:“大军西征在边关,湖湘子弟行于前。锦绣河山看不尽,不复新疆誓不还!”
在豆田地里,刘锦棠二次下马,又拔了棵豆枝晃了晃,但听哗哗作响,极其清脆,分明成熟在即。
刘锦棠抬头沉思了一下,遂将豆枝握在手里,再次飞身上马。
一时间,向导马在前,刘锦棠在中,两名戈什哈跟在刘锦棠的马后,四匹马扬开八双蹄子,直向济木萨飞奔而去。
济木萨清军大营转瞬即到眼前。
刘锦棠在马上放眼望去,但见方圆十里,营营相连,步马相接,辕门上方斗大的金字旗迎风摆动,煞有声势。
看看马近,辕门外巡哨的马队大叫:“来人快快勒马停下,我旗营大帐严禁偷觑!违令者斩!”
刘锦棠勒马停下,身后的戈什哈则打马向前高喊:“快去通报金大人,三品京卿、总理行营营务刘大人特来拜会金大人!”
哨兵首领一听这话不敢怠慢,忙说一句:“请刘大人稍候,卑职现在就去通禀。”
首领打马进营。
刘锦棠下马,戈什哈急忙把马牵过。
身材胖大、满脸胡须的金顺顶戴官服带着一应属员步出辕门。
金顺高喊:“来人可是总理行营的刘京卿刘大人吗?”
刘锦棠快走几步,抱拳道:“湘军统领、三品京卿下官刘锦棠特来拜会大人。下官未着官服,无法施行大礼,还望大人担待一二!”
金顺一把拉过刘锦棠,哈哈笑道:“周瑜到此,收复新疆有望了!”
金顺身后的一应属员赶忙过来见礼。
礼毕,金顺道:“刘大人,本官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生出一双千里眼来。本官昨夜观书,灯花连爆,今儿早起,喜鹊偏又临门。你看,这不都应验了吗?——走,快进大帐里讲话。”
刘锦棠到大帐坐下不久,金顺便带属员陪刘锦棠到饭房用饭。
饭后,金顺把刘锦棠请进秘室,一边喝茶,一边讲话。
金顺当先说道:“毅斋,一路还顺利吧?从得知你已率军出关,本官便开始日夜为你担心。老弟一直在关内作战,关外的风沙怕你不适应啊!”
刘锦棠笑了笑,答:“谢大人挂怀。下官到古城不久,金相印便让其子金小虎率铁骑拦截在我与大人之间。下官派了十几路探子寻找路径,故耽搁到今天才能拜会大人。大人出关以来,身子骨还吃得消吧?”
金顺答:“本官一直在黑龙江的三姓练军,那里的气候和这里相差无几。今儿和你刘毅斋说句心里话,本官受命出关以来,连头疼脑热都不曾有过。本官倒是担心左爵相啊。他老比本官大四岁,不要说关外,就是肃州,他老都不好过呀。本官料得不错吧?”
刘锦棠长叹一口气答:“大人果然料事如神。老爵相一到肃州便大病一场,下官出关的那天他老才刚刚起床,如今还不知怎么样呢!”
金顺喝了口茶,说道:“毅斋呀,我们还是谈正事吧。这次进剿究竟怎么个办法?本官厉兵秣马,可就等着你刘京卿发号施令了!”
刘锦棠忙道:“金大人言重了。金大人久历戎机,官至极品,又是新疆事务的帮办大臣。下官虽总理营务,还不是唯大人的话是听?”
金顺正色道:“刘京卿,你不要抬举本官。不错,本官是帮办新疆事务大臣,那不过是朝廷看在本官先你一步出关的缘故。本官官至极品,又帮办新疆事务,但本官不过位在地方。而你刘大人却不同,你老弟是堂堂京卿,又钦命总理行营营务,这后一点虽无明确品级,但确实是出关大军的真正统帅。刘大人,有什么话,有怎么样的安排,你只管与本官讲来。有胆敢不遵号令者,本官与左爵相联衔参他!”
一席话,把刘锦棠说得大受感动。
刘锦棠起身离座,动容谢道:“下官谢过金大人抬举之恩。有大人适才的话,下官总算敢放胆讲话了!”
金顺抚须笑道:“本官与左爵相是至交,你老弟却是左爵相的眼珠子,这一点,从湖广到闽浙,从两江到陕甘,哪个不知,谁个不晓?何也?盖因你刘毅斋谋略出众,义勇超群,你是我大清国真正的周公瑾哪!毅斋呀,此次征剿阿古柏侵略军,左爵相命你我两部会攻乌鲁木齐。乌鲁木齐是南北疆的交通要冲,阿古柏在那里派有重兵把守,金相印手下的几员大将也在那里助守,总兵力当在两万人以上。你我两部加起来不过三万余众,还要分兵押运给养,沿途警戒,攻城兵力怕要不足啊。”
刘锦棠这时道:“金大人有所不知,三路出关大军,目前只到两路,余总镇率五营马队押着给养至今未到古城。”
金顺惊道:“怎么会这样?余虑恩久于押运粮草,从未出过差错,难道这次又着了阿古柏的道儿?毅斋,这件事你还没有通报给左爵相吧?要不,本官遣几营铁骑去接应一下?”
刘锦棠想了想道:“下官以为还是不分兵接应的好。大人可能还不知道,余总镇之后,老爵相又请调记名提督徐占彪率所部蜀军马步五营出关。”
金顺捻须道:“这个余虎恩,他可是押着出关大军的给养啊。他若十天后还不到,你我可就得向张郎斋借米度日了。张郎斋那里,存粮也不很多,咳!”
刘锦棠这时从布袋里摸出一麦一豆,说:“金大人,下官由古城到济木萨,遇见一片麦地,一片豆地,下官特意拔了一麦一豆,请大人看一下,这里的豆麦还须多少日子收割?”
金顺接过麦,用手搓了搓,便检了颗麦粒扔进嘴里咬了咬。
金顺把麦粒吐出,又拿起豆枝,放在耳边晃了晃,后又剥出豆粒扔进口里,轻轻咬了咬。
金顺吐出豆粒,说:“麦子有五天便能开镰,豆子也不会超过十天。这里的庄稼成熟期短,种得晚,收得却早,与湖广正好相反。毅斋,你让本官看这些豆麦,究是为何?莫不是又想冒什么险吧?——你老弟可是我大清国靠冒险冒出的统兵大帅呀。”
刘锦棠笑了笑,说:“金大人,下官此次还真想冒一次险,只是不知行得行不得?望大人听后不要取笑下官。”
金顺道:“毅斋,你只管讲,本官听着呢!”
刘锦棠道:“大人容禀,我大军欲攻取乌鲁木齐,首先当攻取古牧地。古牧地是乌城的屏障。”
金顺点头称许说:“左爵相所定之大政自是不错。毅斋,你说下去。”
刘锦棠道:“这里豆麦将熟,下官设想,若此时攻取古牧地,田里成熟的豆麦必能悉收到百姓的手里。就算余总镇再耽搁十天半月,我大军也能就近从百姓手里买到粮食,不致饿饭。”
金顺沉吟良久,开言说道:“毅斋呀,此盘算固然是好,可惜行不通啊。你老弟想啊,阿古柏盘踞新疆已届十载,已从英国连续几次购进火枪火炮,英国又派了个军官叫什么茀赛思,长年住在阿克苏为其操练兵丁。金相印呢,一直在招兵买马,甘心做阿古柏的镇国大将军。马人得、马明等人也都手握重兵,誓与官军对抗到底。本官曾对阿古柏、金相印、马人得、马明等人粗略估算了一下。阿古柏进疆带兵三千余,后又收拢七千战败之士。金相印原有精兵过万,马人得降后,又有精兵两万。阿古柏为与官军抗衡,最近又新募二万人交给茀赛思日夜操练,行临阵磨枪之事。马明起事时便有兵过万,不久又募一万,最近听说又扩募了一万。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阿古柏、金相印、马人得等人有兵当不下十万众。本官深知,我军利于速战,但却不可以轻进。不要说后军未到,就算各路人马到齐,也要反复思虑,才可动兵啊!毅斋呀,你是我大清有名的少帅。古牧地一战的得失,关乎我大军能否在新疆驻足,不能不慎之又慎啊!”
金顺的一席话,把刘锦棠说得半天作声不得。
刘锦棠在济木萨营地一住就是三天。
三天里,金顺、刘锦棠会同金顺帐下的几员大将提督徐学功、总兵孔才、总兵冯桂增等人,一边考查济木萨周边的地形,一边打探古牧地及托克逊的情况。
徐学功认为,古牧地地形较古城的地形不知要复杂多少倍,非集合众多官军不可言战。
金顺赞同徐学功的分析,刘锦棠却笑了笑,没有言语。
当日晚餐时,古牧地方向忽然传来消息,称:“古牧地守领马明不知何故突被安集延人逮往阿克苏大牢问罪。古牧地守将现为王治、金中万二人。”
金顺不太关心古牧地的守将是谁,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余虎恩押运的粮草何时到古城、记名提督徐占彪所率的蜀军何时出关。
但刘锦棠得到禀报后却精神大振。
刘锦棠把碗一推,高兴地说道:“金大人,马明是匪军中最懂兵法之人,下官为了取城顺利,真可谓煞费苦心。如今,阿古柏总算中计,已将马明逮往南疆大牢,此千载难逢之局。若此时我官军攻取古牧地,必能事半功倍。大人以为如何?”
金顺一愣,思忖许久才道:“毅斋呀,本官劝你还是别冒险吧。本官以为,阿古柏派谁去守古牧地是他自己的事,能不能一战古牧地而功成却是你老弟与本官的事。你老弟冒险功成,本官跟着沾光。可你老弟一旦失手,本官倒没有什么,你老弟大好的前程可就被毁掉了!毅斋呀,听老哥一句劝,你我还是按左爵相说的办吧。人马不到齐,尤其是余虎恩押运的粮草未到古城之前,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吧。当然,大主意还是要你这个京卿来拿。”
刘锦棠深思了片刻才道:“金大人,您老以为这样好不好?——您老率部先移驻阜康城,老湘军各营亦到阜康城东的九运街扎营。我们两军会合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进止。”
金顺点头道:“也好,老弟总要把地形踏熟了以后才好布兵。”
第五章 玛纳斯金顺遇强敌
眼见麦豆将熟,刘锦棠不顾金顺的劝阻,决定提前对敌发起攻击。
针对当地地形,刘锦棠采取“明走戈壁,暗袭黄田”的策略,一举取得成功,旋兵发乌鲁木齐,竟然连克三城。
面对老湘军所取得的战绩,金顺眼红心跳,决定也要单独干件大功劳给朝廷看。
但金顺却碰到了颗硬核桃……
第一节 刘京卿临机决断
收复古软地,刘锦棠在守敌未及烧毁的公文中,翻到一封上有乌鲁木齐守城头目马人得批复的公函。刘锦棠急忙把这道公函送金顺大营。
金顺认定这是诡计多端的金相印使用的一个计策。
回到城中,刘锦棠把降兵召集到一起,辨别这封信的真伪。
刘锦棠很快由原路秘密赶回古城。
刘锦棠回到大营的当日,全军便向阜康城开拔,在阜康城东的九运街扎下营盘。刘锦棠则于当晚,乘着皎好的月色,带上当地的两名向导及十几名亲兵开始踏察这一带的地形。
有细作急报刚刚到达古牧地的金相印。
金相印微微一笑,对王治、金中万二人打气壮胆说道:“天下人尽知,左宗棠手下最可惧的大将是刘松山。刘松山之后,其他人全不足惧。设若刘锦棠胆敢犯我古牧地,本帅就要掘一口陷阱给他,把他葬在这里。”
王治忙道:“只要大帅吩咐下来,我们照办就是。”
金中万也道:“金大帅是我们的主心骨,有金大帅在,我们是不怕什么刘锦棠的。如何用兵,金大帅就吩咐吧。”
金相印眼珠转了三转,登时生出一条妙计。
他怕机密泄露,特把王治、金中万二人召进秘室,小声说道:“从阜康到古牧地,只能走两条道路。一条是大道,经西树儿头子;一条是小道,要从黄田穿过。二位久居此地,应该知道这两条路的玄机。”
金中万未及听完金相印的话眼睛已是一亮,他道:“大帅莫非要给刘锦棠摆个迷魂大阵?”
金相印笑道:“金老弟果然聪明!黄田已有守军三千,我们今日再拨三千人马过去,逼着刘锦棠走大道!”
王治这时说道:“大帅,如果刘锦棠不走大道怎么办呢?”
金中万抢着说道:“黄田有我重兵把守,他刘锦棠不走大道,怎么才能来到这里呢?”
金相印沉吟了一下,道:“本帅早就听说,刘锦棠诡计多端,布阵打仗,又深得刘松山的真传,我们不能不防。这样,本帅从南疆带过来的人马中,把炮队和马队也派到黄田去助守。无论如何,也要让刘锦棠走大路才行!他不走大路,我们如何用计?”
当日午后,三千人马同着金相印所属的五百炮队,五百骑队,浩浩荡荡地开出古牧地,向黄田进发。
大军出城的同时,金相印又派出几十名军兵,乔装成当地的百姓,到阜康一带去打探消息。
在阜康屯扎的刘锦棠,也已和押运粮草的余虎恩会在一处,此时也正在研究向古牧地进军的路线。
正如金相印所讲的那样,通往古牧地的大路宽畅而笔直,行走起来会极其方便、快捷。但过西树儿头子往西直至黑沟驿,长约五六十里的道路,除甘泉堡有可供百人一天的饮水外,全是戈壁,滴水皆无,寸草无有。几万大军穿越戈壁,与其说是去攻打古牧地,莫如说是去送死。
另一条通往古牧地的道路却是一条小道。该路既不宽畅也不平整,中间还要穿过两座大山,还有一段涝洼地,却水源充足,遍地长有青草。若走此路必经黄田,而黄田不仅有阿古柏的重兵把守,且筑卡树栅,严密防守,极难攻取。
这两条路对刘锦棠来说,都是险途。
金顺统所部到阜康后,刘锦棠先将随队出关的十名炮兵及一门后膛开花大炮移交过去,又同着金顺对这两条道路重新踏察了一回。
金顺经过反复思虑,认为这两条路眼下都不能走。
金顺说道:“毅斋呀,黄田原本就驻有重兵。据探马报称:金中万又从古牧地拨派了近四千人马,不仅有炮队,还有马队。这条路显然已被堵死,通不过去了。而西树儿头子这条路呢,是茫茫戈壁,我各路人马不准备充足的用水和给养,也休想过去。老哥以为,我出关各路人马尚未到齐,粮草也缺得太多,还有驮水的骆驼,只有五十几只,显然不够。我们莫不如就驻在阜康,一面速给老爵相发函求购骆驼百只,一面就地筹粮,以期一举功成。这应该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刘锦棠想了想,说道:“金都帅,您老所言极是。我看不如这样,您我两军驻在阜康,一面筹粮,一面开沟引水,节节疏通,一直将水引至西树儿头子,然后就地筑垒。”
金顺摸着胡子笑道:“如此甚好。塞外作战,少一分险,便多一分胜,不能不慎重!”
金顺此时并不知道,刘锦棠口头虽如此安排,心里却是另有打算,只是时机未到,不便说透。
第二天,金顺拨出三营配合湘军各营由阜康城西开始开沟引水。
此次引水是刘锦棠利用的一条废水渠,该渠直通西树儿头子。
见官军开沟引水,当地百姓近百人无偿参与进来,其中就有阿古柏、王治、金中万派过来的细作。
刘锦棠心知肚明,竟然全不理会。水到西树儿头子后,他又派出两营步队和一营骑队奔赴甘泉堡,在该堡掘井修渠,赶造营盘,把声势造得轰轰烈烈。
消息传到古牧地,金相印、王治、金中万三人异常欢喜,以为得计。金相印又奔往下一个城堡督战去了。
但就在这日的夜半,刘锦棠突然密令各营由间道赶往黄田,同时又给金顺快函一封,相约本部湘军各营攻击黄田左路,金顺所部攻击黄田右路,以起火为号。
金顺接函不由大惊失色,跌足道:“这个刘毅斋,原本说得好好的,他怎么还要去硬抢黄田?这出关第一仗便如此冒险,一旦失手,如何得了啊!”
金顺当即把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传来,把刘锦棠的密函递给他看。
额尔庆额把刘锦棠的来函读过,反倒说道:“左季高早有滚单下来,出关各军进止事宜,全由刘毅斋定夺。他如今要取黄田,我们照办就是了。成功了,我们都有功劳;设若失手,卑职与大帅亦无过失,由他姓刘的一人扛着就是了!”
金顺想了想也对,于是就传命拔营,趁着夜色疾驰黄田。
金顺全军由阜康出发,为防泄露,自然是人衔枚、马勒口,不敢把动静造得过大。
次日清晨,日头尚未出山,刘锦棠、金顺两路人马已分至黄田。
刘锦棠先派出一队骑兵抢占附近高地,得手后,即将所部各营分为左、右两翼:左翼以总兵余虎恩、陶鼎金所部的骑兵为先锋,总兵谭拔萃、参将董福祥、副将张俊的步兵殿后;右翼以提督黄万鹏的骑兵为先锋,总兵谭上连和提督肖元亨、戴宏胜、谭慎典、汤秀斋的步兵殿后;炮兵及辎重随后跟进。
分拨已定,刘锦棠命令在高地燃起大火。
金顺一见,急忙传令各营向黄田发起攻击。
黄田守敌一见官军突至,急忙派出两千骑兵迎战,同时又将炮队拉到阵前,伺机轰射。黄田守将——阿古柏任命的前敌先锋官——乌里乌里奇身披金甲锦战袍,头上戴顶钢盔,骑着匹黄膘马,腰间斜挎一柄英雄刀,双手各握着一把短洋枪,样子很是神气。
刘锦棠见乌里乌里奇亲自出迎,忙命谭拔萃、谭上连、董福祥各率所部步营由中路对敌冲击。
正激战间,一路援军突至,却原来是金相印怕黄田有失,又紧急调派了三千兵马来援。
刘锦棠见敌军派来了援军,知情形紧急,当下也顾不得多想,急传炮营将炮口对准援军开火,又调火枪营一部猛烈射击。
趁着硝烟弥漫,刘锦棠亲率亲兵五营冲进敌阵,喊杀声响彻云霄。
刘锦棠的亲自上阵,极大地鼓舞了老湘各营的斗志,也冲乱了乌里乌里奇的阵脚。
偏巧这时,乌里乌里奇的帅字旗又被董福祥所部的炮队轰倒,使正在激战的敌军以为主帅战死,人心大乱,出现了一人逃百人跟全军溃的局面。
刘锦棠抓住这天赐良机,命人快速在高地竖起“降不杀”的大旗,来了个战、抚两不误。
乌里乌里奇知道败局已定,只得拼命厮杀,想杀出条血路逃出去,却偏偏撞进了余虎恩的视野里。余虎恩看得真切,抬手就是一枪,子弹从乌里乌里奇的后脑打进,又从嘴里飞出。
乌里乌里奇一头栽到马下,登时气绝。
余虎恩的这一枪,扭转了战局,缩短了激战的时间,守敌开始全线溃逃。
刘锦棠挥军从后掩杀,金顺则统带所部快速向前包抄。官军各路马队在溃逃的敌营里横冲直撞,大显神威。
溃敌拼命奔跑,官军穷追猛打,两军直杀至古牧地城垣之下,将城池四面包围。
刘锦棠会同金顺开始绕城巡视,寻找突破口;但见城墙高厚,城头守敌如蚁,不易很快攻下。
刘锦棠与金顺商量了一下,决定只留少许人马监视城敌,以防逃窜,大军回驻黄田,稍作休整后,再强攻古牧地。
金顺此时已对刘锦棠佩服得五体投地,随刘锦棠如何办理,他满嘴只吐一个“好”字,再无二话出口。
后人将刘锦棠黄田之战称作“明走戈壁,暗袭黄田”。
其实,明眼人不用细看便能知道,这不过是韩信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翻版,只是金相印、王治、金中万等人太过自负罢了。
黄田大捷,使刘锦棠、金顺两路人马士气大振。
两路人马到黄田只歇息一夜,于次日晨,兵发古牧地,并很快将城池形成包围。
当时,守敌已在城东和东北的山地依山势筑垒架炮,对攻城各营构成极大威胁。
针对这一情况,刘锦棠命令炮队构筑临时炮台,扫除这一障碍后,再采用步队夺关。
王治见官军搭筑炮台,马上传命城东、东北两处炮台开炮;刘锦棠见守敌炮火甚猛,筑垒架炮很难功成,只好传命各路人马后退一里处扎营,寻机筑垒。
傍晚时分,古牧地一带突起大雾。
大雾笼罩着地面,使原本灯火通明的军营变得模糊起来,高大的古牧地城堡,也成了一大团影影影绰绰的黑影。
当时,城内守敌正在换防用饭,城外官军各营也尚未饭罢。
刘锦棠抓住这天赐良机,传命各路人马停止用饭,整队逼近城垣。
刘锦棠一面下令佯攻,一面命炮营军兵快速筑垒。
炮台瞬间垒成,钢炮跟手便安了上去。
刘锦棠令旗一挥,炮队顿时射出道道火光,齐向城东,东北两处敌垒轰击。
炮轰刚刚停止,两营步队呼啸而上,很快便将守敌城东,东北两处营垒占领,又缴获十二门俄国造开花小钢炮。
两处营垒的敌军不敢恋战,全部弃垒龟缩进城。
这时,有探马紧急来报:阿古柏所派增援骑兵三千在元帅阿托爱的带领下,正向古牧地旋风一般扑来。
刘锦棠当即命令余虎恩、黄万鹏两路马队迎战阿托爱援敌,使其不得靠近城垣。
刘锦棠旋命老湘各营在城正北、东北、正东、东南、正南筑垒,金顺亦命所部各营在城正西、西北、西南三面筑垒。
各营筑垒的同时,刘锦棠又抽派兵勇在南城外赶修专为架设后膛开花大炮用的大炮台,并严格要求所修炮台必须高过城墙一丈为度,使大炮的威力能发挥到极致。
在官军各路人马筑垒、赶修炮台的时候,黄万鹏、余虎恩两路人马已经与来援的阿托爱所部三千骑兵在距古牧地五里处的一处洼地交上了手。
也是合该阿托爱受挫,战不多时,他胯下战马的左眼便被一颗流弹打中。那马负痛,呼地便窜起老高,一下子便把阿托爱掀落马下,摔了个屁滚尿流,险些呜呼。
阿托爱原本长得精精瘦瘦,两眼炯炯,异常明亮,是浩罕国的一员悍将,但随阿古柏进疆后,因穷奢极欲,已养得胖胖大大,浑身赘肉,早已威风不再。
他好不容易被亲兵重新扶上马后,他所部兵丁已出现败象,开始各寻逃路。
阿托爱换马后不敢再战,只好扯起撤字大旗,当先向南溃退。
黄万鹏、余虎恩提军猛追了十余里,确信阿托爱逃远后,这才鸣金收兵,到刘锦棠帐前缴令请功。
余虎恩是湖南平江人,初从曾国藩为团勇,因作战勇猛,被曾国藩破格保举至副将衔。同治初,自领一军随刘松山作战,擢总兵,赐号精勇巴图鲁。左宗棠总督陕甘,上准其在湘淮各军挑选将才。余虎恩此时已是头品顶戴提督衔总兵,随刘松山一同被左宗棠奏调入陕。
余虎恩与黄万鹏一样,都是刘锦棠麾下有名的上将。
两天后,各处筑垒竣工,架设后膛开花大炮用的炮台也修建完成。各炮很快安装上去。
刘锦棠于是先命谭拔萃率庄伟等,指挥炮勇集中大小钢炮轰塌古牧地城东北面城墙,并对准缺口进行连续轰击,使守城敌军不敢靠近缺口。
谭拔萃得令,马上命兵勇将钢炮集中移至城之正东,轰开一个缺口后,又将炮集中移至城之东北,很快又打开一个缺口,接着命炮勇用开花小炮及劈山炮对两处缺口连续进行猛烈轰击,使守敌无法靠近。
是日傍晚,刘锦棠传命炮勇停止轰击,各营亦埋锅造饭。
官军用饭的时候,守城头目王治、金中万急调守城军兵搬运泥土将城墙缺口堵上,又命城内巫师十几人到缺口处呐喊作法,希图靠妖术阻止官军进城。
针对守敌的心理,刘锦棠传命各营就地歇息,有意给守敌造成一种巫师作法有效的错觉。
得知官军不再攻城,王治、金中万二人果然大喜,竟对十几名巫师大加奖赏。
夜半时分,刘锦棠密传各路将官到帐前听令。
刘锦棠把第一枝令箭交给提督谭拔萃,命谭拔萃督同总兵席大成、副将汤仁和率兵三营,由城东北缺口进攻。
刘锦棠的第二枝令箭递给了提督谭上连,命谭上连督同总兵肖元亨、营官戴宏胜,亦率兵三营,由正东缺口进攻。
刘锦棠随后又命知府衔罗长佑,督同副将杨金龙、庄伟二人,指挥炮兵用后膛开花大炮轰击南门,同时调标针快响枪、七响洋枪五十几条,伏在大炮的两侧射击。因后膛开花大炮炮弹稀缺,刘锦棠严令杨金龙、庄伟二人,若一炮见效,决不可再放第二炮。
为增强攻势,刘锦棠特命两门劈山小炮分置大炮的左右。
几人领命去后,刘锦棠又命提督谭慎典、参将董福祥二人,各率所部兵勇,每名兵勇必携火药一包,移至南门城壕两侧潜伏,一旦南门被大炮轰开,即行将火药包向城内投掷,并强行入城。
为防止谭慎典、董福祥二将失手,同时也为了截击城内逃敌,刘锦棠又命知州袁尧龄、提督唐国华等,率本部人马,列队于北城门左右两侧,一为接应,一为截杀逃敌。
刘锦棠最后才命余虎恩、黄万鹏、陶生林等将,率骑兵一部,分布于正南一带山冈;提督张春发、陈广发二将,则率步兵两营,分布于城西南一带平地,担任警戒和截击逃敌的任务。
刘锦棠将本部人马的布置逐一通报给正在东北面督战的金顺。
金顺接报不敢怠慢,很快亦将自己所部人马布置了一番。
黎明时分,后膛开花大炮点燃引信,浓烟起处,接着便是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仿佛是天塌,又像是地陷,整个古牧地都颤抖起来。再看古牧地南城门,早不见了踪影。城内守敌从未见过如此威力的大炮,一时全被吓得目瞪口呆,个个成了傻鸟、呆瓜。
谭慎典、董福祥二人一见城门塌毁,早一跃而起,趁守敌发呆的良机,督率所部步勇,一边向城里投掷火药包,一边抢进城去。城内守敌登时大乱。
刘锦棠见谭慎典、董福祥二人抢城得手,忙传命后续大队跟进。
收复古牧地可谓一炮功成。
守城头目王治、金中万双双中弹毙命,从北城门逃出城的两千溃勇亦被袁尧龄等官兵截杀,又俘敌近千,战马五百有奇。另夺得火药、硝磺数千斤。唯一不足的是,只缴获少许粮食。
原来,当金相印得知黄田失守后,他便先把城内大批的粮食辎重急运出城,以求救兵为借口,会同儿子金小虎,带上自己的残兵败将,押上提前运到城外的粮食辎重赶往乌鲁木齐去了。除了守城军兵,金相印给官军留了座空城。
刘锦棠一面进城出榜安民,一面派人料理善后。
此役虽歼敌甚多,刘锦棠、金顺两部人马也伤亡颇大。
金顺向刘锦棠提议,可在古牧地休整一段时日,待关内粮饷运到后,再向前进兵。刘锦棠同意此议。
于是,金顺统自己所部人马到城东驻扎,老湘各营则到城西安营,刘锦棠亲统亲兵五营住城内料理善后。
刘锦棠将自己的行辕设在王治、金中万生前的办事衙门里。
当日晚饭后,刘锦棠先将攻克古牧地的捷报派快马送走,然后便开始清理王治、金中万未及烧毁的一些函牍、公文。
清理中,刘锦棠发现了一封王治、金中万二人联名向乌鲁木齐求救的信件一封,上有乌鲁木齐守城头目马人得的批复。
刘锦棠把这封信拿到灯前,细细看马人得的批复。
马人得在这封信的空白处批了这样一行蝇头小字:“乌城精壮已悉数遣来,现在三城防守乏人,南疆之兵不能速至,尔等可守则守,否则退回乌城,并力固守亦可。”这就是说,乌鲁木齐能打仗的兵丁已经全部调给你们了,南疆增派的援兵又不能马上赶到,你们能守就守,不能守就撤到这里,共同把守乌鲁木齐。
刘锦棠推断马人得批复中的三城当指乌鲁木齐、迪化州城及妥明所住的王城,而南疆之兵,不言而喻,指的是阿古柏的军队。
刘锦棠把马人得的批复看了又看,料定都是真话,于是传人备马,他要连夜去见金顺。
金顺把马人得的批复读过一遍后,却沉吟着说道:“老哥料定,这是阿古柏这个老洋犊子使的一个奸计,诱我兵发乌城,他好埋伏人马在半路截杀,这断不会错。毅斋老弟,我们不能上这个当!——何况,进攻古牧地之初,左爵相就已有话过来,收复古牧地之后,不可贸然前进,一定要等他老的回文到后再定进止。”
刘锦棠见金顺说得入情入理,何况左宗棠也的确在官军进攻古牧地之前说过不可贸然前进的话,就苦笑一声道:“回头细细想来,都帅所言也的确在情在理。古牧地已侥幸成功,乌鲁木齐岂能便轻易攻取?”
刘锦棠辞别金顺回城,脑海里却仍在反复咀嚼马人得的批复。
他连夜把十几名古牧地投降过来的军兵召集到一起,让他们辨认马人得的笔迹,以防当真有诈。
其中一人看了半晌说道:“禀大人,马人得的笔迹小人没有见过,但金相印的字小人却是见过的,他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这或许当真就是马人得写上去的。”
刘锦棠打发降兵去后,他一个人又对马人得的批复看了又看,越看越觉着马人得没有伪造此批复的必要。
刘锦棠至此已经敢肯定,马人得的批复是真的,不仅乌鲁木齐防守空虚,连迪化州城及王城的防守,也是极度空虚的,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可错过。
当时已是夜半,各营因连日作战,均已熄灯安歇。
但刘锦棠仍把门外当值的戈什哈传进房里,吩咐道:“你持本官令牌速到城西传命各营,明日三更造饭,四更开拔,各营不得有误,违者按营规处治。去吧。”
戈什哈去后,刘锦棠又提笔给金顺书函一封,通报老湘各营开拔情况,希望金顺在老湘营离开古牧地后,也率部跟进,作为偏师,一为接应,一为助攻乌城。
军机稍纵即逝,刘锦棠顾不得再照顾金顺的颜面了。
金顺第二日见到刘锦棠信时,老湘军除留两营防守古牧地外,各营已干一个时辰前全部离去。
金顺无奈,只好一面紧急兹文左宗棠通报情况,一面也传命拔营,快速跟进。
刘锦棠率所部向乌鲁木齐飞赶的时候,金相印与马人得却正在乌鲁木齐城中的大帅府里商量防守的事。
当时,城中只有五千人马,两千是金相印从南疆带过来的嫡系,两千是马人得的嫡系,另有一千是原来的守敌。
这时是早餐过后,马人得把金相印请到自己的帅府里,说道:“金大帅呀,多年的战争经验告诉我,古牧地一战,刘锦棠小魔鬼元气大伤,他已丧失了攻打乌城的能力!——您请看——”
马人得顺桌上举起一封信道:“今儿一早,本帅就收到了毕条勒特汗陛下的圣谕。大汗对本帅说,他受幸运之神的暗示,已调五千精骑赶往这里,大概午时就能到达。”
金相印对着阿古柏的圣谕不得不跪下去,说道:“英明的毕条勒特大汗,您调来的五千精骑,就是五千只雄鹰,他会吸干刘锦棠小魔鬼的鲜血,他会让金顺这个老魔鬼葬身沙海。马元帅,本帅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虽然失去了古牧地,但我们却掌握了胜利。这是英明的毕条勒特大汗早就摆好的一步棋。马元帅,您难道没有同感吗?”
马人得把金相印扶到木椅上坐下,说道:“我们都是哲德莎尔国的子民,战无不胜的毕条勒特大汗是不会撇下我们不管的。为了欢迎从南疆飞过来的五千只雄鹰,本帅已让大阿訇宰杀了二十只肥羊。”
金相印接口道:“在南疆的时候,有人就曾经提示过我,美丽的姑娘能让一具干尸充满活力。马帅,我的话您听懂了吗?”
马人得笑着摇头说道:“英雄的怀里有了美女,英雄就会把战场摆在姑娘的肚皮上。为了让大清国的人马尽快滚出哲德莎尔汗国,我们眼下只能为南疆飞过来的雄鹰准备肥美的羊肉和甘甜的马奶。金大帅,本帅想把去城外迎接五千英雄的任务交给您,因为只有您,才配作他们的引路人。”
金相印未及讲话,一名侍从慌慌张张地闯进来禀道:“禀二位大帅大人阁下,城头瞭望台传来了消息,城北起了浓烟,这股浓烟正向这里狂刮过来。”
马人得一愣,随即扑通跪倒,举起双手道:“战无不胜的毕条勒特汗万岁呀,难道是您派过来的五千雄鹰到了吗?”
金相印略一沉吟,急忙扶起马人得道:“祖先把一双眼睛赐给我们,怕的就是我们分不清黑白。马帅,我们还是到城头去看一看吧。圣明的幸运之神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啊!”
二人匆忙骑马来到城头的了望台,伸长脖颈向远处张望。
但见乌鲁木齐正北一带地方,仿佛在天边,又仿佛百里左右,扬起老大一团沙尘,分明有千军万马向这里疾奔。
马人得内心一阵狂喜,不由自言自语道:“伟大的毕条勒特汗啊,您派来的雄鹰就要飞到这里了!”
金相印却大叫道:“不对!幸运之神打盹儿了,幸运之神肯定是打盹儿了!乌城正北是刘锦棠小魔鬼刚刚夺去的古牧地,毕条勒特汗的雄鹰只能从南面飞过来,不会从古牧地飞过来!”
马人得一听这话脸色顿变,扑通便跪倒在瞭望台上,举起双手道:“幸运之神呀,您为什么要打盹儿啊!您不能打盹儿啊!”
金相印一把拉起马人得道:“神灵已经提示过我们,当他打盹儿的时候,我们只有携带着大批的美女和牛羊以及粮食离开这里,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条路可走。”
马人得心急火燎地说道:“金大帅,您是从千军万马中冲杀出来的天山之鹰,依您的经验,哪里才是我们的落脚之地?”
金相印一边往瞭望台下走一边果断地说道:“迪化州城将是刘锦棠小魔鬼的克星!那里城墙高厚,弹药充足。那里原有守军三千,我们过去以后便是八千,再加上毕条勒特汗陛下派过来的五千雄鹰,迪化州城的守军将过万。我敢肯定,迪化州城的城垣之下,将会成为刘锦棠、金顺二魔鬼的墓地!”
马人得飞身跑下瞭望台,马上传令下去,命城内守军快速打点行装,并集结牛羊、骆驼,又将粮草装运上车,准备弃城南逃。
城中百姓见军兵疯狂掠抢每户的牛羊、粮食,连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也不放过,便知官军离此不远了,就纷纷趁乱出城,迎着尘烟去向官军报告马人得欲弃城逃跑的消息。
当地百姓累年受这些人和外来侵略者的欺凌,已经恨透了他们。
刘锦棠率军来到距乌鲁木齐约有十余里处,便得到了乌鲁木齐守敌正要弃城南逃的消息。
刘锦棠当机立断,命余虎恩率骑兵三营、谭拔萃率步兵四营由左路追击,又命黄万鹏率骑兵一部、谭上连率步兵四营由右路追击,命谭慎典等率步兵三营向乌城疾进,务期抢在守敌逃跑之前将城池包围。
军令下达,一时浓烟滚滚,马蹄疾驰,大小龙旗遮天蔽日,甚为壮观。
马人得、金相印二人率五千人马,押运着大批的牛羊、粮草,挟裹了两千余当地青壮百姓,其中有近千名年轻女人,仓皇出城溃逃,直奔迪化州城。
马人得、金相印二人率众刚至迪化州城城垣,尚未进城,余虎恩、谭拔萃二将率骑兵营跟手便至。
金相印见官军勇猛,不敢进城,带着部众转奔王城。
马人得见金相印不敢进城,他亦没胆量进城,而是尾追在金相印的队后,一路狂奔;因过于匆忙,大批的牛羊、粮草以及挟裹在军中的男女百姓俱被官军截获。
马人得只顾逃命,不再顾及其他。
迪化州城守敌见官军突至,慌忙打出白旗一面,余虎恩、谭拔萃二将顺利收复城池。
金相印率众未及赶到王城,王城已被黄万鹏、谭上连收复。妥明投降。
金相印于是会着马人得,稍事计议,便转头向南疆达坂一带狂奔,中途尽管遇着阿古柏派来的五千精骑,但仍不敢回头来战,一路向南疾进。
金顺见刘锦棠连下三城,自己也决定单独干件大功劳给朝廷看,于是率所部各营向乌鲁木齐以西各城推进。
金顺命所部推进的同时,亦致函刘锦棠,请刘锦棠暂莫西进,可在乌城、迪化州城、王城一带搜剿残敌,处理善后,其实是怕刘锦棠抢功。
恰在这时,刘锦棠收到左宗棠的来函,对官军取得的战果甚表欣慰。希望刘锦棠能够扩大战果,再创辉煌。
左宗棠函称:“接阅尊处两捷报,两覆坚巢,两下坚城,摧朽拉枯,莫喻其易,军威之盛,近无伦比。拊髀称快,遐尔攸同。安集延分兵助逆,本在意中,惟前来就戮者不多耳。金逆每给人拒敌,败则先逃,此次南窜,未知仍踞吐鲁番抑西窜以就安夷。此贼不诛,终为边患。和甫(金顺字)久无咨报来营,自己单衔驰报,实任乌鲁木齐都统,克复城垣,天颜有喜可知矣。”
左宗棠又说:“然非将新复之区一一经画周妥,可守可战,务期久远,则亦未可恃以为安。”
显然,左宗棠不担心战事能否顺遂,却在担心克复城郭后的善后等事能否料理妥当。左宗棠亦对金顺绕过自己向朝廷单衔奏报蓄了老大不满。
刘锦棠决定把北路乌城以西各城垣交给金顺去收复,自己则开始一边命各营在乌城一带搜剿残敌、派出军兵收购粮草,一边派员到已收复各地成立善后局,办理抚民、赈粮发放、诉讼等事。
第二节 恭亲王左右为难
历经两月有余,玛纳斯南城终被攻取。为推脱责任,金顺抢在左宗棠之前向朝廷报捷。读了金顺的折子,慈禧太后怒火中烧,连夜把恭王传进宫里。
金顺率军由乌鲁木齐以西向前推进时,盘踞于昌吉、呼图壁与玛纳斯北城之敌如惊弓之鸟,官军尚未到达便弃城南逃。爱伊德尔·胡里不折不扣地执行阿古柏的命令,决定把这里的守敌全部带走。为防官军追击,他让玛纳斯南城的守军拒敌。
金顺连复三城,自是大喜,稍事休整,便一面向朝廷拜折报捷,一面督命先锋营额尔庆额、徐学功两部快速赶往玛纳斯南城,决定把战果扩大到极致。
金顺以为玛纳斯南城也同北城一样,得知官军来攻必先弃城逃命。
但额尔庆额却偏偏在南城碰了个大钉子。
占踞玛纳斯南城的敌军首领是阿古柏麾下敢打硬仗的余小虎,地方首领是当地回目黑宝财。黑宝财亦非一般人物,是个足智多谋,深通韬略的饱学之士,人皆称其为赛诸葛。
余小虎盘踞玛纳斯南城后,原只有三千兵勇,但他在黑宝财的辅佐之下,一直在大肆招兵买马,兵额及骑勇竟然很快过万,成了阿古柏治下北疆各城最有实力的人物。
得知官军即将攻城,余小虎急召黑宝财到帅府议事。
其实,余小虎只是阿古柏任命的一名阿奇木(相当于州长),并不是元帅,黑宝财也仅是一名阿訇,亦非实际意义上的官长。
但余小虎经过与马人得、金相印等元帅比较后,认为自己无论从兵额还是土地的面积上都要超过马、金二帅,于是在黑宝财的策划下,上书阿古柏,请阿古柏赐封自己为元帅。
阿古柏接到余小虎的书函后,考虑再三,怕元帅过多引起军队混乱,于是就下诏任命其为比阿奇木高一级的汗国小通哈兼阿奇木,并特准其便宜行事。
余小虎接诏极其不满,于是在自己的领地玛纳斯南城自封元帅。
余小虎私下同黑宝财说道:“阿古柏帕夏的毕条勒特汗就是自封的,我缘何就不能自封元帅!”
黑宝财见余小虎自封元帅,自己也开始心有不甘,不久亦自封为阿奇木;余小虎离不开黑宝财,只得默许。
余、黑这一武一文,自此开始狼狈为奸,在玛纳斯南城为所欲为,把南城生生变成了一座人间魔窟,盘剥之甚几近于杀鸡取卵,百姓深恨之。
黑宝财匆匆赶到帅府后,未及落座,余小虎已然开口说道:“黑宝财阿奇木,刘锦棠攻克乌城后,金顺大魔头已带着他的牛马鬼蛇向我们攻来。本帅来玛纳斯南城之前,毕条勒特汗曾郑重地对本帅说,玛纳斯南城的黑宝财是哲德莎尔汗国的旷世之才,他熟回文,通汉文,会满文,他满腹兵书,韬略过人。黑宝财,鉴于目前的状态,本帅代表毕条勒特汗正式任命您为本帅的军师。黑宝财,您现在可以向幸运之神起誓了。”
黑宝财慌忙跪倒,对着屋顶举起双手宣誓道:“我,黑宝财,玛纳斯南城的阿奇木,刚刚被余小虎大元帅任命为军师,现在在神灵的面前发誓:在大清国金顺大魔头来攻城的时候,我一定把毕生所学贡献在军前,我一定协助余小虎元帅战胜金顺,我一定要让金顺和他的一群牛马鬼蛇死无葬身之地!”
黑宝财誓毕,便同着余小虎走出帅府,到城头去布置防守事宜。
针对清军一贯喜用重炮轰击城墙、城门的作战特点,黑宝财命令守敌在城墙之后又筑起一道高厚的新城墙,并特调两门英国造小钢炮架在二道城墙上,两边布置了五百余名火枪手,专打城门破后进城的清军。
布置好城门的防守,黑宝财又向余小虎建议,调火枪手守城楼,而在二道城墙内一米远的地方,又快速搭建起十几座炮台,炮台都高过城墙米许,两边仍置火枪手若干,以备城墙倒塌后轰射清军用。
兵力布置完毕,黑宝财又把城里的上百名阿訇、巫师召集到一起,搭台作法,借以鼓舞士气。
额尔庆额奉金顺将令提军到此,也不等徐学功来到,很快便开始攻城,但却遭到城内守敌的拼死抵抗。城未攻下,军兵倒伤亡不小。
徐学功到后,两部人马又合力攻打了一次,仍以失败告终;不仅伤亡颇大,还让总兵冯桂增丢了命。
额尔庆额把一腔怒火都发到徐学功身上,指责徐部配合不利。
额尔庆额碰了钉子,不敢硬攻,只好远远将城池包围,派人飞马给后路的金顺送信。
金顺带着后膛开花大炮督率大队转日来到。金顺到后,先将徐学功的顶戴摘掉,然后便带上一干将领绕城看了一回。
金顺见南城城墙高厚,城头炮火也颇猛烈,心下对强攻明知不可,但他求功心切,怕时间久了别人来抢功,仍决定冒险强攻。
依金顺的逻辑,刘锦棠能冒险成功,他金顺怎么就不能呢?刘锦棠不过是名汉员,他金顺可是满人呐!论地位,满人比汉人是要高出许多的。
他按着刘锦棠的攻城策略,命令士兵快速为后膛开花大炮搭建炮台,然后又集中十几门小钢炮分置大炮左右;开炮之前,他自然也调四营步兵提前埋伏在城门两侧,等城门倒塌,便哄抢进城。
城门如期轰开,四营兵勇果然按预定计划呼喊着抢进城来。
但随着城门内响起的几声炮声,四营兵勇不仅被轰倒大片,金顺麾下两名最得力的营官亦被当时炸死。
黑宝财见炮击得手,当即挥旗下令让二道城墙内的大炮开火,将城门缺口封锁。
金顺一见抢城失利,心下不由大慌。
他思虑再三,决定将火炮全部调离城门口,转而轰击城墙,期望从城墙突破。
但玛纳斯城墙均为青石修筑,最是坚固,一般钢炮根本撼它不得。而城内猛烈的炮火,又不给他筑造后膛开花大炮炮台的机会。
金顺无计可施,不得不传命兵勇架设云梯,却又遭守敌一阵炮轰枪扫,使伤亡数额快速猛增。
金顺所统各营原本就是老爷兵,都是一鼓之士,一旦遇挫,斗志登时全消。
金顺见全军怠战,知道再战不利,只好传命各营退后一里处安营扎寨,同时飞函伊犁将军荣全,命其作速提军来援。
趁官军退后歇战的时机,余小虎命令守城兵勇,用石头和沙土将城门堵死。
荣全一见金顺的公函十万火急,不敢耽搁,当日即率所部四营一起骑队、一营炮队、一营火枪队及两营步队飞速向玛纳斯南城赶来。
荣全是满洲正黄旗人,关佳氏,咸丰元年(公元1851年)袭一等咸通侯爵,一直在边关任职。咸丰十一年(公元1885年)开始出任塔尔巴哈台领队大臣、喀喇沙尔办事大臣、伊犁参赞大臣。在任期间奉命与沙俄会商,签订《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任镶红旗蒙古副都统兼署伊犁将军,次年(公元1867年)调任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同治八年(公元1869年),奉命与俄国签订《乌里雅苏台界约》。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白彦虎战败出关,驻迪化州城附近。荣全率所部马队在沙子山大败白彦虎,因功赏头品顶戴,实授伊犁将军。
见荣全来到,金顺抖擞精神,二次督军攻城,但成效仍未进展分毫,反倒又有些许伤亡。金顺心下愈发慌乱,眉头皱起老大一团疙瘩。
荣全一见攻城遇阻,且伤亡过大;得知金顺尚未给左宗棠通报战况,他便连夜给左宗棠发了封快函过去。
荣全有荣全的想法,荣全不想因为金顺而影响自己的前程。
就在金顺对玛纳斯南城莫可奈何的时候,正在乌鲁木齐料理善后的刘锦棠正在自己的办事房里面北跪接封赏圣旨。
旨曰:“前据左宗棠奏攻拔古牧地坚巢,克复乌鲁木齐、迪化州各城大概情形,业经降旨宣示。兹复据该督将详细情形驰奏,与金顺前奏大略相同。道员刘锦棠会同金顺督兵进攻古牧地,连战大捷,逼垒轰击,立拔坚城,首要各逆,擒斩净尽,并将安集延援贼一律歼除,乘胜进兵,贼众奔窜,追杀数十里,斩酋多名,连克乌鲁木齐、迪化州等城。剿办极为得手。所有尤为出力之西宁道刘锦棠,着赏给骑都尉世职,提督谭拔萃、谭上连、余虎恩、谭和义、席大成均着赏给云骑尉世职;黄万鹏、萧元亨,均着赏穿黄马褂;参将董福祥,着免补参将、副将,以总兵交军机处记名,遇有缺出,请旨简放,并赏换阿尔杭阿巴图鲁名号……”
刘锦棠同着一应将官刚刚领旨谢恩毕,又接到左宗棠紧急送达的快函。
函曰:“玛纳斯本可应弦而下,只因众志不协,稽延许多久,致土回复行抗拒,迟收一篑之功。金都护信来,拟以大炮轰攻,计可迅期得手,顾未见续报克复,不解何故?”
快函又说:“若玛纳斯仍未如期攻下,可视军情缓急,遣一军援之,方不误大局也。弟尝言,战阵之事,权在主兵之人,非他人所可参预。”
快函最后道:“乌垣、红庙之复,厥功之伟,天下当无异词。如果南路节节顺手,则麾下功勋冠于环宇,所当慎益加慎,黾勉图之。”
左宗棠在信中希望刘锦棠“可视军情缓急”,派兵助攻玛纳斯南城,怕因为一座城池而贻误规疆大局。
刘锦棠把左宗棠的快函读了又读,思虑再三,未敢贸然派兵助攻,而是先派出十几匹快马到玛纳斯南城一带去打探消息。
金顺、荣全二人都是功名心颇重之人,刘锦棠不想分享其功。
快马出发之后,刘锦棠便开始给左宗棠写回信。
刘锦棠从新疆气候的实际出发,认为应该暂缓进兵南路,提出:“大雪封山,粮草、行军两不得便,应侯明春冰消雪融之后进军最为妥当。”
刘锦棠随后向左宗棠提出自己思虑已久的会师规复南路的八条建议:“一曰:进规南路,则巴、古之间及古城以西至古牧、乌垣一带皆大军后路,拟调徐占彪马步六营在此设防;二曰:金都护统所部各营应分布古城至乌垣、昌吉一带,锡领队所部应分布玛纳斯、呼图壁一带,彼此联络一气,以严北路之防;三曰:嵩武军张军门应由哈密前进,至暸台逾山而西向辟展,与徐提督占彪会师西进,一面搜山,一面纵火,务将山内伏贼一并搜除净尽;四曰:大军南规之后,粮草宜储存乌垣,由古牧地城转运、采办。子药、枪炮等赘重之件,可由哈密、辟展、吐鲁番,可省数百里路程,虽中间必经戈壁,然不过两站余,况嵩武军由此过师,则大军所需子药、枪炮亦当于此间另觅运道,以资利便;五曰:大军进至南路后,每克复一城,即设立一善后局,同时办理赈民、屯垦等事;六曰:赈银、赈粮随大军跟进;七曰:请派大批官员出关专为料理善后等事;八曰:上奏朝廷,请调拨大量开渠引水相应设备。”
八条之外,刘锦棠又向左宗棠提出移民一说,以期在短期内恢复农牧各事。
刘锦棠将信送走之后,一面继续料理善后,整顿全军,筹措粮草,一面密切关注玛纳斯南城的动静。
玛纳斯南城却久攻不克,金顺、荣全二人的伤亡数字却在日益加大。
刘锦棠长叹一口气,不得不把道员罗长佑、提督黄万鹏、宁夏镇总兵谭拔萃、总兵董福祥等四将召来,吩咐道:“玛纳斯南城久攻不下,已成北路的钉子。此钉不拔,影响北路搜剿进程,亦妨碍粮草转运。各位可从各营挑选步队六营,马队五营,星夜援之。本官已得到确切探报,玛纳斯南城之总城门已被轰塌。你们见到金都护后,请都护大人先集中大小各炮向城门内轰炸,可连续轰炸半个时辰,然后便组织步队快速进城,并用火枪向缺口内射击,讲究一个快字,不能给对方炮台守敌喘息的机会。”
罗长佑小声问道:“金都护与荣侯已围攻玛纳斯南城近两月,想来余小虎与黑宝财二人确是个懂兵事的人。为使玛纳斯一战功成,大人何不亲自到该城督战?”
黄万鹏也道:“罗大人所言极是。大人是钦命的前敌总督帅,只有大人的话,金都护和荣侯爷才肯听。”
刘锦棠苦笑一声道:“几位有所不知,我湘、楚各营出关以来,收城复地,屡立大功,这已让金都护与荣侯爷心生妒意。此次收复玛纳斯南城,本官是决意让金、荣二位大人得此大功了。曾文正生前曾反复论说,有功不可独享。此次收复新疆,非一军一路便能功成,需各路人马和衷共济才能成事。各位去后,本官即致函金、荣二大人说明情况。各位但请放心,无论各位到玛纳斯后怎样作战,金、荣二位大人都会大力配合的。本官在乌城筹备酒宴,等着为各位庆功!”
四人高高兴兴地领命而去。
刘锦棠旋把派罗、黄、谭、董率马步各营助攻玛纳斯的事函告左宗棠。
十几日后,玛纳斯南城被克复,除余小虎率近千人逃脱外,守敌近五千人受抚,余皆被杀,黑宝财亦在其中。
金顺率军人城后,因忿恨城内百姓配合守敌与官军作战,致使该城久攻不下,使他在朝廷面前大丢颜面,竟对手无寸铁的城内各族青壮年大肆斩杀,在新疆北路已复各城造成极坏影响。
刘锦棠闻报,大惊失色,急遣快马劝阻,方止。
左宗棠的来信再次递到刘锦棠之手。此信仍与刘锦棠探讨进规南路的事情。
信云:“就目前局势言之,下兵南路,宜先固北路。古、济以西至乌垣,节节空虚,匪徒出没。”
又说:“南路自乾隆二十四年平定回疆,建八城:一喀什噶尔,一英吉沙尔,一叶尔羌,一和阗,一阿克苏,一乌什,一库车,一喀喇沙尔,而吐鲁番不与焉。托克逊尚是吐鲁番辖境,过此则喀喇沙尔所辖之苏什巴台,为南八城之首。将来兵进至托克逊,追奔逐北,至阿克苏作一停顿(道光五年办张逆,先驻此,盖地势扼要,且饶水草也),或分兵进叶尔羌、和阗,或径捣喀什噶尔,或分兵防伊犁,皆须临时斟酌,然三路分布之局,不可不预为敌之。现在大军为一路,嵩武为一路,尚少一路之军。不佞所以拟调金景亭一军者以此。玛纳斯南城本可收抚,因孔才执意欲剿,徐学功不能与争,而外来各军群思居复城之功,摩拳以待,及攻坚不下,乃请和甫都护亲临督剿。都护恃大炮以为成功可期,遂贸然而来,至此则锐气索然矣。”
刘锦棠读到此处不由一笑,因为金顺向左宗棠通报的情况与实际情况完全不符。什么“孔才执意欲剿,徐学功不能与争,而外来各军群思居复城之功,摩拳以待,及攻坚不下,乃请和甫都护亲临督剿”,全是胡说八道!孔才不过金顺麾下一总兵衔的统领,所部不过两营骑队,他怎么可能执意欲剿?而提督衔徐学功所统的绿营不过一千人马,他也不敢去与旗营的人争功。
金顺自己为居头功而执意进攻,却把责任全部推给了部下及“外来各军”。
左宗棠在信后写道:“以常理论,进规南路,须侯金景亭到始够布置而策万全。然此军到乌垣,总须腊冬之交。如军机不能久待,则侯玛纳斯收队回营,古、济各营搜山事毕,桂、方到齐,亦可稍资指挥,其蜀军、嵩武之进规吐鲁番,师期应由尊处酌定,乃期有当也。”
信中所称金景亭者,即卓胜军统领金运昌也。
金运昌字景亭,安徽盱眙人,现以记名提督率所部淮勇在包头驻防。经左宗棠奏请,朝廷已下旨征调所部,归刘锦棠调遣,为进规南路增加兵力。但此军出关,要准备大量工作,总须腊冬之交才能动身。
桂、方自然说的是总兵桂锡桢、副将方友升二人,目前二军正奉左宗棠之命由甘肃各驻地向肃州进发,即将出关。
信末蜀军、嵩武者,指的是由徐占彪统带的蜀军与张曜统带的嵩武二军。
徐占彪现驻防巴里坤,张曜则一直驻在哈密。
左宗棠已与刘锦棠函商妥当,进规南路,将由刘锦棠的老湘军、徐占彪的蜀军、张曜的嵩武军担任主力。金顺则镇守北路,在保护粮道、向前线转送给养的同时,监视伊犁俄军的动向。
玛纳斯南城攻克的当日,金顺为推托失利的责任,竟抢在左宗棠之前向朝廷上了一折,把责任全部推给了攻城战殁的冯桂增头上。
冯桂增原是楚军将领,因功至提督衔,后放凉州镇总兵,转隶凉州镇副都统额尔庆额。
金顺兵发玛纳斯南城,先锋官便是额尔庆额,冯桂增是随额尔庆额作战。
金顺上奏称:“官军收复玛纳斯北城后,冯桂增既未知会额尔庆额,亦未禀告本军,便决定攻取玛纳斯南城。额尔庆额得知冯桂增孤军冒进后,忙联络徐学功等人接应,以防失利。额尔庆额、徐学功赶到玛纳斯南城垣时,冯桂增所部已溃不成军,冯桂增本人亦中炮身亡多时。”
金顺的折子到京不久,左宗棠为冯桂增请恤的折子跟手也递了进来。
左宗棠的折子并未提到冯桂增擅自攻城的事情,也未指责金顺、荣全、额尔庆额等一班满贵武职大员的半点不是,只是讲述冯桂增如何作战勇猛以及中炮经过。
金顺的折子说冯桂增无功有过,左宗棠的折子却反复论说冯桂增之功,通篇未见一个过字。
慈禧太后把恭王召进宫来,说道:“这个冯桂增跟了左宗棠多年,左宗棠难免要替他说句话。按说呢,这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冯桂增不该攻城之前不同金顺打声招呼,要不啊,官军就死不了那么多人,他呢?自然也就丢不了命。冯桂增是有功,但那是从前。攻打玛纳斯这件事,他不仅无功,而且有过。照理,不仅不能为他优恤,总要惩戒一下才好。官军不是蟊贼,不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左宗棠今年多大了?”
恭王想了想答:“回太后话,左宗棠今年六十四岁!”
慈禧太后随口说道:“六十四了,老了,脑筋不够用了。他如此偏袒姓冯的,分明是故里之情在做怪。你呀,同他们几个议一议。姓冯的已经死了,不议恤也就是了,但左宗棠却不能就这么着,总得有个说法。依我看啊,不行,就把左宗棠的一等伯革了吧,等有了功劳再给他恢复,也算让他清醒清醒。咱不能糊里糊涂过日子啊!”
恭王全身一震,沉吟许久才道:“臣下去同宝鋆他们几个议一议。”
现在的军机大臣原本是五位,依序是满员文祥、满员宝鋆、汉员沈桂芬、汉员李鸿藻、满员景廉,领班亲王仍是恭王。
文祥在年初便已告假在府里养病,五月卒,军机大臣于是成了四位,实际说话的就是宝鋆、景廉两个。李鸿藻偶尔争一争,沈桂芬干脆就是个四面光,不要说争,有时连多说两句话都嫌累得慌。
这样一来,一有什么事情,恭王就同宝鋆、景廉两个商量,商量出结果后,再向沈桂芬、李鸿藻二人通报。
这次自然也不另外。
宝鋆字佩蘅,时年已经七十岁,从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开始,他就做军机大臣,至今已历十六年,一直受慈禧太后器重。他同文祥一样,主张重用汉人,以汉员治汉。但他又同文祥不一样,文祥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敢当朝替恭王讲话,而他则不同。背地里,恭王说什么照例是什么,他从无异词,但若慈禧太后翻了脸,他便在太后面前唯太后的话是听,更不敢替恭王讲半句话,竟跟没有主见似的。重用汉人这一点他也没有彻底的时候。肃顺生前向咸丰帝提议重用曾国藩及曾国藩所编练的湘军的时候,他第一个举双手赞成,但裁撤湘军的时候,他又是第一个连连称是。百官背地里都管他叫“鼠军机”,这借用的自然是“首鼠两端”的典,其实是很贬意的话。但他并不为之所动,仍然我行我素。
景廉是从乌鲁木齐都统任上授正白旗汉军都统进京任职的,不久授都察院左都御史,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命人值军机处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授工部尚书。景廉一直作外任,在军机处的日子尚浅。基本是宝鋆怎么说他便也怎么说,对恭王自然也是惟命是从,不敢有异词。
沈桂芬是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入的军机,但沈桂芬从入军机处的那天起,便被人戏称为滑翁,其为官的宗旨,也就可见一斑了。沈桂芬身为汉员,自然有他不可明喻的苦处。大清立国至今,满员一直就是贵于汉员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宝鋆、景廉二人应召来到恭王府后,照例是先扯上一阵的闲话,然后才切入正题。
恭王说道:“玛纳斯南城攻下来了,麻烦也来了。”
恭王说着拿起桌上的两份折子递给宝鋆接着说道:“这是金和甫和左季高分别发来的折子,你们看一看,咱们再议。”
宝鋆接过折子埋首看起来。
景廉无事,不由小声问恭王一句:“王爷,金和甫和左季高都在折子里说什么了?玛纳斯南城攻下来了,这是喜事,怎么倒有了麻烦?这是怎么说?”
恭王叹了口气道:“我现在也弄不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官军围攻玛纳斯失利,死伤挺重。金和甫说,是冯桂增想贪全功造成的。等左季高的折子一到,又好像另有原因。”
景廉故作聪明地说道:“王爷原本是愁在这里,下官以为这倒是个好解决的事情。”
恭王一听这话,不由歪起头来盯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说说看。”
景廉便道:“王爷容禀,下官以为,给刘毅斋下道圣旨让他就近访查一下不就行了?或者让刘毅斋把冯桂增召到乌鲁木齐直接询问也可,王爷以为如何?”
恭王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你呀,说得倒轻巧!如果冯桂增还活着,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麻烦了!”
宝鋆这时已将两篇折子看完,此时正眯着眼睛想着什么。
恭王冲着宝鋆说道:“佩蘅,你说说看。”
宝鋆从深思中醒来,说道:“王爷,您老是怎么个主意呢?西太后又是怎么个主意呢?”
恭王说道:“本王以为,金和甫的话是靠不住的,争功的恐怕不是冯桂增,倒是他金和甫。金和甫是乌鲁木齐都统,又是帮办新疆军务大臣。左季高没有荐他做出关各路人马的统帅,而委了刘毅斋,他心里一直有气,总想干件大事出来给人看。”
宝鋆小声问了一句:“王爷,西太后怎么说?”
恭王叹一口气道:“西面能怎么说!还不是听了金和甫的一番话!”
景廉这时道:“王爷,西太后这么做或许有道理。冯桂增毕竟是死了的人,朝廷总不能不看活的看死的!佩蘅,您老以为呢?”
宝鋆笑道:“您老倒是会问!——王爷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下官还能说什么呢?不过呢,下官倒是以为,不管金和甫与左季高孰是孰非,玛纳斯终归是拿下来了。其实啊,不知王爷对左季高近来上的几个折子留意没有,左季高啊,也在和金和甫斗气!”
恭王忙问一句:“你指的是哪些方面?”
宝鋆道:“额尔庆额上日给下官来信讲,左季高对金和甫凡事不与他相商而是直接上折一事,极其不满。左季高常对身边的幕僚讲,现在督办新疆军务有两个钦差大臣,一个是他左季高,一个便是金和甫。”
景廉忙插话说道:“左季高这话可是说得太过了。金和甫是乌鲁木齐都统,又是新疆军务的帮办大臣,金和甫遇事上奏朝廷这并无不当。左季高这么说明显的是在揽权,他晋伯还不满足,他这不是要辜负圣恩和王爷对他的爱护吗?”
恭王叹口气道:“你们两个呀,话又扯远了。西面昨儿把我叫了去,想革掉左季高头上的伯爵,以示薄惩。西面在气头上说的话我们自然不能太当真,但也总要想个办法出来才行。设若理在金和甫一边怎么办?理在左季高一边又怎么办?我们都要先拿个办法出来呀!”
宝鋆忙道:“王爷,您先说说您是怎么个主意。”
景廉也道:“是啊,大主意总要王爷来拿才是。王爷怎么说,我们怎么办就是了。”
恭王道:“不瞒你们两个,攻取玛纳斯失利这件事,错在金和甫而不在左季高。如果西面硬要担护金和甫捏左季高的错处,你们两个可要把话同西面讲清楚。刘毅斋听左季高的,他不可能受金和甫的摆布。金和甫一贯有争功的毛病,还好闹意气。新疆眼下只是北路有了眉目,南路怎么样?还是个未知的前程。”
宝鋆忙道:“王爷只要端出了盘子,下官争上两嘴也就是了。王爷的意思已明白,新疆现在还离不了左季高。”
恭王知道宝鋆嘴上虽然说得漂亮,但他一站到朝堂之上的时候,十回定有九回出现反复,便就把眼望住景廉,看景廉的态度。
景廉却沉吟了半晌才道:“西太后究竟是怎么个主意呢?不摸准西太后的心思,到了朝堂之上,有些话怎么说呢?设若西太后打定主意要革掉左季高的爵位,我们不是眼瞅着往钉子上碰吗?——王爷,说不准西太后对新疆真想换帅呢!”
恭王长叹一口气道:“设若西面真想换帅,这新疆可就完了。金和甫这个人,他哪是做帅的材料啊!为了新疆,我大清国已累计筹借洋款近千万两白银,这还不算完。现在又要换帅,这不是胡闹吗?”
宝鋆与景廉互相看看,都把头低下去,各人思谋各人的算盘。
恭王无可奈何,只好把二位军机礼送出府门,跟手又把礼部右侍郎潘祖荫请了过来。
潘祖荫进府不久,军机大臣沈桂芬与李鸿藻也相继乘轿赶到这里。
第三节 金都护赏戴双翎
除伊犁外,新疆北路被官军全部收复。
朝廷赏赐功劳最大的刘锦棠骑都尉世职,却把双眼花翎颁给了金顺。金顺成了关外各官中得重奖的人。
接罢圣旨,额尔庆额愤怒了,荣全也气红了眼睛。
恭亲王是道光皇帝的第六子,是醇亲王的六哥,咸丰皇帝异母弟,人称“鬼子六”。大清国在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北京条约》订立后,能专门为办理洋务及外交事务而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就是在他和文祥的努力并奏请下由咸丰批准的。
客观地说,在当时的所有主事王爷当中,恭王是最有见识的一个。恭王思想活跃,敢破祖宗规矩重用汉员。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一批汉员能够中流砥柱、成为一代巨擘,与恭王是有着直接关系的;清王朝能够在衰败时一度出现中兴局面,也有他的功劳在内。
两宫听政初,恭王还是很被慈禧太后看重的。恭王定的一些事情,不管对否,慈禧太后都很少驳复。如此一来,恭王渐渐就有些忘乎所以,做事也开始有些跋扈。
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慈禧太后眼见恭王朝纲独断、不可一世,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罢去加在恭王身上的议政王等一切职务,命其在王府面壁思过,让恭王威风大扫。不久,恭王虽然在曾国藩、潘祖荫等一班大臣的呼吁下重人军机和总理衙门,但头上的议政王封号还是被慈禧太后罢黜了。经此一劫后,恭王就再不是以前的恭王了,由“鬼子六”变成了“傻子六”。清朝祖制,皇帝冲龄,皇太后可以听政,但太皇太后却不准听政。同治皇帝宾天后,慈禧太后为了能继续把持朝政,免做太皇太后,她不为无后的同治皇帝寻找儿子,却把醇王四岁的儿子载湉过继给了咸丰皇帝为子,由载湉承袭大统。这就是现在的光绪皇帝。
醇王原本在慈禧太后的眼里是无足轻重的,但自打小载湉进宫后,醇王一夜之间由无足轻重的一般王爷变成了举足轻重的帝父,身价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慈禧太后开始拿醇王来压恭王,人前人后说了不少“醇王听话,老实厚道”这样的话,弄得恭王整日夹着个尾巴做人。
但依恭王的性格与治国的经验,他是不会甘于做“傻子六”的,偏偏慈禧太后也是个轻易不肯认输的人,针尖对着麦芒,这就使得他们叔嫂之间的关系极其紧张。
恭王的处境一日难比一日,军机处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领班大臣的地位时时受到挑战。恭王想重振雄风,可惜慈禧太后不给他机会。
恭王现在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到光绪帝亲政以后的日子。
但光绪帝刚刚六岁,何时亲政,能否如期亲政,都还是未知数。
第二天早朝,醇王奕譞第一个奏事,讲的是神机营的两件事情。
恭王第二个奏事,讲的自然是玛纳斯失利的事。
恭王话刚讲完,贝勒奕劻便出班奏道:“禀太后,奴才以为冯桂增不同金顺招呼,擅自向玛纳斯冒进,造成我官军四营受创,冯桂增虽死仍不抵过。左宗棠身为督办钦差,不问情由,只凭故里之情便为冯桂增请恤邀赏,实属不顾大体,藐抗国法。为正国体,冯桂增之过失应严加追究,左宗棠也应交部议处。”
醇王奕譞这时也奏道:“禀太后,奴才也想说几句话,请太后恩准。”
慈禧太后点头说道:“你说吧。我和皇上听着呢。”
醇王便跪下道:“禀太后,奴才深知,现在出关各军兵员原本不足,朝廷正在续调人马出关。姓冯的孤军冒进,竟然一下子损失掉四营近两千人马,使关外的兵力更加不足,造成进规南路的时间不得不延后。”
慈禧太后见醇王说起来没完,不由摆了摆手打断道:“你究竟要说什么呀?”
醇王忙磕头道:“请太后恕罪,奴才是说姓冯的应该治罪,左宗棠也要严加治罪。祖宗创下这份基业不容易呀!”
醇王话未说完,已是莫名其妙地抽抽答答哭起来。
各王大臣均暗暗发笑。
慈禧太后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两个都下去吧。恭王啊,你说说看,左宗棠不问情由便上奏为冯桂增请恤,他做得究竟对不对?祖宗家法还要不要讲?”
慈禧太后着实厉害,她绕开冯桂增是否冒进一事不问,单问左宗棠为冯请恤一项,而且拿祖宗家法说话。
恭王硬着头皮跨前一步,沉吟了一下答道:“禀太后,臣以为,左宗棠奏请为冯桂增请恤这件事,朝廷还需进一步查明。臣大胆以为,左宗棠受皇恩颇重,亦识大体,他现在为冯桂增请恤,肯定有他的道理。请太后明察!”
恭王说完这话,有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宝鋆与景廉。
宝鋆与景廉二人,眼睛却直管望着前方,一点讲话的意思也无。
潘祖荫这时跨前一步说道:“禀太后,微臣有几句话要说,请太后恩准。”
慈禧太后冷冷地说道:“潘祖荫哪,你有话就说吧,咱们今儿索性都把话说明白。”
太后的话里明显带着气。
潘祖荫不管这些,只管奏道:“太后容禀,微臣以为,恭王适才所言极为有理,何况我朝立国百年,讲求的是立功者奖伤亡者恤。不管冯桂增是何种缘由阵殁,他临阵不屈应是不争的事实。左宗棠久读圣贤之书,又熟知我朝律法,该大臣督兵以来,从无滥保过一人,颇识大体。现在新疆北路刚平,对南路尚未进兵——”
慈禧太后忽然打断潘祖荫的话,大声道:“播祖荫啊,你讲的这些我都懂,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你先下去。宝鋆呐,你来说说看。”
慈禧太后不顾情面地把潘祖荫斥退,显然是对同治四年潘祖荫为恭王上疏的事心怀遗恨。潘祖荫心知肚明,快快退下。
宝鋆这时抢前一步,未及说话,竟然当先一阵咳嗽,咳得满堂皆惊。
慈禧太后见宝鋆咳起没完,不由惊道:“宝鋆,你这是咋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咳就咳起来了?”
慈安太后也道:“咳得这么厉害,怕是撞着什么了吧?”
慈安太后怀疑宝鋆不是撞了鬼就是招了邪,除此以外,她想不到别的上面。
宝鋆扑通跪倒,一边咳一边磕头。
慈禧太后无可奈何,只好挥手退朝。
这个早朝,生生让宝鋆给搅了。
退朝的当日,潘祖荫便打发快马给肃州的左宗棠递快信一封,恭王亦让家人骑了快马飞奔肃州,请左宗棠从速派员查明攻取玛纳斯南城失利的真正原因,快速回奏;同时,恭王又给金顺发去兵部火票一份,着金顺速将玛纳斯南城失利的真正原因向左宗棠禀报,不得越级上奏,否则从严查办。
就在当晚,慈禧太后又将恭王召进宫去,提出要改授金顺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左宗棠仍以大学士陕甘总督为关外各军筹款办粮。
慈禧太后这样说道:“无论怎么说,金顺都是咱自己人,左宗棠现在肃州,金顺就在新疆。改授金顺钦差大臣,就算与俄国交办起伊犁的事情,也省却了诸多麻烦不是?金顺的身体比左宗棠好,又久历边关,办起事来有经验。听奕譞讲,英国人和俄国人都愿意与他办事。”
恭王一愣,至此方知道太后执意要拿左宗棠的不是原来却是他这个七弟给太后出的主意,不由边思考边答道:“回太后话,金顺在京师做骁骑校尉时,就因爱闹意气被参领参过一本。金顺其人,比较骁勇但不通韬略,加之性情急躁,与部属多有不和。荣全和额尔庆额都对他存有意见。何况,各路人马出关以后,立功最多的是老湘军统领刘锦棠,而不是金顺。如果授金顺钦差大臣督办全疆军务,刘锦棠定然不服。臣下朝后,已打发快马去给左宗棠与金顺发函过去,让他们从速据实奏报攻取玛纳斯失利的原因,不得隐瞒。请太后明察!”
慈禧太后想了又想,只好说道:“那就等左宗棠的折子到后再说吧。”
恭王当日回府,不由暗自骂道:“老七这个人,真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什么都不懂,还什么事都掺和!事关全疆大局,督办钦差能想换就换吗?真出了事,谁能担起这个责任!”
醇王奕譞为什么给太后出这么个主意呢?原来,就在两月前,驻守伊犁的俄国最高军事首领禀承俄七河省省长科尔帕科夫斯基之命,派人赠送给金顺和阗玉一块,请金顺上奏朝廷,讲明只可与俄国为友,却不可视俄国为敌,让金顺劝阻朝廷暂不向伊犁进兵。金顺思虑再三,只好把美玉派人进京送给醇王,并附言说出俄人的意图,却没敢给朝廷上折。
醇王对金顺印象不深,但对金顺送过来的美玉却印象极深。他找行家对这块玉看了看,据行家说,这块玉是活玉,已通了灵性,可惜是块公玉,如果能把与其相匹配的那块母玉寻到手,那当是稀世之宝。
醇王闻听大喜,便开始利用每一次机会在太后面前给金顺说好话,太后的心思这才活动起来。
依醇王的混蛋逻辑,只要金顺成了钦差大臣,再去替他寻找那块母玉自然要省事得多,他手里的这块公玉也就不会落单了。至于金顺出任钦差大臣后全疆能否如期收复,醇王却想都没有去想,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他手里的那块落单的公玉能否如期寻到娘子。
左宗棠收到潘祖荫和恭王的信后,当夜便旧病复发,但他仍强撑着精神给刘锦棠发密函一封,委刘锦棠赶赴玛纳斯南城,会同金顺,快速查明攻取玛纳斯南城失利的原因及冯桂增战殁的经过。
刘锦棠接到左宗棠的信后,虽然明知道此次攻取玛纳斯南城过在统兵之金顺而不在攻城之各员,但为了能给左宗棠一个清楚的交代,也只好轻骑赶往玛纳斯金顺大营,向金顺亲自探询攻城的经过及冯桂增的死因。
金顺起始仍把失利的主要原因归罪于冯桂增身上,后见刘锦棠拿出了罗长佑的证词,口气这才软下来,但仍不承认攻取玛纳斯南城是他的军命,强调是前锋统领额尔庆额、冯桂增与徐学功三人贪功轻进造成的。
金顺最后把刘锦棠请进秘室,改容说道:“毅斋老弟,攻取玛纳斯南城失利,亦非老哥所愿,也出老哥意外。如今恭王十万火急追究原因,左爵相也在肃州让老哥从速据实禀报,老弟又受老爵相委派赶到这里查问此事,现在想来,动静是让老哥闹大了。这件事,如果老弟据实向爵相禀告,老哥头上的乌纱不保倒在其次,进规南路的师期恐怕就要延后。”
刘锦棠小声问道:“都护大人,额尔庆额、冯桂增、徐学功要攻取玛纳斯南城这件事,事先您老究竟知不知道呢?”
金顺抚须说道:“毅斋老弟,老哥可以指天发誓,这三个混蛋要围攻玛纳斯南城,事先并没有禀告于我。老弟试想,额尔庆额只有两营一起马队,冯桂增所部虽有两营步队两营骑队,但两营步队和骑营并没有跟上,而徐学功也只有两营骑队尚欠一起,三个人加起来才这些人马,老哥怎么敢同意让他们去取南城呢?”
刘锦棠笑一笑没有言语,却顺手从袖管里摸出一张兹文道:“本官已见过徐学功军门,这是徐军门交给本官的一道行营兹文,上面有您老的命令。您老命令徐军门,逼近玛纳斯城垣,相机攻取。下面盖有您老的帮办新疆军务的紫花大印。”
金顺接过兹文,只看一眼,便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老哥怎么想不起来呢?——徐军门还说过什么?”
刘锦棠长叹一口气道:“都护大人,官军孤悬塞外,加之地形不熟,敌众我寡,最忌轻举冒进。我各路人马合成一路,能战者也不过五万余人。稍一不慎,就将出现不测。此次攻取玛纳斯南城失利,固属额尔庆额、徐学功、冯桂增等人贪功所致,但都护本人也非毫无责任。都护赶到南城城垣后,见官军失利,也不问情由,先责怪徐学功救护不力,又将他头上的顶翎摘去,这件事做得就有欠妥当。”
金顺被说得满面通红,低头连连说道:“老弟所言极是!老哥也是一时气极。这件事,还望老弟在向爵相禀报的时候周全一二。”
刘锦棠很快将访查的情况具实函告左宗棠,同时也捎带了几句替金顺开脱的话。
病中的左宗棠接到刘锦棠信函的当日,即把文案传到榻前,有气无力地口述了《查明袭攻玛纳斯城失利确情》一折。
左宗棠在折中这样写道:“兹据刘锦棠查复:……额尔庆额、冯桂增等与徐学功议攻玛纳斯城,原约二十九日会师进攻,并未明定时刻。嗣额尔庆额、冯桂增两营于先夕寅刻麾马队前进,徐学功先期未接函牍,无从悬揣。追二十九日,徐学功率所部前进,行近玛纳斯城,见官军已败出城外,救援不及,收队回防。冯桂增因护救额尔庆额,身带重伤数处,不能行动,旋被贼拥入城中,极口骂贼,致被戕害。两营阵亡员弃兵勇人数,查与额尔庆额及都司冯以和等前报相符。此次致挫之由,经刘锦棠逐加访察,参以舆论,实因额尔庆额等轻进贪功所致。”折子接着写道:“臣维额尔庆额、冯桂增袭攻玛纳斯城,事前未及咨商金顺详为布置,贪功轻进,以致愤事。既经查明确实,相应请旨,将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交部议处,以为贪功轻进者戒。总兵冯桂增此次战败被戕,实由额尔庆额怂恿所致。该故员平日勇锐无前,迭著战绩;此次业已登城,因贼已警觉,嗾党死斗,众寡不敌致败;当额尔庆额受伤时,冯桂增奋力救护,以致迭受重伤,率被拥去,骂贼捐躯,既于大节无亏,而于额尔庆额尤称无负,可否赐恤之处,出自天恩。徐学功救护不力,业由金顺摘去顶翎,嗣带队随同金顺围攻玛纳斯城,尚属出力,应请免其再议。”
从折中看出,左宗棠听从了刘锦棠的建议,为保全金顺,把玛纳斯失利的责任全部推给了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
表面看来,额尔庆额的这个黑锅替金顺背得有些冤枉,但从全局考虑,为了能使金顺尽职尽责地镇守北路,又不得不如此。
左宗棠在肃州拜折的同时,伊犁将军荣全也在自己的大营背着金顺、刘锦棠等人秘密拜发了一折。该折一为自己邀功,请朝廷赏戴其双眼花翎,一为麾下出力员弃请赏。
荣全私下以为,无论攻取玛纳斯南城失利的责任在谁,他助攻总是没错。左宗棠不为他请功,金顺亦不为他邀赏,他只能自己为自己向朝廷表表功劳。
此次收复玛纳斯南城,荣全决定好好地露一下脸。
左宗棠拜折不久,又接到刘锦棠密函一封。
刘锦棠在函中称:“奉委到金顺大营后,访查玛纳斯失利原因的同时,亦发现金顺所率各营缺额太甚,疲弱过多,名为四十营,实不足二十三营,若再裁去疲弱,实不过二十营。”
刘锦棠接着写道:“金顺所部冒称四十余营,每年应得正饷二百六十余万两,全赖关内筹措,一旦军饷不继,该军此后情形,实有不堪设想者!若及时裁汰疲弱,将能战之员归并成二十营,所余饷额,不仅能解老湘、嵩武各军断饷之忧,于开屯、采粮、枪弹、火药、马干、驼干等项,亦有补充。如此办理,于关内、关外均有裨益。”
刘锦棠最后建议:“为全疆长远计,北路官军各营裁汰下来的冗员可就地安置,给地给种并代购农具等物,大行屯垦。”
左宗棠对刘锦棠的来信会同幕僚讨论了五天,一致认为可行,于是又着文案紧急跟发一折曰:《请裁汰北路征军折》。
折曰:“窃维玛纳斯南城既克,北路一律肃清,官军方图下兵南路,扫荡而前,北路所宜筹者防,南路所宜筹者剿,大致判然。”
折子接着谈了剿军与防军的区别之后,又写道:“总计南路征军,刘锦棠由乌鲁木齐南进,马步约二十九营;张曜自哈密西进,马步共十五营有奇,为一支;徐占彪自巴、古之间西南进,马步五营有奇,为一支。统计不过四十余营。”
折子至此,笔锋随后一转:“北路金顺所部二十余营及接统景廉所统十九营,按照步队每营五百人、马队每营二百五十骑核算,人马之数较南路征军约略相等。除伊犁尚未收回不计,以驿站程途计之,则北路较南路缩二千里有奇。兵之可议减汰,一也。北路景廉所部先本三十余营,金顺接统挑存十九营,合之金顺旧部及新增马步二十余营,为四十余营,不为不多矣。月饷多至二十二万两,较之刘锦棠现统各军饷银多至十二万两有奇。而势力未能一律。如非分别汰减,任其虚糜,弱者与壮者、勇者与怯者同一缺饷,何以鼓舞群情,收战胜攻取之效?饷项以积欠而愈薄,兵气以缺饷而愈疲,将何以战?何以守?且恐因循日久,患有不可胜言者!兵之急宜减汰,二也。金顺所部四十余营,步队照五百人一营、马队照二百五十骑核算,现存实数缺额太多,难以复按。若就现在实数裁汰疲弱,归并成营,勇丁得有的饷,自期翕服。其娶有妻室,愿留口外者,准其酌借牛力、籽种,拨荒绝无主地亩,令其承垦,秋后以粮抵还,仿古徙民实边之意,而无其劳费。近时古城、巴里坤屯垦办法,多用汰遣客军,适值岁稔价平,屯丁获利,此薪粮倍蓰,人情乐趋,即其明验。其空缺之营哨各官及汰遣之勇丁愿留口外者,亦准一律安插,非徒节饷,亦可实边。此时行之,事尤易举。兵之应及时减汰者,三也。”
左宗棠提出三点金军必须裁汰的理由:一为裁汰之后“人马之数较南路征军约略相等”,二为“如非分别汰减,任其虚糜,弱者与壮者、勇者与怯者同一缺饷,何以鼓舞群情”,三为“其空缺之营哨各官及汰遣之勇丁愿留口外者,亦准一律安插,非徒节饷,亦可实边”。
折子最后恳请朝廷拨部款四十万两白银作为金顺所部裁汰之费。
两月后,圣旨陆续递进肃州与关外金顺大营。
一旨曰:“左宗棠奏查明官军袭攻玛纳斯城轻进失利情形一折……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总兵冯桂增与统领徐学功议攻玛纳斯城,原约二十九日会师进攻,并未明定时刻,额尔庆额、冯桂增两营先进失利;迫徐学功率所部前进,官军已败出城外,救援不及。额尔庆额并未咨商金顺详筹布置,贪功轻进,咎有应得,着交部议处;冯桂增身受重伤,骂贼捐躯,着交部议恤。余着照所议办理。”
朝廷总算给了左宗棠一个面子,同意将“贪功轻进”的额尔庆额“交部议处”,同意将战死的冯桂增“交部议恤”。
接旨的当日,金顺将所摘之徐学功顶翎发还给徐学功。
徐学功嘴上不说什么,内心却对金顺十分看轻,人后骂金顺是狗娘养的。
当日回营,徐学功给左宗棠和刘锦棠各发了一封致谢信,信里流露出改隶老湘的愿望。左宗棠、刘锦棠分别去信好言抚慰之。
接旨的当日,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大骂金顺道:“金和甫个老王八!本官要同你到太后面前去打官司!”
额尔庆额一连气愤了几天,气尚未平,第二道圣旨又到了。
肃州的左宗棠抱病接旨,关外的金顺会同荣全听宣。
旨曰:“前据左宗棠、金顺奏官军攻克玛纳斯南城大概情形,兹据奏详陈战状,请将出力阵亡各员弃分别奖恤一折。官军于本年六月间攻克玛纳斯北城后,南城贼党负隅抗拒。金顺亲率所部兵勇进剿。”
圣旨随后描述攻城经过及刘锦棠派兵助攻等事,最后才道:“……左宗棠运筹决胜,调度有方,深堪嘉尚。金顺督率各军,奋勇剿贼,懋著勤劳,着加恩赏戴双眼花翎,并赏给云骑尉世职,以示优异。其余出力阵亡各员,均着照所请奖恤。钦此。”
金顺无过有功,不仅被赏戴了双眼花翎,而且还赏了个云骑尉世职,内心自是欢喜异常。
接旨毕,荣全一边向金顺道喜,一边却暗自想道:“本将军的双眼花翎,大概也在这几日来到。若同时再赏个云骑尉世职,那可真是好上加好了!”
当日,金顺留荣全在营,大排酒宴,上下同庆。
额尔庆额气上加气,只坐在自己的大帐里,坚辞不出。
金顺与额尔庆额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越十日,第三道圣旨分下到肃州与关外。
旨曰:“前据左宗棠、金顺驰奏克复玛纳斯南城大概情形,兹复据奏陈详细战状;并左宗棠奏减汰北路征军,请拨部款及规画南路情形各折片,本日已明降谕旨宣示,特予金顺等优奖,出力阵亡各员照请奖恤矣。现在北路一律肃清,各城防守事宜自应妥筹布置。金顺一军为数不少,现值饷需缺乏,必须汰弱留强,庶军士不至饥疲,驱乘可资得力。左宗棠请拨部款四十万两作为金顺所部裁遣之费。惟部库需用浩繁,亦形支绌。本日已谕知户部拨给银二十万两,并将各省欠饷催令拨解矣。金顺俟拨款解到,即着将所部各营分别裁汰归并。其遣撤之兵,亦当妥筹按插,毋任滋事。刘锦棠、张曜等军规取南路,现值冬令严寒,大雪封山,未能进发,只可暂时休息。一俟春融冰泮,即着饬令各军,鼓勇前进,迅扫逆氛,廓清疆圉。前因荣全不候谕旨,遽赴玛纳斯城助剿,殊属冒昧,已谕令折回塔城。其所奏请将出力各员奖励,未免过优;双眼花翎,尤非臣下所得擅请。所有荣全原折单各一件、片三件,均着抄交左宗棠、金顺复核,另拟具奏,再降谕旨。”
圣旨先着令金顺所统各营“必须汰弱留强”,又同意刘锦棠“暂时休息”之议,但接下来,却对荣全大加申饬。圣旨先责备荣全“不候谕旨,遽赴玛纳斯城助剿”是“殊属冒昧”,又斥其“所奏请将出力各员奖励,未免过优,双眼花翎,尤非臣下所得擅请”,命左宗棠、金顺接旨后重新复核,另拟具奏。
旨未宣完,金顺脸色顿白,荣全更是气得浑身乱抖,脸色铁青。
传旨差官刚离开大营,荣全便冲金顺大叫道:“金都护,本爵助攻玛纳斯南城,难道不是您老发的函文吗?——如今怎么倒成了‘殊属冒昧’?不是本爵来得快,没有刘毅斋派过来的几营人马,南城能下吗?您的头上又怎么能戴上双眼花翎!不行!本爵是一定要把事情的原委同上头讲清楚!”
金顺见荣全气得胡子乱抖,忙陪出一张笑脸说道:“荣侯息怒,荣侯息怒。侯爷,您老适才所讲的话,都包在下官的身上,下官为侯爷的头上也保上一顶双眼花翎就是了!”
荣全气愤地说道:“本爵是我大清国堂堂的袭侯,在乎这两眼花翎毛吗?本爵气就气在,你身为军务的帮办,不该把功劳全揽在自己的头上!——好像关外各路人马当中,除了刘毅斋,就是你能!——你真能吗?你对上头口口声声报称四十营人马,你真有那么多吗?你以为本爵迟迟不回塔城在这里干什么?就是在替上头清点你的人马!”
金顺仍旧陪着笑脸说道:“侯爷言重了!言重了!下官的心里清清楚楚,有侯爷罩着,下官在这里才能吃碗安稳饭。”
荣全道:“你知道就好,我今儿就离开这里回塔城等圣旨,你看着办!”
荣全愤愤地走出大帐。
金顺一个人呆了半晌,忽然拿过随旨下发的荣全所上各折片,三把两把撕成碎片,往地上一丢,口里大骂道:“混帐王八蛋!你仗着祖宗的那点余荫在本官面前耍威风!——你想戴双眼花翎?下辈子吧!——呸!”
金顺当晚给醇王写了封密信,很是说了几句荣全的坏话,金顺希望醇王能在太后面前说上句话,把荣全调离新疆,省得他在自己面前乱发酒疯,影响稳定大局。
圣旨果然不久颁下:“荣全久历边关,劳苦功高,着进京任职;实授金顺伊犁将军;乌鲁木齐都统暂着成瑞署理。”
荣全接旨不久即同金顺办了交接,然后便带着眷属及部分随员,离开新疆进京。
荣全到京不多几日,即被实授护军统领,不久又改授右翼前锋统领,圣恩如旧。
金顺与成瑞交割后,即开始很不情愿地对麾下各营大行裁遣、归并等事,刘锦棠、张曜各军则全面进入筹粮、置办冬衣等休整时期;在肃州的左宗棠则利用这个时机,抓紧向关外转运军饷、粮食、军火等物,为来年开春规取南路做着准备。
此时此刻,居住在南疆阿克苏王城豪华宫殿里的阿古柏在干什么呢?
第六章 缓兑款西征临考验
阿古柏在北疆的势力被全部剔除,荣全奉命向俄国索要伊犁无果。
英、俄两国在支持阿古柏的同时,俄国则对大清国实行各种方式的讹诈,百般阻挠清军向南疆发起进攻。英国则决定采用外交手段逼迫大清国就范。
于是,回国述职的驻华公使威妥玛粉墨登场了,郭、威会谈在伦敦拉开了序幕……
第一节 考夫曼诡计多端
英俄两国为了各自的利益都想把阿古柏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俄国明里向大清国表示,只要南疆收复,伊犁肯定交还,但暗中,俄国却向南疆派出使团,同阿古柏紧急商谈边界问题。
与此同时,俄国驻华公使馆又秉承国内的指令,向清总理衙门提出了强烈的抗议。
天山是一把神奇的锯,把新疆断成两种气候。
北疆正是滴水成冰的严冬之季,但天山以南地区却偏偏处在冰雪消融、大地回绿、万物复苏的初春时节。
南疆牧区的百姓们已经大多走出寒窑,开始赶着大批的牛羊向草水茂盛的地带迁徙;有土地的农户,也正在自己的田里整地,开始落种,忙着春播。
天山北南两路,一处在熬冬,一处却在迎春;同在新疆,竟然生活在两种季节里。新疆之大,已可概见;天山之奇,无须赘述。
南疆阿克苏回城王庭的周围,哨兵林立,到处充满着恐怖、神秘。
阿古柏正端坐在自己的寝宫里,由十几名侍女伺候着更换龙袍、修剪眉毛、梳理胡须,他即将去大殿接见刚刚抵达阿克苏的以库罗巴特金为首的俄国特别代表团。
早在清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底,英国为了保持在全疆的利益,已暗中同阿古柏打得火热,并与阿古柏签订了《商约十二条》。
阿古柏通过签订条约,使英国不仅承认了哲德莎尔国为全疆唯一的合法政府,并通过向土耳其苏丹讨封“艾米尔”的方式,促使英国认可了他自封的“毕条勒特汗”的合法地位。
英国与阿古柏签订条约的时候,俄国人却正在伊犁巩固已强占到手的利益。
北疆收复之初,大清国就已经着令荣全向俄国人交涉接收伊犁的事情。
荣全接旨后见到俄在伊犁驻军司令官科尔帕科夫斯基以后,科尔帕科夫斯基绝口不谈伊犁的事情,反倒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荣全:“大清国准备什么时候对全疆用兵?”
荣全以实相告,称各路人马已经出关,即将对北路发起攻击。
科尔帕科夫斯基于是向荣全许诺道:“我国大皇帝已对伊犁一事作过指示:若想让我国将伊犁交出,需贵国大军将关内外土匪肃清,乌鲁木齐、玛纳斯城克复后,才可谈判。”
北疆收复以后,荣全又连夜去见科尔帕科夫斯基,希望俄国人能尽快兑现诺言。
但此时的科尔帕科夫斯基仿佛患上了健忘症,不仅对以前自己说过的话矢口否认,绝不认账,反倒逼问荣全:“大军准备何时收复南疆?如果贵国不能收复南疆怎么办?”
荣全答道:“我各路大军正在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进规南路。”
科尔帕科夫斯基于是就用毛绒绒的大手拍着荣全的肩头说道:“老朋友,伊犁的事情,等贵国收复南疆以后再谈吧,这也是我国大皇帝的旨意。”
荣全离开伊犁后,科尔帕科夫斯基急忙派人去向自己的长官——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详告荣全来索伊犁的事情。
考夫曼接到科尔帕科夫斯基的报告,不敢犹豫,当日即乘车赶回国内去向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报告。
亚历山大二世于是召集考夫曼、俄国驻华公使布策、参谋总部亚洲司司长库罗巴特金、海军上将海登、外交大臣格尔斯等人连日开会,商讨对策。
会议整整开了七天,终于做出了一项重大的决议:由参谋总部亚洲司司长库罗巴特金为首领,组成一支特别代表团,快速赶往阿克苏去访问,说服阿古柏服从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或七河省省长兼伊犁地区最高司令长官科尔帕科夫斯基的命令,让阿古柏摆脱英国人的控制,彻底地投靠俄国。
库罗巴特金到皇宫去向亚历山大二世陛辞的时候,亚历山大二世说道:“库罗巴特金,你到了南疆之后,一定要告诉阿古柏那个混蛋,中国人即将对南疆发起攻击,他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快速向我大俄帝国俯首称臣,只有大俄帝国才能帮助他渡过难关!——如果他仍要躺在英国人的怀里撒娇,那就让他见鬼去吧!”
库罗巴特金临别的时候,亚历山大二世又说道:“你告诉阿古柏那个混蛋,刘锦棠只有两万人马,金顺的人马也不足两万。他们出关以后一直缺衣少食,一直靠借外款支撑局面,他们没有什么可怕的。如果阿古柏要提高自己军队的战斗力,我大俄帝国可以为他们提供最先进的火枪、火炮,还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派出一些最优秀的军官帮助他训练军队。只要他下定决心同中国人打,大俄帝国会支持他到底!”
库罗巴特金就是肩负着这样的使命来到阿克苏的。
收拾齐整的阿古柏终于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出现在大殿的门口处。
库罗巴特金一见,急忙起身迎上前去,一边施礼一边道:“我战无不胜的阿古柏毕条勒特汗陛下,我俄国大皇帝陛下请鄙人转达他对您的致意!鄙人从神圣的圣彼得堡来到神奇的哲德莎尔国,走一路,鄙人惊叹一路。尊敬的阿古柏毕条勒特汗陛下,您真是太伟大了!您不仅在极短的时间内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广阔的国家,而且能够英明地管理它,这简直就是神话呀!”
阿古柏慌忙答道:“圣明的大俄帝国皇帝陛下啊,您把高贵的客人库罗巴特金阁下一行派到寡人的身边,他不仅为本汗带来了伟大的大俄帝国皇帝陛下的忠心祝福,还把无限的光明带进了哲德莎尔汗国。寡人代表哲德莎尔汗国的所有臣民及寡人本人,向大俄帝国皇帝陛下表示衷心的祝愿和感谢!”
话毕,阿古柏慢慢地坐到龙椅上,库罗巴特金也坐回自己的位置。
侍女不失时机地快速给库罗巴特金等人捧上香甜的马奶酒和果蔬。
库罗巴特金这时说道:“阿古柏毕条勒特汗陛下,鄙人行前,我大俄帝国皇帝陛下特别关注,大清国的刘锦棠正在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向南疆进攻,您打算怎么办?”
阿古柏翕动着两片厚厚的嘴唇说道:“历次的战争经验告诉寡人,面对魔鬼的进攻,只有依靠强大的国家和真诚的朋友,才能渡过难关。您奉俄国大皇帝陛下的委派来到王庭,不仅给寡人带来了希望,也为哲德莎尔汗国带来了生机!您是汗国的大救星啊!”
库罗巴特金一听这话,兴奋地站起身来,他舞着大手说道:“可爱又受人尊敬的毕条勒特汗陛下,您适才的一番话说得太对了!鄙人可以肯定,您不仅可爱又受人尊敬,而且是个聪明绝顶、举世无双的大汗!本使团的任务,正是为了巩固我们双方从未中断的伟大友谊!我国大皇帝陛下已经做出明确指示,您只要真心服从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或七河省省长科尔帕科夫斯基两位大人的命令,您就一定能战胜大清国的军队!考夫曼已奉我国大皇帝的旨意,为您准备了先进的火枪和火炮。您只要付出很小的一笔资金,就能将这些火枪和大炮拿到手。”
阿古柏沉吟了一下,慢慢说道:“寡人虽然建立了自己的哲德莎尔汗国,但在大俄帝国面前,寡人仍是一个可怜的小人物。大俄帝国肯让寡人这个小人物在他的怀里撒娇,这是哲德莎尔国的荣幸。刘锦棠即将向南疆进攻,哲德莎尔汗国为能继续存在,除了依靠强大的俄国给予保护,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寡人以哲德莎尔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起誓,寡人讲的这些都是真心的。”
库罗巴特金却跨前一步说道:“鄙人行前,我国大皇帝陛下一再强调说,您一直在英国人的怀里撒娇是非常不得体的做法,也不是明智的选择。我国大皇帝陛下希望您擦亮眼睛,一定要认清哪些人是您可以信赖的朋友,哪些人并不是真心地帮助您。比方说我国,就是您最好的朋友和靠山。而英国,除了想从您这里获得利益,他们不会对您有丝毫的帮助。”
阿古柏低下头,不再言语,但已经呵欠连天,泪流满面,他的鸦片瘾犯了。
库罗巴特金只好提前告辞,阿古柏让管家把库罗巴特金一行人安排进阿克苏最豪华的一座驿馆住下,又打发了十几名侍女去伺候他们。
阿古柏被人扶进寝宫的床榻上躺下,有侍女快速捧出精美的烟具。
阿古柏放松身子躺在榻上,任由侍女把烟枪放进他的嘴里,又由专门为他点烟的侍女跪在那里为他点上。
随着吞云吐雾,他的思想开始活跃起来。
他的眼前渐渐出现一幅波澜壮阔的战争场面,他正在指挥着军队同来犯的刘锦棠的军队作战。清军异常勇猛,他麾下的军队更勇猛。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反冲锋,终于把清军压进了一条狭窄的山谷里。他兴奋了,快速调集了十几门英国造和俄国造的大火炮,分别架设在山谷的各个出口处。
他扬起手中的令旗,猛地向下一落——
一名正跪在他面前装烟的侍女突然惨叫一声,随即慢慢倒了下去,侍女的头顶血流如注。
他一烟枪把装烟的侍女砸翻,也砸飞了狭窄的大山谷和即将灭亡的刘锦棠的军队。
他懊恼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便命人将昏倒在地的侍女拖出去埋掉。
他眯上眼睛,本想把自己的美梦继续下去,他的内庭通哈却踏着碎花小步走了进来。
通哈把嘴贴近他的耳朵,用阴阳怪气的声调小声说道:“毕条勒特汗万岁,大英帝国常驻喀什噶尔的全权代表罗伯特·沙敖(robet shaw)阁下来了,他正在大殿上等着您的接见。还有一件事也需要禀明特汗万岁,看押马明的人适才报告,马明昨夜不经您允许便已去了地狱。”
阿古柏半眯着眼睛说了一句:“天堂里没有叛徒的容身之处,马明向往地狱已经很久了。北面来的客人在干什么?”
通哈答道:“你是说那个叫库罗巴特金的?——他正在阿克苏的各个角落进行访问,他说,他受俄国皇帝委派,有权这么做。”
阿古柏吃力地爬起身道:“好,你先去为罗伯特·沙敖——我们尊敬的恩人——献上刚刚酿成的马奶酒。待寡人更换好衣服,就去接见他。”
通哈遵命退出后,侍女们二次开始为阿古柏更衣、修眉、梳须。
阿古柏二次被人扶进大殿。
一脸大胡子的罗伯特·沙敖正在低头喝马奶酒,他听到脚步声,知道阿古柏来了,便有意的头也不抬地说道:“鄙人听说,一只黑熊来到了草原,闯进了您的领地,您不仅没有拿枪把它赶走,还招待它马奶酒和奶酪,还有让人能回味一辈子的马全席。鄙人尊敬的阿古柏毕条勒特汗,您不该敌友不分啊!”
阿古柏知道俄国人的到来触动了英国人的敏感神经,他眼球转了转,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受人尊敬的罗伯特·沙敖,寡人最欢迎的客人啊,您的到来,使迷途的骏马认清了方向,使阿克苏的王庭充满了光明!寡人以哲德莎尔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向您起誓,寡人对大英帝国的忠诚天地可鉴!日月可证!”
罗伯特·沙敖一听这话,急忙放下马奶酒说道:“尊敬的阿古柏毕条勒特汗哪,迷途的骏马既然认清了方向,为什么不向您的军队发出圣谕,把践踏草原和牧场的黑熊赶走呢?您难道忘了,‘再美丽的谎言终究还是谎言’这句古话了吗?”
阿古柏被人扶到龙椅上坐下,喘息了一下说道:“高贵的罗伯特·沙敖,您是哲德莎尔汗国真正的大救星,您说过的每一句话,哲德莎尔汗国的臣民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但寡人要对您说,在这个充满硝烟气息的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有时,饥饿的黑熊是我们的敌人,但当猛虎出现在面前时,黑熊又成了我们的朋友!高贵的罗伯特·沙敖,寡人说的不对吗?”
罗伯特·沙敖冷笑一声道:“尊敬的阿古柏毕条勒特汗,鄙人真心地祝贺您,您已经从哲德莎尔汗国的最高统治者过渡成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哲学泰斗。但您大概忘了,哲学是无法帮助您战胜刘锦棠的!而我们大英帝国,不仅为您的军队提供了威力无比的火枪火炮,还为您训练出了一支二万余人的军队。鄙人最近又收到来自我国外务部的指示,指示明确表示,您只要委派人赶到我国去向女王陛下求救,女王就会答应由英国出面去向大清国交涉此事。英国有能力劝说他们的总理衙门下令给左宗棠、刘锦棠,停止向南疆进攻,让您永远做哲德莎尔汗国的毕条勒特汗。”
阿古柏一听这话,腾地便蹦起身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王庭中央双膝跪倒,又举起双手,闭上眼睛,这才颂道:“善良无比的大英帝国女王陛下啊,您把世界上最灿烂的阳光赐给了哲德莎尔汗国!您让哲德莎尔汗国的子民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火炉般的炙热!您赐予的阳光,已经让哲德莎尔汗国的子民沉浸到无以比拟的幸福之中。寡人以哲德莎尔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向您保证:只要时机来临,寡人会命令子民们拿起火枪,架起钢炮,把闯入领地的黑熊打出去!打出去!坚决打出去!”
阿古柏颂毕,便闭上双眼,认认真真地为英国女王祈祷起来,其实是在考虑派往英国的人选。
罗伯特·沙敖重新端起马奶酒,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来。
罗伯特·沙敖回到阿克苏自己的公馆不久,阿古柏便以哲德莎尔汗国毕条勒特汗的名义正式照会罗伯特·沙敖,他将再次派自己的外甥赛义德·雅古布携带大量的礼物,到英国去拜会美丽的女王陛下。
阿古柏经过反复比较,认定英国一定能劝服大清国放弃南疆,强大的英国完全能让他用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胜利。
罗伯特·沙敖接到照会后不敢耽搁,当日即派出快马赶往伦敦,将赛义德·雅古布即将赴英求救的消息通报给国内。
罗伯特·沙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高高兴兴地离开阿克苏,赶回喀什噶尔去了。
但俄国派来的库罗巴特金代表团却还不能离开阿克苏,他们还要与阿古柏谈判边界的问题。
尽管英、俄两国之间为了取得控制阿古柏的权力而矛盾重重,甚或水火不相容,但狡猾的阿古柏并不会得罪俄国人。他明里投进英国的怀里作温柔状,暗里却对俄国人提出的要求全部答应下来。在他看来,只要俄国不放手伊犁,大清国就不敢对南疆采取武力攻击。
阿古柏已打定主意,英闰人或俄国人只要不对他动武,承认他的哲德莎尔汗国,承认他是哲德莎尔汗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随便怎么做,他都给予满足。他居危思安,以为只要维持住现状,他就是最大的赢家。
当库罗巴特金向阿古柏提出想就边界问题进行谈判时,阿古柏想都没想便答道:“寡人经过深思熟虑,已经肯定,大俄帝国是哲德莎尔汗国最好的保护国。大俄帝国认为我们两国的边界该是哪里,便永远是哪里,这不用浪费口舌举行谈判,更不用去指派官员进行实地丈量。尊敬的库罗巴特金阁下,请您转告大俄帝国伟大的皇帝陛下,只要贵国能阻止大清国的军队对哲德莎尔汗国的攻击,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寡人都会以哲德莎尔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答应他。”
库罗巴特金笑着答道:“伟大的阿古柏毕条勒特汗陛下,只要您真心地兑现您适才用毕条勒特汗的名义作出的承诺,聪明的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大人会有一百条妙计让刘锦棠停止对南疆的进攻。您应该知道,我们在伊犁屯有数不清的军队,我们的军队随时都可以向大清国的军队发起攻击。凭大清国军队现有的装备,他们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呢?”
阿古柏一听这话,再次高兴地蹦到王庭的中央,双腿跪下去,举着双手大声歌颂道:“战无不胜的大俄帝国伟大的皇帝陛下啊,您是哲德莎尔汗国无可替代的强大无比的保护神。您派来的使者库罗巴特金阁下已明确地表示,考夫曼大人不仅有一百条妙计可以阻止刘锦棠向南疆进攻,他本人还可以命令守在伊犁的俄国军队随时对刘锦棠发起攻击。幸运之神啊,您快赐福给考夫曼大人吧,他是昆仑山上飞翔的雄鹰的化身,他是天山脚下驰骋的骏马的影子!”
库罗巴特金又在背后说道:“鄙人行前,考夫曼大人特意让鄙人转达一个他个人的小小请求,他请您在您的哲德莎尔汗国内,挑选出一百名美女送给他,这些美女的年龄不要超过十六岁,要有漂亮的头发,白晳的皮肤,不能有口臭,更不能有狐臭。他要让这些美女在极短的时间内为您生出一批身上流淌着俄罗斯血液的子民。这批子民将为捍卫伟大的哲德莎尔汗国而战斗,他们会世世代代拥戴您做他们的毕条勒特汗”。
阿古柏毫不迟疑地满口答应。
阿古柏本人貌似愚蠢,其实内心最狡猾不过。他拼命取悦英、俄两国的最终目的,是想借助他们的力量,达到阻碍中国收复新疆进程的目的。阿古柏要做最大的赢家。
俄国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使用的一百条妙计都有哪些内容呢?
话说大清国武力收复新疆的号角吹响以后,俄国并不相信大清国朝廷肯用此财力来对新疆用兵。为了试探此次中国收复新疆的决心和信心,他们派出军官索思诺夫斯基等一行多人来到兰州,以旅行、考察为名,进以刺探军事情报,并在面见左宗棠时,主动表示愿意为出关各军代购军粮五百万斤。
索思诺夫斯基称:“俄国在山诺尔地方产粮甚多,驼只亦健,距中国古城地方不远。如中国出关各军需用粮食,伊可代办,送至古城交收。由俄起运,须护运兵弁,均由在山诺尔派拨,其兵费一并摊入粮脚价内,每百斤只须银七两五钱,极其便宜。”
左宗棠猜不透俄国人的真正用意,但一时又恐索思诺夫斯基购粮是真,怕错过机会,就命令知府衔甘肃候补同知丁鄂等十几人赴巴里坤,命令布政使衔甘肃即补道陶兆熊赶赴古城,专办向俄国购粮事宜。索思诺夫斯基郑重其事地为二人开具了用中俄两国文字写就的购粮函件,然后才离开兰州快速回国。为清军代购军粮一说,自然也随着索思诺夫斯基的离去而再无下文,陶兆熊赶赴古城亦无结果。这其实只是俄国人在试探大清国是否当真西征所施行的一个计策。当时多亏刘锦棠早有预见,在攻克古牧地的当日即派出大批官员就地购粮,又紧急把俄过粮商食言的事情通报给左宗棠,由左宗棠上奏朝廷,从蒙古等地购进一批军粮,这才将局面稳定下来。
考夫曼在给索思诺夫斯基的信函中这样写道:“假若七万名武装得不错的、守纪律的、善战的但又因为缺粮不能打仗的军队依附于我们的给养,那么请注意——所有权力都在我们手中:同意让步和达成协议——就给你们粮食;不同意——也就不给粮食,并且要承担由此而引起的一切后果……我的意思是把左宗棠的军队全部依赖于我们的粮食上。”
考夫曼所施行的计策不可谓不妙,也确实狠毒,但他却忘了,清军在收复玛纳斯南城之后,左宗棠、刘锦棠二人便请求将金顺所部裁遣归并,怕的也就是军粮供应出现困难,迟误进规南疆的师期。
考夫曼费尽心机抛出掐粮毒计眼见是不生效了,但他很快又想出了第二条诡计:诬清军抢劫粮食,制造外交事端,借机恐吓总理衙门。
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十一月初,各路清军正是休整时期,访问哲德莎尔汗国的库罗巴特金代表使团回到土耳其斯坦总督府的第二天,俄国驻华公使馆代理公使凯阳德(koyander,a),便给大清国总理衙门递交了一份照会,声称驻北疆的清军劫走了俄国商队的粮食;照会特别强调不是一起,而是两起。
照会说,一起发生在石河附近,一起发生在玛纳斯,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人不信。
恭王一见俄国的照会,自然是大惊失色,因为大清国此时正与英国交涉马嘉理被戕害一案,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受国内委托正在烟台与李鸿章谈判。结果如何,尚不得知。俄国赶这个时候来凑热闹,其用心何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恭王一面把俄国的照会禀报给太后,一面以总理衙门的名义紧急给左宗棠发函一封,请左宗棠务必将俄国人提出的事情,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答复,避免俄国借机生事。
左宗棠于是函致金顺,让金顺会同荣全速与俄国七河省省长、俄驻伊犁最高军事长官科尔帕科夫斯基交涉此事。
当时玛纳斯南城刚刚收复,金顺正因攻克玛纳斯南城失利一事与荣全闹矛盾。
金顺接到左宗棠的函文后,他并不去与荣全商量此事,而是径赴伊犁,直接来见科尔帕科夫斯基,声称禀承左宗棠钦差大臣的意图,来向俄国人查明俄粮被劫一事。
科尔帕科夫斯基闻报,很快便把金顺一行放进城来,当日便举行会谈。
科尔帕科夫斯基当先气愤地说道:“金顺将军可能还不知道,此次我国被你们劫走的粮食,正是将军本人曾委托我国代购的军粮。这件事,不仅让我国很难看,也要让将军的几万名军人饿肚皮。”
金顺听完翻译的话,头顶嗡的一声便炸响,他万没有想到俄粮此次被劫,竟然与他有这么直接的关系,不由就问道:“科大人,您老知道此次劫粮的是哪一路人马吗?”
科尔帕科夫斯基待翻译把话译完便大叫道:“金将军,您听了鄙人的话可要坐稳板凳,您若从板凳上一头栽到地下,那不是我们的错!是荣全那个混蛋,他为了让您的军队饿肚皮,因阻止我们为您代购军粮不成,便派出他的军队,将粮食全部打劫走了。荣全他可太坏了!坏透顶了!”
科尔帕科夫斯基话毕,顺手从桌上拿过一封信递给金顺道:“金将军请看,这是劫粮的军兵打劫成功后遗留下来的一份命令书。”
金顺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哆嗦着双手抽出命令书来,见上面用华文写道:“这是金都护求俄人代购的粮食,你们一定要把它们抢到手。”
命令书的右下方,明晃晃盖着伊犁将军的紫花大印和荣全的签名。
科尔帕科夫斯基这时说道:“金将军,您想怎么办?”
金顺起身答道:“请科大人放心,荣全劫粮这件事,本官现在就去塔尔巴哈台找荣全交涉办理。无论怎么样,本官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科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科大人,荣全签发的这道命令书,本官想一并带回,作为同荣全交涉的信物。没有真凭实据,本将军担心荣全不认账。”
科尔帕科夫斯基却劈手把命令书夺回道:“这个是你们军人劫粮的证据,却是轻易不能让你们拿回去!没有了它,荣全不承认怎么办?你金将军现在就回去替我们要回粮食。如果他不给,我国就宣布同他作战!”
金顺没想到俄国人翻脸这么快,当下也顾不得多想,慌忙起身道:“科大人先不要动怒,本官现在就回去找狗日的荣全要粮!”
金顺离开伊犁城,带着随员、亲兵等人直奔塔尔巴哈台而来。
荣全一见金顺来到,也是大吃一惊,心下暗道:“他这个时候来我这里干什么?莫非是来同我道歉?——说不定圣旨下了,让他来代为传旨?”
荣全满脸疑惑地把金顺迎进自己的临时办事衙门,未及摆上马奶茶,金顺已冷笑着说道:“侯爷同我本人闹意气,这毕竟是一个锅里铲子碰勺常有的事,本没什么要紧,但侯爷不该在本官的后面捅刀子!这件事,俄国人已经闹起来了,驻伊犁的那个科大人,还要同侯爷打上一仗!侯爷,这件事,您老想怎么了结呢?”
荣全被金顺的一番话给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瞪起眼睛道:“金都护,您老把话说明白些?本爵与俄国人办交涉,那是奉旨行事。随他俄国人怎么去闹,本爵都是一定要同他交涉!不交涉,伊犁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给了他们!”
金顺用鼻子哼一声道:“侯爷同俄国交涉,总不计连本官也给饶进去!您老把粮食抢到手了,俄国人到底答不答应?您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荣全用眼睛把金顺看了又看,说道:“金都护是酒喝多了还是洋药(鸦片)吃多了?您老让俄国人代购军粮,那是您与俄国人之间的事,干本爵何事!您老跑到这里绕来绕去,到底为着何事?本爵究竟把谁的军粮劫走了?”
金顺哈哈笑道:“侯爷,您老倒装得像!本官没有真凭实据,岂敢同您老这样讲话?我可告诉侯爷,侯爷这次可是把事情闹大了!俄国人若不是被本官劝着,他们是一定要与您老对打一场的!”
荣全用手一拍桌案,大怒道:“你放肆!金和甫,你再敢这么同本爵绕来绕去地胡搅蛮缠,本爵就让手底下的人把你轰将出去,让你好好丢一回脸!”
金顺也气呼呼地站起身说道:“好,既然侯爷抵死不肯承认这件事,本官就让俄国人来直接与您老办交涉!只要您老能让俄国人满意,本官乐得逍遥自在!”
金顺口里虽硬硬邦邦,但他离开塔尔巴哈台后,却是没有胆量再回到伊犁的,他打发一匹快马给刘锦棠送了一封信,转求刘锦棠来办这件事,他则连日回到自己的大营,一面给左宗棠和总理衙门汇报向科尔帕科夫斯基以及荣全交涉、办理的情形,自然是告了荣全一状,一面就又接着办起正在办理的裁军各事。
刘锦棠接到金顺的信时,当时正染伤寒已卧床多日。
在金顺信到之前,他已经收到了左宗棠的公文一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病中的刘锦棠经过对左宗棠的来函和金顺的来信反复比较,当即便看出了俄人所述前后不一之处。
据左宗棠来函讲,俄驻华代理公使凯阳德说,抢粮事件发生在两地,一地在石河附近,一地在玛纳斯。石河驻有老湘军的两个营和马队一起,而玛纳斯南北二城全由金顺驻防,驻守塔尔巴哈台的荣全怎么可能不顾旅途的遥远去劫粮呢?设若俄国人的军粮当真被官军劫走,在石河劫走粮食的该是老湘军才对,荣全的旗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那里出现的。荣全因助攻玛纳斯无功有过对金顺心怀不满这件事刘锦棠知道,但刘锦棠更了解荣全本人的性格。荣全其人,虽同其他满员一样,骄奢淫逸,眼空无物,但他毕竟还有一颗爱国之心,素顾大局,在与俄人交涉伊犁过程中,非常卖力,也比较得体。
金顺虽有帮办之名,但因他怀揣的是一颗不甚公正之心,又极贪功,在关外现有各路人马中并不能服众。
刘锦棠决定抱病到塔尔巴哈台走一趟,将事情经过同荣全讲清楚,然后会同荣全,到伊犁去与科尔帕科夫斯基交涉。
荣全得知刘锦棠来到塔尔巴哈台,大感意外,慌忙出迎,及见刘锦棠面带病容,又知其正感伤寒,更觉意外。
刘锦棠施礼毕,却一把拉过荣全的手,小声说道:“您老如何不问青红皂白便将金都护骂将出去了?他可是钦命的帮办新疆军务大臣呢!”
荣全道:“他这个帮办值什么?他敢把我怎么样?他来到之后只管绕来绕去,并不说正经事,还拿俄国人压我!——毅斋,我正要问你,他金和甫来塔尔巴哈台会我,到底是为着什么事?老哥我到现在还糊涂着呢!”
刘锦棠闻听此言,不由大惊道:“侯爷,敢则您老当真不知道此事?”
荣全一边握着刘锦棠发烫的手,一边说道:“我若知道他为着什么事来,何必要骂他!他一直绕来绕去兜圈子,到走都不肯说一句实话!——走,先到衙门里喝碗热马奶,你也歇口气儿!”
进了荣全的办事衙门,略歇了歇,刘锦棠将事情的原委详细同荣全说了一遍。
荣全大惊道:“这个金和甫,他这不是混蛋吗?俄国人说我劫走了他代购的军粮,他就信以为真;若俄国人说我奸了他的家人,他难道也相信不成?他是吃大清国的皇粮,还是拿俄国人的俸禄?他一大把胡子的人,可不是白活了吗?”
刘锦棠劝道:“侯爷息怒,俄国人知我大军即将进规南路,他这是在离间我各路官军的关系,好使我们之间火并,他便可长久霸着伊犁不还。我们先把金都护撇开一边,好好计议一下这件事。”
第二天,刘锦棠同着荣全带上三营亲兵、骑队,赶赴伊犁来见科尔帕科夫斯基。
科尔帕科夫斯基一见刘锦棠亲自赶来,内心很是吃了一惊,但他却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刘将军来到这里,看样子,我国丢失的粮食是有着落了。你们打算怎么办理呢?”
刘锦棠听完翻译的话,有意沉吟了一下,答道:“科将军,您还没有同本官讲明,贵国究竟在什么地方丢失了粮食?数量是多少?”
科尔帕科夫斯基大声说道:“金顺将军没有同你们讲吗?我国一共被你们劫走了两起粮食,一起发生在西湖二、三台,一起发生在破城。两起粮食的数目都很大,已经惊动了我国的皇帝陛下。你们知道,我国大皇帝陛下已经发怒了!”
荣全刚要讲话,刘锦棠忙用脚碰了他一下,自己则说道:“科将军,贵国驻我国的代理公使凯阳德大人向我总理衙门交涉的就是这两起劫粮事件吗?”
科尔帕科夫斯基马上道:“当然是这两起劫粮事件,这是我们的总督考夫曼大人向我国皇帝陛下报告后,我国皇帝陛下给凯阳德发出的指令。刘将军,你们难道不是奉贵国总理衙门的命令来查办此事的吗?”
刘锦棠冷笑一声,道:“科将军,本官一直对您和您的军队很友好,本官出关之后,曾三次到这里来拜访您,本官一直把您当作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来对待。但您此次向我国提出的劫粮事件却让本官对您的人品发生了怀疑!科将军,本官不能不告诉您这样一句话,您的所作所为,让本官非常失望。本官不能不很遗憾地对您说,您此次所谓的劫粮事件,我们无能为力,也无从查找!”
科尔帕科夫斯基未待翻译把话讲完,便嗷地一声蹦起来道:“刘将军,你怎么能这样讲话?你们的军队劫走了我们的粮食,我们不找你们办理,找谁办理?”
刘锦棠起身说道:“科将军,贵国的凯阳德照会我国的总理衙门,说你们此次被劫走的粮食,一起发生在石河附近,一起发生在玛纳斯,而您适才又肯定地说,一起发生在西湖二、三台,一起发生在破城;还有,您对金都护口口声声说,被劫走的粮食是金都护求贵国为他的军队代购的军粮。可据本官所知,金都护与贵国粮商签订的购粮协约是在本年十月中旬,而凯阳德大人照会我国总理衙门时却声明,劫粮事件是发生在十月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科将军本人要比本官清楚。科将军,本官与我家侯爷还有事情要办,就此告辞了。”
科尔帕科夫斯基被刘锦棠的一席话给说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刘锦棠、荣全二人离开许久,他才醒过神般地大骂了一句:“这个该死的考夫曼,他撒谎都撒不圆满!”
第二节 大将军智平兵变
得知清军即将进规南路,阿古柏紧急向英国派出求救代表。郭威会谈在英国女王的操纵下拉开了序幕。
为逼迫大清国就范,英国向驻沪银行发出了缓付借款的命令。
西征最艰难的时刻于是来到,一场兵变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就在左宗棠收到刘锦棠与荣全的禀告后秉烛为总理衙门起草回文的时候,阿古柏派往英国的特使赛义德·雅古布已同着一应随员,携带着大批的奇珍异宝,匆匆来到英国都城伦敦,在英国外务部的安排下,赛义德·雅古布很快便见到了女王。
女王微笑着对呆头呆脑的赛义德·雅古布说道:“本国臣民以及我本人,对哲德莎尔汗国阿古柏毕条勒特汗几年来的表现很满意,如果阿古柏毕条勒特汗能下决心不再与俄人来往,我们将会更满意。请您转告尊敬的阿古柏毕条勒特汗本人,凭我们英国的力量,是完全可以保护他的。”
赛义德·雅古布慌忙答道:“请女王陛下放心,伟大的毕条勒特汗已经按着贵国驻我汗国的全权大臣罗伯特·沙敖的命令,赶走了俄国特使库罗巴特金及他的同伴。毕条勒特汗已经表示,有强大的英国的保护,哲德莎尔汗国已经不再害怕俄国人的报复和大清国的武力攻击。”
女工笑着赞许道:“阿古柏毕条勒特汗是一位聪明的君主,他只有这么做,我国才能倾其全力对他及他的国家做出保护。你可以先派人回去转告阿古柏毕条勒特汗,请他不要害怕,我国马上出面斡旋此事。我国有各种办法使大清国停止对南疆的攻击,并保证他永远坐在汗王的位置上。”
第二天,英国外务部禀承女王的旨意,紧急约见大清国驻英国的公使郭嵩焘,称有要事相商。
郭嵩焘按约抵达后,英国外务大臣格兰佛尔把郭嵩焘一行人请进议事厅落座,又让人摆出几杯咖啡出来,这才说道:“郭公使,本大臣禀承我国女王陛下的旨意,决定出面调停一下贵国与哲德莎尔汗国之间的事情。”
郭嵩焘闻言先是一愣,不由反问一句:“贵大臣的话本公使没有听明白。贵大臣口中的哲德莎尔汗国具体指的是哪里?”
格兰佛尔慌忙道:“请原谅郭公使,是本大臣没有说清楚。本大臣要说的便是贵国的新疆南路。”
郭嵩焘点点头道:“贵大臣要说的是侵入我国新疆的浩罕国帕夏阿古柏?”
格兰佛尔笑道:“贵公使所言不错,本大臣要说的正是阿古柏。贵公使知道,贵国野蛮戕杀我国驻贵国公使馆头等翻译官马嘉理一案,尽管极大地伤害了我国的感情,但在谈判过程中,为了照顾贵国朝廷的体面,我国仍做了极大的让步,贵我两国的友谊很快便恢复到以前的最好状态。”
郭嵩熹待翻译把话讲完,先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简直是在睁着眼睛信口胡说!”但口里却答道:“本公使代表我家皇上和皇太后,首先感谢贵国外务部和女王陛下在为马嘉理一事上做出的努力。我国把本大臣派到这里出任公使,也是想保持和发展贵我两国之间的这种友谊!”
格兰佛尔高兴地说道:“郭公使说得很好。好,我们来谈正事。贵公使知道,贵国的新疆是一块不毛之地,一直处于战火之中,贵国虽然在那里设立了各级衙门,但并不能进行很好地管理。据我们所知,贵国为了弹压那里的动乱,已经花了许多钱。我们认为,贵国这么做是不值得的,是不划算的。威妥玛向我报告说,贵国正在发展海防事业,要购很多船,只有这样,才能对付日本从海上的进攻。还有俄国的远东舰队,也是贵国海面上最大的威胁。郭公使大概还不知道,俄国现在的海军司令勒索夫斯基上将是个极其凶残的家伙,他的父亲是当地一名屠夫。他杀猪都不眨眼,杀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郭嵩焘沉吟了一下答道:“本公使想问贵大臣一句,贵大臣适才所言究竟要说明什么?新疆原本就是我国的领土,那里出现叛乱,我国自然要派军队去弹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无不当。贵大臣约本公使来,就是要讲这些话吗?”
格兰佛尔正要讲话,一名英国官员悄悄走进来对格兰佛尔小声用英语说道:“大人,我们刚刚接到通知,回国述职的威妥玛公使已经回到伦敦。女王陛下刚刚下达批示,请您速去见她。”
格兰佛尔想了想,起身笑着对郭嵩焘说道:“很抱歉郭公使,我们今天只能先谈到这里,但我们谈得非常愉快。”
送走郭嵩焘后,格兰佛尔奉命来见女王。
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正在同女王进行谈话。
一见格兰佛尔进来,女王示意威妥玛停止讲话,然后微笑着对格兰佛尔说道:“格兰佛尔先生,威妥玛正在同我讲大清国的事情。威妥玛同我讲,为了打击阿古柏的哲德莎尔汗国,大清国已同我国的银行商借了不少款子。他们这么做对我们非常有利。你们两个下去后,好好商议一下新疆的事情。威妥玛在大清国的时间比较长,熟悉那里的情况,由威妥玛出面同他们的郭嵩焘谈好一些。”
两个人告别女王之后,很快又来到外务部,会同其他官员,商量起与郭嵩焘谈判的枝枝节节来。
第二天,威妥玛正式粉墨登场了。
他带着外务部为他提供的华文翻译德尔贝,乘车来到中国驻英公使馆,向门房递了片子,声称以老朋友的身份来看望郭公使。
郭嵩焘闻报,急忙带着副公使刘锡鸿等一应随员把威妥玛、德尔贝二人迎进大厅。
献茶毕,威妥玛笑着对郭嵩焘说道:“郭大人,您比在烟台鄙人见您时胖多了。怎么样,这里的一切都很让您开心吧?”
郭嵩焘答道:“威公使,本大臣看您倒是比在烟台时瘦多了。您怎么这么快回国了?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威妥玛忙答道:“鄙人是回国述职,随便同您谈一下有关贵国存亡的大事情。”
坐在郭嵩焘身边的副公使刘锡鸿一听这话全身一震,随口便问出一句:“怎么回事?您们到底把我家皇上和皇太后怎么样了?”
郭嵩焘见刘锡鸿拿出了与人拼命的架式,忙小声说道:“刘大人,这是外交场合,不能什么话都说,更不能什么话都问。”
郭嵩焘又对旁边坐着的使馆翻译官道:“刘大人适才所讲的话不要翻译过去,免得让人耻笑。”
刘锡鸿却大怒道:“郭大人,职道是朝廷钦命的驻英公使馆副公使,你的话可以翻,职道的话为什么就不能翻?”
威妥玛久在中国,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郭、刘两个人的对话他不仅听得明明白白,而且看出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比他听说的还要严重,已经是水火不相容了。
威妥玛知道在这里不仅什么话都谈不成,也休想办成任何事,于是只好起身说道:“很抱歉郭大人,鄙人在中国时就已听说郭大人到了敝国以后一直很忙,但鄙人没想到郭大人竟忙得连同老朋友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再会吧郭大人,鄙人会单独请您到其他的地方来商谈事情。”
郭嵩焘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一边亲自把威妥玛、德尔贝二人送出使馆的大门。
郭嵩焘回到会客厅时已不见了刘锡鸿的身影,刘锡鸿已然坐在自己的办事房里,正在含毫命简起草参劾郭嵩焘的折子。
第二天,威妥玛致函中国驻英公使馆,正式邀请郭嵩焘到英国外务部会商有关新疆的事情。
郭嵩焘不好回绝,只好把一应馆务交由副使刘锡鸿料理,自己带上参赞官黎庶昌以及翻译、文案多人,乘车来到英国外务部。
在这里,威妥玛正式向郭嵩焘提出,他代表大英帝国,决定出面调停大清国与阿古柏之间的战事。
郭嵩焘一听这话,慌忙答道:“对不起威公使,您适才所讲的话,恕本大臣不能答应,须请示我国的总理衙门后,方能答复于您。”
威妥玛摆摆手道:“郭大人您误会了鄙人的意思,这并不是正式谈判,只是你我之间的私下接触。如果我们两人之间不能达成某种共识,您就算请示了贵国的总理衙门又有什么用呢?”
郭嵩焘沉吟了一下,笑道:“听威公使这么一说,本大臣也放松了许多。本大臣同意威公使的提议,我们可以先做私人之间的接触,待有进展后,再向国内请旨。”
威妥玛笑着对身旁的德尔贝说道:“听到了吗?鄙人与郭大人只是私人之间的接触,您如果想日后写本书出来,那就请把我们之间的谈话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德尔贝用华语对郭嵩焘说道:“我家公使大人鼓励鄙人把郭大人与他此次的会谈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日后写成一本书,让世界各国都知道。”
郭嵩焘知道英国人都是幽默的,于是也笑着答道:“这书刻成以后,德翻译可别忘了送本大臣一部。本大臣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被谁写进书里过呢!”
郭嵩焘的话,使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大家笑过之后,威妥玛这时说道:“郭大人,您比鄙人清楚,贵国的新疆原本就是块不毛之地,那里除了茫茫戈壁,就是盛产沙子。贵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买回的是一片沙漠,这值得吗?郭大人,您应该奏明您家皇上和皇太后,不要再向那里投钱了。您们的海防极其空虚,需要购买大量的战船。鄙人在贵国多年,鄙人以为,以贵国现在的力量,大力加强海防才是最划算的。郭大人以为呢?”
郭嵩焘笑着答道:“威公使所言不错,新疆的确有着大片的戈壁,也确实盛产沙子,但新疆是我国的国土,不管它有着什么,也不管它盛产什么,我们都必须向那里花钱,因为这是我们的义务。”
威妥玛忙道:“郭大人误会鄙人的意思了,鄙人是说,新疆孤悬塞外,一直就是个多事的地方,贵国尽管也在那里建立了衙门,但并不能很好管理。新疆会把贵国拖垮的。敝国见贵国盲目地向那里大量地扔钱,是很替贵国着急的。贵国不能再这么干下去了。傻瓜都会看出来,向新疆大量用钱,是失大于得的!”
威妥玛说完这话,有意做出痛苦状,又是紧闭双眼又是用手在胸前划十字,但眼角却有一缕光芒,在偷偷地打量着郭嵩焘,看郭嵩焘有何反响。
郭嵩焘沉吟了一下,冷静地答道:“威公使,您久历外交,应该知道,外国武装入侵的事情在各国都有发生,新疆也不另外。所幸,我国已经收复了新疆北路,收复南路将是迟早的事。我坚信,阿古柏侵略军很快就得滚出新疆。”
威妥玛接着话茬说道:“郭大人此言应该修正,其实,傻瓜都会看出来,贵国并没有真正的收复新疆北路,对阿古柏也没有形成致命的打击。”
郭嵩焘知道威妥玛指的是伊犁的事情,于是答道:“本大臣知道威公使指的是伊犁九城和那里的一片地方。这不用担心,俄国已明确向敝国表示过,该国对伊犁用兵,是替敝国代收,等敝国将南疆收复后,俄国自会履行前约,将伊犁九城完整无缺地交还给敝国。”
威妥玛哈哈大笑道:“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是个无赖,他说的话狗都不会相信,鄙人不相信贵国当真就相信他说的话!出于朋友的角度,鄙人想奉劝郭大人一句,能不能现实一些呢?”
郭嵩焘点点头说道:“威公使有话但请讲来,本大臣洗耳恭听就是。”
威妥玛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郭嵩焘的要害,于是愈加兴奋起来,他索性离开座椅,边来回走动边侃侃谈起来。郭嵩焘知道威妥玛在烟台与李鸿章谈判马嘉理一案时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也不怪他,看他怎么说。
威妥玛说道:“各国都知道,也很清楚,俄国人既然出兵占据了伊犁,他就从没作过再交出去的打算。如果不是浩罕国的阿古柏帕夏抢先一步进入新疆,不要说伊犁,恐怕全疆都是俄国人的了。真正想替贵国管理新疆的是阿古柏帕夏,而俄国出兵伊犁为的可就并不仅仅是新疆了,他是想从新疆打开一条通往贵国陕甘的道路,以期进入贵国的内地,进而占据陕甘,达到从水陆两地控制贵国的目的。请问郭公使,凭现在的阿古柏的实力,他有进一步侵略贵国陕甘的能力吗?他没有!他只是想替贵国把新疆治理好,使它永远臣服于贵国!”
威妥玛重新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道:“我国与贵国是最早交往的朋友,我国是不想让贵国上俄国人的当啊!郭公使,您能理解鄙人的心情吗?”
郭嵩焘面色凝重,手在胡须上抚了又抚,他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本大臣首先感谢威公使站在友好的立场说出的这番话,但威公使大概忘了,新疆是我国的领土,我国有能力管理它。阿古柏是强盗,他没有资格去替我国管理新疆!他还公然成立什么哲德莎尔国,还封自己做毕条勒特汗,他真是太狂妄了!太自不量力了!”
威妥玛急忙拦住郭嵩焘的话头道:“郭大人,请您不要激动,我们可以这样。先休息,您呢?回去以后可以把鄙人的话反复想一想,不要轻易下结论。新疆的问题,我们慢慢来谈,怎么样?”
郭嵩焘起身说道:“威公使所提之建议甚好,我们再会!”
郭嵩焘回到公使馆,紧急把副使刘锡鸿等使馆所有随员召集到一起,逐字逐句分析威妥玛讲过的每一句话。
几乎就在威妥玛与郭嵩焘接触的同时,英国丽如银行在上海的分行、麦加利银行在上海的分行、怡和洋行在上海的分行,均收到英国政府发来的指令:禁止对华用于西征的各种贷款。指令强调说:已达成贷款协约的,亦要采取一切措施,尽可能地延缓兑付期。
英国在沪的这三家银行中,只有丽如银行(又称东地银公司)是为大清国西征提供贷款的银行,另两家银行虽也或多或少地为大清国提供着贷款,但却是海防借款,借款对象是李鸿章而不是左宗棠。
在各路大军出关之初,左宗棠就已经奉旨命令西征上海转运局的总办胡雪岩向丽如银行商借折合大清户部官银一千万两的款子。胡雪岩经与丽如银行反复磋商后,总算与丽如银行达成了协议,先期兑付的六百万两已分三次转入上海转运局的账上,左宗棠便是用这笔款子购进了足够出关人马食用三个月的军粮以及大批的给养、军火,使清军顺利地收复了除伊犁以外的北疆所有地区。
胡雪岩此时正奉左宗棠之命积极与丽如银行办理后续贷款兑付的时候,丽如银行便收到了国内十万火急发来的指令。
丽如银行不敢违抗国内最高当局的指令,接到指令的当日,即函告西征上海转运局,称:现期因资金出现周转不灵,暂缓兑付大清国西征贷款。
胡雪岩命人把丽如银行的函文翻译出来,一读之下,登时惊得脸白心跳。
他也顾不得多想,命人快快备轿,匆忙携了自己的片子,便带了两名随员乘轿飞赶到丽如银行,亲自交涉此事。
但丽如银行的门政大爷却把他挡了驾,门政大爷说:“很抱歉胡大人,银行董事局正在开会,不能见您,请您改日再来吧。”
这位门子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却偏生梳了个洋头,鼻子上还架着副眼镜片子,分明是个假洋鬼子。
胡雪岩见门子不理不睬,他却不敢就此赌气离开,只得陪着笑脸说道:“这位老爷,本官是有急事要见洋大人,还劳动您的大驾去通禀一声。老哥要办的这件事,关系到几万人的肚皮,更关系着新疆的安危。您好歹也是大清人,却不能见死不救。”
那位门子不听这话还好,听了之后,却把一条腿高高地架到另一条腿上,说道:“你这位胡大人可是站着说话不怕腰疼!你拿着大清的俸禄,办的自然是大清的事情。我吃的是洋人的饭,干的也是洋人的事,自然要听洋人的吩咐。洋人吩咐下来,任何人都不见,我就不敢放一个人进去。你胡大人要见洋大人谈公事,只能换个日子来。今天,你不要说见不着洋大人,就算洋猫、洋狗,你也休想见着。”
胡雪岩急得满脸淌汗,却又没有丝毫办法,只好离开这里,去找盛宣怀想办法。
盛宣怀字杏荪又字幼勖,号愚斋,江苏武进人。捐班出身。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经杨宗濂举荐入李鸿章幕,得李信任,以行营内文案兼充营务处会办。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以道衔任轮船招商局会办,不久升为督办。
与胡雪岩相比,盛宣怀是晚辈,胡比盛整整大了二十一岁。但盛宣怀与洋人接触却早于胡雪岩,胡雪岩与丽如银行能打交道,还是盛宣怀给接的头。盛宣怀是大学士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身边的红人,是李鸿章办洋务的最得力助手。盛宣怀近几年经常往来于上海、天津、保定之间,奔走于官商两界。
但盛宣怀此时偏巧不在上海,而是奉李鸿章之命,到广州去与洋商洽谈购买轮船的事项去了,没有二十几天根本回不来。
胡雪岩走投无路,只好快快地回到局里的办事房中,先让文案给左宗棠发函一封,讲明情况,又把英文翻译找来,让翻译用英文起草一封给丽如银行的信,探询西征后期贷款为何不能马上兑付的原因。这封信多少有些抗议的成分在里头。
信送到丽如银行十几天后,银行的一名买办(中国人)才来见胡雪岩。
买办这样说道:“胡大人,在我行,西征贷款不能马上兑付的原因是因为伦敦的总行遭遇了一场事故,出现了资金周转上的不灵,董事局正在想办法采取措施。”
胡雪岩问:“这笔银子我们现在就要使用,贵行这么做,不是失信吗?造成的损失怎么办?贵行能给多少补偿?”
买办答道:“胡大人误会了银行方面的意思,银行只是延缓兑付贷款,并没有中止协约停止贷款,这不存在补偿的问题。”
胡雪岩急问道:“你老弟还没有说,银行究竟什么时间,才能兑付贷款?我们几万大军可正等着这笔银子吃饭、发饷呢!”
买办道:“请胡大人放心,银行一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大人的。”
买办话毕站起身来想走,胡雪岩却起身跨前一步,说道:“银行定不准具体的兑付时间,老哥是不会放你走的。你走掉了,我们的几万大军怎么办?”
买办苦笑着说道:“胡大人想必是花酒吃多了吧?您不放我回去上班,我难道可以抵贷款吗?我如果能抵贷款,我就一辈子留在您这里,有的吃,还有的住。”
胡雪岩苦笑道:“老弟有所不知,这笔后期贷款,我们是真的正等着使用呢!这笔款子若不能及时兑付,你让刘毅斋拿什么去收复南疆啊!这可不是小事啊!”
买办用手拍着胡雪岩的肩头道:“胡大人但请放心,一有消息,本人会及时来通知大人的。本人好歹也是大清人哪!”
买办话毕,也不等胡雪岩讲话,迈开大步便走将出去,仿佛逃跑一般。
胡雪岩气得忘了自己的身份,竟然跳起脚来,骂道:“这些狗娘养的真假洋犊子,都他妈不吃好草料!有朝一日,本官一枪一个都崩了你们!”
骂归骂,气归气,胡雪岩最终还得耐下性子等候银行的消息。
胡雪岩原名胡光墉,字雪岩,是安徽绩溪人。捐班出身,以字行。初在杭州设银号,得巡抚王有龄支持,经理官库银务。后人左宗棠幕,以“熟谙洋务”著称。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主持福州船政局“延洋匠、雇华工、开艺局”等事务。在左宗棠调任陕甘总督后,主持上海采运局局务,为西征办理采运、筹供军饷和订购军火,因功被保举成二品衔。此时已陆续为西征代借内外债达七百余万两。胡雪岩本人靠着左宗棠的势力,在江、浙、湘、鄂等地开设当铺二十余处,又在各省设立阜康银号,在杭州开设庆余堂中药店,并经营出口丝茶业,是有名的红顶商人,奔走于官商两界。
这时,威妥玛已经在与郭嵩焘进行着第四次的接触。
此次,威妥玛的讲话已经较前三次更进入了一步。
威妥玛这样说道:“俄国人拒不向贵国交还伊犁,无非就是因为贵国尚没有收复南疆的缘故。而贵国要对南路用兵,又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这笔钱的数目将是惊人的。不知郭大人想过没有,与其贵国在南路上花钱,不如把这笔钱用在北路的开发上。如果贵国接受我国的建议,不对南路用兵,我国可以出面去说服阿古柏,让他自动臣服于贵国。这样一来,贵国既可省却一大笔兵费,又可免致俄国借口新疆没有恢复秩序而拒绝交还伊犁。还有一点鄙人也要提醒郭大人,郭大人深通历史,应该了解中亚诸汗国的兴灭。起始,这些汗国都很勇猛,但用不几年,最多十年,都自行灭亡,到那时,新疆还是贵国的新疆,贵国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威妥玛说到得意处,又要站起身来滔滔不绝,郭嵩焘急忙说道:“威公使,您讲了这么多,想必已经累了。您先喝口咖啡,听本大臣讲几句话。本大臣以为,中亚诸汗国的情况与我国的新疆大不相同。中亚诸汗国均兴起于无主之疆土,而新疆则是我国的领土。在我国的领土上又兴起一个汗国,这是我国朝廷所不能允许的。传出去,和笑话一般无二。”
威妥玛忙道:“郭大人容禀,鄙人已经声明,我国可以出面说服阿古柏臣服于贵国朝廷,可以作为贵国的一个属国,只隶版图,不必朝贡。他实际等于在替贵国的朝廷管理南疆,而贵国却不用花费一两银子。这件事对贵国来说,是只见利而无丝毫损伤,而俄国又因为阿古柏已经臣服于贵国,找不到任何借口拒绝交还伊犁。郭大人,我国这么做,是真心想让俄国尽快把伊犁交还给贵国呀!”
郭嵩焘当日回到使馆,越想威妥玛说过的话越觉得有理。
郭嵩焘深知,为收复新疆北路,朝廷已经花费了几百万两银子,而南路又与北路不同。北路各城毕竟是由向阿古柏投降过去的当地回军把守,是偏师,而南路才是阿古柏自己的安集延军队以及由英国人代为训练的军队,是主力。阿古柏能够进入新疆很快将全疆占领,其军队的作战能力是可以想象的。俄国拒不交回伊犁,主要就是因为官军尚未收复南疆。如果阿古柏真的肯听英国人的话,主动臣服于朝廷,俄国人当真就找不到任何拒绝交还伊犁的借口了。这样一来,国家既省却了一大笔兵费,又能顺利地收回伊犁,可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郭嵩焘决定把威妥玛的话用电报发回国内,征询一下朝廷的意见。
郭嵩焘的电报这样写道:“面晤威使,据称喀什噶尔两回王现求印度大臣介绍转嘱该使探询中国之意,能否准喀酋投诚作为属国,只隶版图不必朝贡,免致劳师糜饷兵连祸结。喀酋深畏俄国之逼,已与印度订约通商。该使原为居间调停,如可准行,当令喀酋派来京妥议。”
电报到了李鸿章手上。
李鸿章当即给郭嵩焘回电云:“新疆南八城均为喀酋占据,该酋虽籍隶浩罕,究系中国敌寇。闻左帅将誓师大举,该酋如愿乞降,可自行派人赴左帅处禀商。”
李鸿章将郭嵩焘的来电及自己的回电均上报总理衙门。
两月后,随着关内银子的停拨,金顺的裁军之事进行不下去了,所幸屯垦时的存粮还有一些,不至于闹出大的动静。但老湘军原本就是欠饷部队,粮草也主要靠关内转运和就地采购,只能预存两个月。如今关内银子突然停拨,军饷顺欠下去将士还能理解,无非迟几个月补发,但粮草只见其少不见填补,却最容易造成军心不稳。何况此时,全军粮草最多还能维持二十几天,眼看就要断炊。
粮草官一天数次找刘锦棠想办法,负责军需的道员罗长佑更是愁得满嘴都是大泡,到处给关内的同窗好友写信求援,期望能在特殊时期帮刘锦棠一把。
几天的光景,老湘军上下便笼罩在一片即将断炊的慌乱之中。
左宗棠突然停拨银、粮,使刘锦棠马上意识到,要么是西征遇到了空前的麻烦,要么是左宗棠本人遇到了麻烦。而凭左宗棠的性格,肯定是前者。
这期间,左宗棠尽管不间断地给刘锦棠写信,信里虽然一再劝慰刘锦棠不要着急,关内的大批银粮不久就可续拨,让他坚定信心。但刘锦棠的心里却是越来越不得主意了。
在非常时期,刘锦棠不想给左宗棠增加非常的压力,他决定一面耐心地等待关内的银粮,一面自己想办法。
他给自己的故旧写信,他派出十几路人赶往湖广、两江等地去向湘军在职或退役的统领募捐。他明知道他做的这些不能很快见效,起码要有三个月乃至更长的时间,但他仍要努力地去做。
为了稳定军心,他每日都要看操,天天和各营营官见面。
他对士兵们说:“关内的粮草即将起运,饷银也在这几天就能收到。”
他对营官们讲:“左爵相已经筹到了款子,我们很快就能摆脱困境,进规南路不会延期。”
但此时已经没有几人相信他的话,局势在一天天恶化,军心已经动荡不安。
阿古柏收买的奸细觑准机会混进来了,在奸细的游说下,在高官厚禄的引诱下,部分兵勇的信念愈发动摇。
这一晚的夜半时分,三百余名步兵在奸细的带领下突然离开了军营,绕开哨卡,悄悄赶往南疆。为了活命,为了出路,他们豁出去了。
刘锦棠是早饭时候得到报告的。他马上把参将以上将领召集到中军大帐,通报情况,商量应急措施。
黄万鹏起身说道:“京卿大人且请放宽心,这件事情就交给卑职处理。卑职现在就率两营骑队追赶,相信他们走不远,一定能赶上。”
刘锦棠的眉头皱起一团疙瘩。
他示意黄万鹏坐下,想了又想才道:“这次哗变别于以往,若动用武力平息,恐激起全军有变。那样一来,不仅复疆大业无成,也正中了洋人的圈套。”
黄万鹏急道:“大人如此讲话,难道眼看着这些人走掉不成?哗变就要用武力平息,就要流血,否则朝廷是要问罪的呀!您老可不能因为这几个鸟人毁了自己的前程啊!”
刘锦棠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起身说道:“本官主意已定。各位大人现在就各回本营,务必稳定军心。此次哗变,本官决定采用非常手段处理。各位大人现在就请回营,明日早饭后仍请到这里议事。”
各将领很不情愿地离开大帐。
刘锦棠随后笔走龙蛇快速地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黄万鹏,一封写给左宗棠。刘锦棠在信里向黄万鹏说,若自己不能在第二天早饭时赶回来,便由他暂且总理老湘军全军营务并将给左宗棠的信代为发走。刘锦棠写给左宗棠的信除举荐黄万鹏接统老湘军外,主要是交代自己的后事。因时间紧迫,两封信写得都很短。
刘锦棠把两封信交给文案保存,嘱其在明日早饭后各营将领来议事时交给黄万鹏。
文案接信在手,一脸的茫然,两眼的疑惑。
刘锦棠很快点起亲兵五十骑,带上一名向导,飞速奔出大营。
通往南疆的道路共有七条,但百里之外,又汇成一条。刘锦棠和亲兵都骑着马,无论走哪条路,都能在七条道路的交汇处截住叛逃的兵丁。
七条道路在一座山脚下交汇,刘锦棠与亲兵打马如飞,只用了一个半时辰便赶到了这里。
刘锦棠命令亲兵下马歇息,又打发一人爬到山腰的一棵树上瞭望。
傍晚时分,终于有一大群人映进了瞭望人的眼中。
闻报,刘锦棠让亲兵全部上马,分成两排,并强调说,没有命令不得开枪,亦不准擅自前行,违令者斩。
刘锦棠分拨已定,打马向前,缓缓迎上去。
人群渐渐近了,果然都穿着湘勇军服。
见刘锦棠骑在马上迎面走来,人群倏地停止不动,立时僵住了。
刘锦棠勒马于路中,大声说道:“湖湘子弟没有孬种!我刘毅斋不相信众位兄弟当真要到南面去!为什么呢?因为众位兄弟还没有把老爵相在肃州摆的庆功酒喝到嘴里面!众位兄弟请看清楚,我刘毅斋只带五十骑来到这里。我来到这里,就是想和众位兄弟说几句心里话。你们这次离营,错在我刘毅斋,是我刘毅斋让大家受了委屈!”
刘锦棠话毕,倏地翻身下马,对着众人双膝跪倒,以手抱拳大声说道:“我刘毅斋向众位兄弟赔礼谢罪!”
人群里的奸细冷笑着举枪走上前来,用生硬的汉话说道:“你刘大官当真是好汉,就把脑袋献出来,让我们拎着去特汗那里请功。怎么样,我们成交吧?”
奸细话音未落,枪声响起,但倒下的不是刘锦棠,而是奸细。
奸细的后背明晃晃出现十几个血窟窿。
刘锦棠一愣神的功夫,哗变的兵勇已全部跪倒在地,旋即便是哭声一片。
刘锦棠急忙起身,快步走到众人面前,大声说道:“众位兄弟心里难受,我刘毅斋知道。但我刘毅斋坚信,困难是暂时的,左爵相不会丢下我们不管,朝廷也不会丢下我们不管!我们一定能收复新疆!”
一名守备爬到刘锦棠的脚前,边磕头边哭道:“大人,卑职已经知道错了。卑职是这次离营的领头人,请大人按《兵勇哗变连座法》办理吧,卑职心甘情愿领受!”
刘锦棠双手扶起守备,眼含热泪说道:“众位兄弟此次离营不是哗变,不过是想吃口饱饭,不能按《兵勇哗变连座法》办理,只能按违反营规处置,每人责打军棍二十。”
守备一听这话,再次跪倒在地,边磕头边流泪说道:“卑职指天为誓,就算饿死,也不会再干这糊涂事了!”
至此,刘锦棠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方始放下。
在一个很特殊的时期,有一个很特殊的将军,他采用一种很特殊的手段,平息了一场很特殊的兵变。
第三节 威妥玛骗局戳穿
冰雪即将消融,但西征大军缺粮断饷的窘境并没有摆脱。
英国人笑了,俄国人笑了,阿古柏也笑了。
在西征骑虎难下的关键时刻,与左宗棠政见不同的李鸿章站出来了,对左宗棠怀有私愤的曾国荃站出来了,爱国商人也纷纷站出来了。
郭嵩焘收到李鸿章回电不久,威妥玛再次邀请郭嵩焘会谈。
这次,郭嵩焘决定与威妥玛作更进一步的交谈。
行前,郭嵩焘自己草拟了一个意见书作为会谈的基础。
郭嵩焘的意见书一共提了四点:一、阿古柏政权臣服中国;二、阿古柏必须将占据的南八城归还官军;三、针对北疆尚有部分叛贼,阿古柏应协同官军征剿;四、英国须担保阿古柏臣服中国后不再生事。
郭嵩焘决定和威妥玛作进一步的交谈,是因为他本人对官军能否收复南疆缺乏信心,他想利用英国人的调停,使阿古柏尽可能多地向官军交出一些地方,同时也想让俄国尽早地交还伊犁。
郭嵩焘真心地希望通过外交途径能平和地解决新疆的事情。
与威妥玛会面后,郭嵩焘再一次郑重地发表声明说:“本大臣再次声明如下:本大臣历次与威公使会谈,只是私人之间的接触,并不代表本国朝廷的观点。”
威妥玛忙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们之间只是探讨性地接触。”
德尔贝也笑道:“这个声明,郭大人已经讲过几次了!我们在座的人都能背诵下来了。”
威妥玛这时说道:“怎么样郭大人,我们之间已经谈过几次了,郭大人究竟同不同意鄙人的建议呢?难道贵国非要向新疆投上大笔的钱吗?郭大人以为,凭贵国目前的实力,当真能打败阿古柏吗?郭大人,您听鄙人一句劝,赶快丢掉幻想吧。如果阿古柏臣服于俄国人,贵国不仅不能收复南疆,恐怕连伊犁,也要永远被俄国占领了。郭大人应该很清醒,贵国的敌人并非是阿古柏,而是俄国人。据我国得到的消息说,俄国人正在通过各种手段逼迫阿古柏向他投降。如果俄国人得手的话,我们之间无论进行何种接触,都会于事无补的。郭大人,您为什么不讲话呢?您难道不赞成鄙人的观点吗?”
郭嵩焘清了清嗓子,起身答道:“本大臣现在就谈一下自己的观点。本大臣以为,设若阿古柏同意臣服于我国朝廷的话,本大臣还应做三点补充:一、阿古柏必须将强行占据的南疆八城归还给官军;二、对目前北疆的部分叛乱者,阿古柏应派出军队协同官军征剿;三、英国须担保阿古柏从此后不再生事、制造事端。威公使,本大臣的话您能听明白吗?”
威妥玛两手一摊道:“很遗憾郭大人,您适才的讲话把鄙人搞糊涂了!阿古柏交出南疆八城后,他还有什么呢?他不成了一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了吗?郭大人,您不能提这样苛刻的条件。贵国既然同意阿古柏臣服于贵国,就该把南路的所有地方交给他去管理。只有这样,我们英国才好说话。鄙人在此再次提醒郭大人,贵国面对的真正的敌人是俄国人而不是阿古柏!”
郭嵩焘笑道:“威公使,请您不要激动,这只是我们私人之间的接触,并不是正式的会谈。”
威妥玛这时说道:“郭大人,私人也好,正式也好,您是大清国驻我国的大使,对您说过的每一句话,我国都要认真对待。郭大人,鄙人再重申一遍,阿古柏是在替贵国管理南疆,贵国为此将省掉一大笔钱。换言之,如果阿古柏交出了南疆八城,难道贵国就可以不派人去管理吗?与其派人去管理,为什么不就势交给阿古柏来管理呢?郭大人,鄙人现在斡旋此事,您不能一点面子不给鄙人。”
郭嵩焘说:“威公使,本大臣已经给足您面子了,您提出我国不对阿古柏发起攻击,本大臣已经同意了。这面子还小吗?”
威妥玛大叫道:“郭大人,您真是太精明了,您既准阿古柏臣服,却又要把南疆的八城收回去,您不该这么苛刻呀!——郭大人,我们会一直谈下去的,直到您答应不再让阿古柏交出南八城为止。”
当日会谈结束后,威妥玛兴高采烈地来面见女王,奏道:“在伟大的女王陛下感召下,郭嵩焘总算答应不再用武力向阿古柏进攻了!我们的第一个目的总算达到了!”
女王听了这话,也马上高兴起来,他当即传话让格兰佛尔进殿。
格兰佛尔到后,女王一字一顿地吩咐道:“格兰佛尔先生,威妥玛与郭嵩焘谈得很有进展,大清国总算答应不用武力向阿古柏进攻了。我们要抢在俄国人的前面与阿古柏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把阿古柏紧紧地控制在我们手里。”
格兰佛尔想了想道:“鄙人知道该怎么做了。请陛下放心,鄙人回到外务部就致电印度总督府,让他转告阿古柏,英国驻哲德莎尔汗国公使馆正式成立,任命罗伯特·沙敖为首任公使。”
女王点头说道:“很好!不过,您还要电告我国在上海的几家银行,关于大清国向我银行商借的西征贷款,目前还不能兑付,直至威妥玛与郭嵩焘达成正式条约。”
郭嵩焘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他直到此时还坚持认为,威妥玛出面斡旋此事,是为大中国好,他本人对中国并无恶意。
很快,阿古柏派到伦敦的特使赛义德·雅古布,按着威妥玛的吩咐,来到中国驻英公使馆,向门房递上求见帖子,要求拜见公使大人。
赛义德·雅古布的拜客帖子上这样写道:“大清帝国属哲德莎尔汗国阿古柏毕条勒特汗特使赛义德·雅古布”。
此帖显然是出自德尔贝的手笔。
帖子递到郭嵩焘手上,郭嵩焘用眼看了看,又读了读,不由大怒道:“真是无耻之极!强盗竟然也敢立国!”
郭嵩焘随即把帖子还给门房,说道:“告诉这个赛义德,本大臣是堂堂的大清国使臣,不会去接见一个强盗派来的特使!阿古柏要投降,我国准他降,让他去找左宗棠或刘锦棠办理!”
门房很快把帖子还给赛义德·雅古布,又把郭嵩焘的话复述了一遍。
赛义德·雅古布碰了老大一鼻子灰,只好很没面子地退去。
第二天,威妥玛再次约见郭嵩焘会谈时,就指责道:“你郭大人不讲信义,赛义德·雅古布去拜见您,您为什么拒绝呢?您已经答应了不再对阿古柏作军事上的攻击,为什么又不准他的特使向您访问呢?阿古柏已经臣服于贵国,贵国也已答应把南疆交给他管理,您和赛义德·雅古布已经处于平等的地位,您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呢?他是您的同僚啊!”
郭嵩焘起身答道:“不错,本大臣是说过准阿古柏臣服的话,但那只是本大臣个人说的话,并不能代表我国朝廷。”
威妥玛笑着打断郭嵩焘的话,道:“郭大人,鄙人还要向您抗议一件事。阿古柏是向大清国臣服,并不是向贵国的哪位大臣臣服,您怎么能让赛义德·雅古布去向左宗棠或刘锦棠去办理臣服的事呢?难道左宗棠或刘锦棠是贵国的大皇帝吗?”
郭嵩焘答道:“威公使容禀,我国的左宗棠是督办新疆事务的钦差大臣,而刘锦棠又是钦命的出关各路人马的前敌统帅。阿古柏要投降,本大臣让他去找左、刘二帅,这难道有错吗?”
威妥玛道:“不行,鄙人已经说过,阿古柏只能向贵国的朝廷臣服,不能向左宗棠或刘锦棠臣服。左宗棠这个人我们同他打过交道,我们信不过他。关于这一点,我国必须坚持。”
郭嵩焘笑着坐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会谈结束的当日,郭嵩焘给国内发电,说,威妥玛称阿古柏信不过左宗棠大帅,要投降也只能向中国朝廷投降,不知是否可行,让我代为转达。电报原文是:“威使谓喀酋不敢深信左帅,欲向朝廷乞命,嘱为密致钧处,是否可行,敬乞察核机宜。”
李鸿章接到电报,一字不漏快马转递总理衙门。
远在肃州的左宗棠,此时却正在为丽如洋行后续借款突然止付一事日夜发愁。
时间正是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初,离冰消雪融不过四个月光景,正该大量转运粮饷、弹药,否则不仅贻误南进师期,还要造成军心不稳。一旦出现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偏巧在这时,左宗棠收到罗长佑急催粮饷的第五封来信,跟手又收到刘锦棠的来信。
左宗棠冷汗直冒,拆信的手明显有些哆嗦,在他以为老湘军肯定是出现了意外。
但刘锦棠在信里并没有谈论别的什么,只是向他通报了这样一件事情:“据细作称,英国目前在喀什噶尔公然设立公使馆,上悬英国国旗,任命罗伯特·沙敖为首任公使。据百姓风传,俄国也正在该地筹建公使馆,阿古柏在阿克苏发表讲话称:大清国已同意保留哲德莎尔汗国为属国,只隶版图不必朝贡,阿古柏本人将世代为哲德莎尔汗国之毕条勒特汗。”
左宗棠阅信大吃一惊,当即把刘锦棠的来信转递总理衙门。
左宗棠当日对一班随员发感慨道:“事关塞防大计,朝廷就算有心准阿古柏乞降,也该同老夫言语一声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一名候补知府道:“爵相所言极是,朝廷是该想到这一层的。下官以为,也许朝廷本无此意,说不定是阿古柏为自己壮胆呢!阿古柏是强盗,他什么事干不出啊?”
左宗棠摇头道:“英国敢公然在喀什噶尔设立公使馆,这里肯定大有起因,说不定总理衙门当真向英国许诺了什么。还有丽如银行突然延缓兑付我西征后续贷款这件事,也来得极其蹊跷,肯定是有人作怪。”
正说话间,官报送到。
左宗棠展读之后,不由说道:“朝廷将曾九帅由河道总督调补山西巡抚,我关外各军的后续补养有望矣!”
官报开始在幕僚间传看,一名官员边看边说道:“听说曾九帅不想赴任,反倒两次上折请求开缺回籍养病。下官倒以为,爵相不妨给上海的胡大人发个公文过去,让他是否就近同其他国家的洋行商借一下,解解燃眉。若等着曾九帅到晋抚任上来救急,怕是要延误进规南路的师期呀!”
左宗棠抚摸着胡须皱着眉头说道:“雪岩在上海已经同其他的洋行接触过了,没什么指望。大概这些国家的洋商是听了英国人的挑唆,不肯出来帮我们。老夫经过反复思虑,目前想解燃眉,只能按三条办法办理:一、向各省小额商借。老夫已将奏折发走,尚无结果。二、同少荃中堂相商,挪部分海防借款应急。这件事还没有办,需要等等看。三、由雪岩出面,向各省商团商借。如今曾九帅又调补了晋抚,这自然又多了一条办法。曾九帅性子固然烈些,也爱闹意气,但他的爱国之心还是有的。老夫估量,他到了晋抚任所,起码能为西征筹措出二十万两的饷银。有他这二十万两的银子做保证,金和甫各营便能顺利裁遣、归并,老湘、嵩武各营起码能发一月的饷银,不致出现意外。”
一名文案这时说道:“爵相,您老以为,李中堂真正肯把他老商借的海防借款挪给西征用吗?李中堂可是不主张对新疆用兵呢?”
左宗棠抚须莞尔一笑,极有把握地说道:“你们哪里知道少荃中堂心思!他当初不主张对新疆用兵,是因为他对用兵新疆没有十分的把握,怕徒费大笔兵费,又收不回新疆寸土。老夫所料不错的话,他若早知道新疆战事如此迅顺,他当初是不会力主移塞防之饷于海防的。如今西征功半,洋行要卡我脖子,他岂能袖手旁观呢?老夫当初与曾文正之争,争的就是国事而非个人名利得失;老夫与李少荃之争,也在于此。老夫相信,老夫是爱国的,少荃中堂也是爱国的,无非政见不同罢了。天下人有时误解老夫,有时又误解少荃中堂,但我们都是堂堂的汉子!少荃中堂早就知道英国人不可靠,但为了强我大清,他又不能不同他们打交道。老夫又焉能不知法国人狡诈?但为了造出汽轮船,我们又离不了法国人。国家要兴,百姓要富,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当晚,为了敦促曾国荃早到晋抚任所,左宗棠在上“请敕曾国荃速赴晋抚新任片”的同时,又给曾国荃亲书密函一封,请他速到任所为西征救急。
片曰:“前读邸抄,知河道总督曾国荃调补山西巡抚,深为幸慰。”又说:“曾国荃与臣素相契洽,勇于任事,本所深知。合无仰恳天恩,敕催速赴晋抚新任,冀于时务有裨。”
该片上去不久,圣旨飞下:“曾国荃前因患病,赏假两个月调理。山西地方紧要,该抚病体稍愈,着即驰赴新任,以重职守,毋稍耽延。”
曾国荃当时的确正在病中,并不打算马上动身,想等病愈后再履任。但当他收到左宗棠的信后,知道西征正在关键时期,粮饷给养一旦不继,必将前功尽弃,遂抱病驰赴任所。
到任所的当日,他即把藩司传来,命其从库里先提三十万两银子拨给西安西征粮台,然后又吩咐道:“刘毅斋即将进规南路,此时西征最是关键。左爵相致书于本部院,称英洋行突然无期限延缓兑付西征后期借款,其实是在阻挠进规南路。本部院在路上还听说,英国在南疆公然设立公使馆,公开承认哲德莎尔国,这还了得吗?为不误师期,老弟下去后,再找晋商们商借一些款子吧。”
藩台这时道:“抚台大人,您老还没有同司里讲明,我省划给西安的这三十万两款子,究竟应该怎样办理?我省的西征济饷可是已经划拨走了啊。”
曾国荃沉吟了一下,道:“算是借给左爵相的吧。老弟可以给西安西征粮台发个公函,让他们出张借据。若西征借款兑付时,让西安西征粮台补给我省也就是了。”
藩台又道:“司里还有一事要同抚台言明,抚标的饷期马上就到了,这笔款子原本是预备给抚标发饷的。现在把款子借出去,抚标若是闹起来可怎么办呢?”
曾国荃手抚胡须说道:“抚标那里由本部院去同他们讲,若他们敢闹,本部院就一个一个都把他们参回家去!”
藩台见曾国荃如此说,知道新上任的抚台是铁了心要把这笔银子借出去了,当下也就不再在银子上饶舌,话锋一转,谈起别的话。
此时,英国驻华公使馆禀承国内的指令及威妥玛的来电,开始向总理衙门施加压力,声称:“威妥玛已与郭嵩焘公使达成初步协议,允诺对南疆不作攻击,准阿古柏臣服。”
英国驻华公使馆又特别强调指出:“郭公使已答应,阿古柏臣服大清国是作为属国,只隶版图,不必朝贡。”
恭王一面大骂郭嵩焘轻言误国,一面把情况紧急上报给太后。
慈禧太后经过几日的深思,又私下找了几位军机大臣问了问,便又把恭王传进宫来,下令恭王全权处理此事。
恭王下来后,先给李鸿章去函一封,让李鸿章将英国公然在喀什噶尔设立公使馆的事通报给郭嵩焘,随后又让军机处给郭嵩焘拟了个批评的专旨,经太后同意后,紧急发给郭嵩焘。
郭嵩焘收到李鸿章的电报和军机处下发的批评电后,这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上了威妥玛的当:威妥玛口口声声让阿古柏替大清管理南疆,实际用心却是在帮着阿古柏立国!
郭嵩焘当日即致书威妥玛及德尔贝,声明:“本大臣奉使在外,万无私行议和之理,一切由中国国家权衡,亦非本大臣所能与闻也。”
德尔贝却禀承女王及威妥玛的指令,在当地报纸及英国在上海的华文报纸《申报》、《北华捷报》上连篇累牍撰文说:“郭嵩焘公使在与威妥玛为阿古柏举行谈判时称,他是大清国有威望的老臣,深得朝廷倚重,郭公使尝言,他与威妥玛所谈之阿古柏议和之事,朝廷定能批准。”
很显然,英国如此宣传,是在嫁祸郭嵩焘,混淆视听,逼迫总理衙门就范。
恭王被英国公使馆逼得走投无路,只好致书英国驻华公使馆,称:“朝廷已早有谕令,事关新疆战和,悉由钦差大臣左宗棠相机酌度,朝廷不予遥制。”
而此时远在伦敦的郭嵩焘,为揭露英国的阴谋,又再次致书威妥玛,指责英国在中国新疆喀什噶尔设立公使馆:“不是在替阿古柏求和,而是在帮助阿古柏立国!英国应立即撤消在喀什噶尔设立的公使馆,撤回公使,以示同大清国真心交好!”
郭嵩焘又给《申报》、《北华捷报》去文,进一步揭露德尔贝的谎言。
左宗棠这时也收到恭王的密函,转述郭嵩焘向英国私下许诺允准阿古柏臣服之话,请左宗棠转饬关外刘锦棠,速作进规南路准备。
左宗棠接到恭王的密函,登时气得须发皆张,他一面大骂郭嵩焘“糊涂透顶”,一面紧急给刘锦棠发函,称:“诸逆败蹙之余,何能为患?帕夏西迫于俄、东为大军所逼,不知计所从出,如果仍怀两端,而坚踞托克逊,则刃可斩而组可系也”。又云:“英人用计欲庇安酋为其外蔽,而离我与俄之交。弟前复总署信,总署比照致威妥玛,威妥玛必有电信寄知帕夏。帕夏如遣人到尊处,可随宜应之,照弟前函所商办法料理,勿斩来人。如英人来营插嘴,亦只如此。我图复旧疆,与伊有何干涉?婉问却之可矣。”
左宗棠在信中告诉刘锦棠:进规南路不能停止,若阿古柏遣人到帐前求降,可准之,但照原计划进军;如果英国人到军前阻挠,可以直言相告:“我收复新疆,与你们有何干涉?分明是吃饱了撑的!”
左宗棠最后又写道:“南八城回民懦靡成性,遭乱以来,尤怀朝廷深仁厚泽,必不甘自外生成。进规南路,应剿者陕甘叛回,安集延夷兵耳,积年叛弃耳,此外,缠回及生附贼而后反正者,均应宽贷,亦天理人情所宜。所部各营均知法度,老湘风气尤冠一时,此次如能各遵行军五禁,严禁杀掠奸淫,则八城回民如去虎口而投慈母之怀,不但此时易以成功,即后此长治久安亦基于此。从前陛辞时晤奕公山,谈及回疆往事,奕云只要文武各官都肯以平民待回,不以牛羊视之,则回永不叛。其言殊可味也。”
左宗棠在告诫刘锦棠:大军进规南路,不能良莠不分一概剿之。应剿者,安集延军兵及积年叛弃;当地各族军兵与受胁迫及反正者,均应宽待。
左宗棠特别强调:严禁杀掠奸淫,要善待当地各族百姓,不准歧视。
针对西征借款缓付,粮食转运不能及时一项,左宗棠这样写道:“……惟军粮一事,必须在该处采取,照价平买,自顺舆情。自古以来,无数千里外转馈军粮之事,非但糜费应节,且师难宿饱,最滞戎机。”又论说道:“托克逊得手,其余富庶各城堡必有储蓄,只打真贼,不扰平民,不愁乏食。”
左宗棠最后感叹道:“然合陕甘及新疆万余里版图,无可恃的饷,徒盼协款、借款度日,何可为常?将来腴疆克复,当讲农田水利、畜牧、通商,以规永远耳。”
给刘锦棠的信发走,左宗棠又给西征西安转运局行文一道,严命转运局等山西省预借的三十万两饷银到后,当及时派员将半数交金顺大营,为裁遣、归并之用,另一半为老湘、嵩武各营购成军粮,速运关外。
越十日,左宗棠见胡雪岩在上海与丽如、怡和两家洋行交涉无果,只好又给天津的李鸿章发函一封,向李鸿章提出,拟挪海防借款以应西征急需的建议。
李鸿章见函,毫不犹豫便行文盛宣怀,命令盛宣怀速与胡雪岩接洽,先从海防借款中预支一百万两白银交胡雪岩使用。
李鸿章此次的海防借款是六百万两,分四次兑付,每次一百五十万两。
盛宣怀见到李鸿章信时,首付的海防借款已经使用,离二付的日期尚有二十八天。
他读完李鸿章的信没敢耽搁即乘轿来见胡雪岩。
胡雪岩当时正愁得在办事房里走来走去,苦苦想着主意,一见盛宣怀的拜客帖子,当时把他喜得眉开眼笑,口里一边说“快请”,两腿已是不由自主地迎了出去。
一见盛宣怀的面,他也顾不得礼节,抓住盛宣怀的手便叫“菩萨”。
胡雪岩说道:“我胡雪岩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救星。西征粮饷有着落了!”
盛宣怀笑着说道:“我盛杏荪也正为此事而来。”杏荪是盛宣怀的字。
盛宣怀坐下喘口气说道:“李爵相急让我划一百万两海防借款交给大人,我知道事情来得急,所以接信就跑来了。”
胡雪岩未及盛宣怀把话说完便两手一拍道:“可救了命了!杏荪,您先坐着,我现在就让人给您办借款手续。您说,先能挪出多少到账?银子早出关一天,左爵相的那颗心就早一天安稳呐!老爵相来信不只一次讲,西征各路人马此时最怕出现意外,一旦兵勇哗变,不要说南疆收不回来,整个新疆都完了!”
盛宣怀一把拉住胡雪岩的手道:“观察大人容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胡雪岩闻言脸色一变,急道:“杏荪,莫非有变?您不会是说现在一两银子都没有吧?”
盛宣怀说:“李爵相交代的事情怎么会有变呢?只是,第二批借款还没到兑付期,需要二十八天以后。只要到了兑付期,您第一次想挪多少是多少。”
胡雪岩一屁股坐下,许久才自语了一句:“新疆算是完了!洋犊子可以放声大笑了!”
胡雪岩的眼里亮晶晶流出两行热泪。
盛宣怀没想到以能人著称的胡大官人会急成这样,心头就不由一动,知道事情是真的很急了。
他仰起头来想了想,又用手轻轻拍了拍脑门,终于站起身说道:“观察大人,老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您老急成这样,我焉能无动于衷?您老不要哭了。您快传人备轿,随我去见一个人。”
胡雪岩边擦泪水边嘶哑着嗓子说道:“杏荪,这个时候洋人是不会通融的,我们去也白去。您有这份心情也就行了。”
盛宣怀道:“我知道洋人不会通融,我们不去见他们,我要带您去见我的老东家杨宗濂。”
胡雪岩一听这话急忙起身道:“您怎么不早说?——传话下去,快快备轿!本官要去拜客!”
杨宗濂是上海巨富,是盛宣怀的父亲生前的至交。盛宣怀入李鸿章幕前,曾跟杨宗濂学过做生意,因办事利落,颇得杨喜欢,遂于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把他推荐给李鸿章,充行营内文案,步入官场。李鸿章创办轮船招商局,最得杨宗濂的支持。杨不仅是最大的股东,而且是会办之一。盛宣怀每回路过上海或来上海办差,无论多忙,都要挤出时间备份厚礼到杨府给杨宗濂叩个头,嘘寒问暖一番,跟对待自己的父亲一般无二。
盛、胡二人来到杨府的时候,杨宗濂正和三位老友摸纸牌。
见过礼后,杨府家人给二人端上茶。二人虽心急如焚,也只能耐住性子坐下来喝茶等待。
杨宗濂一边和盛宣怀说着闲话,一边继续玩牌。玩了两局之后,杨宗濂无意中发现胡雪岩连连给盛宣怀使眼色,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办。
杨宗濂心一沉,手里的纸牌玩不下去了。
他笑着起身说道:“老朽真是老不中用了,刚打这么几把,这腰就疼得直冒火。我们明儿再尽兴吧。”
盛宣怀忙起身道:“杨老爷您尽管玩,我和胡大人没什么事,坐坐就走。”
杨宗濂摆摆手,打发家人把牌友送走,这才问盛宣怀道:“杏荪,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盛宣怀一边给杨宗濂递水烟一边说:“咳,说起来呢,也不是什么大事。您老可能已经听说,英国人为了阻止刘毅斋进规新疆南路,突然提出暂缓兑付西征后期借款。左爵相想尽了办法仍摆脱不了困境,无奈之下,向李爵相提出挪用海防借款应应急。今儿李爵相飞函过来,让速提一百万两海防借款交给胡大人。”
杨宗濂说:“少荃爵相做得对。事关边陲大计,万无坐视之理。杏荪,你接着讲。”
胡雪岩这时说道:“杨老爷,李爵相虽然答应了挪用海防借款,可他老并不知道,杏荪的手里现在是空的,离第二批海防借款的兑付还有二十八天哪!刘毅斋的老湘军存粮无多,又一直欠饷,二十八天下来,兵勇不得全跑光啊!”
杨宗濂见胡雪岩话未说完已红了眼圈,不由对盛宣怀发火道:“杏荪你真是胡闹,事情这么紧急你如何不早说?我问你,你还说没事!雪岩,你想先拨过去多少?”
胡雪岩道:“西征各路人马欠饷已达四个月之久,恐怕少于二十万两不济事。”
杨宗濂闻言之下猛吸了一口水烟,又皱眉想了想,说:“老朽昨儿刚巧收了笔三万两的陈账,府里还能凑出两万两,这就是五万两。”杨宗濂话此,把水烟袋往桌上一放,大声冲外面喊了一声:“备轿!”
杨宗濂又对盛宣怀、胡雪岩说道:“这件事,恐怕非老朽亲自出面不能成功。你们两个就坐在这里等我,我尽快赶回来。你们知道,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十五万两不是小数目,可能要多找些人往起凑。”
盛宣怀与胡雪岩双双站起身。
盛宣怀说:“杨老爷,您老跟沪商们讲明,这笔借款最多一个半月便能偿还,不管利钱要多少,您老都答应下来。利钱由我盛杏荪个人出。”
杨宗濂望了盛宣怀一眼,没有言语,拎起拐杖匆忙走了出去。
傍晚时分,当一脸疲倦的杨宗濂将二十几张花花绿绿的银票交到胡雪岩手里的时候,胡雪岩的双眼再次湿润了。
他双手颤抖,嘴唇哆嗦,许久才迸出一句:“新疆有救了!”
盛宣怀小声问一句:“杨老爷,他们想要多少利钱?”
杨宗濂用手一顿拐杖,瞪大眼睛说道:“杏荪哪,你糊涂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时候还要利钱,我们还是大清子民吗?!”
至此,英国妄图利用缓付西征借款以达到保护阿古柏的目的彻底宣告失败。
这时,为配合英国威妥玛与郭嵩焘会谈顺利,阿古柏听从罗伯特·沙敖的劝告,由阿克苏移住进喀喇沙尔王庭。
到喀喇沙尔不多几日,阿古柏即按着英国人的指令,飞传圣旨,再次重申他的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的老调,命令各处只宜驻守,不要和清军纠杀,为郭、威谈判创造有利于自己的环境。
尽管如此,为防清军突然南下,阿古柏又派人将分散在各处城堡的海古尔.胡里、马人得、余小虎、呢牙斯、马元、金相印等统兵大员召集到王庭,会同其长子伯克·胡里,次子海古拉、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等人一起,会商防守事宜。
众人到齐后,身着龙袍的阿古柏先率领各将走到大殿的中央,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双手摁胸,双眼紧闭,口中振振有词地祈祷起来。很快,按着阿古柏事先的吩咐,有两名侍女从外面悄悄地走进来,为每人的桌前摆上一碗马奶酒,然后又飞快地退出去,行动颇为诡秘。
祈祷完毕,阿古柏第一个睁开眼睛说道:“适才有人告诉寡人,如果各位爱卿重新坐回到桌前,每人的面前如果突然多了一碗马奶酒,那就是说,幸运之神已经降临到这里了!——只要我们按着幸运之神的提示去做,就会无往不胜,决不会错!”
阿古柏费力地站起身,带头向桌前走去,众人跟在后面。
每人的桌前,不多不少,都摆放着一碗马奶酒。
阿古柏眼望着马奶酒,突然举起双手对天喊道:“圣明的幸运之神啊,您来过了,您真的来过了!您的神灵无处不在,您是哲德莎尔汗国真正的保护神!”
众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们全部举起双手,仿佛宣誓一般,跟着阿古柏大声喊起来。
王庭大殿整整喧闹了一刻钟,阿古柏才说道:“智勇双全的爱伊德尔·胡里呀,尽管英国人在保护我们,俄国也在力求帮助我们,可我们却不能把赌注全部押到他们身上,我们还要有我们自己的主张。达坂城控制着天山的东西隘口,那里防守薄弱,城墙破损,已经经不起大的战火,急需另筑一座新城。”
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急忙手按胸膛禀道:“圣明的毕条勒特汗陛下,您应该知道,达坂一地原有满汉两城,我们向两城加派些兵力,不是比再筑一座新城更好吗?”
阿古柏笑着说道:“可爱的爱伊德尔·胡里呀,您同海古尔·胡里一道,跟随寡人从遥远的浩罕来到这里,建起了我们自己的汗国。您立下的战功,已经多得让人数不过来,您流的汗水,能够让茫茫戈壁变成沼泽。但寡人要对您说,达坂原有的两座城堡,一破一损,无法担负起抵御入侵敌人的进攻,只有在那里重新筑起一座城墙高厚的新城,并加派五千名能征惯战的骑兵,还须由您这样一只猛虎亲自来把守,才得平安无事,万事大吉。寡人在安集延时就经历过无数的战火,您照寡人说的话去办绝不会错。”
爱伊德尔·胡里知道再辩无益,只好道:“圣明的毕条勒特汗陛下,您的圣谕无异于黑夜里的明珠,不仅驱散了达坂上空的阴霾,也消弭了全体臣民埋藏在心底里的乌云。您的一道圣谕,使达坂一地变成了铜墙铁壁!”
阿古柏见爱伊德尔·胡里把颂歌唱得没完没了,只好中途打断他的话,对海古尔·胡里、马人得二人说道:“当美丽富饶的哲德莎尔汗国受到外来强敌进攻的时候,将有两位元帅,靠着他们层出不穷的智慧与对敌作战的经验,将强敌消灭在国门之外。吐鲁番是南疆的门户,也是南北二疆的主要通道,更是刘锦棠群魔最看重的地方。那里的葡萄是甜的,那里的姑娘是美的。为了我们的果实不被人摘走,为了我们的姑娘永远微笑,你们将代替寡人去那里镇守。哲德莎尔汗国最可爱的海古尔·胡里元帅呀,您是大俄帝国送给寡人的救星。您到了哪里,哪里就会变成最安全的堡垒!七克腾木、辟展、胜金台,是吐鲁番的三道自然防线,您作为本国大元帅,可以居中调度,您要让刘锦棠无论怎样努力也寻找不到打开这三道国门的钥匙。经验告诉寡人,老虎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如果哲德莎尔汗国的海古尔·胡里大元帅在美女的包围下闭起眼睛享受马奶酒甘甜的时候,如果海古尔·胡里大元帅在美女的肚皮上瞪起双眼激情舞蹈的时候,谁来替他保管关乎吐鲁番存亡的钥匙呢?这个能把钥匙藏得更隐秘的人不会是别人,他就是海古尔·胡里大元帅的最新搭挡马人得大元帅!马人得大元帅是土生土长的天山雄鹰,是哲德莎尔汗国无可取代的一代枭雄!他是哲德莎尔汗国的又一道屏障!”
海古尔·胡里沉吟了一下说道:“圣明的毕条勒特汗陛下,您是至高无上的一代明君,您是战无不胜的化身,您的圣谕就是我汗国的千军万马,无人敢抗拒。但吐鲁番只有三千五百名骑兵,七克腾木、辟展、胜金台三地,每地的兵力也不过千骑左右。吐鲁番是我汗国的大门,七克腾木、辟展、胜金台三地,是三道极其重要的防线,据我所知,那里只有几门从印度运过来的威力不大的钢炮和一千余条火枪。老臣与中国人打了数不清的交道,老臣听说,刘锦棠小魔鬼生下来便是天山雄鹰的天敌呀!”
阿古柏大步走到海古尔.胡里面前,放下特汗的大架子,郑重地说道:“海古尔·胡里大元帅呀,您是寡人的股肱,哲德莎尔汗国的诸葛亮!您能否向寡人保证,如果寡人向吐鲁番加派五千步兵,哲德莎尔汗国的大门是否就不再有任何危险?”
老谋深算的海古尔·胡里答道:“五千步兵无异是给吐鲁番增加了五千条藏獒。七克腾木、辟展、胜金台三地,任何一地发现刘锦棠的踪影,老臣都会把这些藏獒调派过去。但吐鲁番非常缺少防守用的重型武器,如果圣明的特汗陛下能将从俄国购进的通天铜炮运过去二十门,老臣以幸运之神的名义起誓,吐鲁番的大门外,将会变成刘锦棠这群魔鬼走向地狱的必由之路!”
阿古柏随口说出一句:“在安集延时,海古尔·胡里大元帅就有着超人的智慧,只要按他说的办,无处不在的神很快就能把刘锦棠送到地狱里去进行拷问。”
阿古柏把目光转向次子海古拉,用仁慈的声音说道:“可爱的海古拉,哲德莎尔汗国聪明绝顶的王子,毕条勒特汗的守灶人和继承人。寡人要对你说,托克逊虽有重兵把守,但偏偏缺少像你这样的一位王子。有人向父汗报告说,托克逊的城墙薄了,已经担当不起防御的责任了。你到了那里,可以命令你的勇士们在老城的左右各筑起一座新城。那里原有四千勇猛无敌的骑兵,父汗可以为你加派两千步兵、五门俄国人引以为豪的通天铜炮。”
阿古柏的长子伯克·胡里这时气愤地站起身说道:“我最最敬爱的父汗啊,立长不立幼,立幼天下臭,这是历代君王必须坚守的信条。翻开中亚各汗国的历史斑斑可考,哪一次的举国动乱,不是因为王汗的错误立嗣所引发出来的呢?我是一只在浩罕汗国时就跟随在您身边的羔羊,您难道忍心看着它在戈壁滩上流浪吗?”
伯克·胡里话毕,又大步走到大殿中央,双膝跪倒,把手举过头顶,双眼流泪道:“圣明的幸运之神啊,因为父汗的错误选择,阿古柏家族将面临着令人颤怵的挑战!幸运之神啊,您快让父汗清醒过来吧。海古拉想翱游天空,但他的羽毛还没有丰满啊!”
海古拉惊慌失措地望着阿古柏,两眼流露出求助的神色。
阿古柏离开龙椅走到伯克·胡里的身后,用手摸着长子那颗毛烘烘的脑袋说道:“库车是美丽富饶的好地方,那里的美女,能让最强悍的英雄醉得不醒人事;那里的黄金,能让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为之震惊。去吧,我的孩子,父汗以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向你保证,你将永远都是那里的主人。”
伯克·胡里得到了封地,达到了目的,于是停止哭泣。
他转过身来,低头吻了吻阿古柏的靴筒,喃喃自语道:“我以幸运之神的名义发誓,哲德莎尔汗国永远都不存在国中之国,毕条勒特父汗永远都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君主!”
阿古柏满意地坐回原座,微笑着对金相印侃侃说道:“在我哲德莎尔汗国的元勋名单里,金相印三个字不仅硕大无比,而且光芒四射。他为汗国的兴旺发达立下的劳勚高过天山,他十几年创建的功勋大过昆仑。当寡人的大通哈、大元帅、大将军们为了保卫汗国东奔西走、调兵遣将的时候,金相印大人却到了需要好好休养身体的时刻了。他老了,头发已经花白,右手已经举不起马鞭子。寡人从做汗王的第一天起就经常告诫自己,伟大的君主应该懂得体恤老臣,而体恤老臣正是每一位汗王的美德。去吧,金大人,带上您的女人和儿子,还有您的那位会写兵书的孙子,到远离喀什噶尔的一座城堡里去享清福吧。寡人已经派人为您准备了二十名美女和足够的金币,还有美酒。在那座宽敞明亮的城堡里,您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颠倒黑白,可以向酒桶里撒尿。寡人保证您到了那里以后,天天快乐,夜夜有好梦。”
金相印吃惊地瞪大眼睛,许久才问了一句:“老臣的救世主啊,哲德莎尔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您还没有说,老臣手里的军队怎么办?他们跟着老臣南征北讨了十余年,他们离不开老臣哪!”
阿古柏笑着答道:“哲德莎尔国可爱又可敬的金大人哪,您可能还不知道,就在您手捧汗谕离开大营赶往王庭的时候,寡人已经发布圣旨把您统带的一万勇士一分为二了,伯克·胡里与海古拉二位王子将是他们新的主人。您以后不用再为勇士的冷暖日夜挂牵,您以后彻底轻松了。寡人已下令把您送交过来的那位儿子交还给您,您的这位儿子终于可以在您的身边日夜撒娇了!您多么幸福啊!”
金相印不敢再言语了,阿古柏毫不费力地便解除了掌控在金相印手里十余年的兵权。取代金相印位置的,则是随阿古柏一同进疆的海古尔·胡里。除了安集延人,阿古柏此时已经不再相信当地人。
按照阿古柏的布置,达坂、吐鲁番、托克逊三城形成鼎足之势,而托克逊则是三城之中的重点防守区。
经过一段时期的调兵遣将、修城筑垒,阿古柏终于可以在喀喇沙尔王庭里,一边等待英国方面的好消息,一边可以躺在美女的肚皮上睡大觉了。
第七章 吐鲁番三军大会师
噶杂纳齐吾守尔的到来,使刘锦棠再次决定提前进规南路的师期。
在围攻达坂城的时候,刘锦棠胯下的战马换取了一座城池。达坂城被攻克,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被俘,清军缴获颇丰。刘锦棠一鼓作气,连夜统军疾驰白杨河。
当得知张曜、徐占彪的人马已先期抵达吐鲁番城垣后,刘锦棠当即将自己的一路分作两路,一路赶往吐鲁番助攻,一路奔向托克逊,使两地之敌不能相顾。
托克逊、吐鲁番两座坚城应弦而下。
南疆的大门訇然顿开,阿古柏绝望了,他的精神开始全面崩溃……
第一节 破常规改动师期
进规南路师期尚早,吾守尔却带着兵勇押着财物来到北疆向官军投诚。经过与吾守尔交谈,刘锦棠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把军务交给成瑞料理,一个人悄悄向远离城垣的军营奔去。
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二月初一,春寒料峭,乌鲁木齐一带地方,正处在白雪皑皑,万物消沉的冰封季节。
坐落在城外各处的老湘营盘,此时正在做着出征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在中军大帐,刘锦棠、徐占彪二人,正在会同从哈密赶来的嵩武军统领、广东陆路提督张曜,秘密商量着进规南路的具体日期和各项事宜。
按着左宗棠、刘锦棠二人的往来函商的结果,此次进规南路,主要是刘锦棠、徐占彪、张曜三路人马;伊犁将军金顺所部主要分布在北路防守,不加入进规南路的战斗序列。
经过裁汰、归并,刘、徐、张三路人马,此时约四十余营,两万有奇;金顺所部经过裁汰、归并,此时只有二十整营,计一万人马。
各路裁汰下来的兵勇,已就地安置,全部给予土地、籽种、耕牛、农具,实行就地屯垦,倒也安静。
考虑到“师行日远,留防之兵日增,进战之兵日减”的实际情况,左宗棠又奏请朝廷,由关内加拨副将秦玉盛马队一营加强徐占彪部,由关内加拨副将武朝聘马队一营加强张曜部,并令炮队游击陈文英带五门由江南制造总局生产的劈山炮随同助战。
刘锦棠的老湘军各营是此次进规南路的主力部队,刘锦棠本人又肩负着前敌统帅的大任,此路人马过于单薄肯定不行。
经过反复思虑,又经刘锦棠本人同意,左宗棠又二次上折奏请并行文陕西督标参将侯名贵所部炮队,速调车架开花后膛小炮四门及后膛七响枪三百杆,急运乌鲁木齐交刘锦棠使用;又调肃州镇总兵章洪胜、总兵方友升各率所部马队两营及总兵桂锡桢马队一营,出关赶赴乌鲁木齐,归刘锦棠调遣。
为了巩固后路,防敌窜扰,左宗棠又奏调驻防包头的记名提督金运昌所部卓胜军马步十营出关,分屯古城至乌鲁木齐一线要隘,配合金顺各营,保护补给线并监视伊犁俄军以保证进规南路各营饷粮有继、火枪弹药不断,后路无虞。
但金运昌所部在包头驻防时太过分散,集结起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加之要补充衣物、粮饷、弹药等事,何时出关,一直无法确定。
左宗棠怕刘锦棠过于急躁,不得不函告曰:“卓胜军腊月于包头开行,因皖饷积欠未清,沿途截饷接济,中卫、凉、甘等处节节耽延,马步长征,多就疲乏,延至二月初旬始行到肃。”又说:“察看此军,尚整齐踊跃,助换精利枪械,当能得力,惟安西、哈密、巴里坤等处,须令小憩,比到古城齐队,景亭(金运昌字)应即轻骑赴乌垣禀商麾下,布置古城迤西至乌垣一带,马步分屯,而重兵驻于乌垣,以重形势。”
左宗棠特别嘱咐说:“筹布定妥,务计万全,而后大军一意长驱,乃免后顾牵掣。”
在信中可以看出,左宗棠仍同最初一样,力主筹布妥当,方可进军。其实仍是缓进而急战的翻版。大军孤悬塞外,只有稳扎稳打,才能计出万全。
刘锦棠各营虽筹措大致妥帖,却也只能按捺住性子等待金运昌部的到来。
但是,在南疆的阿古柏的“噶杂纳齐”司库官吾守尔阿訇的到来,却让刘锦棠陡然间出生一种提前进规南路的想法。
那天,刘锦棠正在城中的办事房里喝茶,一名亲兵匆匆来报:“禀大人,成都护有急事要向大人禀报。”
刘锦棠一愣,随即口道一个“请”字。
亲兵下去不久,须发皆白的成瑞大步走进来,大声对刘锦棠说道:“老哥昨儿梦见花开,今儿早起又看见早春的鸟儿对着我鸣叫,果不其然,老哥到大营不久,就见到了从南疆来的一拨儿客人!”
刘锦棠让成瑞坐下,惊问道:“都护大人,从南路来的人,能是客人吗?”
成瑞哈哈笑道:“他是阿古柏的噶杂纳齐,如今背着阿古柏来投靠我军。老弟,你说他不是客人吗?”
刘锦棠笑了笑,又问道:“就他一个人吗?”
成瑞答道:“何止!一共是四十二人,全骑着马,包着头,带着一车皮货,一车锦缎,还有半车器物半车银子。”
刘锦棠忙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成瑞答:“现在老哥的大营。老哥急着赶进城来,就是想请老弟给拿个主意。”
刘锦棠想了想道:“都护大人,投降过来的兵勇可依例办理,就地遣散安插进屯垦的各城堡里。不过,那个叫噶杂纳齐的人,您老却须把他送进城来。他带过来的银子、皮货、锦缎等物,各营不准私留,全交粮运局登记入库。”
成瑞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老弟,老哥私下还有一事相求,务望老弟成全。”
刘锦棠点头说道:“成都护,有什么话您老尽管讲来就是,不用藏藏掖掖。”
成瑞便压低声音说道:“那个噶杂纳齐,他的车上有一对儿花瓶,烧制虽不精细,但式样却十分好看。老哥看了之后,很有些爱不释手。老弟知道,像这种玩意儿,本非军用之物,就算交给了粮运局,吃不准哪天碰着个大意的冒失鬼,一个不小心,失手摔到地下,反倒生生糟蹋了它。”
刘锦棠不等成瑞把话说完便笑道:“成都护,您老要说的话本官已经知道。您老若是当真喜欢那对儿花瓶,只管留下赏玩就是了。但其他各物,尤其是银子,却万万不能截留分毫。有些话,本官就是不说,大人也该知道轻重!”
成瑞急忙深施一礼道:“老哥谢老弟成全!老哥这就出城,去将那个降过来的噶杂纳齐领进城来让老弟问话。”
成瑞下去后,刘锦棠一边喝茶一边自语道:“这个成都护,在边塞驻防多年,都七十一岁了,竟然还改不了他那旗人好玩儿的老脾气!”
成瑞是一品的署乌鲁木齐都统,刘锦棠是三品的候补京堂,但成瑞这个一品官想截留一对儿花瓶为什么还要请三品衔的刘锦棠成全呢?
原来,大清国的将军、都统乃至提督,头上虽是一品顶戴,但都是武官缺,而刘锦棠虽是西宁兵备道而加的三品京衔,却是文官缺。
按当时的体制,武官品级虽高却轻,文官品级虽低却重。
成瑞在刘锦棠面前,自然不敢过分拿大。
这也是刘锦棠自从赏加三品京衔后便可督率提督等武官的原因。
刘锦棠现在走的路,其实正是左宗棠以前走过的路。
噶杂纳齐到后,刘锦棠急忙传专司安集延语的一名翻译到场,这才开始问话。
刘锦棠问道:“听成都护讲,你叫噶杂纳齐?”
来人用安集延语答:“我是噶杂纳齐,但不叫噶杂纳齐,我叫吾守尔。”
听了翻译的话,刘锦棠不由一愣,只好问道:“吾守尔,你是说噶杂纳齐是个官职?”
吾守尔答:“噶杂纳齐是哲德莎尔汗国毕条勒特汗任命的管理财库的官员,我的上面还有管库大臣,我们都归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管理。”
刘锦棠点一下头,沉吟了一下道:“照此说来,你还是个官员。本官现在问你,你来这里向官军归降,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能答应吗?”
吾守尔答:“回大人问话,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原在喀什噶尔王庭任职,后来被毕条勒特汗调到了阿克苏王庭,不久前又被毕条勒特汗派往达坂新筑的一座城堡中去驻守,本人是喀什噶尔唯一的管库官员。”
刘锦棠拿大清国户部的官员和这个噶杂纳齐对比了一下,认为噶杂纳齐就是户部的司库一级官员,便道:“吾守尔司库,你能带着属员和一些财物来到这里归顺官军,本官代表钦差大臣左爵相表示欢迎。本官还有一个问题要向你请教,本官问你,南北二疆相距颇遥远,中间又多有戈壁、沙滩阻隔,阿古柏又在主要通道设置了重兵把守,你和你的这些人马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吾守尔答道:“回大人问话,大军即将进攻我国,我国的许多安集延人都很害怕。他们当中发了财的已经开始带着他们的财产、牛羊以及女人,纷纷出境,回到安集延去享清福。毕条勒特汗对我们这些安集延人并不阻拦,也不许当地的军兵、哨卡阻拦。我就是带了人马,混杂在这些人当中,离开边境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并没有撒谎,大人可以去调查。”
刘锦棠问道:“吾守尔司库,你也带了两车财产,你为什么不回安集延呢?”
吾守尔沮丧地答道:“回大人话,浩罕国的安集延是我的故乡,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我怎么可能不想回去呢?但我是从那里杀了人逃到毕条勒特汗身边的,我如果回到安集延,不仅过不上幸福的生活,还会被投进大狱里受尽折磨而死。何况,我在安集延既没有亲人又没有土地,我就更不想回去了。”
刘锦棠认为吾守尔言之成理,正想传人把他领下去,却猛然发现,吾守尔衣着甚单,不由好奇心起,又问道:“吾守尔,你为什么穿得这么少啊?你不怕冷吗?”
吾守尔望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刘锦棠,不由答道:“大人,这里的确很冷,但喀什噶尔却很热。天山南北好像是两个世界。”
刘锦棠一愣,不由追问一句:“吾守尔,你能带着随员投向这里,本官会好好安置你们的。想从军的可以为官军作向导,不想从军的,我们会拨给一定数目的土地和粮食、耕具等物,可以在这里安心住下来,作大清的子民。但你要同本官说实话,天山南北真的形同两个世界吗?”
吾守尔答道:“我以幸运之神的名义起誓,大人,天山南北真的像两个世界呀!喀什噶尔一带地方粮食即将收获,可我来到这里一看,还是大雪包地,籽种还未下田呢!”
吾守尔被带下去后,刘锦棠经过反复思虑,决定将张曜、徐占彪二将召到乌鲁木齐,三个人坐在一起,重新计议一下进规南路的师期。
为防走漏风声,刘锦棠没敢让张曜、徐占彪二将进城,而是把会商地点改在距乌垣近百里的一处军营里。
刘锦棠行前,特让成瑞进城办理公事,又把自己的两营亲兵留在城里,造成一种刘锦棠本人仍在城中的假像。
成瑞行武出身,自然不明就里,见到刘锦棠的札文,还以为刘锦棠是看他年高,有意在抬举他。
张曜因官军收复北路时自己无份参加,已是铆足精神,要在进规南路的时候好好显显身手,给嵩武军争几个大功劳。
所以,一接到刘锦棠快函,张曜便急急忙忙火速赶将过来,一见面便道:“京卿大人,您老这么急着要同本提会商,莫非进规南路的师期老爵相又有改动?”
徐占彪已先一步来到这里,他一边喝茶一边道:“张军门这话正好说了个相反,不是老爵相要改动师期,而是刘大人要改动师期。”
刘锦棠等张曜坐下,又传人摆茶上来,这才说道:“乌垣投降过来了几十个安集延人,据他们讲,天山南北的气候差异很大,极不相同,仿佛两个世界。北路这里,冰雪尚未消融,籽种更未下田,正是茫茫冬象。但天山南路,再有一月光景粮食就将成熟。你们说这差别有多大!所以,本官才决定把两位军门请来,想重新计议一下进规南路的师期。”
徐占彪这时接口道:“张军门,依着京卿大人的本意,是想把进规南路的时间提前,但不知您老是怎么个主意。张军门,您老说说看。”
张曜沉吟了一下,道:“京卿大人,金和甫是怎么个主意?他是钦命的新疆军务帮办大臣,像这种大事,总该有他一句话才行啊!”
徐占彪说道:“张军门,此次进规南路,没有他金和甫的事,你只说你的意见。”
刘锦棠这时说道:“为玛纳斯南城失利一事,金和甫与荣侯闹得颇不愉快。若非老爵相力保,金和甫的双眼花翎肯定戴不到头上去。荣侯离任调京后,金和甫又和墨尔根城副都统吉尔洪额闹上了。已连上两道参折参那吉尔洪额,老爵相正在奉旨查办此事。进规南路这件事,恐怕金和甫是腾不出手来管了。张军门,您老还是说说自己的主意吧。”
张曜想了又想,说道:“毅斋,老哥来前,老爵相曾有一信至,老哥正巧带在身边,老弟不妨先看一看再定进规南路师期。”
张曜说话的时候,已打开护书从里面翻出一封信来,双手递到刘锦棠手上。
刘锦棠接过,展开来读,见上面写道:“师期春融开拔,因巴、古之间防军互相推诿,致远道时有梗阻,不得不急图搜捕,而卓胜一军又迟至于今始行抵肃州,马步分五起行走,约此月下旬始可开拔齐进,计到古城后陆续分布,径抵乌垣,已在暮春。届时,毅斋调齐各营分起南下,当在首夏矣。毅斋急思开拔,而局势如此,不得不稍缓俟之,非得已也。贼势虽甚衰弱,然悬军深入,不可不倍加审慎,能劲气直达,而又后顾无虞,庶免差错。高明必以为然。尊军与崑山开拔之期,自宜在毅斋之前,仍请与毅斋商定为要。”
左宗棠给张曜的信仍把南进之期定在首夏,因为“毅斋调齐各营分起南下,当在首夏”。左宗棠特别强调:“贼势虽甚衰弱,然悬军深入,不可不倍加审慎”。
左宗棠此信,分明是告诉张曜,若刘锦棠把师期提前,务必劝阻。
刘锦棠把信交给张曜,说道:“老爵相此信,与给本官的信大体相同。老爵相最怕我等进规南路之后,阿古柏联络俄人断我北路,使我进不得退不能,无容身之处,本官初始也以为然。但安集延降人的一席话,却使本官一瞬间改变了想法。二位军门试想,若等金运昌军门的卓胜军赶到这里时,最快也当在四月下旬或五月初旬,而那时的南路,粮食已全部收割入库,局势,大概也已经稳定。设若我各路进剿不畅,军食将到何处购买?阿古柏总不会打开他自己的粮仓救济我们!设若我们抢在粮食入仓之前对南路发动进剿,不管战事如何,军食取用一项,首先不用发愁。我官军可以拨出人马帮助当地百姓收粮,然后按价购买,这是一;阿古柏的屯垦之地,如见大军来到,定然收拢人马向城堡龟缩,我官军可以就地将粮食收割取用,这是二。”
徐占彪这时道:“张军门,本提倒以为,京卿所言极是在理。想我大军出关之初,老爵相也怕师单,嘱京卿和我等一班人,一定等后路人马到齐,方可进剿。但京卿到后,眼见遍地粮豆将熟,即将收获,便决定提前向黄田发起攻击,可不就一举成功了吗?”
张曜笑道:“老弟所言老哥倒略有不同看法。此次我大军进规南路,和毅斋京卿当初进攻北路有实在上的不同。本提以为,北路收复如此之速,京卿与各位军门神勇自不待言,深究一步,还因为阿古柏个老犊子在北路布置的全是当地回军与一些偏师。而南路则不同,阿古柏在喀什噶尔盘踞几年,敛财无数,训练军兵无数,也从西国购买军火无数。还有一层也不可小觑,阿古柏自己的安集延军队,全在南路各城把守。听人说,这些安集延人身材高大,个个身怀绝技,打起仗来不怕死,为了女人敢拼命。这些,我们都要想到。我各路官军出关以来,老爵相来函反复陈说,行进当缓,接仗图急。这是他老久历战阵后总结出的经验之谈,不能说毫无道理。还有一点,本提也不能不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设若我三路人马因进规之期提前而导致失利,朝廷势必要大加追究,这个责任,应该由谁来承担呢?”
刘锦棠笑道:“张军门犹豫不决,可见是多虑了。本官是京卿衔,又是总理营务,若朝廷怪罪下来,当然要怪罪本京卿。何况,本京卿不是金和甫。本京卿已打定主意,此次进规南路,有功大家分享,有过自然要本京卿一人承担,决无连累他人之理。”
张曜抚须笑道:“毅斋能有此言,本提便放心了。其实,老哥不是信不过毅斋,实在是信不过朝廷的某些大军机。这些人,既不懂兵事玄机,又不会布阵,专会坐在暗处摇笔杆子。说来也怪,朝廷还专信这些人的话!”
刘锦棠笑笑说道:“本官以为,南路粮豆既然熟期将至,人心又如此不稳,我们正可凑机南进,打他个防不胜防!卓胜各营远道奔驰,未能速赴春融之约,而南路天气炎热甚早,麦秋收割每在春夏之交,尤其这后一点,大概老爵相也料不到。本官再四考虑,机有可乘,时不可失,多候一日即多耗一日之粮,索性不如赶过天山去取用现粮。二位军门以为如何?”
张曜道:“老哥已无任何顾虑,随老弟如何决定,老哥照办就是了。此次进规南路功成,本提还想多弄根花翎戴戴呢!”
徐占彪笑道:“张军门真是什么话都敢讲出来!——京卿大人收复北路如此大功,也没赏戴上双眼花翎。您老倒好,我等还未向南路开拔一步,倒先惦记起三眼花翎来了!三眼花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
张曜自嘲地说道:“看您老弟说的!三眼花翎戴不着,朝廷总还允许让人去想吧?没听说想都不让想的理!”
刘锦棠望着张曜,却用手悄悄指了指他的武官补服,道:“张军门的心思却是瞒不过本官。”
张曜歪起头道:“老弟说说看。”
刘锦棠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补服道:“张军门呐,您老恐怕做梦都想把身上穿的补服换成这样的啊!”
张曜气愤地说道:“狗御史刘毓楠参老哥目不识丁,生生让朝廷把老哥头上刚赏的二品布政使撤掉,改成了武职!老哥从那一刻起,就聘了两位私塾学习认字,现在,老哥不仅能把《四书》、《五经》全读下来,史书也能看个大概!——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徐占彪敬服地说道:“张军门有此毅力,说起来真是不易——本提也曾有过军门的念头,也想平生认识几个字,省得看个行文也要让文案代劳。可是试过多次,没有一次成功。至今,仍是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字。看样子,本提这一生,就是行武的命了!”
刘锦棠对张曜道:“张军门现在已能读顺史书,真是可喜可贺!本官寻机,一定把军门能读史书的事函告老爵相,请老爵相奏明朝廷知道,也羞羞那个刘侍御。”
张曜一听这话,忙正色道:“毅斋,军中可无戏言!——您老弟若真肯这么做,老哥自是感恩不尽,只是怕老爵相不肯相信!”
刘锦棠沉吟了一下道:“张军门但请放心,我刘毅斋岂是乱许空诺之人!但凡有机会,本官向老爵相言明就是了。”
张曜听了刘锦棠的话,眼圈忽然一红道:“两位老弟有所不知,就因为身上的这件麒麟补服,老哥已经憋了多年的气在肚里。老哥不想仙鹤,但锦鸡和孔雀,总该有份吧?咳!”
张曜话毕,重重地叹了口气,很伤心的样子。
原来,大清国的官服,文官一品的补服上绣的是仙鹤,二品绣的是锦鸡,三品绣的是孔雀;武官一品的补服上绣的却是麒麟,二品绣的是狮子,三品绣的则是豹。不管大清国的武官还是文官,只要一看补服便可辨别出来,无法混淆。
刘锦棠现在身上穿的补服,上面绣的图形便是孔雀,张曜和徐占彪二人身上穿的补服上绣的图形则是麒麟。
刘锦棠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道:“我们重新来计议一下进规南路的师期,本官想把师期定在三月初一,两位军门以为怎样?”
张曜一愣,随后沉吟着说道:“三月初一,距今不过一月的光景,这么短,来得及吗?——不妨打个折扣,定在三月十五前后,恐怕离卓胜军到乌的日期还近些。”
徐占彪笑了笑道:“说来说去,张军门还是想等卓胜军到后再开拔呀!”
张曜道:“也不尽然。总归,后路防务越强越好。阿古柏真掏了我们的后路,凭金和甫那二十个营能挡住?”
刘锦棠低头想了想,道:“本官主意已定,老湘开拔的日期就定在三月初一,由乌城南下,两天后就能抵达达坂城西北的柴窝铺,然后相机攻取达坂,由达坂城进逼吐鲁番,我三路大军在吐鲁番会齐。张军门可提前两天由哈密西进,徐军门也可提前两天从巴里坤开拔,出木垒河南下,两军可以在盐池会师。会师后,两军可联合攻取七克腾木、辟展、胜金台三地,然后,直取吐鲁番。二位以为怎么样?”
张曜想了想道:“京卿大人既然已经决定下来,本提按大人吩咐的路线登程就是了。但事关成败大局,我等均马虎不得,还望大人能写道函文,日后也好同上头交代。徐军门,您以为如何呢?”
张曜还是怕进剿失利承担责任。
徐占彪听了张曜的问话,没有言语,却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显然,徐占彪对张曜信不过刘锦棠的做法大为不满,但两人同为一品武官,又不能当面反驳,只能沉默,以示不满。
刘锦棠笑着起身说道:“既然两位军门对本官的师期没有异议,本官现在就传文案过来,办一道正式的函文交给二位。”
张曜笑道:“毅斋,函文的事我们离开乌城前办理就可,老哥这里还有一事请教。若我嵩武各营离开哈密后,哈密的防务怎么办呢?徐军门离开巴里坤,巴里坤又将派谁来守呢?”
刘锦棠胸有成竹地答道:“新授哈密办事大臣明春率所部马步四营已经出关,相信这几日就能到哈密;本官已经从安西抽调了五营步队,由总兵徐万福统带,中旬就可开到巴里坤与徐军门的蜀军换防。”
张曜与徐占彪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点了一下头。
第二节 为救主白马留名
官军突然把达坂城包围,守敌惊慌失措。刘锦棠督率后路赶到后,见达坂城城墙高厚,只得在部分将官的陪同下,骑马绕城寻找突破口。守城头目爱伊德尔·胡里一见机会难得,忙将一名神枪手调到身边。
随着一声枪响,刘锦棠翻落马下。
送走张曜、徐占彪后,刘锦棠一面加紧暗中调动人马,一面把师期提前的事通报给左宗棠。
左宗棠接到刘锦棠的信时,已是二月下旬,离师期不足十天。
左宗棠一见刘锦棠擅自将师期提前,不由大惊失色,竟登时吓出一头冷汗,想发快函拦阻已经来不及了。
左宗棠思虑再三,只能一面在心里埋怨刘锦棠太过草率,一面则紧急催调金运昌各营快速出关,以补救于万一。
左宗棠当晚在给金运昌的信中这样写道:“顷阅毅斋致谭心可兄书,系二月初四日所发,竟以尊军远道奔驰,未能速赴春融之约,而南路天气炎热甚早,麦秋收割,每在春夏之夜,以机有可乘,时不可失,多候一日即多耗一日之粮,锐意于花期前后一鼓而南,是此时早已前进。麾下抵古城,即毋庸赴乌垣会商,以免空劳往返,即将所部酌派分扎由古城至乌垣运道,严密探防,以重后路。毅斋驻各营要隘,前已由公牍抄行,即请查照分扎为要。”
左宗棠告诉金运昌,因南、北两路气候存在差异,刘锦棠已把师期提前。左宗棠让金运昌接信后迅速出关,不要再去乌鲁木齐找刘锦棠报到,“即将所部酌派分扎由古城至乌垣运道,严密探防,以重后路”。
金运昌接到左宗棠的来信,内心自是大为不满。
他虽不敢公开违抗左宗棠的札令,却又在私下对心腹发牢骚道:“这个刘毅斋,他只管自己立功,却全不顾他人的死活!——提前南进,设若失利,看他怎么跟上头交代!”
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三月初一日,刘锦棠麾下老湘军各营从各防地全部到齐,于是日傍晚冒雪开拔,一路疾行,于两日后顺利抵达柴窝铺。
刘锦棠一面传命埋锅造饭,一面派出四路探马,乔装成当地放牧的百姓,到达坂城一带侦探敌情。
当时,达坂城一带守敌最高统帅是阿古柏的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
爱伊德尔·胡里并不知道清军已神速来到柴窝铺,还以为清军仍在北疆乌鲁木齐休整,所以防守同往常一样,比较松懈。
刘锦棠抵达柴窝铺的当天上午,爱伊德尔·胡里仍只派出两千步骑,拿着坎土漫和大号的砍砍子,到达坂城外的大湖边掘堤放水,用水来遮断通道。
清军的探马来到这里时,通往达坂城的通道上,已是汪洋一片,成了深及马腹的一片泥淖。
爱伊德尔·胡里本人,此时却正坐在达坂城新筑的高大城堡里,怀抱着美女,一边就着新鲜马肉饮酒,一边欣赏安集延武士的角力比赛。
爱伊德尔·胡里笑着对前来助守的余小虎说道:“引湖断道,是海古尔·胡里惯用的战术,也是特汗和本老爷最为欣赏的拒敌方法。特汗曾经对本老爷说,一湖清水,相当于百万大军,除非刘锦棠长出翅膀,否则,他休想踏进达坂城半步!”
余小虎也对爱伊德尔·胡里的妙计赞赏不已,但他毕竟是同清军真正交过手的人,他不放心地说道:“大通哈容禀,魔鬼有时的做法让伟大的特汗和英勇善战的海古尔·胡里元帅也始料不及。战争的经验告诉我们,闭门死守不如引军迎战。我请您下令,让我带着五千骑兵到达坂的城外去驻守吧。只有这样,达坂一城才能保证不受攻击。”
爱伊德尔·胡里哈哈笑道:“有百万雄兵替我们保护达坂,你带着五千雄鹰是去送死还是想逃跑呢?——余小虎,你快收起你那一套不顶用的算盘吧。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安集延人在这里替你们拼命,你们早就到天堂去报到了!”
余小虎的建议被傲慢的爱伊德尔·胡里一语否决,余小虎登时沮丧得像只战败的绵羊。
探马把侦知到的情况飞速报给刘锦棠。
刘锦棠分析了一下局势,认为出其不意必能致胜,当即传命提督余虎恩所部马队九营,提督谭上连率步队四营,于是日傍晚开拔,先将达坂城四面包围。
临行,刘锦棠特别交代谭上连,先将决开的湖堤封死,将断道的湖水改路后,才可围城。
刘锦棠小声说道:“只有这样,大队跟进才不致有碍。”
刘锦棠又对余虎恩说道:“务必把九营拉开距离,先将达坂城四面远距离包围,以免除无谓之伤亡。无论守敌怎样,都不要动,亦不要攻击,一定要等炮队到后再做计较。”
二人领命,傍晚时分如期开拔,真正叫快如旋风,急如星火。
转日黎明,正在城外决堤遮路的守敌两千人猛见清军马队奔至,慌忙撤进城内。
因守敌连日决堤放水,当时距达坂城方圆十里左右已是一片汪洋,水深均至马腹,无法分辨道路。
余虎恩怕守敌趁乱溃逃,只好传命各营涉水围城;谭上连统兵到后,先担土堵堤,又掘沟引水,配合骑队围城。
爱伊德尔·胡里当时正用早餐,闻报清军来到,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听人讲话,当用手狠狠地给自己掴了两个耳光后,感觉疼痛难忍,这才知道是真的;立时惊得酒杯落地,双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他推开怀里的美女,一脚把烤全羊踢翻,带上随侍人员便向城头跑去。
他站在城头之上,举目四下观望,但见城外白亮亮的一片湖水,清兵骑队高高矮矮全骑在马上,都站在水里,远离火枪射程分布在城的四周。另有几队清军步兵,正在远处掘壕引水,干得热火朝天。
爱伊德尔·胡里见清军马步各队全在水里,以为清军无法再战,便传命城头炮台,点燃通天铜炮及六门钢炮向四周围城的清军轰击,又把手持英制快枪的一千名步兵调到城墙四周,配合通天铜炮与钢炮,向清军扫射。
爱伊德尔·胡里双手挥舞,操着安集延语大叫道:“打!给本老爷狠狠地打!把他们的脑袋打开花,把他们统统打进地狱!”
爱伊德尔·胡里又把余小虎调上城头,替自己督战,他则步下城墙,传令城内大小阿訇紧急集合,迅速作法,靠此鼓舞士气。
城头守敌的通天铜炮及千余杆火枪一直轰射至午时。
围城马步各营清军虽然也有伤亡,但阵容并不混乱,仍是立在水中,仿佛马脚被铁钉钉在地面一般。
爱伊德尔·胡里气得仰天大叫道:“圣明的特汗啊,您快来看看吧,这些魔鬼太残酷了!他们用铁钉把士兵的双脚和马脚都钉住了呀!圣明的幸运之神啊!仁慈的幸运之神啊!您快显显灵吧,毕条勒特汗的大通哈都不忍心再向他们开炮了!”
就在爱伊德尔·胡里城上城下地乱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刘锦棠督率大队人马已经赶到。
为防敌军突围,刘锦棠一到这里,先加强了围城密度,然后抽调四营步兵快速筑垒挖壕,加快排水速度,等炮队一到,便对城堡实行强攻。
大水渐渐被引走,泥泞的路面开始逐步显露出来,却是一地的各种活鱼乱蹦。
刘锦棠传命围城的马步各营不许挪动,更不许弯腰检鱼,只调派五十名亲兵,每人肩了一对大竹筐,穿行在各队列当中捕鱼。
当日傍晚,围城的老湘马步各营,轮流饱食了一顿鱼宴。
爱伊德尔·胡里站在城头,望见清军饱食鲜鱼的情景,直气得三魂出窍,七孔生烟,恨不得也飞身下楼去大嚼一顿。
爱伊德尔·胡里最爱吃鱼,但他到达坂城多时,还没有吃过一条鲜鱼。他作梦都没有想到,城垣外的这塘大湖里,看似死水一潭,不期里面竟住有这么多好鱼!
他对正督战的余小虎说道:“鲜鱼是幸运之神赐给人间的美味,无论什么人,吃了鲜鱼之后,体内都会生出一股无法遏制的力量。本老爷决堤是为了遮道,可不是为了改善他们的伙食啊!——余小虎,我们的援军为什么还不到啊?难道他们都被天使召进天堂里了吗?”
余小虎不瞒地瞪着双眼说道:“信鹰已经放飞了,海古拉王子看到信鹰后,一定会派出援军的!”
爱伊德尔·胡里气嘟嘟地说道:“你放出的信鹰是不是呆鸟啊?它如果落进刘锦棠的怀里,不是又给他增加了一道美味吗?”
余小虎忍无可忍,大声反驳道:“伟大的毕条勒特汗早就说过,聪明的统帅怀疑自己,只有糊涂的统帅才会去怀疑别人。我们都该检讨一下,我们属于什么类型的统帅!”
爱伊德尔·胡里大怒道:“你是在向大通哈的权威挑衅吗?你怀疑本老爷的刀子已经钝到刺不进你的胸膛里了吗?——你大概早就听说过,本老爷抽过金相印大元帅的马鞭子,还扒过马人得女儿的裙子!马人得女儿肚子里的种,就是本老爷射进去的!你们这些当地人的头领,在我们伟大的安集延人的眼里,统统都是奴才!——余小虎,你这只老虎口中的羚羊,你还不跪下求本老爷恕罪,难道等着本老爷对着你的脸轮起马鞭子吗?”
余小虎双膝跪倒,双手摁胸,双眼流泪说道:“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啊,我万能的主人!余小虎已经五十二岁了。他饱尝了人间的痛苦,忍受了各种屈辱,经历了无数的战乱,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您快让幸运之神显灵把他召进天堂吧!余小虎说的句句是真,由哲德莎尔汗国最伟大的大通哈作证!”
爱伊德尔·胡里满意地扶起余小虎说道:“伟大的特汗不止一次对本老爷说,余小虎是哲德莎尔汗国不可多得的将才!这样的人,天堂里暂时还不缺少。余小虎,你快把你的信鹰再放飞一只吧,达坂城迫切需要海古拉王子的援军啊!”
顿了顿,爱伊德尔·胡里又说道:“郭嵩焘对威妥玛的承诺形同放屁!本老爷可以肯定地说:大清国并不怕英国人,我们上了英国人的当了!”
就在爱伊德尔·胡里和余小虎两个人胡言乱语的时候,老湘军的炮队赶到了。
该炮队有威力极大的后膛开花大炮一门,有车架后膛开花小炮四门,另有平射小钢炮六门,后膛七响枪一千杆,分由宁夏镇总兵谭拔萃及参将侯名贵统带。
一见炮队赶到,老湘军围城马步各营士气大振。
当时已是夜半,刘锦棠带着谭拔萃、侯名贵二将绕城察看地形,寻找修筑炮台的最佳方位。
城头守敌见围城官军中的几名大官骑马绕城往来巡视,但见一名年轻的官员,顶戴在月光下闪蓝,花翎在黑夜中翻动,骑着匹白马,在两名年老武官的保护下,到处指手划脚。
余小虎用手指着那名年轻的大官道:“大通哈请看,那个指手划脚的年轻大官,就是清军统帅刘锦棠。如果灭得此人,这群鬼怪定会不战而退!我哲德莎尔汗国从此便能平安无事!”
爱伊德尔·胡里闻听此言,内心不由一阵狂喜。
他当即把一名出了名的神枪手叫到身边,用手指着城下正在巡视的刘锦棠道:“那人就是大官刘锦棠。本老爷以哲德莎尔汗国大通哈的名义命令你,地狱里的油锅已经烧得翻滚,需要这个人马上跳进去。这个无尚光荣的任务就由你来完成吧。你把刘锦棠送到地狱里去吧,翻滚的油锅里需要魔鬼的身躯呀!”
神枪手接命之后,先对着天空默诵了一句“毕条勒特汗保佑”,这才单腿跪地,快速地举起英制快枪,瞄准了刘锦棠的脑袋并扣动板机。
爱伊德尔·胡里和余小虎全部瞪大眼睛,望着城下的刘锦棠。
他们知道,神枪手的这一枪,将是扭转战局的一枪,将是决定达坂城全体守军生死存亡的一枪。
但奇迹却总是在人意料不到的时候出现。
一条尺把长的活鲤鱼,因为长时间地挣扎已经筋疲力尽,已安稳地卧在刘锦棠马前的泥水里多时,此时却不知何故,偏生奋起一跃,直向马头碰去;白马受这一惊,本能地扬起前蹄昂首对空一啸,子弹恰巧闪电般飞来,正中马头。
刘锦棠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马也随即倒地气绝。
刘锦棠双眼紧闭,直挺挺地躺在马旁。
城头守敌一见刘锦棠翻落马下,登时欢腾一片。
爱伊德尔·胡里一边传令重奖神枪手,一边跪在城头举着双手对天大叫道:“圣明的幸运之神呀,您终于显灵了!在您的指引下,刘锦棠小魔鬼总算叩开了地狱的大门!”
见城上守敌欢呼跳跃,围城官军的阵脚明显骚动。
谭拔萃急忙命七响枪向城头射击,他则同着侯名贵以及随行的亲兵把刘锦棠快速抬到远离城垣的一处高地上。
谭拔萃跪在刘锦棠头边连呼大人不止,侯名贵也急得双眼流泪,捶胸顿足,不知如何是好。
刘锦棠身子没动,口里却突然小声说道:“本官毫发未伤,二位万莫担心。本官倒地不起,为的是迷惑敌人。快快传令下去,围城各营不要被敌军所惑,坚守阵营。”
谭拔萃、侯名贵二将一听这话,登时转忧为喜,命令也及时传将下去。
围城官军的阵脚渐渐稳定。
谭拔萃这时戏谑地小声说道:“白马救主,果然名不虚传!本镇以后也要寻匹白马来骑!”
刘锦棠却道:“可惜了这匹白马,整整跟了本官十几年,走了几个省。传命下去,趁敌人糊涂、麻痹之时,加快修筑炮台,争取天亮前把后膛开花大炮架到台上。”
侯名贵答应一声快步向修筑炮台的地方跑去。
这时,有探马来报,达坂城通往托克逊的大道上,有两路骑兵正向这里扑来:略少的一路已接近达坂城,略多的一路正向这里猛赶。
刘锦棠略一沉吟,当即料定是敌军援兵无疑,于是传命提督陶生林,令其督率所部五营骑队撤出围城序列,并加派余虎恩为先锋,先期迎战援敌。
刘锦棠所料不错,赶往达坂的这两部骑兵,正是托克逊守将海古拉派过来的援敌。
余小虎的第一只信鹰到后,海古拉只派了六百骑来援,但当余小虎二次发出求救信后,海古拉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又加派了一千五百骑。
海古拉站在城头,望着达坂城方向祷告说:“幸运之神啊,汗国最真诚的保护神,但愿托克逊飞过去的两千雄鹰能杀败刘锦棠的千军万马!”
很显然,海古拉已经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幸运之神的身上。
陶生林督队行至离达坂城城垣五里左右的一处山脚与首批来援的敌军遭遇。
前队提督衔先锋官余虎恩见敌军甚少,当即率领两营先冲过敌队,然后再掉转马头包抄,为的是断其退路,围歼来敌。
来敌见官军旋风一般地从队中穿过,还当是官军不能夜战,在夺路逃跑;及见官军大队跟进,火枪乱射,穿过阵营的官军又掉转马队,回杀过来,这才知道事情不妙。
几乎在瞬息之间,海古拉派过来的这六百名骑兵便被官军团团包围,尽管拼死冲杀,却仍伤亡甚重,最后只有百余骑冲将出去,余皆非死即降。
陶生林不肯放过,伤命余虎恩率队放开马脚追赶,立意全歼。
余虎恩正追赶间,马蹄疾响,海古拉派过来的第二批援军赶到。
余虎恩一见此股援敌甚众,不敢怠慢,只管把令旗展动,然后第一个冲进敌阵砍杀起来。
陶生林督率后队赶到时,见余虎恩遭遇强敌,强战一时很难取胜,便忙把军中二十几名鼓手调到阵前,一声令下,百鼓齐鸣,好似万千火枪火炮射将过来。
援敌惊惧,不敢恋战,全部掉转马头向来路奔逃。
此次打援,提督余虎恩左臂受伤,有二十几名骑兵阵亡;歼敌甚众,又缴获马匹二百,火枪三百杆,大小旗帜百面,并玉制玺印一颗、小金印两颗。
陶生林、余虎恩二将与两路援敌交战时,爱伊德尔·胡里和余小虎二人,正站在城头,每人手里举着杆尺余长的千里镜,细细地观看着两路援兵与官军交战的情形。
眼见第一批援兵被官军首尾包抄,斩杀大半,第二批援军战不多时便慌忙撤走,爱伊德尔·胡里便知大势已去,料定达坂城是肯定守不住了,便决定先期带自己的安集延人撤退。
他命令余小虎在城头督战,自己则飞身步下城楼,把城内守军各级首领召集到他的大官厅里,开始秘密商议逃跑的路线。
说是商议,其实是他一言堂,他此时已把一条毒计思谋成熟。
他先把安集延人的各级头领一个一个地叫进秘室里,吩咐他们回营后,让所部兵丁全部乔装成当地的百姓,以利出城后减少伤亡。
这些安集延人头领离开后,他便重新回到官厅之上,对各级当地军队的头目说道:“我以哲德莎尔汗国大通哈的名义命令你们,带上你们的军队,把城里居住的百姓全部轰赶到城堡的大门口,有不愿意的就把他们杀掉。这事你们必须赶在天亮前完成,要百分之百地执行。否则,到地狱的便不是百姓,而是你们这些混蛋!”
爱伊德尔·胡里的话激起当地军队头目的极大不满,他们已经看出了这些安集延人的险恶用心。
他们离开爱伊德尔·胡里的官厅后,很快聚在一起,一边设想着拖延时间的办法,一边商量着怎样能和围城的官军接上头,以期把安集延人的阴谋传递给官军。
谭拔萃和侯名贵二将此时已督导所部兵勇将三处炮台筑成,并将后膛开花大炮及两门后膛开花小炮架设了上去,只等天色一亮,便开始向城堡实行轰击。
这时,二十几名守城的回军利用安集延人去百姓家中掠夺财物的时机,悄悄跃过城墙,举着白旗跑向官军,要求面见大官刘锦棠,称有要事通报。
有官军急把降兵带到刘锦棠面前。
一名降兵禀道:“刘大人,大通哈已布置下来,要趁夜突围,他让我们把城中百姓全部轰赶到城门口,拿百姓来挡官军炮火,他好趁乱冲出城去,给官军留下一座空城。”
刘锦棠见降兵说得真切,知道无诈,何况收复北疆时,安集延人便惯用这种伎俩,当下不再犹豫,急忙传命亲兵营,绕城燃起篝火,又让围城官军,三人当中保证有一束火把,严密监视守城敌军动向。
很快,城外四周燃起无数堆熊熊大火;无数束火把,也相继举将起来。
达坂城外方圆一里左右,登时亮赛白昼。
刘锦棠骑马来到炮台,急召谭拔萃、侯名贵吩咐道:“刚刚得到城中消息,安集延人想趁乱突逃,却让百姓阻挡炮火。趁现在他们尚未准备就绪,本官决定提前攻城,破一破他这计策。二位军门作速传命炮台,先轰炸城中的大炮台,然后再轰射月城及城垛。只要城垛及城门轰毁,步队即能抢城。”
刘锦棠又打马飞至城后,命在此围城的步队提督谭上连、谭和义、戴宏胜、陈广发四将,各从所部挑选一千名精壮之士,组成抢城壮士,预先潜至城门两侧伏候,一旦城门轰开,即行抢城。
后膛开花大炮与两门小炮准时响起,声若长空霹雳,但见火光落处,城内两座炮台立时化成两团浓烟;旋又对月城及城垛连环轰炸,扬起无数砖石瓦块。
几乎在后膛开花大炮响起的同时,六门平射小钢炮也喷出火蛇,震得大地抖动。
炮队见后膛开花大炮已轰塌月城,城垛也没了踪影,便马上按着候名贵的吩咐,微微垫高该炮炮口,以期延长轰炸目标。
前面已有交代,这种后膛开花大炮产自德国,别名大将军,素有炮神之称,威力极大,但装药塞子却颇费时间,总要两刻钟才能完成。
该炮装药毕,令旗起处,军兵点燃引信,随着一声巨吼,城内霎时燃起一片大火,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爆炸声。
谭拔萃高兴地拍手大叫道:“真是天助我大清功成!这一炮,竟打着了安酋的火药库!”
刘锦棠见城内爆炸声不断,马上传命各炮台停止轰击,随后高高举起攻字旗,下令围城马步各营抢城。
官军抢城一举功成,极其顺利,城内安、回及各族守敌无一漏网,城内百姓少有伤亡。
此役,总计毙敌二千数百余人,加上所歼灭的援敌,共三千有奇。其中,回军头目余小虎被弹药房的炸药炸死,俘敌近两千人,内含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在内的安集延人二百一十三名。
此役收获还不止以上这些,又缴获战马八百余匹,火枪、炮等一千四百余件,其中有英制极其少见、威力仅次于后膛开花大炮的通天铜炮一门,钢炮六门,还有近千石粮食、布匹、毛皮等物。官军另从爱伊德尔·胡里的身上搜出金印一颗,短快枪一把。
刘锦棠传命将以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为首的安集延人随军监禁,却将俘获的回及各族兵丁全部释放,给以衣粮,纵令各归原部。
此令一下,俘获过来的这些回及各族兵丁大为感动,他们除几百人想回原部落外,大部分表示要参加官军,帮助官军打击安集延人。
刘锦棠让人清点了一下人数,表示愿投效官军的人数竟达一千余人,于是将他们编为两营,归董福祥统带。
攻克达坂城的当日,刘锦棠即宣布设立善后局一处,临时委员办理这一带善后、屯垦及赈粮发放事宜,又发函给左宗棠通报情况。
亲兵营则在谭拔萃的建议下,于克复达坂城的当晚,在城外左面的一处高山上,筑起土冢一座,葬刘锦棠跨下的那匹战马于内,并立石碑一块,上书“神马救主”四字。
刘锦棠在达坂城略事休整,即下令开拔,疾驰吐鲁番的第一站——白杨河。
时间是光绪三年三月十日,距从乌垣动身不过十日光景。
从哈密西进的嵩武军张曜部及由巴里坤出木垒河南下的蜀军徐占彪部现在怎么样呢?
这两路人马进展得也很顺利。
第三节 南大门訇然顿开
官军攻取吐鲁番,犹如剜掉了伪汗国的双眼,阿古柏彻底绝望了。他先把“艾米尔”诏书撕碎,又在梦里同阿里姆·库里干了一仗,醒来后,他把随侍的宫女全部召集到身边,发布了一道汗谕。
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二月二十八日,张曜统带嵩武军全部人马由哈密起程西进,比徐占彪所部早半天到达盐池。
徐占彪到后,两部人马先在盐池补充了一下水分与给养,又在当地购买了几石军粮,这才向七克腾木进发。
七克腾木并不是阿古柏防御的重点,阿古柏也想不到官军会两路进发,这里除早就安排的五百军兵驻防外,并未加派兵力过来。所以,大军一到,这里的守敌除弃城逃跑外,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张曜、徐占彪二人见此情景,内心不由一阵大喜;收复七克腾木的当日,便只留下一百名官军把守,委了名守备统带并料理善后,即提军赶往辟展。
辟展的守敌也只有五百,这时正和从七克腾木逃过来的军兵会在一处。
两部人马的首领坐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认为还是极早逃往胜金台为上上大计,于是也就不等官军赶到,便将城内存放的粮食、衣物、皮料以及大批的牛羊集合到一起,强迫城中的百姓肩扛手推,大开中门,浩浩荡荡逃往胜金台,仿佛是大迁徙一般。
张曜、徐占彪二军赶到时,见辟展四门大开,城内空空荡荡,只有少许几位年老百姓坐在城墙根儿下晒太阳,便料定守敌已经提前逃跑。
二人计议一下,决定快速追击,就算得些牛羊也是好的。
为了有所收获,二人各派出马队两营先行追赶,大队人马跟进。
此令一下,四营骑队放开马蹄当先追赶,果然在半路看见了正匆匆逃跑的人群,竟然分不清哪些是兵哪些是民。
嵩武军骑营提督衔总兵孙金彪、蜀军骑营统带提督衔总兵黄祖福,一见敌军挟裹大批百姓驱赶牛羊在前,当下发一声喊,挺枪冲了过去。
敌军见官军赶到,慌忙丢下百姓打马飞逃,敌军上千名步兵则四散向周围的山上跑去,速度之快只在兔子之上不在其下;敌军挟裹的几千名百姓与十几车衣物、粮食、皮料及上百头牛、马,几千只羊,全部被官军截获。
后路大军到后,张曜、徐占彪先让军兵把百姓送回辟展城中居住,然后又将所获物资一分为二,便拔营继续向胜金台开进。
胜金台相对七克腾木、辟展来说,是一个大一些的城堡,由回军头目马元在此驻守。
马元是马人得的部下,归降阿古柏后,被阿古柏任命为统辖七克腾木、辟展以及胜金台三城的大胖色提。
胖色提者,意为营官之意也。大胖色提,也就是统领。
除马元之外,阿古柏另在胜金台设通哈一名,由安集延人爱什地里出任。
名义上,爱什地里是马元的副手,实际上却是七克腾木、辟展、胜金台三地的真正太上皇。
为示安集延人的尊贵,阿古柏另在胜金台左侧五里处筑起一座新城,归爱什地里居住,又调五百名安集延军兵归他统带。
爱什地里在胜金台虽只几年,却横征暴敛,掠财无数,把七克腾木、辟展、胜金台三地活脱脱变成了人间地狱。
他不仅在新城筑起了十几座小空堡,供他存放皮料、布匹、粮食、财物,又挖了一处地窑,里面存放了大量的玉器、金银乃至珠宝。
他在新城为自己修建了一座奢华的殿堂,名为通哈府,实际比马人得、金相印等人建的帅府还漂亮。
他派出军兵,把七克腾木、辟展乃至胜金台附近居住的百姓家的年轻女人全部掠往新城,他把上百名漂亮的女人充斥进自己的殿堂,余则全部分给自己的部下享用。
爱什地里在最疯狂的时候,竟然连马元的女儿也抢进殿来,至今生死不明。
马元眼见爱什地里已经丧心病狂,但却半句话也不敢说,只是一味地小心伺候,惟恐安集延人发起怒来,不独自己性命不保,还要祸及家人。
七克腾木、辟展两地的部分守军约五百人逃到胜金台后,马元慌忙赶至新城,来向爱什地里汇报情况。
爱什地里得知七克腾木、辟展二城已经失守,当即一面让马元布置军兵守城,一面就放出信鸽,紧急向托克逊与吐鲁番两城求援。
胜金台现有马元所部一千人,爱什地里安集延人五百人,加上逃窜过来的五百人,共约两千人。其中,步队只有五百人,余则皆为骑队。
张曜、徐占彪两部人马逼近胜金台城垣的时候,马元已命令守敌在城头四角架好平射小钢炮四门,另伏三百杆七响快枪,静等官军的到来。
张曜、徐占彪一见形势危急,先命骑营迅速将两座城堡包围,这才踏察地形,准备筑垒架炮。
马元并不管这些,他见官军赶到,只管把令旗一挥,命令燃发钢炮,爱什地里则命令七响快枪全部向官军射击。
真正叫人算不如天算,马元的令旗落下许久,才有一门钢炮射出炮弹,偏又打高了,炮弹从官军的头顶飞过,在远离官军后面的一处烂洼塘里炸响,崩飞无数的泥鳅。
马元大惊,忙命人快速检查另三门钢炮,却原来是该炮多年不用,各部件全部锈死了,已经成了破铜烂铁。
爱什地里闻报,气得一脚就把马元踢翻在地,用马鞭子指着马元的脑袋骂道:“你这个混蛋,因为你的疏忽,将造成胜金台城堡无法镇守的悲剧!本老爷要用幸运之神赐给毕条勒特汗的最公正的法律惩罚你!”
爱什地里本想一枪把马元打死,但又怕激起回军的暴乱。
他沉吟一下,转而又说道:“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早有预见地传下圣谕,他说大炮不能使用并不全是你的错,只要我们坚守住城头,大军就不会攻进来。那时,我们的援军就赶到了!”
爱什地里话毕,再次飞起一脚踢向马元,大骂道:“你这个混蛋,你还不马上去指挥作战!”
马元吓得慌忙爬起,尚未讲话,城外围城大军已架好了炮台,四门大铜炮正在向这里瞄准。
望着黑乎乎的炮口,马元只觉脑袋嗡地一响,口里大叫一声:“不好!”
他的“不好”两个字只喊出上半截,四发炮弹已呼啸着飞来,实实地打在城墙上,随着惊天动地的几声巨响,城墙被轰击出一个缺口。
马元、爱什地里以及手持快枪的军兵俱被炸飞。
徐占彪见有机可乘,急忙传命步队抢城,胜金台新旧两城转瞬即下。
此役,安集延人俱被杀死,当地回军千余受抚,又缴获大量粮食、马匹、牛羊、珠宝、金银等物,战绩颇丰。
张、徐两部人马原决定在胜金台休整两天,但当从探马的口中得知吐鲁番已有援军派出后,遂留下五百人驻防于此,料理善后等事,便火速开拔,提前驰往吐鲁番,以期在半路途中截杀援军。
张、徐两部人马行至距吐鲁番三十里左右的一处地方,正逢一千余援敌马队向胜金台猛赶。
援敌见大军迎面行来,慌忙拨转马头回奔。
张曜、徐占彪二人挥师猛进,无分昼夜,直追至吐鲁番城垣之下。
张曜、徐占彪见刘锦棠一军尚未来到,便先命人马围城,这才派出快马,顺着通往达坂城的方向去给刘锦棠报信。
张、徐二将派出的快马在白杨河与刘锦棠大军相遇。
得知张曜、徐占彪二部已将吐鲁番包围,刘锦棠当机立断,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道员罗长佑、提督谭拔萃二将统带,率步队三营、骑队三营,合六营之力,驰赴吐鲁番助攻城池;余部十四营,则由自己亲自统率,直捣托克逊,使两地之敌不能相顾。
这时,在托克逊防守的海古拉已经接到大军围向吐鲁番的报告,但他推断:吐鲁番原有回汉两城均由重兵把守,新筑的一城不仅城墙高厚,还架有大型钢炮;吐鲁番三城同时又是汗国名将海古尔·胡里、马人得的防守之地。
海古拉知道,海古尔·胡里虽未与官军交过手,但他临战经验颇丰。马人得原来就是当地头目,在回众中甚有威望,加之读过兵书,认识回汉等多种文字,亦非浪得虚名。
海古拉于是得出结论:官军要攻克吐鲁番,非有十几日的激战不能见成效。
结论一经得出,海古拉即派出大批人马,四出抢掠财物、美女,并焚烧村堡、挟裹百姓,准备中饱后再行逃窜。
海古拉打的如意算盘是想让官军人财两空,这其实也是阿古柏匪帮以及安集延人的一贯做法,是匪性使然。
刘锦棠率军行九十里,到达名为小草湖的一处地方,恰逢五十几名当地百姓正向这里拼命奔跑。
前锋营提督黄万鹏起始以为是敌军来扑,慌忙列阵迎战;及至到了近前,方知是托克逊一带逃跑出来的当地百姓。
这些百姓一见官军,当即跪倒在马前,请求道:“安集延匪首海古拉的军队正在大肆抢夺牛羊、粮食等物,并放火烧村焚堡,逼迫百姓集合。百姓哭声震天,受害极重,恳求大军速往征剿,替百姓报仇雪恨。”
黄万鹏立将百姓所求告于刘锦棠。
刘锦棠略一思索,马上命令各部骑营先发,步队继之,自己则统带亲兵营断后。
命令瞬间下达,黄万鹏、崔伟、毕大才、禹益长、禹中海、李金良各将军率所部骑营疾驰急赶,远远便望见托克逊一带火光冲天,人喊马叫,显然是敌军正在作孽。
黄万鹏当先发一声喊,跃马冲杀过去。
各营见提督黄万鹏如此,自然也不甘落后,全部怒目圆睁,战刀飞舞,呼喊着杀将起来。
敌军三千余骑见官军突至,慌忙迎战。
战不多时,海古拉见官军人数不众,忙将正在不远处焚烧村堡的一千余骑飞调过来,希图杀败官军,从容逃遁。
哪料想,海古拉调派增援的骑兵未至,刘锦棠倒督率马步各营抢先一步飞速杀将过来。
海古拉见大局不可挽回,慌忙带上自己的一千余骑安集延人破城而逃。
正与官军激战的当地回、维、哈等各族军兵见海古拉及安集延人逃走,全部停止厮杀,跪地求抚。
一时间,求抚的人跪得漫山遍野,方圆竟达五里左右,总计约二万有奇,是受降人数最多的一次。这都是被安集延人武力胁迫才从军的当地百姓,因手无寸铁,不敢反抗,但他们早就恨透了这些侵略者,每日都在盼望着官军的到来。
刘锦棠传命先将降兵枪械、马匹收缴,然后发给粮食,给予帐篷,令其暂在城外居住,听候官府迁移安插。
事毕,刘锦棠传命将士埋锅造饭,全军在托克逊城外很是饱餐了一顿。
略事休整,刘锦棠命两营留于托克逊城内处理善后,又委两名道员专办设立善后局事,便全军开拔,驰赴吐鲁番。
经一昼夜快速行军,终于遥遥望见了吐鲁番的三座高大的城楼。
正在城楼督战的安集延匪首海古尔·胡里见远处浓烟滚滚,心下不由大喜,以为托克逊的海古拉带援兵赶来;后用千里镜细细观看,但见龙旗翻卷,俱绣汉文,方知是官军的后路人马,想来托克逊已失。
海古尔·胡里当下略一沉吟,很快便想出一条脱身之计。
他这样对身边的马人得说道:“若等刘锦棠的大队人马赶到,想出城去搬救兵已就很难了。”
马人得惊道:“大帅,似此如之奈何?”
海古尔·胡里道:“本帅适才经过反复思虑,如今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条路,马帅在此坚守城池,由本帅带人杀将出去飞搬救兵,不仅城围可解,说不定,还能把刘锦棠打出国门;二条路,我们全部杀将出去,留座空城给刘锦棠。他敢进城,我们就困死他。”
马人得忙道:“这第二条倒是条好计,我二人现在就下城准备突围吧。趁现在围城官军不厚,想来不会有大的阻隔。”
海古尔·胡里道:“这第二条路好是好,只是还有行不通的地方。马帅试想,你我人马全部撤走,刘锦棠到后,势必疯狂追杀。本帅虽未与刘锦棠真正交过手,但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他们的枪炮又精,我们如何能跑得掉呢?”
马人得想了想,只好道:“大帅如此讲话,甚为有理。大帅,照你所言,那就走第一条路吧。”马人得知道阿古柏把海古尔·胡里派在自己身边,名为督战,实际却是在监视自己。安集延人对当地人已不再信任。
海古尔·胡里知道事情紧急,已不容再罗嗦下去,便飞身下楼,传命自己所部的原班人马,打开城门冲将出去。
官军虽拼死拦截,终因兵力过单,还是跑掉了海古尔·胡里等五百余安集延人。
刘锦棠到后,尚未组织新的攻势,城头已然竖起白旗一面:马人得主动投降了。经过三思,马人得决定不再给安集延人卖命了。
此役,毙敌三千余,降众一万有奇,缴获亦甚丰厚。
至此,南疆的大门对着官军訇然顿开。
红旗捷报当日便由驿站递往肃州。
红旗捷报刚刚发走,安集延战俘爱伊德尔·胡里在一名监军和一名翻译的带领下来面见刘锦棠。
刘锦棠其时刚刚进城,正在伪王庭里督促官军清点战利品,并委员办理善后事宜。
爱伊德尔·胡里进来之后就跪在地下嘟囔起来,一边嘟囔还一边摇晃着身躯,面部表情颇为诚恳。
翻译这时说道:“禀大人,爱伊德尔·胡里说,大军勇猛,古为罕见,大人才是真正的飞将军,想必阿古柏毕条勒特汗已经闻风丧胆。他说,他与阿古柏毕条勒特汗交情甚厚,非同寻常,他情愿派人赶到喀喇沙尔去面见特汗,劝服特汗向大军投降,以减少无谓的伤亡,用以赎罪。”
刘锦棠笑着对翻译说道:“你问问他,阿古柏若是不投降呢?他有什么把握能说服阿古柏呢?”
翻译把刘锦棠的话对爱伊德尔·胡里学说一遍,爱伊德尔·胡里答道:“刘大人容禀,罪将决定派人去劝服特汗投降的话,并不是心血来潮才说的。阿古柏毕条勒特汗早在做特汗之前,我浩罕汗国就已将他的帕夏职务革掉,并开除了他的军籍,他不可能再回到安集延去。在当前的形势下,他只有向大军投降才是最好的选择。罪将可以对他说,在大军面前,俄国人靠不住,英国人也指望不上。这是万能的神早就安排好的,这是件多么好的事啊!”
刘锦棠听翻译把话讲完,沉吟了许久才道:“你说得还算有理,但别人能同意吗?”
爱伊德尔·胡里把眼珠转了三转,答道:“这不是问题,我可以给阿古柏毕条勒特汗献计,让他先把不同意的人抓起来,把这些人送给大军处置,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刘锦棠想了又想,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阿古柏肯向官军缴械,还能把不同意的人给抓起来,这倒是件好事。不过,像这么大的事情,只凭你一纸书信,阿古柏未必能同意。你先下去,容本官和几位大人好好计议一下再作定夺。”
爱伊德尔·胡里被带下去后,刘锦棠紧急传张曜、徐占彪等一班提督衔大员进城,会同自己身边的几名幕僚一起,开始商议起爱伊德尔·胡里劝降的利害得失。
讨论至夜半,终于形成这样一个方案:由刘锦棠亲笔给阿古柏写信一封,向他保证设若他能率部投降,刘锦棠不仅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及财产不会受到损失,还可以替他向朝廷求情,从宽发落于他。
为促成阿古柏早日缴械,刘锦棠决定将爱伊德尔·胡里本人释放,其妻妾及十几名子女仍在军营监押,作为人质。
刘锦棠决定放爱伊德尔·胡里去劝服阿古柏投降这件事,一则因为爱伊德尔·胡里所言比较可信,一则也是因为眼下各路大军要在吐鲁番一带停留一段时间,一为等饷及等弹子、火药解到,一为筹购军粮,加之南进攻城过程,各部人马连日奔袭,疲劳过甚又均有伤亡,不休整、补充,无法再战。
释放爱伊德尔·胡里的当日,刘锦棠把情况马上向左宗棠通报过去。
各路人马于是在吐鲁番、托克逊、达坂一带安营扎寨,一面等各省济饷,一面办理善后,一面派出人马就地采购军粮。
左宗棠这几日一直在等关外的消息,急得是茶不思,饭不想,一夜一夜睡不好觉。
左宗棠时年已六十有五,在闽浙总督任上时还看不出老相,但总督陕甘之后,因不服这里的水土,便开始长年腹泻,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后来又让皑皑的白雪刺伤了眼睛,一到冬季不仅一见风便流泪不止,且还双眼疼痛,精神也大不如以前了。
这几日,因为担心刘锦棠提前师期会有闪失,越发憔悴不堪。
偏偏这时,在兰州帮办军务的刘典又染了重病,一天三遍地催促他委员到兰州帮同料理事务,这更让他愁上加愁了。
这一天早起,他感觉身上有些力气,便支撑着来到签押房,想给刘典写封信过去问一下病情,还想给朝廷上个折子,请调浙江革员杨昌濬到陕甘,接替病重的刘典帮办军务。
杨昌濬是湖南湘乡人,字石泉,原为浙江巡抚,因“杨乃武与小白菜通奸”一案,遭御史王听劾参,被即行革职。
杨昌濬与刘典一样,都是最早随左宗棠办理团练的人。楚军能发展壮大,固然与左宗棠督导有方有着直接的关系,但与刘典、杨昌濬二人的帮助也密不可分。左宗棠一直把二人视为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亦是心腹。
左宗棠进了签押房,传话让文案来见,他想先口述一封给刘典的信,然后再口述请调杨昌濬的折子。
当值差官去给文案传话的时候,已另有人给左宗棠的面前摆上新沏的茶水,然后又让人给炭盆里加炭。
文案没有来到,但一名亲兵却匆匆走了进来。
亲兵双手举着一封文书禀道:“禀大人,关外急报送到,是刘京卿封的印!”
左宗棠一听这话,精神顿时一振。
他接过急报,快速启封,拿起放大镜便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起来。
函报看完,左宗棠抬起头来,用手挥着函报道:“毅斋神勇,鬼神难测,真乃三国名将常山赵子龙转世也!”
左宗棠言毕,当即传话:“着肃州四品以上的文武各官到官厅议事,老夫要同他们好好议一议,此次如何为毅斋请功!”
这时,远在南疆的阿古柏,已由喀喇沙尔移至库尔勒。
其子海古拉率残部由托克逊逃到这里时,阿古柏已离开这里两日,喀喇沙尔只交给一名阿奇木和两名大胖色提统带三千兵丁防守。
海古拉见喀喇沙尔防守单薄,不足以拒敌,便决定在此收容各城败归的残兵败将,重整旗鼓,一月后,再赴库尔勒去见父汗。
越三日,海古尔·胡里率五百余骑亦飞至喀喇沙尔。
海古拉大喜,以为喀喇沙尔有海古尔·胡里这样的老将助守定能无恙,于是在海古尔·胡里到的当日,他便下令又筑一新城,归海古尔·胡里居住,其实是在替阿古柏刁买人心。
海古尔·胡里经吐鲁番一战,麾下军兵损失殆尽,先前的威风早已不再,随海古拉怎么做,他并无二话,显然已成秋后的蚂蚱,眼见末日近在眼前了。
随着南疆重镇吐鲁番、托克逊、达坂等城的相继克复,原本就已重病缠身的阿古柏彻底地绝望了。
他离开托克逊到库尔勒的当日便发起了高烧,昏睡不久却又翻身而起,睁着两眼在床榻下连蹦带跳,手舞土耳其苏丹赐给他的诏书大喊大叫。
阿古柏先是大喊:“寡人是艾米尔,寡人成立的哲德莎尔汗国是合法的国家!”他口里这样说时,两手却把诏书撕成碎片。
望着碎布片在头顶飞舞,他更加疯狂。
他一会儿声称有魔鬼要来抓他,一会儿又说万能的神要见他,一会儿则说驻伊犁的俄军已向金顺发起攻击,一会儿又说英国已经派出三万人赶往这里来保护他。满嘴都是不着边际的话。
毫无疑问,在清军的强大攻势下,阿古柏的神经已经极度错乱。
身边保护他的人慌忙把他按到榻上躺下,又请来大法师和大阿訇在他榻前驱魔、诵经,他仍是瞪着眼睛大喊大叫,全无好转。
阿古柏在库尔勒王庭寝宫里整整折腾了一夜才沉沉睡去,但又因为王庭马厩里两匹马的引吭高歌而使他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大叫道:“快来人呐,战马的嘶鸣预示着城堡已被攻破。历次的战争经验告诉寡人,刘锦棠小魔鬼杀进来了!”
两名随侍的人慌忙跑了进来,跪着向他报告称:“伟大的特汗万岁,两匹不经您允许便唱歌的战马已经被侍卫们勒住了口,您就安心地休养龙体吧。”
听了这话,阿古柏才张大嘴巴长长地喘了两声粗气,很快又进入梦乡。
两名随侍的人悄悄退出寝宫。
但梦里的阿古柏却并没有休息下来,他此时坐在一辆豪华的战车里,正在指挥着军队同刘锦棠作战。
他的军队越打越少,数不清的官军开始向他包围过来。
情急之下,他拿上土耳其苏丹赐给他的“艾米尔”诏书,命令侍卫们保护着他冲出重围,他感觉他的战车从官军的头顶上呼啸而过,直向安集延一带飞去。突围成功,他狂喜之下猛地打开车门,他看到了浩罕汗国王庭的塔尖。
他正要举起双手向他心目中的幸运之神祈祷,不期摄政王阿里姆·库里却带着一大队人马挡在车前。
阿里姆·库里用手指着他,忽然大喝一声道:“阿古柏,你这个混蛋!你早已被开除军籍和国籍,本王奉大汗旨意,陈兵在此就是为了拿获你!阿古柏,你还不自缚双臂滚下车来!”
一听这话,阿古柏吓得全身抖作一团,急忙命令车夫掉转车头向来路奔逃,但来路上已经提前布置了一队人马。
阿古柏细细睁眼观瞧,发现挡住他去路的正是刘锦棠的军队。
阿古柏情急之下仰天大叫道:“圣明的幸运之神啊,您快给我指条出路吧!迷途的羔羊想回家呀,可我的家究竟在哪里呀?”
阿古柏言未讫,天空中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阿古柏呀,你可能还不知道,通往天堂的道路已经被你堵死,而地狱的大门却正对着你徐徐敞开!来吧,你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烧好的油锅正等着你的身躯,你已经没有退路。”
阿古柏对着天空大叫道:“不!不!寡人不能到地狱去!寡人绝不去!”
惊恐之下,阿古柏倏地睁开了双眼。
阿古柏尽管从梦幻中走出来,但口里仍然恨恨地骂道:“该死的阿里姆·库里,寡人以幸运之神的名义发誓:有朝一日,寡人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阿古柏不敢再睡下去了,他喊人进来紧急传旨:着令军兵,快速将存放在多座库房里的财宝、布匹、皮料等物打包装车,随驾运往喀什噶尔王城。
他最后又对传旨的人说:“有人适才在梦里对寡人说:库尔勒王庭已被魔鬼包围,寡人只有赶回喀什噶尔王城才能确保我哲德莎尔汗国稳如天山!”
阿古柏说完这话便又疲倦地合上了眼睛,竟然一天未再睁眼。
晚饭的时候到了,二十名侍膳的宫女依次低头走进寝宫,悄悄跪在他的榻前等候他醒来用饭。
晚饭被送进来了,是羊肉抓饭和炙烧的肉串。
阿古柏终于醒过来了,但当他一见到羊肉抓饭和炙烧的肉串后不仅不吃,还下令将王庭的厨师处死,然后便疯狂地说道:“寡人为了使哲德莎尔汗国不受到攻击,已经身心疲惫,只有吃了鲜嫩的水煮女人肉,才能够恢复体力,重振雄风!有人还告诉寡人说:女人肉最鲜嫩的时期是十三至十五岁之间。”
圣旨传出,城内各营首领不敢怠慢,急忙带兵连夜出城去抓人。
阿古柏并没有就此安静下来,口传旨令的同时,他又命令一名宫女从床底下捧出一个白玻璃罐子放到他的榻前。
他满脸怪笑着说道:“毋庸置疑,为我哲德沙尔汗国捐躯的大批勇士在天堂里很是寂寞,他们盼望见到女人。”
阿古柏随后用手拍着罐子道:“这是寡人保存了多年的圣物,是打开天堂之门的钥匙。你们每人只要喝上一口,就能到天堂里面去沸腾勇士体内的激情,就能让我们的勇士永远不再寂寞!”
阿古柏喘息了一下,又说道:“传寡人的旨意,让王庭里的所有女人都到这里来,寡人要为我汗国天堂里的所有勇士派遣一个慰问团队!”
二十名跪着的宫女听了这话,一齐颤抖起来,她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灾难会这么快降临到头上。
一名胆大些的宫女这时说道:“伟大的毕条勒特汗哪,我们的主人,此时最需要我们的不是天堂里的那些勇士,而是特汗本人哪!”
这名宫女希望通过自己的恳求,能使阿古柏收回成命。
但躺在榻上的阿古柏并没有言语,反倒有轻微的鼾声隐隐传来。
阿古柏分明是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适才讲话的那名宫女见此情景,忽然小声对身旁的人说道:“事实证明,去天堂慰问勇士的人不该是我们,应该是特汗本人。特汗已经六十五岁了,他几天来一直都在挣扎着试图打开天堂的那扇大门。特汗想念天堂里的那些勇士啊!”
这话很快由第二人传给第三人,第三人又传至第四人。
这话传给最后一个人的时候,王庭的木门被推开了,两名安集延侍卫走了进来。
众宫女急忙低下头去,开始为阿古柏祈祷。
阿古柏这时忽然睁开眼睛。
宫女中的一名叛徒急忙流着眼泪对阿古柏说道:“伟大的毕条勒特汗哪,我至高无上的主人!就在您躺在圣榻上恢复体力的时候,有一只狠毒的母狼,却怂恿我们,想替您打开通往天堂的那扇大门。”
阿古柏一听这话,嚯地便坐起身来,用手指着这名哭诉的宫女大叫道:“你的话有人已经在梦里告诉了寡人。寡人以至高无上的毕条力特汗的名义对你说,寡人想知道母狼心肝的颜色,而这只母狼只有你能指认出来。说吧,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为了汗国的将来,你知道违抗汗谕的后果。”
哭诉的宫女停止哭泣,用手一指左面跪着的一名宫女说道:“伟大的毕条勒特汗哪,我至高无上的主人!我以幸运之神的名义起誓,她就是那只要为您打开天堂大门的母狼啊!”
那名被指着的宫女一听这话,登时倒地昏厥。
阿古柏一阵狂笑,随即对两名侍卫命令道:“寡人以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对你们说,母狼的惨叫声在人间逗留的时间越长,你们两个得到的封赏越大。去吧,把这只母狼拖走吧,就在王庭的大殿里。寡人将按着母狼惨叫声的高低长短为你们记功。”
两名侍卫按着阿古柏的命令将昏厥的宫女拖将出去。
阿古柏再次莫名其妙地狂笑起来,他边笑边问脸上尚有泪痕的那名宫女:“赏罚分明是人间的正道。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想得到怎样的奖赏呢?”
这名宫女略一思索,急忙答道:“伟大的毕条勒特汗哪,我至高无上的主人!我以幸运之神的名义起誓,能日夜伺候在您身边便是我一生一世的幸福!若主人开恩赏我一个王妃的名分,我不仅不敢拒绝,还要加倍努力——”
阿古柏却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他突然摆了摆手,说道:“寡人已经说过,为我哲德沙尔汗国捐躯的大批勇士在天堂里很是寂寞,他们盼望能见到女人。寡人不敢冷落了勇士们的心,已答应为天堂里的所有勇士派赴一个慰问团队!但这个团队需要一名通哈呀。现在,寡人以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赐封你做她们的通哈吧。”
这名宫女未及阿古柏把话讲完已开始全身颤抖起来。
阿古柏接着说道:“你现在就把她们带到王庭的大殿里去,然后传达寡人的圣旨,让王庭里的所有女人都到大殿里集合。”
这名宫女二次流着眼泪带着所有的宫女快速地走了出去。
众宫女刚刚走出寝宫的木门,寝宫里便传出阿古柏的一声怪叫,极其凄惨。
众宫女不敢回头,加紧脚步向大殿行去。
阿古柏的“晚餐”在十几名安集延军人的簇拥下向寝宫走来。
这是两位面黄饥瘦的小女孩,她们皮肤细腻,有着高高的鼻梁和大大的眼睛,但眼睛射出的却是惊恐之光。
首领把两位不敢挣扎的小女孩安顿在门外,然后便大步走了进去。
很快,守在门外的人听到首领在寝宫里绝望地大叫一声:“伟大的毕条勒特汗哪,您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往天堂啊!”
躺在床榻上的阿古柏双眼圆睁,口鼻流血,却气息皆无,一动不动,分明已经气绝身亡。
一只罐子摔碎在榻前的地面上,黄色的毒酒流淌了一地,上面卧着已成碎片的来自土耳其苏丹的“艾米尔”诏书。
阿古柏,这个在人世间存活了整整六十五年的人,终于抢在宫女之前,拿到了那把他自认为能打开天堂之门的钥匙。
第八章 刘少帅一路扫群顽
阿古柏毙命,海古尔·胡里等人拥戴阿古柏的次子海古拉继登汗位。
但在海古拉带着乃父的尸体逃往喀什噶尔的途中,却被长兄伯克·胡里杀死。伯克·胡里成了阿古柏的继承人。
伯克·胡里决定臣服俄国,并派爱伊德尔·胡里赶往俄国去拜见考夫曼。英国明知阿古柏已不在人世,却仍在出面斡旋,俄国也开始旧事重提,大行保护伯克·胡里、干扰大清国视线的事。
原本一泓清水,竟然被生生搅浑了。
第一节 刘锦棠破格受赏
眼见伪汗国即将灰飞烟灭,英国人加快了斡旋的步伐。
当郭嵩焘识破阴谋,断然拒绝了英国的各种要求后,威妥玛秉承女王的指令,飞速赶往北京。
得到阿古柏服毒自杀的消息后,海古拉和海古尔·胡里统带部分兵丁飞速向库尔勒赶来。
到库尔勒的当晚,海古尔·胡里先拥戴海古拉登上汗位,然后才开始协助办理阿古柏的丧事;海古拉继登汗位的诏书也在同一天发往各统治区。
在库车驻守的阿古柏的长子伯克·胡里一见到诏书,登时在自己的王庭里疯狂地大叫道:“圣明的幸运之神呀,您快睁开眼睛吧!伟大的父汗已经蒙冤了!哲德莎尔汗国最痛苦的时期到了!”
依着安集延人的规矩,海古拉先把阿古柏的尸体沉水中浸泡三日,三日后由水中将尸体捞出,再用香牛皮包裹。
海古拉将库尔勒一带防务交由海古尔·胡里料理,自己则带上父汗遗下的近百名宫女以及两千余名安集延人,用牛车载着阿古柏的尸体,离开库尔勒,向喀什噶尔进发。
喀什噶尔的王庭才是哲德莎尔汗国真正的王庭,海古拉只有住进喀什噶尔的王庭,才是真正的毕条勒特汗。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库车的时候,天近傍晚,一大团乌云正从天边漂来,仿佛正有一场暴风骤雨即将降临人间。
海古拉传令各部加快脚程,决定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飞速穿过库车。
但海古拉的命令还是传晚了,几千兵马正焦急地等在他们的前面,海古拉休想绕过去。
阿古柏的长子伯克·胡里一身重孝,骑着一匹白马,挥着马鞭向海古拉行来。
伯克·胡里用马鞭指着海古拉大吼道:“父汗托梦给我,说是你这个混蛋害死了他!我已在梦里向父汗起了誓,决定用父汗生前赐给我的便宜行事的权力惩罚你!”
海古拉冷笑着说道:“王兄,你疯了吗?你难道没有收到诏书吗?寡人现在是继父汗之后哲德莎尔汗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你应该跪着同寡人讲话!”
伯克·胡里大叫道:“你这个混蛋!你还不带我去见父汗,你难道不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话毕,伯克·胡里飞身下马。
海古拉听了这话先是一怔,不得不硬着头皮跳下马来。
海古拉在前,伯克·胡里在后,弟兄俩慢慢向尸车走去。
到了尸车近前,海古拉用马鞭指着尸车说道:“王兄,父汗就在这里安睡,你进去向他诀别吧,寡人在这里等着你出来后虔诚地忏悔!”
伯克·胡里推开车门抬腿登了上去。
阿古柏的尸车极其宽敞,中间放着阿古柏的尸体,四角还坐有四位阿訇在向亡灵祈祷。
伯克·胡里双膝跪倒在阿古柏的尸旁,口里忽然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我出去!”
四位阿訇一见伯克·胡里发怒,慌忙鱼贯下车。
伯克·胡里怨恨地望了阿古柏一眼,便爬起身来,转身推开车门对着海古拉吼道:“你这个混蛋,你还想狡辩!你进来听听父汗对我说了什么?”
海古拉听了这话再次一愣,他不知车里发生了什么,急忙紧走两步登上车。
伯克·胡里见海古拉上了车,便一步跨到阿古柏的尸体前,把头贴着尸体停了一会儿,流着眼泪道:“父汗,您的话儿子记住了。”
伯克·胡里起身退后一步,对海古拉说道:“你这个混蛋,你还敢狡辩,你去听父汗说了什么?”
海古拉迟疑着走到阿古柏的尸体前,也学着长兄的样子,把头贴着阿古柏尸体的胸部,听了好一会儿,说道:“父汗什么也没说啊!”
伯克·胡里一步跨近前来,顺腰里摸出刀子,一只手摁住海古拉的脑袋,一只手把刀子对着海古拉的肚子扎了进去。
血从海古拉的肚子里喷了出来。
伯克·胡里恶狠狠地问道:“你这个混蛋,你难道还没有听到父汗的讲话吗?”
海古拉挣扎了一下,终于有气无力地说道:“听到了!”
海古拉渐渐不再挣扎,慢慢声息全无。
伯克·胡里确信海古拉已经死亡后,这才拔出刀子,把血迹擦抹干净,然后便脱下海古拉那满是血迹的龙袍穿在自己的身上。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圣明的父汗啊,为了哲德莎尔汗国的将来,为了我们家族的千秋大业,您宽恕我吧!”
伯克·胡里大步跨出尸车,快步来到自己的马前飞身骑了上去,然后大声宣布道:“可怜的海古拉,寡人聪明无比的弟弟,他把汗位让给了寡人,已经孤身一人到天堂里去陪伴父汗了!”
两部人马一听这话,登时欢声雷动,庆祝哲德莎尔汗国又有了新特汗。
以上所述的这些情况并不被刘锦棠与左宗棠所知。
左宗棠在当日拜发的奏折中还这样写道:“据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供:愿遣人报知帕夏,缚送逆回,表归顺之诚,缴回南八城地方,再求恩宥。各胖色提同声代帕夏乞款。刘锦棠试令其归,向帕夏面陈一切。”
左宗棠还在折中极具幻想地写道:“以目前局势言之,南八城门户洞开,应即整旆长驱,以符‘缓进急战’之议。惟帕夏自去冬派其大通哈等守达坂城,海古拉守托克逊城,马人得守吐鲁番,原拟力抗官军,自居喀喇莎尔,为中权伸缩自如计。兹海古拉败蹙西逃,达坂城破而大通哈就擒,吐鲁番弃而马人得就抚,为帕夏计,如知去逆效顺,缚逆回,献南八城,固可不重烦兵力;否则,深沟高垒,先据形势,图我老师,则官军分道长驱,集粮转馈,事不容己,仍宜多方措置,劳与费不能惜也。”
左宗棠认为阿古柏极有可能在重兵压迫之下,当真听从爱伊德尔·胡里的劝告,主动交出南八城。如其不然,势必要继续推进。
折子接着写道:“官军由吐鲁番进喀喇莎尔,为程一千零二十里,由托克逊进喀喇莎尔,近一百八十里,水草虽可就便,而沿途产粮非多,仍需裹粮而行,一面由吐鲁番节节转馈而前,始免缺乏。吐鲁番产粮虽广,时值新谷未升,一时采运维艰,无可指成数;且官民驼只疲乏已极,又值歇厂,届期长途运脚无从雇备,势非仍由巴里坤、哈密转现粮,用车驮灌输吐鲁番不可。”
左宗棠最后才为三军请功:“此次大军约期三道并进,两旬之间,攻拔各要隘,迭复各城池,将领士卒持满而发,奸夷、逆贼应弦而下,斩擒以万计,受降以数万计。是皆仰赖圣漠广运于万里以外,情状洞瞩无遗。而诸军感荷皇仁,踊跃奋勉,迅赴戎机,其劳绩实有未可掩抑者。合无仰恳天恩,加之奖叙,以励前劳而策后效,庶边方蒇事有期矣。”
针对刘锦棠,左宗棠特别提出:“总理行营营务处总统马步全军、赏穿黄马褂三品卿衔、布政使衔骑都尉世职、法福灵阿巴图鲁、甘肃西宁兵备道刘锦棠,出奇决胜,每战身先,方略优娴,机宜允协,迭经奏请逾格优叙,此次仍如何奖励,出自天恩。”
当然,对其他出力各将弁,左宗棠也有请奖,此不一一。
从折中可以看出,不仅是刘锦棠等前方一班文臣武将对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劝服阿古柏一说抱有幻想,连钦差大臣左宗棠,也期望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一到喀喇莎尔,阿古柏便当真能息兵归降。
一月后,圣旨到达肃州及吐鲁番、托克逊、达坂城三地。
旨曰:“左宗棠奏官军攻克达坂城及托克逊坚巢,并会克吐鲁番满、汉两城,请将出力各员弃奖恤一折。关外各军自上年克复乌鲁木齐后,逆贼帕夏尚敢偷息于达坂、托克逊两处,添筑城垣,负隅死守。本年三月间,经左宗棠督饬道员刘锦棠派军进剿,于初七、十三等日将达坂、托克逊各城隘一律荡平,并驰会提督张曜、徐占彪克复吐鲁番满、汉两城,擒斩逆贼万余人,受降以数万计。左宗棠自督师以来,屡克名城,调度有方,实堪嘉尚。刘锦棠出奇决胜,允协机宜,着加恩赏戴双眼花翎。提督谭上连、余虎恩、谭拔萃、谭和义,着加恩均赏给骑都尉世职;黄万鹏着赏给云骑尉世职;陶生林等,均着赏穿黄马褂;席大成等,均着交部照头等军功从优议叙;汤仁和等,均着赏给头品顶戴;章洪胜着赏换鉴色巴图鲁名号。”
圣旨随后又对副将胡登等一班中、下级武官进行一番奖赏。
对嵩武军统领、广东陆路提督张曜,蜀军统领、提督徐占彪等两路人马的奖赏,则由第二道圣旨叙及。
第二道圣旨这样写道:“左宗棠奏官军会克吐鲁番城详细情形一折。本年三月间,提督张曜等会师进剿,督率各军由哈密、巴里坤分道疾驰,夺据贼垒,攻拔七克腾木及辟展等城,乘胜复将连木沁,胜金台等处次第攻克,擒斩甚多。贼众不支,由西北窜向吐鲁番城,官军会合剿击,马步并进,当将吐鲁番满、汉两城同时克复,收托降回,均令各安生业。左宗棠筹画调度,均合机宜;张曜等迅赴戎机,剿办得手。此次出力员弃,自应量予奖励。广东陆路提督张曜,着赏给一等轻骑都尉,仍兼一云骑尉世职。提督徐占彪、孙金彪,均着赏给头品顶戴;宋贤声、何玉超,均着赏穿黄马褂……”
从两道圣旨中可以看出,得重奖的是刘锦棠。
如何赏戴了双眼花翎便是重奖呢?关于这一点,读者可以从左宗棠随后给刘锦棠的信函中便可看出。
左宗棠在信中这样写道:“双眼花翎,国制非贝子、贝勒不能戴用,而两曾(曾国藩、曾国荃)克复金陵,弟(左宗棠本人)克复嘉应,发逆结局,均以督抚忝膺异数,和甫以将军得之,则丰镐旧族也。阁下虽阶止监司,而受恩与督抚无异,朝廷眷注之隆,为二百年虽未有,异时宠命频颁,非寻常意想所到,而在阁下则只在意中耳。理宜具折叩谢天恩,如以体制暂宜从缓,由弟代奏亦无不可,幸酌度示知。”
其实,就算左宗棠不写此信,刘锦棠也知道,双眼花翎非贝子、贝勒以及督抚不得擅赏,所以接旨的当日,左宗棠的信尚未递进军营,他就已提笔给左宗棠写了一信,请其代奏具折叩谢天恩。
花翎乃清代官员的冠饰,用孔雀翎饰于冠后,以翎眼多者为贵。一般是一个翎眼,多者双眼或三眼。清初时惟有大功勋及蒙特恩者,方得始戴。咸丰后一眼花翎渐趋泛滥,凡五品以上,虽无功勋亦得由捐纳便可赏戴。但对双眼花翎的要求仍很严格,非贝子、贝勒以及有特恩或立有大功的大臣(督、抚)则不能擅赏;三眼花翎更严,只有宗臣如亲王、贝勒等方始赏戴。
金顺得赏双眼花翎,是因为他是宗亲,是朝廷“丰镐旧族”;刘锦棠既非贝子、贝勒,亦非督、抚,只是一名三品京卿衔的西宁兵备道,竟然也能赏戴双眼花翎,这就很难得了。左宗棠于是才发出“阁下虽阶止监司,而受恩与督抚无异,朝廷眷注之隆,为二百年虽未有”的感叹。
大清国这边圣旨迭传,大颁奖赏,已来到喀什噶尔王庭的伯克·胡里,却正带着文臣武将大行举哀,同时,又把英国驻哲德莎尔汗国的公使罗伯特·沙敖请进王庭,密商国事。
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五月十二日,英国都城伦敦的王宫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异常诡秘的会议。
会议由女王亲自主持,参加会议的人员都是各部的主要官员,外务大臣格兰佛尔和驻华公使威妥玛唱的是主角。
格兰佛尔的声音显得极其苍凉、无奈。
格兰佛尔说道:“尽管阿古柏已经死去,但我国在他那里的既得利益却不能轻易放弃,我国应尽一切可能保持那里的现状。”
威妥玛这时说道:“格兰佛尔先生所言极是,虽然阿古柏死了,但伯克·胡里已经继承了汗位。这就是说,我国帮助阿古柏建立的那个哲德莎尔汗国还在。只要这个国家存在一日,我国就不能放弃我们为此作出的种种努力。我个人的意见是:我们还要和大清国继续谈下去,我们可以想方设法先让大清国承认伯克·胡里继承特汗的合法性。我们还要立即通知罗伯特·沙敖先生转告那个伯克·胡里,关于阿古柏已不在人世的消息,要严加封锁,起码不能让大清国的刘锦棠和左宗棠知道。罗伯特·沙敖来文言称,刘锦棠和左宗棠已经将阿古柏的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放归喀什噶尔,让他去说服阿古柏向大清国缴械投降。这就是说,大清国并没有放弃议和这条道路。”
格兰佛尔这时接口说道:“罗伯特·沙敖那里我已经作了相应的部署,我相信,罗伯特·沙敖此时正在按着外务部发给他的指令,一面监视俄国人的动向,一面在帮着伯克·胡里稳定因阿古柏的死亡所造成的混乱局面,并试图恢复秩序。但伯克·胡里并不是个听话的人,他一到喀什噶尔便同俄国人打成一片。这一点,很让人忧虑。”
威妥玛这时说道:“我个人以为,罗伯特·沙敖有能力把伯克·胡里控制在我们手里。如果伯克·胡里还不听话,我国就要给他一些相应的打击,让他绝了投靠俄国人的念头。”
威妥玛加重语气对女王说道:“陛下,我国在阿古柏那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并得到了利益。我国为此作出的一些努力是值得的,我们不应放弃。”
女王忧心忡忡地答道:“你说得对,对伯克·胡里那里,我们不应该放弃。威妥玛呀,你可以在这里先同郭嵩焘谈一谈。如果他做不了他们朝廷的主,你就马上返回北京去找他们的总理衙门交涉。只要他们肯承认伯克·胡里的继承权,我们就有办法。我们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会后,威妥玛紧急约见郭嵩焘,声称:“受本国女王委托,正式出面斡旋大清国与阿古柏之间关于新疆南路的争端。”
郭嵩焘鉴于上次的经验教训,未敢做丝毫承诺,但答应向本国朝廷请旨。
当日午后,郭嵩焘回到使馆,即将威妥玛欲出面替阿古柏斡旋的话电告给李鸿章。
李鸿章将郭嵩焘的电报译出,在递往总理衙门的同时,又附信谈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云:“左帅已有明确表示,安酋向官军投降一事,不须英国插手,威使所议尚无庸议。”
总理衙门采纳了李鸿章的建议,很快回电着郭嵩焘转告威妥玛:“安酋投降之事,左帅已悉交刘锦棠全权与安酋议办,不须威公使费心。”
显然,大清国尚未得到阿古柏的死讯。
威妥玛收到郭嵩焘的答复,当晚便禀承女王的旨意,登船赶往北京,要和总理衙门亲自商谈。
威妥玛一行人在大洋海面漂荡的期间,在喀什噶尔王庭的伯克·胡里,已对英国人的斡旋不抱有任何希望,决定正式投靠俄国人,希望自己的哲德莎尔汗国能在俄国的庇护下,苟延残喘下去。这个寻找新主人的使命由刚刚来到喀什噶尔的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来完成。
第二节 库尔勒掘地寻粮
刘锦棠挥师挺进,守敌闻风而逃,把多座空城留给了官军。为了截断敌人逃路,刘锦棠命令马步各营加快脚程,奋力追赶,本意是想在敌军中取粮。狡猾的逃敌让刘锦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而大批的辎重又被远远地甩在了后边。
全军断炊,刘锦棠的头上汗如雨下。
爱伊德尔·胡里被刘锦棠释放后,带着自己的两名随员,先是奔至喀喇沙尔,旋又奔至库尔勒,由库尔勒到库车,最后才辗转来到喀什噶尔。
到喀什噶尔的当晚,爱伊德尔·胡里便将刘锦棠写给阿古柏的信递进王庭里。
伯克·胡里看过刘锦棠的信后,忽然冷笑一声道:“新疆是幸运之神赐给阿古柏家族的最神圣的礼物,刘锦棠小魔鬼想要接受他,总要幸运之神同意才行啊!”
伯克·胡里把信撕成碎片,随后传出旨来,宣爱伊德尔·胡里上殿。
爱伊德尔·胡里一路爬进大殿,声音里的悲凉和哀痛使人不敢怀疑他对阿古柏的忠诚和对汗国的热爱。
伯克·胡里命令他止住哀鸣,并说道:“大放悲声无法召回父汗那伟大的灵魂,大放悲声亦无法使刘锦棠南进的脚步放慢。父汗生前曾不只一次地告诉寡人,爱伊德尔·胡里是哲德莎尔汗国最忠诚的卫士,越到危急关头,越能看出他的赤胆忠心。当伟大的父汗完成自己的使命奔向天国的时候,当吐鲁番这座国门被刘锦棠打开以后,哲德莎尔汗国受到威胁的时候,只有聪明的爱伊德尔·胡里,能为汗国的将来作出最明智的选择,作出正确的判断!爱伊德尔·胡里,寡人现在来问你,在刘锦棠的眼里,俄国和英国哪个更强大?”
爱伊德尔·胡里略一沉吟,便拖着长腔答道:“伟大的毕条勒特汗陛下呀,先汗能够放心地去到天国里报到,是因为他已经看出,陛下是一个能够让哲德莎尔汗国在强大的敌人面前稳如天山的君主。老奴在刘锦棠的大营里受尽了折磨,但老奴也发现了他们想方设法要掩盖的秘密。大清国人是惧怕英国人的,但他们更怕俄国人。英国人要对大清国实行战略攻击,总要绕过千山万水。但俄国若想对大清国下手,只要迈动脚步便能办到!这是不争的事实啊!”
伯克·胡里沉吟着说道:“哲德莎尔汗国忠诚无比的大通哈呀,你不仅具备管理的才能,还生有一副哲学家的头脑。寡人现在以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对你说,你以前是本汗国的大通哈,你现在仍然是本汗国权力巨大的大通哈。你尽管一不留神被刘锦棠捉了去,但那不是你的错!寡人敢断言,那是幸运之神在和我们安集延人开的一个玩笑。你适才的一句话坚定了寡人的一个信心。寡人决定,为了我哲德莎尔汗国永远不受到敌人的攻击,我们应该服从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的命令。寡人经过反复比较认为,考夫曼才是我哲德莎尔汗国的真正靠山。”
爱伊德尔·胡里这时却小心翼翼地问道:“伟大的毕条勒特汗哪,我们安集延人最神圣的主人!您的英明决断让老奴看到了无限的光明,让哲德莎尔汗国的子民看到了更加辉煌的明天!但特汗陛下呀,您还没有说,如果英国人问起来,我们该怎样回答呢?罗伯特·沙敖是从大洋彼岸飞过来的一只苍蝇,他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
伯克·胡里忽然冷笑着说道:“父汗就是因为太爱听英国人口里美丽的谎言而一次又一次地遭受刘锦棠的攻击。血淋淋的事实证明,英国人的许诺,几乎就是秃鹫放屁!不仅吓不走敌人,还让自己饱尝臭味!让英国苍蝇见鬼去吧!”
随后,伯克·胡里便命令爱伊德尔·胡里,携带大批的珍贵毛皮及大量的美玉,又从王庭里挑选了几十名美女,以哲德莎尔汗国特使的名义,抄近路进入俄境,去拜会俄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商议臣服的事。
爱伊德尔·胡里前脚离开喀什噶尔,罗伯特·沙敖后脚便来到王庭。
罗伯特·沙敖一见到伯克·胡里便大叫道:“哲德莎尔汗国的叛徒爱伊德尔·胡里带着大批的礼物以及数不清的美女,向俄国一带奔去。他这么做,是要引狼入室!”
伯克·胡里微笑着说道:“尊敬的罗伯特·沙敖阁下,哲德莎尔汗国最高贵的客人!您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您应该知道,安集延是个盛产汗王的地方,那里迄今为止,还没有出过一个叛徒!”
罗伯特·沙敖气愤地说道:“伟大的毕条勒特汗陛下,哲德莎尔汗国英明无比的君主!您难道患上健忘症了吗?您的这位大通哈,因为他的愚蠢和自负,使刘锦棠毫不费劲地便打开了吐鲁番这座汗国的大门。就是这个您无比信任的大通哈,他跪在刘锦棠的面前说,他为做过哲德莎尔汗国的大通哈而感到羞耻!”
伯克·胡里仍然笑着说道:“寡人以哲德莎尔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对您说,这不是爱伊德尔·胡里的错。刘锦棠是个从湖南跑出来的魔鬼,他生下来便是哲德莎尔国的天敌!爱伊德尔·胡里以前是汗国的大通哈,以后也是,将来还是!”
罗伯特·沙敖瞪起眼睛问道:“伟大的特汗陛下,您能否告诉鄙人,爱伊德尔·胡里赶着马车带着礼物和美女要去哪里公干?您不要对我说,他是要回到安集延去;更不要说,他的父亲病了,十分想念他这个唯一的儿子。”
伯克·胡里笑着答道:“尊敬的罗伯特·沙敖阁下,寡人为拥有您这样聪明睿智的朋友而感到自豪。您说得千真万确,爱伊德尔·胡里的父亲病了,他极需要爱伊德尔·胡里在身边照料。爱伊德尔·胡里为了哲德莎尔汗国,跟着父汗出生入死了十几年。如今他老了,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休养自己的生息。寡人以特汗的名义向他作过承诺,对爱伊德尔·胡里的所有请求,寡人全部答应!”
罗伯特·沙敖说道:“伟大的特汗陛下,您可能忘了,该死的爱伊德尔·胡里离开这里时,还带着大量的礼物和一大群美女!”
伯克·胡里笑道:“车上的礼物是寡人以特汗的名义赏赐给他的生活资本,美女是寡人特许他从王庭里挑选出的挤奶人。安集延有爱伊德尔·胡里三代经营的一个牧场,奶牛的乳房一天也离不开人呐!”
罗伯特·沙敖仰天叹道:“上帝呀,罗伯特·沙敖活了四十八年,还从没听过这么美丽动听的谎言。安集延早已成了俄国黑熊魔爪下的一个苟延残喘的部落,您为什么不直接说,爱伊德尔·胡里是秉承您的伟大的旨意,要到俄国是去寻求庇护呢?——伟大的毕条勒特汗哪,我们英国最圣明的女王陛下已经命令威妥玛出面在同大清国交涉此事了。大清国已经答应了威妥玛的斡旋,同意了哲德莎尔汗国的存在,您不该怀疑我们大英帝国战无不胜的实力呀!”
伯克·胡里收起笑脸,郑重地说道:“寡人以哲德莎尔国特汗的名义起誓,对大英帝国给予哲德莎尔汗国的帮助,汗国臣民以及寡人本人都已铭记在心头。本汗国从成立的那天起,父汗和寡人对贵国的所有请求,都不敢不认真地对待。哲德莎尔汗国因为有贵国的支持与帮助,才坚持到今天。贵国永远都是哲德莎尔汗国的恩人!”
罗伯特·沙敖却接口说道:“伟大的毕条勒特汗陛下,对您说过的每一句话,鄙人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转达给我国的女王陛下!现在请您快快给爱伊德尔·胡里下达命令吧,俄国黑熊的大口已经张开,他贪婪的呼吸声已清晰可闻,他时刻都在等待着把哲德莎尔汗国一口吞下肚子里的时机,爱伊德尔·胡里不能自投罗网啊!”
伯克·胡里冷静地答道:“尊敬的罗伯特·沙敖阁下,请您转告美丽的女王陛下,哲德莎尔汗国现在时刻都面临着来自大清国的攻击。寡人对贵国作出的种种努力不敢有丝毫的怀疑。但历次的战争经验又提示寡人说,哲德莎尔汗国现在需要的是武力干预,而不是外交上的斡旋。如果贵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向这里派赴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寡人以哲德莎尔国特汗的名义向美丽的女王陛下保证,哲德莎尔汗国将是贵国无以取代的属国!”
罗伯特·沙敖当日即将自己侦知到的情况以及伯克·胡里的请求上报给国内,但可惜的是,俄国与土耳其之间的战争恰在此时爆发,英国为保护它在土耳其的利益,正向那里大量地加派军队,抽不出一兵一卒对伯克·胡里作武力援助。
而伯克·胡里派往俄国的特使爱伊德尔·胡里,此时却已到达俄土耳其斯坦总督府,正住在一家高级的客店里,等着考夫曼的接见。
这时的考夫曼已将爱伊德尔·胡里到来的消息通报给国内,此时也正等着国内的指示到来。
十几日后,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指令终于递到考夫曼的手上。
指令这样写道:“如果伯克·胡里当真对英国人丢掉幻想而决定全身心地臣服于我们,我们就应该抓住机会,在武力上对他给予保护。但请注意一点,我们的军队不能进入他的领地,只能屯扎在边境线上。这样大清国就找不到任何借口说我们侵略了他的国家和占领了他的国土。”
指令到达的当日,考夫曼便将爱伊德尔·胡里一行人请到总督府,开始正式谈判。
爱伊德尔·胡里当先用哀求的口吻对考夫曼说道:“鄙人受毕条勒特汗的委派,特来求见总督阁下。鄙人行前,毕条勒特汗让鄙人转告阁下,哲德莎尔汗国离不开您的保护。强大的俄国是哲德莎尔汗国沼泽地里的阳光,是哲德莎尔汗国沙漠里的雨露!只要您肯畅开胸怀接纳他,他永远都是您身边最听话的小羔羊。”
爱伊德尔·胡里话毕忽然双膝跪倒,诚恳地说道:“尊敬的总督阁下,您就答应毕条勒特汗的请求吧!只有您,才能对哲德莎尔汗国做出真正的帮助和保护。您是哲德莎尔汗国的慈父,毕条勒特汗需要父爱呀!”
考夫曼傲慢地望着爱伊德尔·胡里,大声说道:“安集延是浩罕的一部分,它现在尽管在名义上受英国保护,但我大俄帝国随时可以把它划进浩罕的版图里。浩罕汗国早已经变成了俄国的一个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敢于同伟大的俄国抗衡!爱伊德尔·胡里,我的话没有吓着您吧?”
爱伊德尔·胡里大声说道:“我以哲德莎尔国大通哈的名义向您保证,所有的安集延人在慈父的面前都是温驯听话的羔羊。慈父的严厉,正说明慈父还没有对他怀里的羔羊丧失信心!”
当日会谈后,爱伊德尔·胡里代表伯克·胡里,正式与考夫曼签订了一份臣服协议。
协议规定,从签字之日起,哲德莎尔汗国的所有一切均由考夫曼代表俄国沙皇决定。
协议同时规定,在必要的时候,俄国可以用武力对哲德莎尔汗国及毕条勒特汗本人作出保护。
该协议签字的时间是大清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七月十日。
就在爱伊德尔·胡里与考夫曼签订臣服协议的当日,在喀喇莎尔防守的一百名当地回族军兵,背着安集延人和自己的统领,悄悄离开大营,由小路骑马赶往吐鲁番,向官军投降。
这时,设在上海的西征粮饷转运局总办胡雪岩,禀承左宗棠之命,通过盛宣怀的竭力周旋,又从英国设在上海的汇丰银行借到折合大清官银五百万两的一笔借款,月息尽管高达一分二厘五毫,但可以分七年、每年两次匀还。
左宗棠用这笔借款,不仅为出关各军添置了部分枪炮,还补充了大量的弹药、马匹,又输送了三批的帐篷、油毡等物,并为屯垦军民购买了大量的耕牛、农具。
这笔借款,不仅让出关各军补足了欠饷,还使刘锦棠、张曜二军在吐鲁番一带,屯购了一些军粮,补充了一些兵额,使刘锦棠的老湘各营恢复到足额的三十二营,张曜的嵩武军各营恢复到足额的十六营,两部总兵力达到四十八营,计两万四千余人。
喀喇沙尔回兵到吐鲁番投降的当日,刘锦棠这才知道阿古柏已经死去的消息,于是紧急把情况通报给左宗棠。
左宗棠收到刘锦棠军报的当晚,又收到圣旨一道。
旨曰:“关外军情顺利,吐鲁番等处收复后,南八城门户洞开,自当乘胜底定回疆,歼除丑类,以竟全功。惟计贵出于万全,事必要诸可久。吐鲁番固为南路要隘,此外各城,如阿克苏等处,尚有可据之形势否?回酋报知帕夏缴回南八城之说,是否可恃?喀什噶尔逆首依附彼族,尤易枝节横生。”
圣旨又道:“伊犁变乱多年,前此未遑兼顾,此次如能通盘筹画,一气呵成,于大局方为有裨。该大臣亲总师干,自以灭此朝食为念,而如何进取,如何布置,谅早胸有成竹,为朝廷纾西顾之忧。其即统筹全局,直抒所见,密速奏闻,以慰廑念。”
圣旨饬令左宗棠务必查明阿古柏是否肯真心归降官军,不要放松警惕,贻误战机。并命左宗棠对全疆做出部署,密速奏闻。
左宗棠接旨不多几日,即在肃州拜发《遵旨统筹全局》一折。
该折这样写道:“我朝定鼎燕都,蒙部环卫北方,百数十年无烽火燧之警,不特前代所谓九边皆成腹地,即由科布多、乌里雅苏台以达张家口,亦皆分屯列戍,斥堠遥通,而后畿甸宴然。盖祖宗朝削平准部,兼定回部,开新疆、立军府之所贻也。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连,形势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匪特陕、甘、山西各边时虞侵轶,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晏眠之日。”
这段讲述的是新疆所处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是“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
折子又写道:“至新疆全境,向称水草丰饶、牲畜丰牣者,北路除伊犁外,古城、济木萨至乌鲁木齐、昌吉、绥来等处,回乱以来,汉回死丧流亡,地皆荒芜。近惟古城、济木萨商民、散勇、土著民人聚集开垦,收获甚饶,官军高价收取,足省运脚。”
此段讲的则是新疆目前的大概情形,是“回乱以来,汉回死丧流亡,地皆荒芜”,但“古城、济木萨商民、散勇、土著民人聚集开垦,收获甚饶”。
又说道:“若全境收复,经画得人,军食可就地采运,饷需可就近取资,不至如前此之拮据忧烦、张皇靡措也。区区愚忱,实因地不可弃,兵不可停,而饷事匮绝,计非速复腴疆,无从着手。”
折子最后才写道:“至省费节劳,为新疆画久安长治之策,纾朝廷西顾之忧,则设行省、改郡县,事有不容己者。合无仰恳天恩,敕户、兵两部,速将咸丰初年陕甘、新疆报销卷册各全分及新疆额征、俸薪、饷需、兵制各卷宗由驿发交肃州,稗臣得稽考旧章,按照时势,斟酌损益,以便从长计议,奏请定夺。”
此折洋洋洒洒,先从新疆的来历讲起,又谈新疆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指出:“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连,形势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
为长治久安计,左宗棠经过反复思考,在折子最后郑重向朝廷提出了新疆设立行省的建议,曰:“为新疆画久安长治之策,纾朝廷西顾之忧,则设行省、改郡县,事有不容己者”。
其实,在新疆屯垦及设立行省的想法左宗棠早就有过。
那是道光十三年(公元1833年),左宗棠时年二十一岁,中举后依例进京会试。可惜他会试竟然落第,于是抑郁离京。在回湘的途中,左宗棠一时兴起,作《癸巳燕台杂感》诗八首,其中有一首便是专写新疆的。
该诗这样写道:西域环兵不计年,当时立国重开边。橐驼万里输官稻,沙碛千秋此石田。置省尚烦他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将军莫更纤愁眼,生计中原亦可怜。
从诗中可以看出,新疆设省、屯垦的想法已在左宗棠的脑海中存在了几十年。
左宗棠的折子递进京师,马上便得到恭王及慈禧太后的赞同。
慈禧太后经与各王大臣相商,不久便发出一旨。圣旨先命令左宗棠“着即督饬将士,戮力同心,克期进剿”,又对左宗棠设省之议表示赞同,称“不为无见”,“一并通盘筹画,妥议具奏”。
圣旨原文是:“左宗棠奏逆酋帕夏自毙情形,并统筹全局各一折。据称:安集延逆酋帕夏经官军击败后,众心离散,遂于四月间仰药自尽,其子海古拉率党西窜,亦被缠回截杀。等语。该逆逼胁回众,占据南路各城,肆其荼毒,罪恶贯盈。今既穷蹙自毙,余众势必涣散,事机极为顺利……喀什噶尔为叛弃何姓所踞,自应乘此声威,速等珍灭。左宗棠拟侯新秋采运足供,鼓行而西。刻下已届秋令,着即檄饬各军,克日进兵,节节扫荡。各城回众,素受逆酋胁制,非尽甘心从逆。此时大军西行,咸知效顺,自当分别良莠,剿抚兼施,以安众心……左宗棠所陈统筹新疆全局,自为一劳永逸之计。南路地多饶沃,将来全境肃清,经理得宜,军食自可就地取资。惟目前军饷支绌,近虽借用洋款五百万两,亦是万不得已之举,可一而不可再。若南路一日不平,则旷日持久,饷匾兵饥,亦殊可虑。该大臣所称地不可弃,兵不可停,非速复腴疆,无从着手等语,不为无见。着即督饬将士,戮力同心,克期进剿;并揆时度势,将如何省费节劳,为新疆计久远之处,与拟改行省郡县,一并通盘筹画,妥议具奏。所请敕部将咸丰初年陕、甘、新疆报销卷册各全分及新疆额征、俸薪、饷需、兵制各卷宗,由驿发交等语,着户部、兵部查照办理。”圣旨中所谓何姓者,指的是原清军将领后投靠阿古柏的何步云。
接旨的当日傍晚,左宗棠即着文案将圣旨分抄多份,由驿路送达关外各统兵大员阅看,又单给刘锦棠写信一封,会商大军推进师期。
转日,署乌鲁木齐都统英翰由京师风尘仆仆地赶到肃州来向左宗棠禀到,商量出关赴任等事。
左宗棠于是又提起精神,与英翰周旋了两天,直到英翰出关才得歇息。
望着英翰的背影,左宗棠悄悄叹息了一声,不由暗道:“乌鲁木齐新复,边务正当繁重,朝廷却打发来这么一个大烟鬼出任都统,也真做得出来!”
左宗棠发此感慨不是没有缘由的。
英翰是满洲正红旗人,萨尔图氏,字西林,一榜出身。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拣安徽以知县用,累官宿州知州、颖州知府、安徽按察使、布政使,于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升授安徽巡抚。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配合李鸿章“剿捻”,因功授两广总督。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入觐,晋二等轻骑都尉世职。总督两广期间,因吸食鸦片成瘾,加之随员招摇,为广州将军长善所劾,被褫职召还京师。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初,赏还世职,又赏二品顶戴命署乌鲁木齐都统。英翰先以体弱多病累疏辞缺,看看实在延捱不过,这才不得不行。
英翰这一年尚不到知天命的年龄,但因吸食鸦片过深,却早已经面黄肌瘦,弱不禁风,提早进入了老年。
朝廷打发这样一个人去做乌鲁木齐都统,乌鲁木齐以后的前景,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英翰抵达乌鲁木齐后,很快便与成瑞办了一下交割,他便全身心地躺进卧房里,狠狠过起瘾来;所有公事,全交给随员料理,任由一班人胡作非为,他也无力过问。
乌鲁木齐刚刚稳定的局势,眼见有些波动。
这一天,因身边的一名随员,看好了当地一户维族百姓家的闺女,便带着几名军兵把人抢了来,惹恼了当地百姓。
众百姓见官军胡作非为,马上便会同闺女被抢走的那家人的父母兄弟,飞跑到都统衙门来鸣鼓喊冤。
那鼓被敲得震天响,赛似后膛开花大炮的声音。
英翰当时正卧在榻上让人伺候着吞云吐雾,冷不丁鼓声传来,登时便把他的烟枪吓掉,认定是驻扎在伊犁的俄国人打过来了,就使出全身的力气往起挣。
挣了三挣,不仅没有挣起身来,反倒把他的魂魄挣出了窍。
伺候在侧的人眼见他瞪大了双眼,还把手指向门外,接着就长出一口大气,整个身子便软将下来。
家人弯腰把掉在地上的烟枪捡起来递到他手里,他却不接;叫他,他又不应;推他,他全身都动。
家人忙用手去摸他的鼻息,这才知道他已经离开人世享清福去了。
闻报,伊犁将军金顺打马飞奔到这里,自然是先将抢来的人放掉,然后又给左宗棠发信,给朝廷拜折,最后才为英翰料理后事。
得知英翰死在任所,左宗棠连日给朝廷拜发《请以金运昌接署乌鲁木齐提督行都统事》一折。上准。
同年(公元1877年)七月十七日,新疆南路秋高气爽,瓜果遍地,正是这里最迷人的季节。
就在俄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照伯克·胡里所请,向南疆中俄边境大肆派兵的时候,在吐鲁番、托克逊一带驻扎的老湘军、嵩武军各营,也开始起寨拔营,向南路继续推进。
此次向前推进,清军共投入马步四十八营兵力,计有刘锦棠统率的老湘军马步三十二营为前锋先行,张曜统率的嵩武军马步十六营为后队跟进;张曜跟进的同时,并为前路兼筹粮运和办理善后。
此次对敌作战,主要由刘锦棠一路担任。
为防后路空虚,更为了防范敌军掐断粮道,在大军推进的同时,徐占彪统率的蜀军马步六营在达坂、托克逊、吐鲁番三地驻守。
为稳妥起见,刘锦棠先派四营分两路先行,到曲惠安营。
先行的四营每路两营,一路走苏巴什、桑树园子、库米什、榆树沟、乌什塔拉大道,一路则由伊拉湖小道前进。
刘锦棠命令两路人马沿途搬运柴草,挖掘坎儿井,节节预备,以备大队继进顺利。
越两日,刘锦棠见前路顺畅,决定大队拔营跟进。
他传命步兵各营走大道,自统骑队各营走小道,两路人马在曲惠会合。
刘锦棠抵达曲惠的当日,便有百余骑安集延打扮的敌兵前来窥探消息,后见官军马、步各营陆续到达,即掉转马头向来路狂奔。
官军骑兵追赶不及。
刘锦棠见官军动向已被敌方侦知,便决定不在曲惠耽搁,转日即命提督余虎恩、黄万鹏二将,率马步十四营取道乌什塔拉,顺博斯腾湖南岸,悄悄疾驰库尔勒侧背,此乃奇兵;为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刘锦棠亲提主力,大张旗鼓地由大路向开都河推进。
当时正逢汛期,加之是年南疆雨水偏多,使开都河水猛涨。
海古尔·胡里眼见洪水滔天,顿时心生一计,竟然派出数百将士决堤放水,几天光景便导致两岸一片汪洋,深处可达三米开外,浅亦没及马背,阔涉百余里。
开都河源自天山之麓,汇而南趋,贯库尔勒、喀喇沙尔之中,下流注于博斯腾淖尔。古所谓泑泽者,即指此也。
刘锦棠师至,遣人在多处探路,均不得通过,只好传命各营舍弃淖路,全军绕行近七十余里,方见到一块一眼望不到头的碱地,将士已是疲惫不堪。
刘锦棠见天色已晚,不便夜行,只好传令各营就高地扎营,埋锅造饭,休息一夜再行。
刘锦棠的行止很快被细作报与海古尔·胡里。
海古尔·胡里闻报之下,不由仰天大笑道:“刘锦棠小魔鬼,你连开都河都过不去,还想过神溪吗?”
海古尔·胡里口里所说的神溪,就在碱地前行四十余里处,隐蔽在碱地的中央部分,把碱地一分为二。该溪清澈见底,水寒透骨,深达丈许,让人望而生畏。
当地人俱把此溪称之为神溪。
神溪者,顾名思义,非神仙不能通过也。
第二天,大军行到溪边,自然无法通过,探马只好急报刘锦棠。
刘锦棠闻报大惊,急忙策马来到溪边,但见该溪宽约三十余米,深不可测,用手试水,感觉冰凉透骨,全身充满寒意。
说是小溪,莫如说就是一条隐藏在碱地的河流。
刘锦棠苦思不得良策,只能挑选军中会浮水的军兵二十名,每人喝了碗辣子汤,然后拉着早就备下的绳索游过对岸,用绳索搭建浮桥。
直到午后,浮桥总算搭建成功,全军于是陆续通过,整整过了两个时辰。
稍事休整,刘锦棠传令全军奋勇前进。又走了约一百余里,于傍晚时分方到达开都河的东岸,刘锦棠传命各营就地扎营,派马步五营快速搭建浮桥,令马步四营奔至开都河上流,用石沙堵塞河道降低河面水位,大队人马则开始抢修道路,修堵河堤,以保证粮运通畅。
一日后,大军直逼喀喇沙尔,但却未遇一兵一卒抵抗,分明是一座空城。
刘锦棠带亲兵五营进城巡视,但见地面积水盈尺,官署民舍均被大水淹塌,荡然无存。全城上下不仅无人,连牛羊等物也不见一个。
不用问,这显然是当伯克.胡里、海古尔·胡里得知官军已经通过神溪后,便赶在官军到达开都河之前,将城中百姓、牛羊等物悉数掠走,使官军在此地闻不到半丝的人烟。
此时的喀喇沙尔不仅仅是一座空城,分明是一座死城。
刘锦棠传命各营快速向库尔勒进发。
刘锦棠督军行至中途,便与余虎恩、黄万鹏两部人马相会合。两军合为一军,疾奔库尔勒,力图抢在守敌逃跑前赶到。
库尔勒倒不见积水遮地,但同样是一座死城;不仅不见一人,亦不见牛羊等物,全城活着的是遍地乱窜的老鼠和在空中盘旋的百鸟。
全军经一路狂奔疾行,上下早已饥肠辘辘,全盼着到库尔勒后便埋锅造饭,孰料库尔勒并无敌人,而全军所带粮食,却只有不足百斤。
依刘锦棠最初本意,只要各路人马能在喀喇沙尔或库尔勒与敌军遭遇,就算全军不随带粮食,军食亦能在战斗中解决。
刘锦棠甚至认为,粮食、牛羊、战马,随便哪一项,都能让全体将士饱餐上一顿,不至于断炊。
但匪酋的决堤放水,开都河意料之外的汹涌泛滥,打乱了刘锦棠脑海中的那套固有的战争模式,使他不仅仅失措惊慌,而且是实实在在地惊出一身冷汗!
他一面派出快马传令后路迅速转运接济,一面就紧急把道员罗长佑、提督余虎恩、黄万鹏、汤仁和、张春发以及总兵董福祥、张俊等人召集到一起,开始商量对策。
董福祥这时说道:“刘大人,我们民间有句老话,有老鼠的地方就有粮食,有鸟鸣的地方必有果实。大人不妨传个令下去,让各营分散开来,来个跟鼠要粮。据卑职所知,喀喇沙尔与库尔勒都是南疆的大城,每地居民住户都以万计。何况,我们回民又素有掘地窑粮的习惯,怕的就是抢掠和兵荒。”
余虎恩这时也道:“大人,想起卑职从前跟着老统领在陕甘一带南征北讨时,每逢缺粮,老统领都打发人到大地里去掘地找食,每每都有收获。正像适才董总镇所说,回民因连年经历战乱,都不敢把收来的粮食全存在明显处,怕遭抢后日子过不下去。现在,匪酋虽把百姓、牛羊全部裹走,但难保把百姓埋藏的粮食都能全部起走。何况,百姓也并非真心与官军为难,实在是惧怕匪酋手里的枪械,不得不跟着走。卑职如此说,也并非就能保证我们当真能掘到粮食,大人还要做第二手准备,是否要派出一营骑队去后路接应一下粮车,以确保万一。”
刘锦棠皱起眉头想了想,只好按董福祥与余虎恩二将的话办理,内心却对追敌过急大是懊悔。
就在老湘军上下开始在库尔勒城内外四处探寻鼠踪找粮的时候,在肃州的左宗棠,此时却正在行辕里跪接一道加急送到的圣旨。
旨曰:“郭嵩焘奏英人照会调处喀什噶尔事宜,并传闻阿古柏病毙各折片。据称:英国首相德尔比屡遣威妥玛为喀什噶尔调处,照会章程三条,意在护持安集延;又闻喀什噶尔阿古柏病殁于古拉尔地方等语。该侍郎所奏各节,于新疆南路军务得手情形自尚未悉。着左宗棠将郭嵩焘所奏体察情形,斟酌核办。原折、片、单着抄给阅看。”
左宗棠接旨毕,又把随旨下发的郭嵩焘上给朝廷的奏折、附片、单等全部阅看一遍,便传起稿师爷进来,口述《复陈办理回疆事宜》一折。
折子这样写道:“……上年官军克复北路数城,英人乃为居间请许其降,而于缴回各城、缚献叛逆紧要节目一字不及,经总理衙门向其辩斥乃止。兹德尔比、威妥玛复以此絮聒于郭嵩焘,彼意以护持安集延为词,以保护立国为义,其隐情则恐安集延之为俄人所有。臣维安集延系我喀什噶尔境外部落,英、俄均我邻国。英人护安集延以拒俄,我不必预闻也。英人欲护安集延,而驻兵于安集延境,我亦可不预闻。至保护立国,虽是西洋通法,然安集延非无立足之处,何待英人别为立国?即欲别为立国,则割英地与之,或即割印度与之可也,何乃索我腴地以市恩?兹虽奉中国以建置小国之权,实则侵占中国为蚕食之计。”
左宗棠接着气愤地说道:“英人以保护安集延为词,图占我边方各城,直以喀什噶尔为帕夏固有之地,其意何居?从前恃其船炮横行海上,犹谓只索埠头,不取土地,今则并索及疆土矣!彼阴图为印度增一屏障,公然向我商议,欲于回疆撤一屏障,此何可许?”
该折又写道:“帕夏于库尔勒地方服毒自毙,英国既有所闻,赛德尔意仍照郭嵩焘前议办理,德尔比意欲伤署理公使傅磊斯赴总理衙门会议,茀赛斯亦拟来京调处。此皆无关紧要。彼向总理衙门陈说,总理衙门不患无词;彼来臣营陈说,臣亦有以折之。”
左宗棠最后写道:“臣前闻英人有遣淑姓赴安集延之说,已驰告刘锦棠、张曜,嘱其善为看待。如论及回疆事,则以我奉令讨侵占疆宇之贼,以复我旧土为事,别事不敢干预,如欲议论别事,请赴肃州大营。臣于此次奉到谕旨,当加饬其体察情形,妥为办理,务期预为审酌,以顾大局。”
左宗棠洞悉其奸,一语道破英国人极力斡旋的玄机:“保护安集延”只是英国人的一种托词,实际是为了“图占我边方各城”,为了“欲于回疆撤一屏障”,达到“为印度增一屏障”的目的。
众所周知,印度当时是英国的属国。英国为印度“增一屏障”,说穿了,就是为自己“增一屏障”。英国的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是想抢在别国之前,开辟出一条从西北陆路直接进入大清国内地的通道。
左宗棠的折子不言自明:英国人的阴谋如果得逞,他就能从海、陆两地对大清国实行战略包围,由此所产生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左宗棠将折子拜发的同时,又着文案将折子底稿誊抄两份交驿站发给刘锦棠、张曜阅看。
第三节 俄国人旧话重提
英国的斡旋以失败告终,俄国则耐心地等待着机会。
库车一战,从根本上动摇了伪汗国的军心,南疆全境收复指日可待了。
俄国不敢怠慢,俄驻华公使馆快速把一个原本就很荒谬的抗议书重新摆到了总理衙门的面前。
左宗棠在肃州钦差行辕鸣炮拜折的时候,老湘军马步各营仍在库尔勒城内外掘地寻粮。
董福祥、余虎恩二将所料不错,老湘各营在库尔勒城内掘出地窖藏粮五万斤,在城外正北方十里左右,经循鼠迹掘地,亦得粮二十余万斤。保证了全军上下三天的军食。
刘锦棠闻报大喜,传命将粮食集中到一起,便开始抓紧让军兵造饭。
饭毕,尽管后路粮车仍未到来,刘锦棠却不想再等下去了,决定连夜兵发库车,趁敌军立足未稳之际,出其不意对其攻击。
刘锦棠已经意识到,只要各城百姓不被掠走,官军无论粮车能否跟上,都可就地购粮应急;若百姓尽失,官军无粮可采,便只能靠随军粮车解决饭食。这样一来,不仅被动,也实在冒险。
至于循鼠迹掘地寻粮,实在是因为库尔勒当地百姓确在地窑藏有粮食,若无粮可藏,百姓手里的存粮尽被敌军掠走,又当如何呢?
刘锦棠以为,侥幸之事一次出现亦能二次重演,但很难保证次次胜算,决不能大意。
为防敌军故伎重演,刘锦棠特从马步各营先行挑选一千五百名身体强健之步卒、一千名精骑,由自己亲自统带,先行进发,命道员罗长佑率后队各营及辎重、炮队等快速跟进。
行前,为省却中途造饭时间,刘锦棠命令伙食营烤制了一大批馕,全军将士每人携带五到六张,以备饭时取用。
馕又称“胡饼”、“炉饼”,是新疆一带特有的食品,以面粉为主要原料。
馕一般需在馕坑里烤成,但军营之馕,却都是把生馕埋在烧过的柴火热灰里,既不用翻,也不用看,两刻钟成熟,极其简便。
安排妥当,刘锦棠一声令下,带上挑选的步卒及精骑当先出发,罗长佑不敢怠慢,统军紧紧跟上。
是夜满天繁星,月光如烛,一条大路蜿蜒苍茫,煞是宁静。
刘锦棠为出敌不意,竟然打马如飞,一千精骑如一千只雄鹰,在夜色里疾奔,好不迅猛。
库尔勒离布古尔将近五百里的路程,刘锦棠和他的一千精骑却只用三昼夜便赶到这里。
伯克.胡里派在这里的一千五百名骑兵和五百名步队,当时正在这里大烧村堡,胁迫百姓牵牛赶羊向城内集合,准备带走。
刘锦棠见形势危急,又见布古尔城门未闭,便督饬各将快速进城剿贼。
官军从天而降,使守敌猝不及防,尽管首领慌忙集合队伍来战,却被官军一阵猛冲,很快溃不成军,连装好火药的通天铜炮都来不及燃放。
守敌见官军勇猛,不敢恋战,只好丢下百姓冲出城去,且战且退,口里还喊着:“飞将军厉害!”
从此,南疆各城百姓均称刘锦棠为“飞将军”。
刘锦棠进城,一面命令各营灭火,一面着随行文案快速出榜安民,并传命被胁迫来的百姓暂时迁到城外居住,待善后局成立后,再迁回原部落。
经清点,当时被胁迫的男女百姓人数竟达一万余人,其中不乏扶老携幼者。
刘锦棠率军在此休息一夜,于转日天刚放白,三营步队及大队赶到后,又继续追击。
但此次由布古尔开拔,刘锦棠已不再让一千精骑先行,而是统带所有骑营疾赶,怕在中途与敌军重兵遭遇出现不测;罗长佑继续督率所有步队、辎重、炮队做后路跟进。
大军疾奔四十余里,探马紧急来报:前方发现大队马步人众,不下万人。
刘锦棠急忙提马奔至高处,用千里镜观察,但见前面十里左右的地方,尽管人头攒动,但其中骑马持械者,不过二千余人,余皆为牵羊赶牛、扶老携幼的百姓,连同马车、手推车以及羊群、马队,排成长长的一条长龙,浩浩荡荡,仿佛跟天山黄羊搬家一般无二。
刘锦棠略一沉吟,马上传下令去:“凡执械者诛,余勿问!”
军令一下,顿时号角齐鸣,各将统带本部人马争先恐后扑向前去,势如排山倒海,极其壮观。
百姓见官军大队来到,慌忙在路边卧伏;不明真相者,则向山上奔逃。
骑在马上的敌兵拼死来战官军。
余虎恩一时心头火起,猛然拔出战刀,隐身马腹之下,当先冲进敌阵,直奔敌阵中身披黄袍的首领而来。
你道这路敌军首领是谁?却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海古尔·胡里麾下第一员战将马壮。马壮原是马人得的部下,马人得降清后,他转隶海古尔·胡里。
马壮此时正在督战,猛见一匹红马箭一般地飞来,还道是匹失落主人的战马,并未十分在意,及至到了眼前,余虎恩一个鹞子翻身挺身而起,他才惊慌起来,本想提起精神应战,却哪还来得及!——但见刀光闪处,他的半边脸便被齐齐削去。
余虎恩见失了半边脸的马壮手里的令旗仍在乱舞,便快速地跟进一刀,斩向马壮的脖子。
马壮这才翻落马下,身首异处。
马壮被斩,敌军大溃,无不放开马脚狂逃。
刘锦棠督军掩杀,把安抚百姓等事全付与后路的罗长佑办理。
看看追至库车附近,海古尔·胡里已率万余骑马队、五千余步队,嗷嗷叫着列队等在这里,仿佛要同官军决一死战。
是时天近傍晚,东风正起,吹得旌旗翻卷,敌阵旗上所绣的斗大的帅字格外醒目。
刘锦棠不敢大意,先让前路扎住阵脚,然后传命全军上下,就在马上,抓紧干吃一张烤馕以补充体力。
吃过烤馕,刘锦棠把黄万鹏、谭拔萃、章洪胜、张俊四员大将召至近前,吩咐道:“这个洋杂种欺我劳累,欲与我决一死战,我等非力战不能取胜。本官思虑了一下,决定兵分三路攻敌。”
黄万鹏这时道:“大人只管吩咐吧,我等连日追击为的不就是收复失地吗?”
刘锦棠道:“黄军门,您老可率七营骑队从右路攻进去,谭军门可率所部三营跟进;章军门的骑兵四营要从左路进击,张军门的三营跟进;余下各营,由本官率领攻他的中路。本官已派人去给罗观察送信,让他快速跟进。”
各将领命而去,随着震天的号角呜呜响起,很快便向敌军发起攻击。
海古尔·胡里骑在马上,一见官军分三路扑面杀来,他也不敢怠慢,马上手舞令旗,作出相应的部署,也分三路迎战。
库车城外,十余里方圆的一处地方,霎时枪炮齐鸣,喊杀连天,你来我往,好似牛魔王遇见了孙行者。
双方的旌旗随风飘动,天空中弥漫的硝烟越积越厚,真真是一场好厮杀。
这场厮杀,从傍晚开始,直杀至夜半,已把白土变成了红土,海古尔·胡里却仍无丝毫的退却之意,分明是欺官军人寡,要与官军决战到底。
余虎恩一见海古尔·胡里逞能,当时把他气得须发皆张,哇哇乱叫。
余虎恩知道,尽管当时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但持久下去,官军必要落败,盖因人数太寡又长途驱奔之故。
余虎恩略一思忖,便决定故伎重演,在身心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冒险深入敌阵中去取海古尔·胡里首级。以图一枪扭转局面。
余虎恩主意打定,先把军务交给身边的一名提督衔总兵料理,他便紧腰束带,隐于马腹,打马如飞,硬闯敌阵。
敌阵中一见红马闯将进来,马上便有人高声大叫:“那个不要命的又来了!”
一人喊,百人应,千人防,这便破了余虎恩一半的计谋,任余虎恩如何奋勇,却仍无法接近海古尔·胡里半步,两腿反倒受了四处枪伤,不得不退将下来。
军医飞跑过来为余虎恩包扎伤口,余虎恩满脸不甘,忍痛快快下马。
也就在这个时候,三团火光冲天而起,一大队步兵浩浩荡荡开将过来,当头一杆大旗,上绣明晃晃一个“罗”字,分明是罗长佑督率后路赶到了。
海古尔·胡里一见官军骤增,登时吓得他脸色大变,汗如雨下,忙传下大令,命令全军速撤。
刘锦棠一见敌军阵脚已乱,忙命战鼓营加紧擂鼓助威,马步各营开始穿插于敌阵之中,行围歼之事。
海古尔·胡里拼出老命东突西杀,总算领着三千余人逃将出去,退往拜城。
是役,官军伤亡颇重,竟达两营千人之数。算余虎恩在内,共有四名提督受伤,另有提督王庆福、提督衔总兵曾又得等把总以上十一名将领阵亡。
此役收获却也颇丰。歼敌近五千人,收抚回兵近七千,缴战马三千余、牛羊过万,枪炮更是无计其数,又收复库车城一座,得粮万石。
是役,还有最让刘锦棠感到欣慰的是,匪酋率军败逃之时,没有裹走一名百姓,均系他的旧部和重新招募的新兵。
官军此次受创颇重,不得不在库车休整几日。
此次向南推进,老湘各营由库尔勒出发,日夜兼程,六天内行进九百余里,无异又是晚清战史上非常辉煌的一页,堪称再创奇迹。六天之中歼敌虽只几千,但救出的难民却达十数万众,彻底粉碎了敌军靠劫掠百姓阻止官军前进的诡计。
在收复库车的当日,刘锦棠即临时委员在当地设置善后抚捐局,办理喀喇沙尔、库尔勒、轮台以及库车沿线的善后事宜。
考虑到喀喇沙尔城受害过重,人烟过稀等因,刘锦棠又飞函左宗棠,请左宗棠上奏朝廷,传谕和硕特台吉扎希德勒克速迁所管蒙民近千户至喀喇沙尔城居住。
刘锦棠督率军马继续向前推进。
刘锦棠进军顺遂自在左宗棠的意料之中,但此时出现的一件事,却让他做梦都没有想到。
左宗棠在拜发《进规新疆南路连复喀喇沙尔库车两城现指阿克苏》一折的第二天,便收到一道这样的密旨。
这道密旨让左宗棠气愤了许多天。
密旨这样写道:“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俄国官员迭被喇嘛库伦地方人民欺侮,请敕查究办理各折片。据称:俄国游历官坡塔宁等上年在喇嘛库伦地方突被抢劫,英廉因俄国官员乌拉索夫前往阿勒泰查办此事,即派通事布该会同前往。乃布该因马乏落后,以致乌拉索夫先到,复被察罕格根任意诟侮,且将器械扣留。现据俄国驻京使臣布策声请认真查办。等语。中外交涉事件,全在封疆大臣随事随时认真办理,庶不失讲信修睦之道。此案事已经年,英廉既派通事会办,即应先赴察罕格根处详细开导。乃辄托词退后,致酿衅端,其何以重邦交而伸大信?且布策每向总理衙门议及交收伊犁一事,总以交涉各案未能办结等词为缓交伊犁之计,此时更不值因此事致滋口实。着左宗棠、金顺拣派妥员前往该处,将实在情形确切查明,妥筹具奏。至察罕格根性情粗鲁,应如何剀切晓谕,俾弭衅隙之处,即由左宗棠等斟酌情形,早为了结。本日已降旨令英廉回京当差,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命锡纶补授,所遗乌鲁木齐领队大臣命恭镗补授。左宗棠、金顺即咨令锡纶赶紧赴任,以重职守。锡纶与察罕格根素识,到任后先将坡塔宁案向其曲为开导,妥速办结。其任内一切应办事宜及中外交涉事件,随时咨商左宗棠、金顺认真办理。锡纶未到任以前,英廉责无旁贷,仍着会商左宗棠等将此案迅速了结,不得再有迟误。”
圣旨讲述的是俄国人坡塔宁带领军兵,以游历为名,在喇嘛库伦地方欲行抢劫时,被识破计谋,遭僧众驱逐的事。
通读圣旨不难发现,这本是一桩极其平常的涉外事件,本不须如此规格,由地方官办理即可;何况,此事早经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英廉与俄国官员乌拉索夫办理完结,俄国亦多时不再交涉此案。
俄国现在旧事重提,显然是在干扰大清国的注意力,达到一种与英国相同的目的。
左宗棠接旨的当晚即飞檄阿勒泰承化寺一带驻防军、记名副都统依椤额、副护军参领德克津布二人,就近再赴承化寺见察罕格根喇嘛,详询上年与俄人起衅一节,同时又札饬锡纶,速赴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任所视事,重办坡塔宁一案。
坡塔宁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若论此案,事情须从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说起。
坡塔宁一案虽发生在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但却是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发生在土尔扈特北部落察罕鄂博东喇嘛庙一事的重演,只是未能得逞罢了。
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俄国刚将伊犁占领,正在动用军队向外扩张。
是年秋间,俄国七河省省长、伊犁地区占领军最高长官科尔帕科夫斯基,派官兵百余名,携带枪械并火炮等物,无端突至土尔扈特北部部落以游牧为名,进入察罕鄂博东喇嘛庙中,将正在讲经的扎萨克头等台吉图普新柯什克强行捆缚,并将庙内大小二十五尊铜佛像及银两、马匹、衣物等抢掠一空,然后扬长而去。
后经荣全交涉,俄国方将柯什克放回,但却拒不承认有抢掠庙内铜佛、银两、马匹、衣物等事。
事隔一年,科尔帕科夫斯基故伎重演,又派索思诺夫斯基率二百余军兵,携带长短火枪,拖着炮车,以经商为名,在布伦托海地区结营驻扎,到处收集情报,并“绘画地图,钉立标干”。
不久,索思诺夫斯基带人便窜至土尔扈特寺中,借游览观光为名,大肆抢掠寺内佛像、财物等,并将上前劝阻的僧众捆翻鞭打,扬言开炮毁寺。
荣全闻报后,急赶到伊犁城中与科尔帕科夫斯基交涉,要求归还佛像、财物,并向伤僧进行赔偿。
科尔帕科夫斯基根本不予理睬,亦不与荣全见面,致使荣全整整在伊犁空等了三十几天后无果而返。
坡塔宁一案与上述事件大同小异。
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初,俄国军官坡塔宁禀承科尔帕科夫斯基指令,率三十余骑兵,手持枪械闯入承化寺。
该寺主持棍噶扎勒参闻报,急率喇嘛察罕格根并僧众八十余人迎将出来。
因此前多有寺庙遭俄人抢掠事件发生,该寺僧已提早备有防身刀械。
坡塔宁见该寺早有防备,遂未敢贸然进行抢掠,但却命令随众将枪口对准迎出来的僧众,先行威胁,好见机行事。
察罕格根喇嘛是对俄人早就蓄了仇恨的,加之从小练就了一身功夫,难免艺高人胆大。今见俄人持械前来,料定不怀好意,便飞身上前,突然伸手抓住坡塔宁的枪口,把猝不及防的坡塔宁生生拉下马来。
俄军见状,急忙呼喊着来救。
察罕格根大喊一声道:“尔等敢动,吾立将该人杀毙!”
话毕,便将坡塔宁的火枪一把夺过,将坡塔宁押至主持棍噶扎勒参跟前问话。
俄军中一名会蒙语的翻译这时飞身下马,急忙来到棍噶扎勒参跟前大叫道:“尔且慢动!这是我国考古学家坡塔宁先生,你们不得对他无礼。我们随坡塔宁先生来贵寺,是持有贵国总理衙门护照的。”
该翻译话毕,当真从护书里摸出白纸小本三个,递给察罕格根。
察罕格根接过,恭敬地递给棍噶扎勒参。
棍噶扎勒参接本在手,慢慢翻开阅看,见上面写有俄、回、蒙古三样字体,下方只有大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印绶,却并无各城将军、大臣照会;护照内用三种文字注明,游历辖区仅限于乌、科、库三城并布伦托海、古城等处游历,并无阿勒泰字样。
棍噶扎勒参把护照握在手中,用手指着说道:“尔护照上只注明是三人,亦未注明阿勒泰等字样。尔等三十余人骑马持械前来,究是为何?”
俄翻译答道:“此话须由坡塔宁先生回答你。”
坡塔宁眼珠转了三转,答道:“北疆闹匪,各国尽知,吾一介学者,岂敢单身独游?为安全计,不得不请军兵随行保护矣。吾到了这里就迷了路,已分不清哪里是哪里。我们到了阿勒泰是非常正常的,这不值得大惊小怪。请你快让他放了我,不要误了我们赶路。”
察罕格根对着坡塔宁冷笑道:“你还敢抵赖!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来到这里想干什么吗?——你们就是想对我寺院打劫!你们举着火铳,还骑着马践踏我寺大殿的月台!若不是我寺提前早有防备,你肯定不会如此这般讲话!”
坡塔宁挣起脖子辩道:“你在胡说!吾乃一学者,游历山水是吾的天性,你怎么诬蔑吾是强盗呢?你马上向吾道歉,否则吾将进京去与你们的总理衙门说理!”
棍噶扎勒参这时说道:“你先不要说这些话,老衲现在问你一句,你可不许隐瞒,你说你是来我国游历的学者,不是强盗,但你们一闯进寺门就把火铳举起来瞄准,若不是察罕格根喇嘛身手快,火铳是不是就响了呢?寺庙是佛门圣地,并没有招惹过你们,你们为何总要对这地方下手呢?老衲的师兄扎萨克头等台吉图普新柯什克,德高望重,一心向佛,从不闻尘间万事。你们不仅用绳索捆他,还抢走了圣像!你们擅闯寺院,亵渎神灵,犯下难恕之大罪。老衲今日是一定要把道理同你们讲清楚!”
坡塔宁大叫道:“你这个老喇嘛好不晓事!吾再同你说一遍,吾是一名学者,是游历不是来做强盗!你的师兄被捆圣像被抢那是强盗干的,不是学者干的!你快让他放开吾,吾的胳膊已经被他拧疼了!”
察罕格根说道:“放开你可以,但你需让他们把火铳和刀子都交出来。我们不会上你们当的!”
坡塔宁低头沉吟了一下,便抬头说道:“吾承认吾一进来就把火铳口对着你们是不对的,吾现在向你们道歉。你现在可以放开吾了吧?”
棍噶扎勒参这时说道:“我们都是些方外之人,你若确无恶意,老衲可以让察罕格根喇嘛放开你。但你们亵渎神灵这件事,却必须受到惩戒。你让他们交出十把火铳,十把腰刀,十杆马鞭。”
坡塔宁大叫道:“你这个老喇嘛讲话太没道理!火铳是他们保护吾用的,腰刀是他们对付野兽用的,马鞭是我们赶马用的!吾已向你们道了歉,你必须无条件地放开吾!”
脾气火爆的察罕格根提起坡塔宁说道:“那好!我们就到里面说话。你何时答应交出火铳,我何时放开你。”
坡塔宁无奈地说道:“你们这样不讲理,吾只好让我国的大官来同你们交涉。吾现在答应你们,可以交出火铳,但不是十把,只能是一把。”
棍噶扎勒参道:“不!最少是五把。你们这些俄国人什么事都干,我们不能不有所防备。你快向他们下命令吧。”
坡塔宁被迫无奈,只好道:“好吧,吾让他们向你们交出三把火铳。”
坡塔宁话毕,对着翻译耳语了一句什么。
翻译无可奈何地走回队伍,很快拎过来三把火铳。
察罕格根说道:“还有腰刀和马鞭!”
翻译无可奈何地又回去收了四把马鞭递过来,但腰刀却一把未交。
察罕格根顺手把坡塔宁的腰刀拔出来,说道:“亵渎神灵的人,都要受到惩戒!”
棍噶扎勒参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在接火铳和马鞭的同时,反手把三本护照递给翻译。
棍噶扎勒参把火铳交给身边的小喇嘛,然后说道:“我佛慈悲,但愿你们不是强盗。”
话毕,便用眼睛示意察罕格根放开坡塔宁。
坡塔宁被放开后,本想一声令下和这些僧众干上一仗,解解心头之恨,但他又怕驻防在附近的清军听到枪声后赶过来救援,只好强压一腔怒火,率众离开承化寺,飞快地赶回到伊犁。
见到科尔帕科夫斯基后,坡塔宁又是跺脚又是拍手,声称在承化寺遭到中国僧众抢劫,计被抢去火铳十几把,金银财物若干等,还哭得涕泪横流,仿佛当真受了侮辱。
科尔帕科夫斯基一听这话,登时一蹦三尺高,当即传命办理文牍的官员进来起草照会,向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衙门提出抗议。
照会起草完毕,科尔帕科夫斯基命令军官乌拉索夫带上照会,率百余名骑兵,连夜赶往塔尔巴哈台去找参赞大臣英廉交涉此事。
其实,早在乌拉索夫从伊犁动身前,英廉就已经收到了来自承化寺的函文以及从俄人手中缴来的三把火铳、四把马鞭和一把腰刀。
他当时还行文承化寺,夸奖他们筹防得当,没有让俄人抢掠得手,言称要上折优奖他们。
但乌拉索夫一到,英廉可就有些手忙脚乱了。
依着英廉最初的想法,俄人擅闯寺院举铳威胁寺僧本属无理,大清国没有向他们提出抗议已是给足了面子,他们怎么反要抗议大清国呢?这不成了倒打一钯了吗?
乌拉索夫可不管英廉怎么想,他交出照会的同时,又向英廉声明三条补充条款:一曰将对坡塔宁行凶之喇嘛逮交俄国七河省审问定罪,中方不得单方面办理;二曰主事老喇嘛需要当面向坡塔宁赔礼道歉,并保证以后和善对待到该寺游历的俄国人;三曰要有赔偿,数额不得低于百万卢布,否则便没完。
英廉把衙门里的翻译官传来,又让人给乌拉索夫摆上马奶酒,便坐下来笑着慢慢地同他讲道理。
乌拉索夫却一拳把马奶酒打翻,连蹦带跳地命令英廉快快答复俄国提出的条件,口里还不三不四地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翻译成华文却是:“你这个老东西,不要给脸不要脸!有话去对我国的火枪火炮去讲!我国替你们管理伊犁已是劳苦功高,你们还敢侮辱我国的人,胆子真是太大了!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英廉被他缠得没法,便只好把衙门里品级较高的一名叫布该的翻译传过来,吩咐他同着乌拉索夫去承化寺对质、取证。
乌拉索夫起始不同意,经英廉反复辩论,他才勉强答应下来,但却坚持要带军兵一同前往。
英廉为了尽快将事情了结,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暗中却调派了一营骑兵,赶在乌拉索夫等人的前头到承化寺去驻扎,其实是怕俄人借机滋事、挑起事端。
乌拉索夫带着人马赶到承化寺时,见已有大队清军驻扎于此,心里便生出许多的无名气来,加之布该没有及时赶到,更是气上加气。
得知俄人赶到,又探知随行大清国翻译官布该并未同抵,察罕格根便没有出来与乌拉索夫见面,只让寺内一名通晓俄语的寺僧朱澍走出寺门向乌拉索夫问话。
乌拉索夫见管事的大喇嘛不肯露面,于是认定坡塔宁事件理在坡塔宁一边,便用手指着朱澍的鼻子吼道:“告诉你们的管事大喇嘛,快写一份你们抢劫我国坡塔宁一事经过的文书,否则,我国就将调派大批的军队过来全将你们打杀!”
朱澍答道:“请你们不要误解我寺大喇嘛。我寺大喇嘛不肯出来见你们,是因为没有看到我国派来的官员。等我国的官员到后,大喇嘛自会与你们对话的。”
乌拉索夫大怒道:“你这个小喇嘛少罗嗦!你既然通晓我国的语言就快把我的话传给你们的管事大喇嘛,让他快写一份打劫经过的文书过来。”
朱澍只好转回寺里向察罕格根传话。
察罕格根于是来找主持棍噶扎勒参商量。
棍噶扎勒参却道:“没有英大人的饬文,我们怎么能为他们写文书呢?何况,打劫的原本是俄国人,我们只是缴下了他们三把火铳、四把马鞭及一把腰刀,这些东西已经交给衙门了。察罕格根呐,你让朱澍告诉他们,他们想要文书,必须等英大人派来的人到了以后才能办。何况这件事,也不是我们打劫了俄国人,是俄国人想打劫我们,无非是没有得手罢了。”
朱澍出去把话对乌拉索夫学说了一遍,乌拉索夫哪里肯听,口里只管乱骂。
值得庆幸的是,英廉提早把官军派到了这里,否则肯定要有流血事件发生不可。
布该是日午后才匆匆赶将过来,却原来是因为一点私事耽搁了。
主持棍噶扎勒参以及察罕格根喇嘛这才走出来将布该、乌拉索夫等人迎进讲经大殿,详细讲起事情的起因及整个经过。
乌拉索夫等人整整在承化寺搅闹了五天,才索走回文离开。
乌拉索夫等人走后,俄国许久不见动静,英廉以为这件事就此了结了,左宗棠也以为俄国再无借口可找,哪知俄国驻华公使布策却禀承国内的指令,向大清国的总理衙门提出了抗议。
布策在照会中蛮横地宣称:“承化寺僧众不仅打劫俄国游历学者坡塔宁私人的财物,还夺走了随行人员的火铳、腰刀、马鞭等物,还将到承化寺去办理此案的俄国军官乌拉索夫等人无理关押达五天之久!此事若大清国不认真查办,就不要再向俄国提出交还伊犁一事!”
俄国人是决意要把一泓清水搅浑了!
第九章 伪汗国土崩又瓦解
左宗棠不为俄、英两国的干扰所动,继续命令大军向前横扫。
伯克·胡里在铜厂的败绩促使阿布都勒满与呢牙斯相继投降,阿古柏父子两代苦心经营的伪汗国于是分崩离析,伯克·胡里开始首尾不能相顾,刘锦棠也为自己赢得了“飞将军”的美誉。
在伯克·胡里率军离开喀什噶尔去攻打呢牙斯的时候,配合阿里达什助守喀什噶尔汉城的原清军将领何步云又开始心旌飘摇起来。
刘锦棠的战略部署再次被打乱了……
第一节 良禽须择木而栖
铜厂战败,敌军飞越戈壁撤往阿克苏。阿克苏囤积着大量的粮食和牛羊,又有重兵把守,伯克·胡里决定在阿克苏与刘锦棠决一死战。
阿克苏却四门紧闭,城头竖着无数的刀枪。
刘锦棠督率老湘军各营从库车继续西进的时候,时间已到农历九月中旬,南疆一带气候正是“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多变季节。
南疆此时的夜晚不仅有霜冻,且开始降雪,行军极是不便。
刘锦棠针对多变的天气,只得采用急行军的办法来应对,以防冻伤将士手足。
经过两日急行军,大军抵达拜城。
经前方探马侦知,海古尔·胡里已于前一天傍晚由此率残部西逃。
刘锦棠计算了一下敌军行进的速度,便决定不给对方以喘息的机会,来个穷追猛赶。
军令一下,全军连夜开拔,向西猛追。
行至夜半,但见老湘军上下,几乎人人身上都挂上了一层白霜,仿佛穿了件毛冲外的羊皮袄,与茫茫大地融为一色。
全军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铜厂。
刘锦棠正要传命埋锅造饭,探马又紧急来报,称海古尔·胡里与前来接应的伯克·胡里一起,正在督率人马,胁迫大量百姓,涉渡前行不远处的木杂喇特河。
疲惫不堪的刘锦棠闻报,马上精神一振,当即传下号令:“军情不容稍缓!立即停止造饭,马步各营齐奔木杂喇特河杀敌!”
令下如山倒,一时间,鼓号齐鸣,杀声震天,老湘全军马步各营一扫疲倦之容,抖擞精神,漫山遍野向木杂喇特河包抄过来。
伯克·胡里、海古尔·胡里二人一见官军赶到,慌忙停止过河,并很快将兵丁分成两部。
海古尔·胡里率一部居左,伯克·胡里率一部居右,拉开架式,迎战官军于河岸。
见敌军分成两股迎战,刘锦棠也急忙布置人马张两翼包抄。
先是双方燃放大炮对轰,然后又用火枪互相扫射,整整对恃了一个时辰,眼见已渡过河的敌军又渡回来参战,不由惹恼余虎恩麾下的第一员猛将——副将衔马队营官夏辛酉。
夏辛酉生得身材魁梧,豹头环眼,两臂有使不完的力气,从军前便是湖南声名远播的万人敌。不用交手,仅看夏辛酉的相貌,便活脱脱一个现世张飞。
好个夏辛酉,跃马登高向敌阵观望,见阵中一杆大旗的下面,正有骑在马上的一名敌军首领,胖胖大大,身着貂衣,指手划脚,好像正在指挥炮队燃放大炮,样子极是嚣张。
夏辛酉提正马头,也不说话,反手对着战马打上一鞭,旋即翻入马腹之下。
那马极通灵性,已知主人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之意,便分开四蹄,闪电一般冲入敌阵,转瞬便奔到大旗之下。
夏辛酉觑得真切,猛然翻身而起,一刀先将貂衣首领手里的长枪打落,随即抓住貂衣首领的腰带,两臂奋力一提,登时把貂衣首领生生提将过来,旋即横放在自己的马背上。
夏辛酉见偷袭得手,不由乐得大啸一声,拨马而回。
眼见貂衣首领被生拿活擒,周围敌军既不敢放枪亦不能用刀,怕伤着自己的统领,只能任着夏辛酉飞马出阵。
夏辛酉此举,不仅大丧敌胆,亦极大地鼓舞了全军的士气。
官军趁势一阵奋力猛扑,终将敌军阵脚冲乱。
伯克·胡里胆怯,先行率部溃逃。
海古尔·胡里一见,岂肯落后他人,稍事抵抗,也率部败将下来。
伯克·胡里、海古尔·胡里两部人马合成一部,直奔阿克苏而去。
刘锦棠不肯就此罢休,掩军奋力在后追杀,直追至察尔齐克台才不得不传命全军止住脚步。
有探马报称,察尔齐克台往西三十里之外,便是茫茫戈壁。
师行戈壁,不备足粮、水,几乎寸步难行,若没有好的向导更是无法前进。
是役、毙敌三千余,生擒千余,夺获战马二百有奇,拾获军械无数。
刘锦棠传命各营在察尔齐克台扎下大营,埋锅造饭。
饭后,刘锦棠一面派人到当地去寻找向导,一面又传令伙食营连夜架火烤馕,让各营抓紧筹备行军用水,决定明日强渡戈壁。
其实,这段戈壁并不是很长,有一百四十余里,若抄近路,不过百里左右,并不需要携带太多的用水和军食。
伯克·胡里率军没有任何准备便奔向这里逃遁,也是因为比较熟悉这里的地形。
第二天午时,刘锦棠率全军开始穿行戈壁,而此时的伯克·胡里、海古尔·胡里二人,却已经各率残部穿过戈壁,正在哈拉裕勒架火烤羊。
伯克·胡里与海古尔·胡里一边吃着半生不熟的羊肉,一边秘密计议着到阿克苏以后的事情。
海古尔·胡里悄悄说道:“特汗陛下,刘锦棠这些人实在不是浪得虚名,他们当真勇猛,阿克苏恐非坚守之地。”
伯克·胡里两眼失神地盯着手里的羊腿说道:“大元帅所言极是,寡人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大元帅,您是父汗生前的心腹老臣,依您的经验,我们到阿克苏后,应该怎么办呢?”
海古尔·胡里胸有成竹地说道:“阿克苏城一带的阿奇木是我汗国最具管理才能的阿布都勒满,他到阿克苏任所虽只有三年,但已招募了近一万军兵,囤积了数不清的粮食。他是个优秀的阿奇木,但却不是个称职的统兵将军。我们到阿克苏后,烧掉城堡,带上军兵和百姓,当然还有牛羊,快速撤往乌什。乌什是圣明的幸运之神预赐给刘锦棠他们的天然墓场,那里城墙高厚,又筑有新堡,加上地形独特,易守难攻。兵书上说的那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指的就是乌什。我们只要妥善布置,坚守城池,就等于卡住了刘锦棠的脖子。圣明的特汗陛下呀,只要我们快速撤往乌什,老臣便敢断言:我哲德莎尔汗国复兴的希望将从乌什升起,我哲德莎尔汗国无与伦比的中兴时代将从乌什起步!”
伯克·胡里仰起头来望着乌蒙蒙的天空,想了许久,忽然对海古尔·胡里说道:“寡人身边最英勇善战的大元帅呀,父汗生前曾不只一次对寡人说,拒敌于前胜过拒敌于后百倍,阿克苏才是埋葬刘锦棠的最好墓地呀!我们现在拥有人马过万,能征惯战之士亦不下八千!大炮的火药还足,火枪的子弹也够。阿克苏现有人马过万,能打硬仗之士也在八千上下。阿布都勒满在阿克苏囤积了数不清的粮食和牛羊,还有大量的毛皮、锦缎。就算我们坚守城堡不与刘锦棠交战,用不上五天,刘锦棠也会顺原路撤军的。那时,我们打开城门,分路追击,把他们全部赶进戈壁滩里,让他们从戈壁滩里步入地狱之门!啊,圣明的幸运之神啊!您赐给哲德莎尔汗国的中兴时代寡人已经看到了!”
海古尔·胡里把伯克·胡里的话想了又想,总觉有不妥之处。
海古尔·胡里停止咀嚼,轻声说道:“圣明无比的特汗陛下呀,您的圣谕无异于夜幕降临后升起在戈壁滩上的火把,更像滴水成冰的冬季里突然刮过来的一阵暖风。但老臣的主人呐,您大概是因为与刘锦棠交战后太累了,太乏了,所以忽视了阿克苏的地形。兵书上说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指的是乌什而不是阿克苏啊!刘锦棠拥有威力无比的后膛开花大炮,他只需一炮,便能把阿克苏的城墙化作乌有啊!”
伯克·胡里笑着站起身,果断地说道:“毕条勒特汗是哲德莎尔汗国至高无上的君主,他可以改变世界,更可以改变兵书——您说的不错,后膛开花大炮的确威力无比,但它需要构筑巨大结实的炮台才能发射。只要我们不给他构筑炮台的时间与机会,后膛开花大炮就不算大炮!大元帅,请您派人先到阿克苏去传达寡人的口谕,让阿布都勒满打开城门准备迎接圣驾!还有一件事也要他提早办好,把阿克苏王庭修缮一下,再给海古尔·胡里大元帅筑上一座大帅府。当然,还有女人。”
海古尔·胡里不敢抗命,只得传命下去,全军很快开拔。
这时候,驻守在阿克苏城的阿布都勒满也正在自己的堡垒里紧急召开着会议。
阿布都勒满是阿古柏生前亲自任命的阿奇木,专管阿克苏一带地方。
阿奇木是浩罕语,译过来是州长或最高长官的意思,南疆大部分城池的阿奇木均由安集延人担任。
但阿布都勒满却并不是安集延人,他是土生土长的当地维吾尔族人。
新疆“动乱”初,热西丁和卓利用自己的势力建立了包括乌什、阿克苏、库车、库尔勒在内的独立汗国。
从那时起,阿布都勒满即开始跟随热西丁和卓。
阿古柏入侵,阿布都勒满见阿古柏势力强大,遂又降阿古柏并得阿古柏信任,被屡赋重任。
如今,得知伯克·胡里在铜厂被刘锦棠所败,正在穿越戈壁向这里奔逃,他又动开了心思。
阿布都勒满把几名心腹秘密召集进自己的秘室,双膝跪倒,眼望上方说道:“据本老爷派出去的探马回报,我们的特汗陛下和海古尔·胡里大元帅在铜厂被刘锦棠击败,正在飞越戈壁,赶往这里。”
几名心腹一听这话,也急忙跪倒说:“愿幸运之神保佑至高无上的特汗陛下和功高盖世的大元帅平安归来!”
阿布都勒满又说道:“本老爷此时想起了汉人说过的一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本老爷老了,离去天堂的日子不远了。可你们几个还年轻,还年轻啊!本老爷生在乱世,经历了数不清的战火。本老爷凭经验敢肯定,铜厂一战,不仅关乎哲德莎尔汗国的安危,而且关乎哲德莎尔汗国的存亡。很显然,我们这些人,又到了如何选择以后出路的时候了!”
一名心腹这时悄悄说道:“我们真心拥护的阿布都勒满啊,阿克苏一带至高无上的阿奇木!您想怎么办,就请直说吧。”
其他人也道:“是啊,我们全听您的。想当初,您让我们跟着热西丁和卓干,我们干了,很快都受到了和卓的重视;阿古柏毕条勒特汗到后,您马上带着我们投降了过去,我们于是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事实证明,您是我们的指路明灯啊!”
阿布都勒满于是说道:“五十六年的生活经验告诉本老爷,特汗陛下和大元帅败了,哲德莎尔汗国完了,我们的梦也该醒了。刘锦棠即将接替伯克·胡里特汗成为南疆新的主人。刘锦棠与伯克·胡里相比,是一根无法摧折的巨木。汉人有一句老话: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本老爷带着你们跟着热西丁和卓干时便受到重用,跟了阿古柏毕条勒特汗以后呢,还受到重用。这就说明,我们是天山的良禽,是人世间的贤臣!我们必须择木,我们必须择主!”
一名心腹说道:“尊敬的阿布都勒满老爷,我们全听您的。但那些安集延人怎么办呢?他们是毕条勒特汗派在这里监视我们的呀。还有您那受人尊敬的儿子和美丽的女儿,他们也都在喀什噶尔的土堡里受着安集延人的监视啊!”
阿布都勒满微微冷笑了一下说道:“他们不过二百七十二人,实际就是二百七十二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五十六年的生活经验告诉本老爷,只要让这些安集延人离开武器,我们将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把他们引进地狱!我的儿子和女儿的安危你们不用担心,因为负责看管他们的安集延人的贪婪,本老爷早在一月前便用一大笔珠宝换回了他们,他们此时正在一间不被人知的秘室里喝马奶酒呢。”
众心腹于是齐声赞颂道:“阿布都勒满老爷是真正的人杰!阿布都勒满老爷是战无不胜的天山之鹰!我们跟着他干下去,前方的道路永远都充满光明!”
另一名心腹这时说道:“尊敬的阿布都勒满老爷,您想过没有,如果特汗和大元帅来到这里可怎么办呢?他们还有一万多人马呀!”
阿布都勒满信心十足地说道:“只要把城门关闭,便是逐客的最好方式。”
“他们要是下决心攻城呢?”其他人不无担心地问。
阿布都勒满笑道:“赫赫有名的飞将军刘锦棠肯给他们攻城的时间吗?刘锦棠是湖南飞出来的一只雄鹰,是大清国派给我们的新主人,是哲德莎尔汗国和伯克·胡里的真正克星!他们完蛋了!”
众人于是双手按胸祷告道:“圣明的幸运之神啊,感谢您又赐给了我们新的主人!”
很快,阿布都勒满以宴请的方式将城中的二百七十二名安集延人分期分批地斩杀在自己的堡垒里,然后便紧闭回汉两座城门,预备好白旗,等着官军来接收。
伯克·胡里最先派过来传旨的人到了。
闻报,阿布都勒满站在回城城头之上,见来人不过十数位,便传命打开城门,然后不等来人讲话便俱被斩杀。
阿克苏回城城门重又关闭。
两个时辰后,伯克·胡里督率着大军浩浩荡荡赶了过来。
见阿克苏回汉两座城门关闭,伯克·胡里心头一动,但很快笑着对海古尔·胡里说道:“大元帅,您看到了吗?我们的阿奇木阿布都勒满此时正在抱着姑娘睡大觉呢!”
海古尔·胡里没有言语,但头上已滚下冷汗。
他派传令兵速去城下喊话传令,让阿布都勒满赶快打开城门迎接特汗圣驾。
但城头却竖起无数杆火枪。
身材胖大的阿布都勒满缓缓地出现在城头之上。
海古尔·胡里对着城头大叫道:“阿布都勒满,你疯了吗?我汗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到此,你还不打开城门迎接圣驾?”
阿布都勒满哈哈笑道:“海古尔·胡里,别人看你是狼,本老爷看你却是一条从安集延逃过来的丧家之犬!真正疯了的是你!本老爷已接受飞将军刘锦棠大人的委派,在此替他先行管理城池。本老爷看在毕条勒特汗陛下的份儿上,暂不追杀于你,先放你一条狗命。海古尔·胡里,你还不快逃,难道等着本老爷的冲天大炮轰击吗?”
海古尔·胡里气得哇哇乱叫,急命麾下奋力攻城。
阿布都勒满不敢大意,也急忙传令开枪开炮还击。
伯克·胡里仰天大叫道:“圣明无比的父汗啊,您快睁开眼睛看看吧,您生前无比信任的阿布都勒满已经变成魔鬼了!”
攻城良久未下,海古尔·胡里眼见官军就快赶到,于是急忙向伯克·胡里请示下一步的逃跑路线。
伯克·胡里沉吟良久,果断地说道:“阿布都勒满已变成魔鬼,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父汗适才明明白白地对寡人说,我们要把一路变成两路,这样才能化解刘锦棠的兵锋。寡人已决定不再改变兵书,大元帅领一路去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乌什,寡人领一路从叶尔羌转奔喀什噶尔。”
伯克·胡里、海古尔·胡里率众分别离去不到半日时间,刘锦棠便督军赶到。
见官军大队人马赶到,阿布都勒满忙命回汉两座城头竖起白旗,又大开四门,亲自带着降众用枪挑着安集延人的首级出城请降。
刘锦棠见守敌反正,心下自是大喜。
刘锦棠先好言劝慰了阿布都勒满等人一番,这才传命将城中枪炮收缴,化降卒为民,迁到城外暂时屯扎,等后路张曜到后妥为安插。
刘锦棠经过慎重思考,又征求了几位将官的意见,决定把阿克苏回汉两城仍交阿布都勒满临时管理。
阿布都勒满拿到委任书满心欢喜,连连磕头不止,心里想的却是:“阿布都勒满真是人杰呀!”
得知伯克·胡里已把部队兵分两路后,刘锦棠经过周密思考,决定先舍伯克·胡里暂时不顾,全力追剿海古尔·胡里一路。海古尔·胡里这一路人数较少,易于歼灭。
官军在阿克苏休息一夜,于次日晨,开始布置追剿事宜。
刘锦棠先命令黄万鹏、张俊马步两营计一千人,走大路赶往乌什;调谭慎典、夏辛酉二将各率所部马队绕正西驰往乌什,与黄万鹏、张俊二营合击海古尔·胡里。
刘锦棠统余部各营暂驻阿克苏处理善后,等待与张曜会师,以防官军全部离开后降卒又有反复,断绝粮道。
阿克苏一城地理位置在南疆来说极其重要,刘锦棠不敢不小心处之。
阿克苏北通伊犁,西连乌什,东接库车,向西南行则达喀什噶尔,又可达叶尔羌、英吉沙尔,稍南而东,则是和阗,几乎就是后汉时期的街亭。
蜀丞相诸葛亮曾经说过一句给人印象很深的话:“街亭虽小,干系甚重”。
在刘锦棠的心目中,阿克苏干系之大只在街亭之上而不在其下。
不过,刘锦棠这次却没有料准。
在他以为,海古尔·胡里一定能在乌什与官军决一胜负,哪知海古尔·胡里径奔乌什,原本就不是为了坚守,而是为了逃跑。他向伯克·胡里信誓旦旦说的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云云,全是障眼法,是一派胡言。
当黄万鹏、张俊与谭慎典、夏辛酉四将分两翼赶到乌什城垣时,乌什不仅城空如洗,了无人烟,更无敌军身影,仿佛海古尔·胡里根本就未到过这里。
现在的乌什,是既无守敌也无百姓,分明就是空城一座。
如果说伯克·胡里未往乌什增派守军或许有这种可能,但若说南疆八城之一的大城郭乌什没有百姓没有人烟,却是不会有人相信。
黄万鹏等四将商议了一下,认定又是海古尔·胡里匪酋故伎重演,提前把全城百姓一个不剩地全部挟裹走了。
两部人马当下顾不得歇息,放开马脚人脚出乌什向西猛赶,希图能在半路赶上敌军。
但大军西行九十余里后,已到达阿他伯什,仍不见敌匪踪迹。
黄万鹏一时心头火起,不相信敌军能逃到天上去,便也不顾人困马乏,传令下去,不追上逃敌不得埋锅造饭。
此令一下,全军惊愕,却又不敢违令,都撅起嘴来继续前进。
前行不过五里,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却是茫茫戈壁,一望无际。
黄万鹏、张俊、谭慎典、夏辛酉四将勒马戈壁边缘,徘徊良久,终不见逃敌踪迹。
乌什有百姓万户以上,海古尔·胡里本部人马也不下五千骑,这么多人可能一次便穿过戈壁吗?——四将反复思虑,料定敌军另有逃路。
两部人马二次回到阿他伯什埋锅造饭。
饭后,黄万鹏等四将打发了几路探马分别去寻找百姓,探询路径,全军则就地歇息。
傍晚时分,探马陆续赶回,并带回十几名逃难的当地百姓。
经询问百姓,四将这才清楚事情的原委。
原来,敌军到乌什后,于当日便将乌什百姓及牛羊、粮食等物全部挟裹上路,浩浩荡荡,人哭马鸣,声震几十里,迤逦前行。
海古尔·胡里将百姓胁迫到阿他伯什以后,并未走戈壁,而是从一条不引人注意的小路穿过,然后拐入万山丛沓之中。
听百姓讲,海古尔·胡里走的那个地方,乃大山荒地,老树参天,方圆数百里,人烟极其稀少,是黑利黑斯人游牧区。所谓黑利黑斯者,本布鲁特种人,与生番相似,操本族语言,与南疆各族不相往来。
黄万鹏经过进一步询问又得知,穿过黑利黑斯游牧区之后,便是喀什噶尔。
显然,狡猾的海古尔·胡里是从黑利黑斯的游牧区奔了喀什噶尔。
黄万鹏等四将只好连夜带上这十几名百姓回返阿克苏。
第二节 毅斋敢再走险棋
伪汗国的内讧,坚定了何步云反正的决心。反正虽一举功成,但伯克·胡里与海古尔·胡里得到消息后,却各率人马飞速向他扑来。
危急时刻,刘锦棠决定再冒风险。
随着南疆西四城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的克复,南疆东四城守敌的军心已明显出现浮动,并开始有内讧发生。
当和阗的守城回军头目呢牙斯得知伯克·胡里、海古尔·胡里二人被清军击败,伯克·胡里率军走叶尔羌赶往喀什噶尔,海古尔·胡里率残部去守乌什后,呢牙斯当即断定,哲德莎尔汗国的末日到了,清军很快就会向东横扫,大概用不几日,阿古柏苦心经营的这个汗国就要灰飞烟灭,成为一段历史的笑柄。
呢牙斯看准了形势,决定不再替伯克·胡里卖命,做一回阿布都勒满。
为了让刘锦棠到来后能重用自己,他在派出十名代表飞赴阿克苏请降的同时,又将安集延人阿奇木及其麾下安集延兵丁用计斩除,然后兵发叶尔羌,想先一步将城池攻破献给清军,以此来加重自身的价码。
殊不料,他派出的十名请降代表并不全是他的心腹,其中便有三人是伯克·胡里安插在和阗的眼线,是安集延人重金收买的奸细。
这三个人在呢牙斯面前时并无一个不字出口,但当他们随着另外的七个人走出和阗尚不到一百里,三个人便趁七人不备,暗中扣动了火枪板机。
确认七人已死后,他们便翻出呢牙斯写给刘锦棠的降书顺表,掉头赶往喀什噶尔。
伯克·胡里一听说和阗有变,登时吓得小便失禁,头冒冷汗。
他把喀什噶尔城的最高军事长官、自己的心腹阿里达什紧急传进王庭,语无伦次地说道:“父汗昨夜在梦里对呢牙斯说,喀什噶尔的阿里达什是哲德莎尔汗国的叛徒!”
阿里达什一听这话,慌忙翻身跪倒大喊冤枉。
阿里达什双手抱住伯克·胡里的靴筒,流泪说道:“哲德莎尔汗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啊,您不该同阿里达什开这种玩笑啊!阿里达什是哲德莎尔汗国最忠诚的卫士,是伟大的特汗陛下最忠实的奴仆啊!阿里达什的身上流淌的是安集延人的血液,阿里达什的胸膛里跳动的是一颗安集延人的赤胆忠心!”
伯克·胡里见阿里达什痛哭流涕,先还一怔,但很快便知道是自己一时心急把话说颠倒了,于是急忙更正道:“阿里达什啊,我哲德莎尔汗国最忠诚的卫士。寡人以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的名义对你说,你是寡人身边无与伦比的勇士,你是安集延人永远的骄傲!寡人把你召进王庭,是想跟你说,该死的呢牙斯是一只隐藏在羊群里的豺狼!他要叛变汗国!呢牙斯拥兵五千,和阗囤粮无数,我们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啊。寡人决定亲自去找豺狼算账,寡人要用哲德莎尔汗国最残酷的刑法惩罚呢牙斯!阿里达什啊,寡人离开后,你一定要保证喀什噶尔平安无事啊!你敢在寡人的面前起誓吗?”
阿里达什毫不犹豫地对着伯克·胡里进行宣誓。
很快,伯克·胡里在喀什噶尔挑选出五千精骑星夜赶往叶尔羌。
呢牙斯在和阗反正的消息像一阵风一样刮遍喀什噶尔满、汉两城,驻守汉城的前清军守备,现在汉城的守军小头目何步云,眼见伯克·胡里率领精骑开出满城,首鼠两端的他又开始心旌飘摇起来。
何步云已经料定,随着和阗呢牙斯的反正,哲德莎尔汗国即将土崩瓦解。
何步云同时意识到,只要刘锦棠督军赶到,就算自己不做任何抵抗,也将必死无疑。他是大清国的罪臣啊!
经过两天的反复思考,为了能让刘锦棠对自己宽大处理,留条活命,何步云决定利用伯克·胡里增援叶尔羌、喀叶噶尔回、汉两城比较空虚的有利时机,抢先一步将汉城占领,以此将功赎罪。
但当时,他手里只有三百名汉兵,要想一举夺取汉城,必须要联合一些当地的回兵方能成功。
何步云先让手下的军兵偷着去和当地的百姓联络了一下,想不到效果非常好。
百姓们早就受够了安集延人的气,大力支持何步云的举动。
一些百姓甚至表示,他们可以出面去做守城回兵的策反工作。
何步云闻报大喜,更加坚定了反正的信心和决心。
反正的秘密工作一共进行了两天,已经联络到一千二百名回兵同意共同反正,另有当地青壮年百姓五百人也同意加入进来,共同打击安集延人。
何步云趁安集延人不备,偷偷派兵先占据了城中的两座军火仓库,这才高举大清龙旗,指挥汉回等各部,向守在城头及城内各炮台的安集延人及部分回军发起攻击。
安集延人猝不及防,守在城头及各炮台的军兵稍事抵抗便呼啸着撤出城内。
何步云命令军兵紧闭城门,又将哲德莎尔汗国的国旗扯下,换上一面簇新的大清国龙旗。
龙旗在喀什噶尔汉城的城头迎风飘展,坚守回城的阿里达什登时被气昏在地。
苏醒后,阿里达什手指汉城,咬牙切齿说道:“何步云,本老爷早就看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本老爷以毕条勒特汗忠实仆人的名义起誓,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骂归骂,恨归恨,阿里达什还真不敢带兵去打汉城,他怕自己一旦离开回城,回城也要变成汉城。
真出现那种情况,碎尸万段的可能就不是何步云,将变成他阿里达什了。
阿里达什紧急传令将城门关闭,一面派出快马去给伯克·胡里送信,一面又派出儿名心腹去迎接正向喀什噶尔一带狂奔的海古尔·胡里所部,约会海古尔·胡里共同攻打汉城,借以稳定喀什噶尔的形势。
阿里达什做的这些自然都瞒不过何步云。
何步云担心海古尔·胡里与伯克·胡里两支人马到后,汉城无法坚守,于是也紧急派出快马,抄近道赶往阿克苏去见刘锦棠,讲明反正的情况,请刘锦棠飞速来援。
何步云在给刘锦棠的乞降信中用了四句话概括喀什噶尔回汉两城的情况及目前的局势:汉城已得,回城兵寡;海狼将至,伪酋未回。
何步云的乞降信,打乱了刘锦棠的用兵部署。
依刘锦棠的原意,准备先取叶尔羌,再奔和阗,接着围攻英吉沙尔,最后兵锋指向喀什噶尔。
刘锦棠把喀什噶尔留到最后,盖因喀什噶尔是伯克·胡里的老巢,是阿古柏父子两代经营的地方,又是伪哲德莎尔汗国的都城。
刘锦棠私下以为,喀什噶尔肯定城墙高厚,不仅有重兵把守,守敌手里的枪械也一定无比精良,非用重兵不能攻取。
但据何步云所介绍的情况,和阗的呢牙斯不仅决定投降,而且已经发兵替官军去取叶尔羌了,伯克·胡里于是被逼得率精锐骑兵赶往叶尔羌去攻打呢牙斯。
照此看来,此时把守喀什噶尔回城的军兵一定不会很多,除非伯克·胡里能够及时返回,但可能性很小。
刘锦棠进一步推断:既然伯克·胡里不会很快就能返回,那么,海古尔·胡里所部挟裹着大批的百姓以及牛、羊等物尽管正向喀什噶尔奔逃,但行进速度肯定也快不了多少。
这样一来,就可以肯定地说,喀什噶尔此时当是空虚之地,只要官军飞速赶到,定能一鼓而下。
但若何步云投降有诈后果将是怎样呢?
刘锦棠把送信的降兵传进自己的中军大帐,反复询问何步云反正的枝枝节节,惟恐上当受骗。
降兵详细回答,看不出有丝毫破绽。
降兵下去后,刘锦棠已基本认定,何步云的投降是真的了,看样子,喀什噶尔汉城的确已被他占领。
事不宜迟,刘锦棠马上召开营官以上军事会议,决定改变原来的军事部署,先取喀什噶尔,大胆使用一招险棋。
会上,黄万鹏提出:“刘大人,嵩武军张曜部尚未赶到阿克苏,若此时提早行动,阿克苏一旦有失怎么办?阿克苏可是南疆的交通要道啊!”
其他将领也怕阿克苏一旦有失大军被孤悬起来陷于绝境。
刘锦棠分析道:“何步云现已将汉城占据,设若阿克苏当真有失,我们也可就近从汉城取用军食。何况,嵩武军顶多再有五日就能来到这里。就算阿克苏暂时被敌军占据,张军门到后,亦能一鼓而下。本官已作出决定,此次进规喀什噶尔,宜速不宜迟,就算提前一刻钟赶到,便能多一分的胜算。此次进规喀什噶尔,本官仍准备分三路行走:余军门率骑兵二营、步兵三营,从阿克苏取道巴尔楚克,直趋喀什噶尔,为正路;黄军门率骑兵六营,张总镇统步兵三营,须从乌什取道布鲁特边境,出喀什噶尔西为奇兵。两路行程均为八日,务于本月(指农历)十三在喀什噶尔汉城会齐,相机攻打回城,不得迟误!本官自带所剩马步各营,经巴尔楚克直捣叶尔羌、英吉沙尔两城,以此策应两路攻取喀什噶尔。若喀什噶尔情况有变,两路人马就快速转奔英吉沙尔,我三路会在一处再相机攻取喀什噶尔亦不为迟。全军于本日酉时末开拔,各备十五日军食,不得短缺。”
会后,为保证两路人马准时到达喀什噶尔,刘锦棠又分别与余虎恩、黄万鹏、张俊等将领签了军令状。
大军开拔前,刘锦棠派出两名快马同着来报信的一名降兵,依原路先期赶往喀什噶尔汉城,向何步云通报进规喀什噶尔的师期,嘱其务必坚守城池,等待援军。
这时的伯克·胡里已经将围攻叶尔羌的呢牙斯击败,重新占领了和阗。
走投无路的呢牙斯率一千余骑向巴尔楚克败走,后在半路上迎见余虎恩,遂降。呢牙斯以后便跟随余虎恩作战。
伯克·胡里正想在叶尔羌歇息上几日后再返回喀什噶尔,不期就接到了阿里达什紧急送过来的军情快报。
阅过快报,得知喀什噶尔汉城有变,伯克·胡里慌忙将和阗、叶尔羌的防务简要布置了一下,便连夜率精骑飞返喀什噶尔。
这时,海古尔·胡里所部已先官军一步到达喀什噶尔回城。
他先将挟裹来的百姓牛羊等物着人押进城去,又将一应眷属着儿子送交阿里达什安顿,然后便统带所部来进攻汉城。
阿里达什急忙调派一千骑兵配合海古尔·胡里攻城。
何步云率汉、回、维各军及城中百姓拼死抵抗,从清晨直杀到傍晚,守城军兵伤亡甚重,勉强支撑。
海古尔·胡里知道何步云已是强弩之末,便下令先行停止攻城,埋锅造饭,准备饭后一鼓作气拿下汉城,给阿里达什一个厚重的见面礼,重振雄风。
就在敌军吃饭的时候,余虎恩与黄万鹏、张俊两路人马先后急匆匆赶到,旋对围城敌军发起攻击。
片刻间百炮齐鸣,喊杀连天,声震环宇。
一见官军及时赶到,何步云也精神猛提,率城内仅存的五百余骑打开城门杀将出来。
海古尔·胡里前后受敌,里外遭击,慌忙夺路奔逃,却不敢再回喀什噶尔回城,而是向西北狂窜而去。
黄万鹏让余虎恩、张俊率所部人马,同着何步云的人马围攻喀什噶尔回城,自己率部奋力追赶海古尔·胡里,决意要将其生擒活拿,成此盖世大功。
黄万鹏整整追出四十余里,见海古尔·胡里已经走远,这才收队回返,配合余虎恩围攻回城。
阿里达什坚守回城,拼命抵抗,等待伯克·胡里的援军赶到。
怎奈守军太单,加之人心不聚,城内又增加了许多海古尔·胡里用武力挟裹来的百姓,还有无数的牛羊,不仅影响士气,反倒怨气冲天。
黄万鹏赶到城垣不到一个时辰,回城的三座城门便被官军打破了两座,另一座也在摇晃之中。
阿里达什眼望官军蜂拥而入,不由在城楼之上双膝跪倒,泪流满面,仰天大叫道:“阿里达什在此以特汗忠实仆人的名义向伟大的特汗陛下发誓,本老爷为哲德莎尔汗国已经尽了全力了!哲德莎尔汗国当真有失,那不是本老爷的错!”
言未讫,偏巧一颗流弹飞来,正中阿里达什的头部。
阿里达什扑通栽倒,眼见着三魂七魄离开躯体,一路奔跑着找他的老主人阿古柏去了。
是役,守城安集延人俱被杀死,回军全部投降,另从王庭俘获阿古柏子女宫妃二百余人,俘获伯克·胡里子女宫妃亦达百余人,海古尔·胡里的眷属亦全部落网,无一逃脱。但却未见有俄国人,英国人也一个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就在伯克·胡里在铜厂惨遭重创的第三天,驻在这里的俄国领事馆与英国公使馆便已经知道他们拼命拉拢、支持的伪汗国的末日到了,于是也不等国内指令到达,便先一步拔旗撤馆,然后带上各自的人马逃向国内,避免在外交上陷于被动。
黄万鹏先将降兵缴械,迁出城外,然后出榜安民,留一营步兵驻守城头,单委营官先行料理善后,大队人马则扎营城外歇夜。
黄万鹏另饬令何步云及其降卒随大营在城外安歇,喀什噶尔汉城另调一营步兵把守。
第二天破晓时分,有探马来报;伯克·胡里督率精骑正向喀什噶尔杀来,已距城垣不及五十里矣!
黄万鹏闻报,急忙会商于余虎恩、张俊二将,决定迎头给来敌以重创。
黄万鹏派骑队在前,步队紧随其后,喀什噶尔汉、回两城只留少许军兵把守,浩浩荡荡便迎将过去。
两军在距喀什噶尔回城三十里的一处山下相遇,这里地势开阔,适合大部队作战,是天然的一块好战场。
黄万鹏、余虎恩、张俊三人心里很清楚,此役非同一般战役,此役的胜负,将关乎南疆乃至全疆的大局,所以交起手来就格外勇猛。
伯克·胡里的心里也清楚不过,如果此役不能取胜,他父子两代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个汗国便将不复存在,他拼死也要一搏。
只可惜,伯克·胡里麾下的将士此时已对汗国彻底失望,他们根本无心与官军厮杀,反倒各自盘算着生路,这就使得两军刚一交手,便有一千余骑回兵先行向官军缴械,自行退出战场。
如此一来,胜负立见分晓。
伯克·胡里不敢再战下去,怕愈战自己麾下投降得愈多,便扯起撤字旗,率所部掉转马头向来路飞逃。
官军层层追杀,溃敌只顾放开马脚飞跑,全然不做丝毫抵抗,真正叫做上天入地,有路便行。
追杀至天晚,伯克·胡里总算在五百余骑保护下窜向正西,至于其他部众是死是活,他已是无法顾及的了,千变万化,保命第一。
黄万鹏怕狡猾的海古尔·胡里趁机回攻喀什噶尔回、汉两城,断官军归路,忙紧急鸣金收兵,携带大量降卒并伯克·胡里所遗粮草、大量枪炮并缴获的三千余匹战马,快速返回喀什噶尔,等待刘锦棠到后再定进止。
进攻叶尔羌的刘锦棠此时的战况如何呢?
刘锦棠督率马步十八营火速赶到叶尔羌时,叶尔羌却四门大开,只有百姓出入,并不见一位敌兵守城。
刘锦棠在城外扎下营盘,正要进城,城内的百姓却已在头人的带领下牵羊担米迎将出来。
刘锦棠忙将百姓安抚一番,又派员在城内张贴告示,发布朝廷圣恩。
刘锦棠不久便从百姓口中得知,叶尔羌守城头目安集延人阿里·胡里在官军到的前一天,便率部匆忙逃向阿郎格尔去了。
因逃得过于匆忙,城中屯积的大量的粮食、牛羊不仅未及带走,连存放在库里新购进的英式火枪、钢炮也没有拿走,等于全部送给了官军。
一名百姓又对刘锦棠说道:“阿里·胡里在叶尔羌出任阿奇木十几年,搜刮了数不尽的民财,霸占了许多民女,犯下了滔天大罪。他这么做,大概是良心受到谴责,想向官军赎罪。”
“他为什么跑这么快呢?”刘锦棠好奇地问。
百姓认真地答道:“刘大人是出了名的飞将军,他怕跑得慢跑不掉啊!”
百姓的回答引得周围的将官一阵大笑。
稍事休整,刘锦棠派道员罗长佑、提督谭拔萃二人管带马步两营军兵居叶尔羌城中,一面搜剿未及逃走的残敌,一面料理善后,然后便督率大军绕道赶往英吉沙尔。
行至半路,刘锦棠收到来自喀什噶尔大营的快报,得知官军已顺利克复喀什噶尔回汉两城并杀败海古尔·胡里残部,正在迎剿来援的伯克·胡里。
刘锦棠见战事超乎寻常的顺遂,当即把总兵董福祥传到身边,吩咐道:“董总镇,本官刚刚接到黄军门的快报,喀什噶尔回汉两城均已被官军攻克,敌匪大败逃去。乘此声威,本官决定在此将我军一分为二。你除去所部六营外,本官再给你加派一营骑队,即刻分道去收复和阗。望你小心从事,不可大意。本官将率队继续赶往英吉沙尔。本官希望克复英吉沙尔之时,便是总镇在和阗得胜之期。如此大功,望总镇好生把握,不可辜负朝廷对你的一片苦心!”
董福祥本是降将,出关后一直没有机会单独作战,心下已是蓄了老大一个不满。今见刘锦棠突然把和阗交给他,又为他加派了一营骑兵,登时把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董福祥稍作迟疑便翻身下马,对着刘锦棠的马头双膝跪倒,一边磕头一边嘶哑着嗓子宣誓般地说道:“刘大人但请放心!就算大人不为卑职加派一兵一骑,卑职也要拼死将和阗拿下,以报浩荡的皇恩与大人几年来的用心栽培!”
董福祥话毕翻身上马,临行,又对刘锦棠说道:“大人就等卑职的捷报吧!”
望着董福祥远去的背影,刘锦棠双眼一红,不由感叹道:“降将尚能如此用命,全疆何愁不复!”
董福祥字星五,甘肃固原人。同治(公元1862年)初,陕甘回民教主马化龙率众起义,董福祥与张俊、李双良响应之,拥众达十余万,占花马池一带地方称王。刘松山随左宗棠到陕甘后,董福祥累败于手,遂降之。刘松山挑回军降兵三营仍交董福祥统带,号董字营,亦是老湘军唯一的回民营,余皆遣散。董福祥作战勇猛,积功至都司。随刘锦棠后,奋勇如前,积功至副将,擢总兵,渐得刘锦棠信任,所部兵勇也由最初的三营增至六营,终成老湘军独挡一面之大将。
董福祥率部走后,刘锦棠传命各营加快脚程疾驰,力争抢在守敌逃跑之前赶到英吉沙尔,但还是晚了一步。
伯克·胡里派在英吉沙尔的阿奇木海达尔·胡里,搜刮民财有术,欺诈百姓亦有术,逃跑的功夫更是了得,几乎是闻风而动。
刘锦棠赶到城垣时,但见城门外陈尸数百,一千余当地未被挟裹的百姓跪在两旁迎候官军的到来。
经询问得知,城外的这些尸体均为海达尔·胡里临走时所斩杀的当地汉族百姓,说是为了报何步云反正之仇。
刘锦棠含泪传命军兵掘土将这些无辜百姓掩埋,又留下一营步兵在此把守城池,委任一名营官先行料理善后,便于第二日早饭过后,督率大军赶往喀什噶尔,竟然一路无阻。
到喀什噶尔与黄万鹏、余虎恩等部会合后,刘锦棠当日即派出两路人马:一路由余虎恩率领,督同提督桂锡桢、总兵张宗本、副将陈建厚、夏辛酉,各率所部,向西疾行,追赶伯克·胡里所部;一路由黄万鹏率领,督同总兵张俊、萧元亨各部走西北大路,追赶海古尔·胡里残部。
刘锦棠自留喀什噶尔回城居中调度,同时办理安插降回向英吉沙尔等城迁移百姓之事。
军兵在对百姓进行登记的时候,百姓将夹在其中的阿古柏大总管爱伊德尔·胡里指认了出来。
爱伊德尔·胡里破衣烂衫,羊皮裹头,一副完全彻底的当地百姓打扮。
军兵马上将爱伊德尔·胡里捆翻在地,抬到刘锦棠的面前。
一见刘锦棠的面,爱伊德尔·胡里用安集延语大叫道:“刘大人饶命!刘大人饶命!我以幸运之神的名义起誓,我没有背叛刘大人!”
刘锦棠用眼睛细细打量了一下,发现确是爱伊德尔·胡里无异,不由用鼻子哼了一声,让军兵把他抬到降兵营里,让他指认躲在人群中的阿古柏以及伯克·胡里的儿女嫔妃、族亲等。
爱伊德尔·胡里听完翻译的话后,忙不迭声地说道:“我愿意为刘大人效劳!我愿意为刘大人效劳!——王妃与王子们我全认识!”
抬他的军兵抬腿踢了他一脚,骂道:“你还敢胡说八道!”
爱伊德尔·胡里慌忙改口道:“我保证把阿古柏的臭女人和小杂种们都指认出来,她们休想逃过我的眼!我以幸运之神的名义起誓,我甘愿臣服刘大人!”
爱伊德尔·胡里到了降兵营不足半个时辰,阿古柏及伯克·胡里的一家大小便全被他指认了出来,无一漏网——计有阿古柏大妃一人,偏妃五十九人,嫔妃及侍女一百六十二人;阿古柏第五子引上·胡里,引上·胡里有一子,仅两岁,引上·胡里有大妃一,偏妃五,嫔妃及侍女五十一人。另有阿古柏第六子迈底·胡里,年十四岁,阿古柏第八子七岁,第九子四岁,均无名。阿古柏另有女二,长十四岁,次十岁。还获伯克·胡里子一,方三岁;伯克·胡里大妃一,偏妃四十,殡妃及侍女五十九。余皆不在城内,或随伯克·胡里出征,或先期潜逃。
讯问明白,刘锦棠即将阿古柏与伯克·胡里的一应眷属以及海古尔·胡里的眷属,派军兵槛解肃州;爱伊德尔·胡里也一并押往。
爱伊德尔·胡里能否保全性命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三节 南路回祖国怀抱
官军力克喀什噶尔,伯克·胡里与海古尔·胡里各率残部分路逃窜。刘锦棠兵分两路奋力追赶,大功即将告成。
让人大感意外的是,一大队军兵理直气壮地挡住余虎恩的去路,另一大队军兵也肆无忌惮地横在黄万鹏的眼前。
余虎恩率队追伯克·胡里,经两日长途跋涉,在明要路一处地方,见前面有一千余骑簇拥着二十几辆马车挡在前面,车上分明坐着妇女和孩子。
余虎恩通过千里镜看得真切,认定是逃敌无异,便先派桂锡桢、张宗本、陈建厚各率马队由捷径疾驰,截敌去路,自督步队前行,对敌实行前后夹击,以竟全功。
逃敌拼死抵抗,终不得脱,除十几骑被斩杀外,余皆投降。
经审问得知,此股逃敌乃海古尔·胡里之兄与伯克·胡里部分家眷也。
原来,狡猾的伯克·胡里为能及早脱身,尽快摆脱追兵,已先行一步,命海古尔·胡里之兄护送其带在身边的家小及财物由后跟进。
余虎恩派人将降卒及伯克·胡里家小、财物等押送回喀什噶尔,自己仍率队继续追赶,直追至一片密林之处,仍未发现伯克·胡里的身影,反倒看见一大队俄国军兵在此屯扎。
余虎恩不敢唐突,忙命扎住阵脚,自己飞身下马,来见俄军头目,说明来意。
傲慢的俄军头目冲着身边的翻译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翻译便对余虎恩说道:“这是俄国边境,你们不能再往前一步,否则便是侵犯我国领土。”
余虎恩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竟然来到了边境,于是返回军中,命探马在这一带往来搜寻,果然看到了界碑。
余虎恩知道此处必是伯克·胡里必经之地,便扎下大营,派出两营步队在这一带的几个进出口设卡并寻找当地百姓。
当日午饭时分,有两名在这一带狩猎的人来到军营,一问却是布鲁特人。
布鲁特人对余虎恩说道:“头天半夜时分,有两千多人持枪拖炮来到这里,被俄国人接进境内了,想来不是伯克·胡里就是海古尔·胡里。”
余虎恩一听这话,忙二次打马来见俄军头目,说道:“本军是奉我国朝廷之命来追捕逃犯伯克·胡里。我国百姓看见伯克·胡里来到这里后,被你们迎接进境内了。请你们将他们一干人交给我们,本军好回去复命。”
俄军头目听了翻译的话,答道:“你们百姓大概是眼花了,否则就是糊涂了。我们把守边境,并没有看见什么伯克·胡里。不管是什么人,包括一只飞鸟,胆敢进入我国境内,我们一定开枪将其打死,决不会放过!”
余虎恩毫无办法可想,踌躇了许久,只好怏怏回到大营,把桂锡桢、张宗本、陈建厚三将召集到一起,说道:“百姓眼见伯克·胡里被俄国人接进境去了,本军去找他们要人,他们却抵死不肯承认,似此如之奈何?”
桂锡桢想了想道:“两国交涉,非同一般。我们只能回去如实禀报给刘大人,请刘大人定夺吧。”
张宗本这时道:“桂总镇言之成理,像这样的大事,哪是我们这些领兵的人敢作主的?”
余虎恩心有不甘地说道:“我们劳累一场,辛苦一场,只提回那么几个人,想想实在不太划算。如今眼见伯克·胡里进了俄境,我们却不能去捉,这么一件大功劳从我们几个眼皮子底下溜走,实在是太可惜!几位老弟想想,可有什么法子补救?”
桂锡桢道:“军门容禀,听布鲁特猎户讲,由明要路到恰恰玛克不过三百余里。海古尔·胡里走的是西北,必由恰恰玛克经过。我们不如转道直奔恰恰玛克,说不定能迎头拦住海古尔·胡里。能擒获海古尔·胡里,自然也是大功一件。军门以为如何?”
余虎恩低头沉吟了一下,认为此计甚好,于是便很快拔营,疾驰恰恰玛克。
余虎恩率队赶到恰恰玛克的时候,正逢黄万鹏督率人马由大路赶来。
余虎恩一见黄万鹏,当先问道:“黄军门,您老可是将海古尔·胡里拿获?”
黄万鹏在马上答道:“快不要提起!老哥紧赶慢赶,还真赶上了海古尔·胡里!经过交手才知道,却是海古尔·胡里的后队,由他的弟弟作领队,海古尔·胡里早提前窜了!他弟弟已被拿获,已经押回喀什噶尔,正在奋力赶那海古尔·胡里,相信就在前面。”
“走了。看样子,俄国人是早就在边境等着伯克·胡里他们了。”
黄万鹏想了想,说道:“我们且回去向刘大人禀明情由再与他们计较。”
两军回返途中,不期竟与携带家小、奴仆并大量金银珠宝奔逃至此的金相印父子相遇。
一见官军迎面而来,不及厮杀,金相印父子便举白旗缴械,甘愿投降。
大军于是押着金相印父子及其一应眷属飞速返回喀什噶尔。
刘锦棠快速把伯克·胡里残部被俄军接入境内的情况详细通报给左宗棠,请示机宜。
军报发走的当日,刘锦棠收到董福祥的快函:和阗克复了。
至此,除伊犁外,新疆全部被官军收复,时间是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红旗捷报于是频递京师,圣旨开始陆续下达。
一旨曰:“左宗棠奏官军连复阿克苏、乌什两城一折……师行迅利,大振军威。仍着左宗棠督伤刘锦棠等稳慎进取,将伯克·胡里等匪逆擒获,速蒇大功。此次官军整旆西征,于冰霜凛冽、弥望戈壁之中,一月驰骤三千余里,收复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四城,南疆已复其半,诸将士踊跃用命,自应量予恩施。刘锦棠着开缺以三品京堂候补。提督谭拔萃,着交部照一等军功例从优议叙。总兵张俊,着遇有提督、总兵缺出,尽先题奏。道员罗长佑,着赏换讷齐欣巴图鲁名号。提督余虎恩,着遇有提督缺出,尽先简放;黄万鹏、席大成,前经赏给云骑尉世职,均着改为骑都尉世职;戴宏胜、陶生林、萧元亨,均着赏给云骑尉世职;陈建厚着赏穿黄马褂;谭慎典等,均着赏穿黄马褂……”
朝廷将刘锦棠开缺以三品京堂候补,意味着实缺有望。
二旨曰:“本日已明降谕旨宣示,并将出力及阵亡各员均照所请分别奖恤矣。官军收复喀喇沙尔、库车两城后,此次又连复阿克苏、乌什两城,剿办甚为得手。惟匪逆现经西窜,必须将该逆设法擒拿,始无后患。着左宗棠饬令刘锦棠妥慎图维,毋任釜底游魂再行漏网;一面饬令各官军乘此兵威,将西四城次第攻克,以竟全功。惟军情瞬息千变,尤当审慎进取,不可掉以轻心。该大臣平日办事谨慎,谅必能计出万全,以副委任也。金顺仍着懔遵前旨,督伤各营严加防范。”
二旨主要是饬令刘锦棠“妥慎图维”,乘胜追击,必须设法将逃寇擒拿,方为全功。
毫无疑问,这是一道向关外各军施加压力的圣旨。
此旨到后不及一月,三旨、四旨跟手递入。
三旨曰:“本日据左宗棠、金顺、刘典由六百里加紧红旗奏捷克复南路西四城,回疆一律肃清一折……朝廷恭行天讨,特命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该大臣剿抚兼筹,议定先规北路,首复乌鲁木齐,以扼其总要,旋克玛纳斯,数道并进,规复吐鲁番等城,力争南路要隘,然后整旆西行,势如破竹,现在南八城一律收复。此皆仰赖昊天眷佑,烈圣垂休,两宫皇太后宵旰焦劳,知人善任,用能内外一心,将士用命,成此大功,上慰穆宗毅皇帝在天之灵,下孚薄海臣民之望,实深欣慰!该领兵大臣等栉风沐雨,艰苦备尝,允宜特沛殊恩,用酬劳勋。钦差大臣、大学士、陕甘总督左宗棠,筹兵筹饷,备历艰辛,卒能谋出万全,肤公迅奏,着加恩由一等伯晋为二等侯。候补三品京堂刘锦棠,智勇深沉,出奇制胜,用能功宣绝域,着由骑都尉世职晋为二等男,遇有三品京堂缺出,开列在前。”
圣旨随后又对余虎恩、谭拔萃、罗长佑、黄万鹏、董福祥等一班有功人员进行封赏。
朝廷先对左宗棠给予全面肯定,称其“筹兵筹饷,备历艰辛,卒能谋出万全,肤公迅奏”,并破格“加恩由一等伯晋为二等侯”;对刘锦棠的评价也颇为崇高,说其“智勇深沉,出奇制胜,用能功宣绝域”,亦破格加恩“由骑都尉世职晋为二等男,遇有三品京堂缺出,开列在前”。
大清国的爵位分公、侯、伯、子、男五个等级。公爵一至三等,为超品,是最高的爵位。
大清开国,汉人得封公爵的,一个是顺治年间的黄梧,一个是乾隆年间的孙士毅。
侯爵与伯爵也分一至三等,为超品,一等侯、伯赏加一云骑尉世职。
大清开国,汉人得封侯爵的,一个是康熙年间的张勇,一个是道光年间的杨遇春,一个是咸丰、同治年间的曾国藩。
左宗棠是到目前为止得封侯爵的第四位汉员。
子爵为正一品,亦分一至三等,一等子赏加一云骑尉世职。
男爵则为正二品,也分一至三等,一等男亦例赏一云骑尉世职。
大清开国,汉人得封男爵的,人数虽较其他爵位为众,但也不是很多。计有康熙年间的李国英,封一等男;随湘军曾国荃攻破天京的萧孚泗,封一等男;咸丰十年与太平军作战战殁的张国樑,追封一等男;同治三年战殁的淮军将领程学启,追封一等男;随李鸿章“剿捻”立有大功的淮军将领刘铭传,封一等男。
刘锦棠是到目前为止第六位享此爵位的汉员。
大清国官制规定,官员的官位不准袭取,但爵位却可以世袭罔替。所以,有些人视爵位更重于自身的官位。
此旨刚刚宣毕,四旨递进。
四旨曰:“统领嵩武军广东陆路提督、一等轻车都尉兼云骑尉世职张曜着交部照一等军功议叙;太常寺卿着刘锦棠补授。”
至此,无论从官位还是爵位,刘锦棠都成了全疆最高的统帅。金顺虽官至一品,但因是武职,又位在地方,已在刘锦棠之下。
送走传旨差官,刘锦棠传命屠羊置酒,决定为大小功臣庆功贺喜。
席前,张曜却单把刘锦棠请到一间秘室里,小声说道:“老弟已是关外各员之首,自当好好庆贺一番。老哥的事,老弟可不能忘了呀!”
刘锦棠一愣,半晌无语,不知张曜何所指。
张曜一见刘锦棠茫然,忙用手指着自己的补服道:“老弟就可怜老哥一回吧。这匹麒麟不牵走,老哥死都闭不上眼睛啊!”
张曜话毕,竟然急得落下泪来。
刘锦棠恍然大悟,不由笑道:“军门但请放心,本官已将军门所请具实禀告了老爵相,大概用不多久圣旨便能下来。军门是太心急了!”
这一顿庆功酒,张曜喝得最是开心,黄万鹏、余虎恩等无不莫名其妙。
庆功会不久,刘锦棠便开始着手做以下各事:
一、向左宗棠提出由关内各省向新疆移民的建议,以繁荣垦、商各事。
二、在全疆各地恢复中断已久的伯克制度,进一步稳定全疆的形势——但刘锦棠此次恢复的伯克制度,却又有别于清朝初期的伯克制度。
众所周知,清朝开国初,各级伯克的权限相当于关内的府、州、厅、县各级衙门,负责征收田赋、刑名、治安,农商等事务。但刘锦棠此次设立的伯克,却是只有伯克之名而无伯克之实,只是赋于各级伯克们有针对性的差使,如征收田赋时,只让伯克们督催,但却无权受理,实际上是保留了伯克们的称呼,却剥夺了他们的权力。伯克们现在只能是帮助各级善后局办理事务,以前由伯克们管理的事务现在全部由善后局承担。
三、铸造铜钱,丈量田亩,在全疆统一币种,这其实也是左宗棠早就向朝廷奏请过的。
四、传命各地防军在南疆八城广大地区排查疑犯、搜剿残敌,巩固胜利成果。
五、奉总理衙门与左宗棠之命,开始与俄国边防哨官交涉索要伯克·胡里等要犯。
但俄国边防哨官却不管刘锦棠如何催要,只是不肯把伯克·胡里等人交还给大清。
刘锦棠发文过去他们不理,刘锦棠派员过去他们不见,摆出一副无赖相。
俄国的做法,不仅刘锦棠莫名其妙,连久经沙场的左宗棠也大惑不解。
俄国此时收容伯克·胡里残敌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俄国自有俄国的打算,他们要利用伯克·胡里的残余力量来打伊犁的这张牌,这是俄国人早就定好的计谋。
伯克·胡里的人马陆续到达中俄边境时,驻扎在这里的俄国军队禀承考夫曼与科尔帕科夫斯基的指令,先令他们缴械,然后便放入境中。
伯克·胡里的人马很快被俄军暂时安顿到一处山坳里屯扎并借以粮草,然后便派员将二人送到土耳其斯坦总督府来接受总督考夫曼的训示。
考夫曼对伯克·胡里说道:“南疆地广人稀,凭刘锦棠的那点人马是守不住的。你的军队近期所需的粮草我国可以借给你,你可以用战利品或者百姓来抵还。军火也是一样。你何时对他们作战,要等我国的指令,不能擅自行动。我国在适当的时候可以把你的军队编入我国的序列,但现在还不行。你现在还必须用哲德莎尔汗国的名义对他们作战。大清国已经知道我国已接纳了你,他们的总理衙门肯定要让左宗棠或刘锦棠对我国提出交涉。我国收容你和你的军队是冒了风险的。你的行动必须听从我国的安排,否则我国就只能把你交出去。为了不让刘锦棠发现你的行踪,我国大皇帝已发来圣谕,决定让你带着你的安集延人到安集延去居住,随时接受我国的命令。”
伯克·胡里诺诺连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分明就是一条丧家之犬。
把伯克·胡里送走不久,考夫曼便收到了刘锦棠写给俄国边境驻军长官的照会。
刘锦棠照会的宗旨只有一个:向俄国郑重提出索要逃犯伯克·胡里的要求。
考夫曼把照会通读了一遍,马上便给边境驻军发出了指令:对刘锦棠提出的要求可不予理睬。
很快,伊犁将军金顺奉旨指派提督殷华廷带随员十几名来到阿拉木图,向俄国交涉收回伊犁的问题。
俄国七河省省长科尔帕科夫斯基见到殷华廷后,并不给予正面答复,反以“伊犁事关重大,非我所能擅专”为词,推托说要由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答复。
殷华廷一行人无奈之下,只好赶往土耳其斯坦总督府来见考夫曼。
考夫曼先以“事繁”为由不予接见,后来经过打探,得知殷华廷等人并无走的打算,这才硬着头皮会了面,却又不让殷华廷把话说完,便抢着说道:“交还伊犁之事,未奉上司交派,本人无权作主,亦不能给你们答复,此事应由你们上司与我国驻北京使臣议办!”
殷华廷等人往返两月有余,最终还是无功而归。
这时,刘典因积劳成疾殁于兰州任所,上赏前革浙江巡抚杨昌濬四品顶戴驰赴兰州,帮办新疆善后事宜;刘锦棠转补通政使司通政使;照左宗棠所请,张曜开缺提督缺分,先行赏加按察使衔。
张曜终于由武官转成了文官,杨昌濬也在左宗棠的力保下,再度崛起。
这时,南疆各城,正在刘锦棠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安插回众、恢复各项生产的事宜,被阿古柏废弃达十三年之久的伯克制度也已基本恢复。
伯克一词在维吾尔语中沿用已久,它的本意是“首领”、“头目”。
其实,伯克原为一种军事职官,并非地方行政长官,地方行政长官本为阿奇木。后来,伯克和阿奇木逐渐混为一谈,竟然出现了“阿奇木伯克”的职称,很是不伦不类。
清政府最初给各级伯克设定三至七品的品级,颁发印信,成为大清朝廷在全疆各地的正式命官。
这主要是指少数民族地区,但在汉族较多,与内地联系紧密的乌鲁木齐以东地区,仍实行州县制。
刘锦棠在南疆各地建立善后局后,曾经委派一些不甘投敌的爱国伯克担任一些差使,却没有赋予他们什么实权,只是帮助当地善后局料理些事务。
第十章 收伊犁中外成焦点
伯克·胡里残部逃进俄境,布素鲁克的特使却来到了俄国土耳其斯坦总督府。
俄国指使伯克·胡里残部犯边遭到失败后,迫于规疆清军的强劲兵威,不得不同意与大清国就交还伊犁问题举行谈判。
十个月后,大清国驻俄头等公使钦差大臣崇厚与俄外务大臣格尔斯签订了《交收伊犁条约》、《瑷珲专条》和《兵费及恤款专条》。同日,双方还签订了《陆路通商章程十七条》。
大清国没有批准这个条约,决定易使往议,重新订约,崇厚则被逮京问罪。
俄国愤怒了,开始向中俄边境大量增兵,企图通过武力威胁逼迫大清国同意已订之约。
关键时刻,左宗棠毅然决定携带自己的棺材赶往哈密就近督军,誓死与俄决战。
中、俄即将发生的战事成了世界各国关注的焦点……
第一节 崇全权辱国丧权
南疆全部收复,俄国迫于清军的兵威,不得不硬起头皮就如何交还伊犁一事,同意与大清国举行谈判。
慈禧太后最信赖的外交老臣崇厚于是粉墨登场了。
崇厚的到来,让俄国上下一阵狂喜。
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四月初十的晚上,在乌什城外一百余里的阿他伯什一处密林中,十几堆篝火噼噼剥剥地燃烧着。篝火引出的烟幕冲天而起,把周围树木上的冰霜烤成濛濛水雾。
五十几位在这一带生活的布鲁特族猎人们,分别围坐在篝火的旁边,一边烧烤猎物,一边在大声商量着什么。
一个中年人对身旁坐着的一位须发皆白的年长者说道:“王爷,哲德莎尔汗国没有了,毕条勒特汗跑回安集延了,您重整旗鼓恢复祖业的时候到了。只要您愿意,我们可以联络所有的布鲁特人,把您送回到属于您的王庭里。”
须发皆白的年长者静静地坐在篝火旁,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的白雾,许久说道:“知恩图报的白山人,永远记着英勇顽强的布鲁特人收留布素鲁克的壮举。寡人在此以至高无上的新疆王的名义发誓:布素鲁克进入王庭的那一天,布鲁特人将会离开这片山林,去过安定的贵族生活。但圣明的先王又在梦里不只一次对寡人说,寡人虽然在这片山林里苟活了十几个年头,但还不到出山的时候,因为伯克·胡里和他的安集延军队还在。先王对寡人说,伯克·胡里在世上一天,俄国人就会帮他一天。先王又说,伯克·胡里有一天不在了,全疆将会一分为二:北疆将是俄国人的,南疆则是布素鲁克的。先王最后说,布素鲁克只有依靠强大的俄国人和英勇顽强的布鲁特人,才能恢复王业,才能在南疆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庭。”
一个声音悲哀地问道:“尊敬的王爷陛下,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看到您的王庭啊?”
须发皆白的老人很肯定地答道:“寡人满怀信心地告诉你,只要俄国人安于北疆的一切,布素鲁克的王庭就永远在南疆存在。”
说这话的正是布素鲁克本人,他隐藏在布鲁特人当中十几年,每日都在幻想中修筑着属于自己的那座王庭。他一直以为,新疆是他布素鲁克的,不是阿古柏的,他一定能重返王庭,他才是真正的新疆之王。
同一天夜里,蜗居在俄境的伯克·胡里的骑兵首领禀承考夫曼的命令,率领麾下八百余骑由边境突入乌什所辖之格尔品,对刚刚迁徙到那里的回、维吾尔各族百姓并刚刚到达的内地移民,进行大肆杀戮,对牛羊、农具等物疯狂抢掠,并挟裹大批青壮百姓向中俄边境移动。
刘锦棠得到军报,先遣余虎恩率两营快骑疾驰至格尔品边境,截断敌骑兵归路,又调黄万鹏三营快骑,走乌什正面迎战来犯之敌。
几乎在安集延骑兵进入格尔品的同时,考夫曼又命伯克·胡里率三千安集延精骑,由安集延边境进入玉都巴什,大行烧杀、掠、抢之事,并挟裹百姓。
刘锦棠立遣夏辛酉所部马队星夜赶往玉都巴什,会同当地防军张曜部两营步队剿之。
格尔品一战,安集延骑兵首领只率十几骑逃脱,却又慌不择路,窜入瘴气林里,最后总算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之下,保得一命,三人狼狈逃入俄境。
玉都巴什一战,伯克·胡里三千精骑被斩杀两千,另有三百安集延人成了俘虏。
伯克·胡里身中两枪,负痛率六百余骑逃回安集延老营。
清理战场时,官军从敌尸身上搜出了俄国土耳其斯坦总督府和俄国七河省,联合给来犯之敌发放的路票。
路票送到刘锦棠之手后,刘锦棠连夜提审抓获的俘虏,得知:伯克·胡里此次犯边,非为胆大妄为,实乃由俄国人所指使。
刘锦棠派员快速把几名抓获的敌军头目及路票送往肃州。
左宗棠见到路票,紧急把俘虏口供及路票送进京师总理衙门,以为交涉凭据。
此时的总理衙门,已正式照会俄国驻华公使馆,提出交还伊犁并交还逃入该国境内的匪酋伯克·胡里等人。
俄国驻华公使布策接到照会的第二天,便借口述职而离京回了国内,代理公使凯阳德以自己未接到国内指令为名,拒不对总理衙门的照会提出答复。
恭王自不肯就此罢休,连连派员到俄国公使馆去催办。
凯阳德被逼得没了办法,只好书面答复总理衙门,道:“本代公使刚刚收到国内指令,伊犁一事我国现在不能办理,盖因为南路匪事未平也。”
恭王气急,亲自摆王驾来见凯阳德,据理力争。
凯阳德却振振有词道:“我国刚刚得到情报,格尔品、乌什、玉都巴什等边境一带,连续发生了数起规模浩大的战争。我国大皇帝早有旨意,南疆不靖,我国不能交还伊犁。”
恭王与凯阳德反复辩论,声称:南疆八城自收复以来极其平静,根本没有什么战事发生。
凯阳德却一口咬定:“南疆不靖,我国不能交还伊犁!”
恭王被凯阳德搅得无法可想,只好返回总理衙门。
不多几日,恭王竟当真收到了左宗棠与刘锦棠分别发来的伯克·胡里率众犯边的奏报。
恭王于是感叹:“想不到,俄国的情报竟这般准确无误!”
恭王叹过之后猛然发现附在奏报后面的路票,这才知道发生在格尔品、乌什、玉都巴什等地的战事均系俄国人所指使。
恭王一时气急,马上携上路票二次乘轿来见凯阳德。
凯阳德一见到路票,面皮登时有些见红,不得不道:“容本代公使发电国内,问清事由后再给贵国答复。”
俄国的皇帝亚历山大二世收到凯阳德的电报后,眼见唆使伯克·胡里等人犯边的阴谋被大清国戳破,只好让外务部电告凯阳德,让凯阳德转告总理衙门,同意与大清国就伊犁一事进行谈判,请大清国派人到俄都圣彼得堡举行会谈。俄国同意就如何交还伊犁与大清国举行谈判,的确是迫于规疆清军的强劲兵威。
大清国朝廷收到凯阳德的照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作出了反响:诏授吏部侍郎署奉天将军崇厚加内大臣、左都御史衔,出任赴俄谈判大臣,驰赴俄都圣彼得堡就接收伊犁一事与俄国进行谈判。
清廷不久又发布圣谕:实授崇厚驻俄公使馆头等公使、接收伊犁一事钦差大臣、谈判全权代表。
朝廷为此专给左宗棠发了道密旨。
旨曰:“前因新疆戡定,伊犁未复,派崇厚充出使俄国钦差大臣,谕令相机办理。该大臣现由海道前往,年内可达彼都。伊犁在昔为西路第一重镇,今为俄人占据,形势变迁,交还以后如何防守,尤应审时度势,先事图维。伊犁九城,纵横相联,大城西、南、北三面旧有卡伦,距俄境若干道路?其东面,俄人有无布置及俄军驻扎至何处?一切情形,该督务当详加探防,庶知己知彼,措置不至乖方。金顺现驻库尔喀拉乌苏,其前队西至何处?该督不可因崇厚已使俄国,稍涉株守。郡县之制,以民为本。现由嘉峪关而乌鲁木齐,至库尔喀拉乌苏迤西,商户、回户各存若干?由吐鲁番至南八城缠头回共存若干?除旧有各厅、州、县外,其余各城改设行省,究竟合宜与否?何以迟未奏复?倘置郡县,有无可治之民?不设行省,此外有无良策?固不可因陈奏在先碍难变计而默尔以息,尤不可因时势所值不易措手而隐忍以待,总宜于万难措施之中求一可进可退之计。该督力顾大局,素矢公忠,西陲形势瞭如,想早胸有成算。”
圣旨先通报了崇厚出使俄国的事情,然后便详细地向左宗棠探询新疆的实际地理、人口及防守情况,并进一步询问:“倘置郡县,有无可治之民?不设行省,此外有无良策?”
显而易见,朝廷已将新疆设立行省一事纳入议事日程。
左宗棠眼见自己的提议开始被朝廷重视,心里的喜悦自是无以言表。
他把文案传来,吩咐把圣旨誊抄三份,分送负责北疆事务的金顺、负责南疆事务的刘锦棠、张曜二人。
左宗棠又分别给三人写信一封,征求一下对新疆设立行省的看法。信同圣旨一并送出。
金顺很快复信,提出:“新疆设立行省,机制可仿照四川办理,设总督于巡抚之前,以示边关与内地的不同。”
金顺同时提出:“新疆总督可例兼伊犁将军。”
很显然,金顺在打新疆总督的主意。
刘锦棠与张曜二人的回文也很快送到。
张曜对新疆改设行省一事也是举双手赞成,但他又提出自己的看法:“边关非同于内地,巡抚一职非文武全才又熟悉边陲情形者不能放任。”
张曜的野心没有金顺大,他只想过把做巡抚的瘾。
刘锦棠的回文最是干净利落,除了将南疆八城的百姓户数及现有人丁逐一写明外,对边境线上的卡伦也都标明了所在位置及守哨兵额;对新疆设立行省一事,却只字未提。
显然,刘锦棠对新疆设立行省还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因尚未思虑成熟,故未提起。
左宗棠当日却手举着刘锦棠的回文对幕僚们笑着说道:“毅斋这个龟儿子,他不说老夫也知道,他这是对崇侍郎能否要回伊犁信心不足呢!——毅斋是多虑了!俄国是大国,他们只是替我们代收伊犁,何况他们又早就有言在先:全疆平靖之日,便是交还伊犁之期。俄国反复延宕,不肯好好交还伊犁,不过是想多索些兵费罢了。”
崇厚此次奉使与俄交涉,究竟能不能如愿收回伊犁呢?俄国反复延宕,是不是当真只想多索些兵费呢?
崇厚是满洲镶黄旗人,完颜氏,字地山。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举人,咸丰十年(公元1861年)底出任三口通商大臣,旋兼署直隶总督。后创设北洋机器局,曾在天津组织洋枪队,由英人薄郎任领队,在烟台和减地河北岸,与捻军对抗。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天津教案发生,中法关系紧张,任出使法国大臣,赴法“谢罪”。回国后,授吏部侍郎署奉天将军。
崇厚素以知洋人、懂洋务著称,是清政府比较倚重、信赖的外交能员,是慈禧太后眼里无人能比的红人。崇厚其人,媚夷有术,捞钱亦有术。他出任三口通商大臣十余年,没见为国家干过什么好事,却为洋人谋了不少福利,许多洋大人都喜欢他。
清政府发表他为钦差大臣、交收伊犁的首席谈判代表后,俄国朝野竟然一片欢腾。为了使崇厚按着自己的意愿办事,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精心策划了崇厚到俄后的接见仪式,决定破格“优礼相待”。破格一:布置隆重的仪仗队,让崇厚一到俄地便受宠若惊;破格二:按接待国王的方式接待他,“以六马公车迎迓”,给崇钦差一个额外的惊喜;破格三:由沙俄亲王亲自引导他进入宫殿,使崇大人永远记着俄国人的好。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俄国可谓煞费苦心。
光绪五年八月十七日(公元1879年10月2日),崇厚经与俄国外务大臣格尔斯、驻华公使布策等人在历经十个月的谈判之后,在黑海岸边的里瓦基亚,擅自与俄方代表签订了让大清国朝野为之失色的《交收伊犁条约》、《瑷珲专条》和《兵费及恤款专条》。同日,双方还签订了《陆路通商章程十七条》。
《交收伊犁条约》共十八条,主要内容包括:1.中国仅收回伊犁城,但割让伊犁西面霍尔果斯河以西、伊犁南面特克斯河流域和塔尔巴哈台地区斋桑湖以东的土地给俄国;2.俄国可在蒙古及新疆全境免税进行贸易,通商路线扩大为三条:除原有从恰克图至库伦,经张家口、通州到天津外,增加尼布楚至库伦;从科布多至归化,经张家口转天津;从新疆经嘉峪关、兰州到汉口。开放松花江,俄商可行船至吉林的伯都讷贸易。俄国在嘉峪关、乌鲁木齐、哈密、吐鲁番、古城、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七处增设领事;3.中国赔偿兵费五百万卢布(折合白银二百八十万两)。
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若按照此条约办理,除却增辟通商路线姑且不论,但就伊犁来讲,已经变成一座三面临敌、险要尽失的孤城,实际和放弃此地一般无二。
显然,俄国反复延宕,一次又一次拒绝交还伊犁,其用心并非是要多索些兵费,而仍是想长期将伊犁霸占。
《交收伊犁条约》的签订,预示着俄国的这一目的终于达到了。
第二节 左爵相抬榇出关
《交收伊犁条约》的签订,标志着俄国吞并伊犁的阴谋初步得逞。
清廷见到条约后,却朝野震动,一片哗然。
紧要关头,著名外交家曾纪泽临危受命,毅然赶往俄国;左宗棠不顾年老体衰,挺身而出,抬着自己的棺材移节哈密督军,为谈判增加砝码。
伊犁顿时成了全世界的焦点。
光绪五年(公元1879年)十一月底,肃州城漫天飘雪,极其寒冷。
一道圣旨顶风冒雪送了进来。
得知圣旨递到,左宗棠忙率一应随员到大官厅跪接圣旨。圣旨主要是向左宗棠等督抚通报崇厚到俄国谈判的结果:“连接崇厚电报,内称约章现皆定议。崇厚定于八月初八日起身赴黑海画押后,即由南洋回京覆命。并将现议条约十八款摘要知照,详加复核。偿费一节尚不过多,通商则事多轇轕,分界则弊难枚举。亟宜筹画布置,迅图补救;各等语。崇厚出使俄国,固以索还伊犁为重,而界务、商务关系国家大局者,自应熟思审处,计出万全。且迭经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电致崇厚:‘若照来函,有碍大局’,节略内并言所损已多,断不可行。该大臣尤应遵照办理,设法与之辩论。乃竟任其要求,轻率定议,殊不可解!现在俄约既经议定,其第七款所称中国‘接收伊犁后,霍尔果斯河西及伊犁山南之帖克斯河归俄属’;第八款所称‘塔城界址拟稍改’,是照同治三年议定之界,又于西境、南境划去地段不少。从此伊犁势成孤立,控守弥难;况山南划去之地内,有通南八城要路两条,关系回疆全局,尤非浅鲜……左宗棠督办军务,事权归一,尤当通筹全局,权其利害轻重,一并核议。”圣旨后面附着签订条约的原文。
此旨无异于当头一棒,把满怀希望的左宗棠给打蒙了。
圣旨特别强调,崇厚签约前,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已电致崇厚与俄所议各节“有碍大局”“断不可行”,但崇厚偏偏“乃竟任其要求,轻率定议,殊不可解!”
朝廷无奈之下,只好向左宗棠问主意,称:“左宗棠督办军务,事权归一,尤当通筹全局,权其利害轻重,一并核议。”
此旨在发给左宗棠的同时,也发给了其他大臣,让大家“权其利害轻重,一并核议,密速具奏”。
左宗棠接旨在手,脑海登时空白一片;待他把崇厚与俄人所议的条约看完,更是气得须发皆张,浑身乱抖。
左宗棠当着所有幕僚的面大骂道:“俄国人究竟给了崇地山什么好处?他竟然签了这么一个条约!这是索还伊犁吗?这分明是割让伊犁!混帐王八蛋,你以为你出让的是你们满人的基业吗?它也有我们汉人一份!伊犁是我们全中国的伊犁呀!”
在签约过程中,俄国是否给了崇钦差什么好处我们不得而知,但崇厚与俄签订的这个《交收伊犁条约》,却千真万确是个完全倒向俄方的条约,是彻头彻尾的卖国条约。
左宗棠很快在肃州拜发《复陈交收伊犁事宜》一折,折后又附《请敕令刘锦棠帮办新疆军务》一片。
折曰:“窃维国家建中立极,东南滨海,西北以昆仑枝干为界画,向与俄罗斯不相联接,以蒙部、哈萨克、布鲁特、浩罕为之遮蔽间隔也。近自俄人日迫,诱胁日众,哈萨克、布鲁特各部落多附俄人,俄又取浩罕三部落,拓其边圉,于是俄与中国边境毗连,无复隔阂矣。”
又说:“中国削平发捻,兵力渐强,制炮造船,已睹成效,彼如思逞,亦有戒心。而渝约称兵,各国商贾先失贸易之利。苟可相安无事,其亦知难而息焉。若夫俄与中国则陆地相连,仅天山北干为之间隔。哈萨克、安集延、布鲁特大小部落从前与准回杂处者,自俄踞伊犁,渐趋而附之,俄已视为已有。若此后蚕食不已,新疆全境将有日蹙百里之势,而秦、陇、燕、晋边防且将因之益急。彼时徐议筹边,正恐劳费不可殚言,大局已难复按也。夫陆路相接,无界限可分,不特异日无以制凭陵,即目前亦苦无结束,不及时整理,坐视边患日深,殊为非计……察俄人用心,殆欲踞伊犁为外府,为占地之广,藉以养兵之计,久假不归,布置已有成局。我索旧土,俄取兵费巨资,于俄无损而有益。我得伊犁,只剩一片荒郊,北境一二百里间皆俄属部,孤注万里,何以图存?……此外,俄人容纳叛逆一节,崇厚曾否与之理论,无从悬揣……是臣今日所披沥上陈者,或尚不在俄人意料之中。当此时事纷纭、主忧臣辱之时,苟心知其危而复依违其间,欺幽独以负朝廷,耽便安而误大局,臣具有天良,岂宜出此?就事势次第而言:先折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臣虽衰庸无似,敢不勉旃!”
折子最后又对关外兵力布置作了一番安排:“除乌里雅苏台、科布多边务应请旨敕下该将军大臣预筹布置以臻妥慎外,所有新疆南、北两路军务,臣既身在事中,身当与各将领敬慎图维,以期有济。现调南疆立功后告假回籍伤赴喀什噶尔军营换防之头品顶戴题奏提督、陕西汉中镇总兵、骑都尉世职、伯奇巴图鲁谭上连,挑带旧部一营并统杨昌濬所练关内三营赴肃,侯明春冻解,先赴喀什噶尔,仍归刘锦棠总统外,并催头品顶戴记名提督、甘肃宁夏镇总兵、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嘎什普祥巴图鲁谭拔萃,头品顶戴记名提督、甘肃巴里坤镇总兵、骑都尉世职加一云骑尉、霍隆武巴图鲁席大成,头品顶戴记名提督、骑都尉世职,额尔克巴图鲁戴宏胜,由籍挑选旧部到甘,分统杨昌濬所练之关内各营,驰赴喀什噶尔,均归刘锦棠总统,以厚兵力而资分布。臣率驻肃亲军,增调马步各队,侯明春冻解,出屯哈密,就南北两路适中之地驻扎,督饬诸军妥慎办理。”
片曰:“再,通政使司通政使、二等男,法福灵阿巴图鲁臣刘锦棠,出关以来,克复各城,勋绩丕著,迭蒙天恩不次擢用,优加赏赉,遐尔闻知,同深感服。其现办善后事宜,因地施治,宽猛得宜,吏畏民怀,已睹成效,洵一时杰出之才,非臣衰庸所能及也。
维边方之任,非贤能不足宏兹远谟,亦非重其事权不足舒其蕴蓄。窃见俄人近时目睹刘锦棠勋望日盛,不免因畏惮而生忌嫉之心,动辄造谣传播,妄思摇撼。古云‘盗憎主人’,故无足怪。惟威名日久,疑谤易滋,无以寒远人之胆;又飞鸟未尽,良弓已藏,足隳任事之气。区区愚忱,不敢不尽。
伏恳天恩,并案论功,将刘锦棠优赏钦差衔,敕令帮办新疆北路军务,以彰殊眷而资镇压之处,伏候圣裁。”
左宗棠的折子先分析了崇厚与俄所定之约的弊端,并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得伊犁,只剩一片荒郊,北境一二百里间皆俄属部,孤注万里,何以图存?”然后提出自己的观点:“先折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
左宗棠认为,先在谈判桌上与俄理论,俄若坚持前约,便动用武力收复伊犁。
左宗棠的折、片到京的当日,大学士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也给朝廷上了一折。
李鸿章在折子中这样写道:“就总理衙门寄到分界图说核之,伊犁西界割去一条,长数百里,其患犹浅;南界割去一条,亦数百里,跨踞天山之脊,隔我南八城往来要道。细揣俄人用意,一则哈萨克、布鲁特游牧诸部新附俄邦,今复遮其四境,绝彼向化之途。一则扼我咽喉,使新疆南北声气中梗,心殊叵测。夫中国所以必收伊犁者,以其居高临下,足以控制南八城。谈形势者,谓欲守回疆,必先守伊犁也。今三面临敌,将成孤注,自守方不易图,岂足控制南路?想左宗棠等碍难遵办,是界务与商务相较,界务尤重矣。”
李鸿章也认为崇厚与俄所定之约弊端太多,称“夫中国所以必收伊犁者,以其居高临下,足以控制南八城。谈形势者,谓欲守回疆,必先守伊犁也。今三面临敌,将成孤注,自守方不易图,岂足控制南路?”
李鸿章的这段宏论,与左宗棠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但李鸿章话锋一转,又从外交的角度这样写道:“崇厚出使,系奉旨给与全权便宜行事字样,不可谓无立约定议之权。若先允后翻,其曲在我。自古交邦之道,先论曲直,曲在我而侮,必自招用兵之道;亦论曲直,曲在我而师必不壮。今日中外交涉,尤不可不处于有直无曲之地,我既失伊犁而复居不直之名,为各国所汕笑,则损失更多。且彼仍必以分界修约为词,时相促迫,促迫不已,必启兵端,而西北路各军与俄人逼处,积不相能,约既不换,则随时随事易生猜嫌,亦难保不渐开边衅。中俄接壤之处,约万余里,追兵衅一开,其所要求恐仅照现议而不可得者,况防不胜防。”
李鸿章又说:“是崇厚所定俄约行之,虽有后患,若不允行,后患更亟。”
通读全折可以看出,李鸿章尽管承认崇厚与俄所定之约弊端太多,对国家大是不利,但他仍劝朝廷同意此约,理由是崇厚系钦差大臣,又奉旨给与全权便宜行事字样,有立约定议之权。李鸿章担心朝廷不批准此约会启兵端,引发中俄两国全面的战争。这是李鸿章最担心的结果。
李鸿章老于外交,他老上的折子,朝廷自然倍加重视。但就此便同意崇厚所定之约,军机大臣王文韶等却坚不同意,恭王等亦心有不甘。
一时间,街谈巷议,无不以一战为快。
慈禧太后经与王大臣们反复商讨,决定采纳左宗棠的建议:“先折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
慈禧太后认为,只有左宗棠的建议,才是真正的“老成谋国之论”。
军机大臣沈桂芬经过反复权衡,毅然上折,又提出了一个“易使往议,改订条约”的折中办法,算是对左宗棠建议的一个补充。
此办法经过朝议,认为可行,于是批准。
此时,关外的刘锦棠是什么态度呢?
刘锦棠上书总理衙门,先是痛斥崇厚所定之约的危害,表示:“彼如越境窥伺,则勒兵以痛击之,静以制动,逸以待劳。”
刘锦棠接着又说:“其能就我范围交还伊犁也,固可相遇而安;其不就我范围交还伊犁也,亦可相机而动。”
刘锦棠同左宗棠的观点一致,建议朝廷在继续谈判无成果的前提下,动用武力收复伊犁。
刘锦棠把密函发走的当日,曾对道员罗长佑说道:“本官听说,俄国的那个科尔帕科夫斯基很会用兵,是俄国一等一的人物。本官倒很想和他打上一仗,见识一下他用兵的手段!”
这话说过没几天,刘锦棠便开始悄悄地由南疆向北疆调派人马,以防战事突启,被俄人占了上风。
慈禧太后也没闲着,她一连几天同恭王等一班王大臣们反复商讨“改订条约”的人选,计议将要照会俄国文本的措辞。
几乎与此同时,清廷又向中外发布圣谕:“将崇厚革职,押赴京师交刑部治罪,驻俄公使一职,暂由参赞官邵友濂署理。”
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元月十日,总理衙门禀承太后的懿旨,正式照会俄国驻华公使馆,称崇厚在俄国所议条约、章程、专条各款,“多有违训越权之处,事多窒碍难行”,不予批准,将另派大臣赶往俄都重新议约。
越两日,朝廷又发布改订条约人选:诏中国驻英、法两国公使曾纪泽兼署驻俄公使,加钦差大臣衔,驰赴俄都重议条约。
将改约人选通报给俄驻华公使馆的同时,为防俄国不同意改约突启衅端,朝廷又紧急给刘锦棠飞下一旨。
旨曰“通政使司通政使刘锦棠着帮办新疆军务。”
同日,朝廷又给左宗棠飞下一旨。
旨曰:“本日据王大臣等会议筹务边防事宜一折。此次俄国与崇厚所议条约章程,多所要求,断难允准,已改派曾纪泽前往再议。惟该国不遂所欲,恐其伺隙启衅,必须有备无患。新疆防务紧要,左宗棠熟悉边情,老于军情,即着将南北两路边防通盘筹画,务臻周密。本日有旨,令刘锦棠帮办新疆军务。刘锦棠、金顺两军均在前敌,尤为吃重,并着随时侦探防范,会商左宗棠妥为布置。锡纶现驻哈城,兵力太单,且与俄人逼处,宜策万全,如能就地选募边人,招徕蕃属亦可壮我声威,着与左宗棠商酌办理。棍噶札勒参久在边疆,闻为俄人所惮,该呼图克图前经给假三年,现在用人之际,着锡纶传旨,令其销假赴营,统带所部,以为椅角。左宗棠前有移营哈密之奏,究竟移扎该处,能否联络声势,有裨前敌?是否于后路不致悬隔,可以兼顾?该督当斟酌情形,妥筹进止。至练生军已防师老,足粮食以计久长,联兵势以完后路,均系目前要着,并着悉心经画,以图疆圉。现在时势艰难,全赖该督等为国宣勤,同仇敌忾。所有一切机宜,着于奉旨一月内迅速具奏,以慰廑系。”
圣旨先通报了朝廷已拒绝批准崇厚与俄所定之约,并改派曾纪泽赴俄都继续谈判的情况,又命左宗棠“即着将南北两路边防通盘筹画”,宜策万全。
同时,朝廷飞旨直隶总督李鸿章、两江总督刘坤一,令二人迅速对南、北二洋海上防务作出布置,又檄催原淮军将领宋庆等,速统带旧部赶往吉林、黑龙江边陲,加强防务。
大清国一面派人改约,一面又紧急调兵遣将,做着两手准备。
毫无疑问,西征大军对阿古柏侵略军之战所取得的全面胜利,极大地鼓舞了清廷上下的斗志。鸦片战争以来饱尝各国欺侮的清政府,终于决定挺直脊梁,昂起头颅,和不讲道理的大俄帝国拼上一拼。
左宗棠在肃州行辕已是几夜不得安枕。他心里异常清醒:朝廷敢于昂起头颅拒绝批准崇厚擅订之约,全因官军在对阿古柏之战中打得好。俄国能否同意与中国“改订条约”,关键还要看中国的武备如何。而中国的武备,说穿了,就是中国目前的海防与塞防是否能比拼得过俄国。海防是李鸿章的北洋水师,塞防自然就是目前在疆的以及黑龙江沿线的各路官军。
左宗棠对着全疆舆图熟虑了五天,终于拟定出三路进规伊犁的方案:金顺为一路,扼住晶河一线,严防俄军窜防;刘锦棠为一路,取道乌什,从冰岭以西经布鲁特游牧区直指伊犁;张曜为一路,从阿克苏冰岭之东,沿特克斯河指向伊犁。
左宗棠决定先把自己的进军计划函告刘锦棠,征求一下刘锦棠的意见,然后再上奏给朝廷。
哪知左宗棠信尚未发出,刘锦棠的快函倒先期递进了行辕。
左宗棠读过刘锦棠的信后不由愣住了:刘锦棠提出的进军路线竟然与自己的想法一般无二!
刘锦棠在信中还特别强调指出:“兵锋指向伊犁的同时,须以十二营分屯阿克苏、哈密为后应,以五至六营增强塔尔巴哈台防务,方为万全。”
左宗棠沉思许久,边点头边抚须笑道:“这个龟儿子,他是越来越会用兵了!——一个刘毅斋,收复伊犁足矣!”
左宗棠于是不再犹豫,很快拜发《复陈布置情形》一折。
折曰:“现拟规复伊犁东路宜严兵晶河一带,扼其纷窜,伊犁将军金顺主之;中路由阿克苏冰岭之东沿特克斯河经趋伊犁,计程一千二百五十里,本商货往来之道,按察使衔,嵩武军统领署广东陆路提督张曜主之;西路取道乌什,由冰岭之西经布鲁特游牧地约七站抵伊犁,计程一千二百五十里,此路久经封禁,道光初那彦成、德英阿奉救复陈,指为换防官兵往来捷径也,通政使司通政使刘锦棠主之。三路兵力本不为单,然踞伊犁之俄兵来去靡常,未知确数,而俄官安置清水河、塔尔奇、绥定三处汉回,诇知约尚三四千之多,俄人已将其眷属送归俄境,胁为其用。土回闻伊犁有交还之说,凶恶者惧为官军所不容,携带逆眷投入俄境,其留伊犁人数无从稽考。此外旗营除伤亡外,存者寥寥。而锡伯一旗,虽尚有八九千之多,然心怀两端,非但难期得力,并须防其内江。是三路之军,战守相资,非厚集其势不可也。按刘锦棠驻西四城,总统马步二十五营旗,计弁丁八千五百七十名,马队一千五百骑,内步营应换防者颇多。臣前饬题奏提督、陕西汉中镇总兵谭上连选募旧部将弃勇丁七百余名,并统杨昌濬挑练三营余丁百数十名,赴刘锦棠营补换防缺额,已于二月初三日出关,约五月初旬可到喀什噶尔。至檄调之记名提督、宁夏镇总兵谭拔萃等五营,尚无到兰确信,已催其迅速成行。侯到齐后,刘锦棠始可分军出乌什,以图进取也。张曜驻阿克苏之军,步队四千五百有奇,马队五百余骑,以之径取伊犁,兵力未免单薄。张曜拟增募皖北步队千名,挑选旧土尔扈特马队数百骑同进。臣饬拨步队四营、马队一营归其节制调遣,并拟令提督易开俊率所部步队填防后路。金顺函商增募湖北四川步队、河南马勇。臣以新军既需整饬,又路远未能克期必到,不若先就近分拨皖军卓胜营马步,可期得力;拟饬提督金运昌分所部马队五百、步队一千五百助之,其如何布置,仍听金顺调度。塔尔巴哈台地介穷边,与俄逼近,锡纶兵力既单,诚如谕旨非‘选募边人,招徕蕃属’不可。顷接其正月十二日来函,商调乌鲁木齐等处土勇。按乌鲁木齐土勇,即徐学功、孔才旧有振武、定西营勇丁内挑出二千零六十名原备复立制兵者,嗣陆续汰革归并,共只存一千一百余名,已拨归都统恭镗、提督博昌分统。分马步二千赴前敌归金顺调遣,应调还派驻古城、阜康各处步队备填扎原防。其古城、阜康,应俟臣到哈密后分营填扎,始臻周密。此规复伊犁三路布置大略情形也。”
通读全折可以看出,左宗棠完全赞同刘锦棠的观点,准备三路兵发伊犁。
东路宜严兵晶河一带,伊犁将军金顺主之;由阿克苏冰岭之东沿特克斯河经趋伊犁,嵩武军统领署广东陆路提督张曜主之;西路取道乌什,由冰岭之西经布鲁特游牧地约七站抵伊犁,通政使司通政使刘锦棠主之。
三路之外,左宗棠又调已进关任职的提督衔陕西汉中镇总兵谭上连,选募旧部将弃勇丁七百余名,并统杨昌濬挑练三营余丁百数十名,赴刘锦棠营补换防缺额;张曜增募皖北步队千名,挑选旧土尔扈特马队数百骑同进,并拨步队四营、马队一营归其节制调遣;金顺则增募湖北四川步队、河南马勇数百,补充兵力。
俄国沙皇得知大清国不承认崇厚所订之约,准备易使往议,重新谈判后,不仅登时恼羞成怒。
他把外务大臣格尔斯召进宫里,大骂道:“中国把我大俄帝国当成阿古柏了!阿古柏不堪一击,是因为阿古柏不会用兵,又不肯臣服于我们!我大俄帝国是什么?我大俄帝国是堂堂的欧洲第一大军事强国!海上,我们拥有一流的舰队和最优秀的海军上将勒索夫斯基!陆路,我们不仅拥有最先进的火炮和快枪,而且还有一大批像考夫曼、科尔帕科夫斯基那样的能征惯战的将军!”
格尔斯小声说道:“禀陛下,据新疆传来的消息说,中国的刘锦棠,的确很会打仗啊!臣怕科尔帕科夫斯基不是他的对手啊!据外务部刚刚得到的情报说,中国朝廷已命令直隶总督李鸿章、两江总督刘坤一二人,加紧操练北南二洋水军,又命令几位会打仗的将领,统带大批人马赶往吉林、黑龙江沿线布置。陛下,有一个事实我们必须承认,中国收复南疆取得胜利,的确大扬了中国的国威呀!”
“你混蛋!”性格暴戾的沙皇一掌击在案几上,大骂道,“你听着格尔斯,你若再敢替中国张目,我就革你的职!你马上电告凯阳德,命他速去总理衙门找中国人交涉。”
格尔斯丧气地回答:“是,陛下。但是——”
沙皇打断格尔斯的话,大吼道:“没有但是!立即交涉!”
俄外务部的电报很快发出。
驻华代理公使凯阳德一收到国内电报,当天就带着一应随员气势汹汹地闯进总理衙门,径找恭王,质问:“为何不批准崇厚议成之约?改派曾纪泽使俄重开谈判是何用意?”
凯阳德讲话时连蹦带跳,恨不得一口把恭王吞进肚子里。
恭王强压怒火,用平静的口吻回答:“我国不批准崇厚所议之约,是因为该约多有违训越权之处。何况,崇厚画押之前,并未请旨。”
凯阳德未及翻译把话讲完便大吼道:“崇厚是不是贵国奉派的全权议约大臣?”
沈桂芬笑着说道:“凯阳德公使不要如此讲话,不要因为这件事伤了我们两国的和气。”
凯阳德气急败坏地打断沈桂芬的话道:“沈大人请不要胡乱插话,鄙人现在是问王爷,不是问你。你现在没有说话的份儿!”
恭王见凯阳德如此无理,心内那股怒火腾地便蹿起多高,他把脸一沉道:“这是我国内政,与贵国无涉!来人,替本王送客!”
凯阳德一见恭王发怒,他也不甘示弱,大嚷道:“好,这是你王爷说的!既是中国内政,俄国使臣在此已无事可办!不用送,我自己走!”
凯阳德话毕,随即对着一应随员大吼一声:“我们走!回使馆马上向大皇帝陛下请示拔旗的时间!”
凯阳德一行人旋风也似地冲出总理衙门。
所谓拔旗,就是撤消公使馆;而撤消公使馆,则意味着两国正式断交。
恭王气得咬牙切齿道:“日你娘!拔旗就拔旗,怕你怎的!”
第二天,出于外交上的考虑,恭王派沈桂芬带上翻译等人亲赴俄驻华公使馆,想重新向凯阳德解释此事。
凯阳德竟不等沈桂芬把话讲完,便用手指着沈桂芬的鼻子恫吓道:“沈大人,您回去同您家王爷和太后讲,俄国并非无力量。至于条约准与不准,在俄国总是一样。俄国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的。”
沈桂芬见凯阳德出言不逊,当即不再讲话,很快乘轿回署。
这时,崇厚已经押进京师,经三法司联合问罪,报太后允准,定斩监候。
俄国见外交恐吓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便开始实行武力压迫。
俄国在向伊犁增兵的同时,又集结马步二十一个连达四千余人,开赴新疆西南边境,准备对喀什噶尔等南疆地区发起攻击;俄国同时在中俄北部边境的西西伯利亚增兵一万五千,在东西伯利亚集结兵力达数万,仅黑龙江以北就驻兵一万二千有奇。
在大张旗鼓调集军队的同时,俄国驻华公使布策,又禀承格尔斯的指令,在圣彼得堡约见中国驻俄国公使馆参赞官邵友濂,扬言:“俄国海军上将勒索夫斯基率领的二十三艘军舰,已奉大皇帝之命,正由黑海开往日本长崎,随时可以从海上对贵国的北京进行攻击。”
很快,考夫曼又应召离开总督府,到圣彼得堡来见沙皇,接受机宜。
沙皇对考夫曼说道:“你可能已经知道,崇厚与我们订的条约被大清国否定了。我现在紧急把你召来,就是要问你一句话:如果大清国决定武力收复伊犁,凭我们的实力,能不能守住啊?”
考夫曼沉吟了一下答:“禀陛下,清军此次与阿古柏交战,仗打得的确很漂亮,英、法等国许多军事家都很佩服啊!”
沙皇摇头自语:“阿古柏是个天字号的头等大傻瓜,他不懂军事,只会享乐,他一败涂地一点都不奇怪!”
考夫曼小声说道:“陛下所言甚是。但陛下怎么忘了,阿古柏进疆前,可是浩罕国的帕夏呀!”
沙皇抬头想了想,忽然问了一句:“考夫曼啊,清军的作战能力究竟怎么样啊?你有没有办法试探一下啊?你可是我国一流的军事家呀!”
考夫曼思考片刻,点头说道:“臣知道陛下要干什么了。”
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三月十五日,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从圣彼得堡飞速赶回总督府,并很快召见伯克·胡里。
考夫曼用手拍着伯克·胡里的肩头说道:“你马上训练自己的部队,随时准备配合我国收复南疆八城及北疆的其他城池。大皇帝已经下达旨意,把中国人驱逐出准噶尔和喀什噶尔之后,我们将在这两个地区建立两个汗国:一个是准噶尔一带的东干汗国,由我国派人出任大汗;一个是喀什噶尔一带的塔兰奇汗国,大汗将由伯克·胡里出任。伯克·胡里,你现在可以向大皇帝陛下宣誓了。”
伯克·胡里一听这话,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他镇定了一下情绪,马上翻身跪倒在考夫曼的脚前,用手摁着自己的胸脯宣誓道:“我以幸运之神的名义向尊敬的总督大人和伟大的大皇帝陛下保证,我及我所拥有的汗国,将永远效忠俄国,将永远做俄国最忠实的奴仆!”
说完这些,伯克·胡里想了想,马上又急忙补充一句:“我们现在最缺乏的是精良的武器和充足的弹药啊!”
考夫曼笑着说道:“这些不需你考虑,我国会为你提供最精良的武器和大批的弹药。你只要按照我国的指令行事就可以了。”
一听这话,伯克·胡里再次翻身跪倒,大表忠心。
伯克·胡里离开总督府的当天,考夫曼便将已准备好的武器及弹药派人陆续送进伯克·胡里的大营。
第二天,考夫曼又将总督府的侍卫副官长姜达郎传到身边,吩咐道:“请你马上赶往安集延去见伯克·胡里,传达本总督的命令。命令他率队快速越过边境,向喀什噶尔进攻,拼死也要攻下喀什噶尔城池,否则便不准再入我国边境!”
很显然,考夫曼是想通过伯克·胡里的进攻,试探一下清军的防御能力与实际作战能力。
伯克·胡里见到考夫曼发来的命令,不敢怠慢,连夜便将麾下人马集结在一起,并很快越过边境,杀气腾腾地向博尔塔、塔尔巴哈台一带扑来。
这些匪徒仗着枪精炮利,走一路扬言一路:“奉俄国大皇帝与考夫曼总督的命令,特来攻取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各城!有胆敢抗拒者,杀无赦!”
此次来犯之敌约合四千余骑,对博尔塔拉、塔尔巴哈台、晶河、大河沿子、沙湾等地百姓大肆杀戮,对牛羊、粮食等财物大行抢掠,并沿途焚烧村堡,强奸妇女,其势甚嚣。
刘锦棠得知伯克·胡里大举犯边,且武器精良,马上便推断出此又系俄人所指使。刘锦棠进一步推断:俄国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通过二人,真正检验一下清军的实际作战能力。
刘锦棠当下决定,对此次犯边的匪徒,必须给予毁灭性地打击,使其死灰不得重燃。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消俄国武力霸占伊犁的念头。
刘锦棠决定亲率大军征剿。
刘锦棠此次出征,行程二千余里,历时达二十余日;每战均抢一个“快”字,往来兜剿,待匪徒疲惫不堪时,又采用分隔包围的战术,逐股吃掉。
伯克·胡里麾下的三千余安集延人渐渐被全部斩杀,伯克·胡里本人也未得幸免,项上人头成了官军的战利品。只有一个安集延骑兵首领跑进了俄境。
驻守在边境的俄军一面为这名首领医治枪伤,一面紧急把伯克·胡里全军覆没、犯边之军只逃回一名骑兵首领的消息报给考夫曼。
骑兵首领对为他疗伤的俄军医说道:“请转告考夫曼总督,别看我只是一名骑兵帕夏,只要把我的枪伤治好,我就一定能召集旧部,重振雄风,把刘锦棠杀出新疆!”
见俄军医听完翻译的话后连连摇头,面露嘲讽之色,骑兵首领于是咬牙说道:“我以毕条勒特汗的名义发誓:我一定不会让总督大人失望!”
这话不过五天,考夫曼的命令便飞传下来:“就地将其关押,不准对其枪伤进行治疗,亦不准为其提供食品、饮水,死后尸体亦不准掩埋。”
命令下达的当日,这名骑兵首领便被俄军抬进一间草棚里看押起来,并撤走军医,停止供应其食、水。
两天光景,他的伤口便开始化脓流血,疼痛难忍,加之水米无进,腹内空空,更是痛苦万状,竟导致一日数次昏迷。
他稍有清醒,便一遍遍哀求看押他的俄兵,企图通过俄兵的口,向考夫曼总督转达他个人求生的美好愿望。他用微弱的声音向俄兵发誓:只要保他活命,他一定能把刘锦棠打出新疆,绝不食言!
俄兵听不懂他在讲什么,自然也就无从向上级报告。
他终于在第五天的午后被活活饿死,其状惨不忍睹。
得知这名骑兵首领的死讯后,考夫曼马上命令边境驻军,用干草将他的尸体层层捆扎,放进一条石缝里,以备后用,并严令封锁消息,不得让中国预闻。
传令的当日,考夫曼便离开总督府,飞速赶往俄都来见沙皇。
听了考夫曼的禀报后,沙皇许久许久才有气无力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想不到,中国的军队这么能战!”
沙皇连夜召集军政各方面要员开会,开始重新研究伊犁的问题。
一月后,俄驻华代理公使凯阳德禀承国内的指令,正式照会总理衙门:俄国同意就伊犁问题与大清国继续磋商。
消息传开,大清国朝野一片欢呼,驻华各国公使馆无不惊诧。
消息传到肃州,左宗棠毅然拜发《复陈新疆宜开设行省请先简督抚臣以专责成》与《督师出屯哈密》两折,然后便以六十八岁之高龄,决定携带着钦差大臣关防拔营出关。
此时的左宗棠体衰多病,已无法骑马,只能抱杖乘轿,或横卧车中,但仍决定到哈密就近督军,以为继续进行的谈判增加砝码。
考虑到自己年迈多病,此次出关很可能就是走向不归之路,同时也为了表示收复伊犁的决心,左宗棠特命八名亲兵抬上自己的棺材随营出关,真正表现了一代名臣视死如归的冲天豪气。
左宗棠对随行的幕僚说道:“没有强大的军力作保证,我国是断难从谈判桌上要回伊犁的!老夫决定出关督军,就是想让俄国人知道,不管通过什么方式,他都必须交还伊犁。如其不然,我就打他个狗日的!”
左宗棠此次所奏《复陈新疆宜开设行省请先简督抚臣以专责成》一折,较以前所奏各折更加具体,提出新疆设立行省后,应仿四川建制,在巡抚之上,设立总督,以重边关。
折子这样写道:“按新疆形势所在,北路则乌鲁木齐,南路则阿克苏,以其能控制全疆,地居天山南北之脊,居高临下,左右伸缩,足以有为也。谨拟乌鲁木齐为新疆总督治所,阿克苏为新疆巡抚治所,彼此声势联络,互相表里,足称其形势。将军率旗营驻伊犁,塔尔巴哈台设都统,并统旗绿各营,并拟增设伊犁兵备道一员,塔尔巴哈台拟增设同知一员,以固边防。”
显然,左宗棠对武力收复新疆是充满必胜信心的,否则,他不会更进一步地论及新疆建省后总督与巡抚的治所一事。
相国出行,原本就山摇地动,何况军中还抬着一口大寿材,于是更显得不同寻常了。
滚单一路飞递,队伍按驿前行,留下一路的惊诧和感叹。
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四月二十五日,左宗棠行至安西,收到总理衙门密函,得知钦差大臣驻英、法两国公使曾纪泽已到俄国,中俄两国新一轮的谈判即将举行。
密函最后又透露说:“鉴于各国抗议朝廷逮议约大臣问罪有违《万国公法》,两宫太后已下懿旨赦免崇厚”。
望着密函,左宗棠沉默不语,许久才从牙缝里迸出了一句:“便宜了崇厚这个王八蛋!”
左宗棠在安西稍事歇息便继续前行,于农历五月初八日抵达哈密。
哈密办事大臣明春率一应官员出城三十里迎接。
有细作急将左宗棠抵达哈密一事飞报伊犁。
科尔帕科夫斯基得知左宗棠亲到哈密的消息后,当天就派出快马飞赴总督府上禀考夫曼。
科尔帕科夫斯基自忖,设若两国当真打起来,他对能否战胜刘锦棠都缺乏信心,更不用说去和用兵如神的左宗棠一比高下了。
考夫曼接到情报,当即起身离开总督府,飞赴圣彼得堡去向沙皇汇报。
毫无疑问,左宗棠移驻哈密之举,的确引起俄国上下的一片恐慌,也让谈判桌前的曾纪泽胆气壮了许多。
左宗棠到哈密的当日即上奏朝廷,以陕甘事不可遥制为由,请准甘肃布政使杨昌濬暂护总督印绶。上准。
左宗棠于是得以一边关注中俄谈判进程,一边在新疆各地大肆修浚河渠、建筑城堡、广兴屯垦,分设义塾,更定货币;又行文金顺、刘锦棠二人督伤各营抓紧练兵,并着二人派员在南北二疆清丈地亩,为新疆设省做必要的准备工作。
第三节 定西北新疆设省
《交收伊犁条约》能否改仃成功尚不见结果,移节哈密的左宗棠又奉旨进京供职,钦差大臣由刘锦棠接署。
这时,俄国驻守伊犁的最高长官官邸,却迎来了布素鲁克的代表。
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七月初二,左宗棠到哈密不足两个月,詹事府少詹事满人宝廷便递上一折,以事机日迫,朝廷非有如寇准、李纲者不可,郑重向朝廷提出,请召左宗棠进京入值枢庭,以备随时顾问。
太后就此事与恭王等一班近臣议了十几天,又反复权衡利弊,认为就算左宗棠此时离开哈密,只要大军不离新疆,对俄国仍能起到震慑作用,于是决定采纳宝廷的建议,召左宗棠进京供职。
两月后,一道密旨飞速递进哈密钦差行辕。
旨曰:“左宗棠现已行抵哈密,关外军务谅经布置周详。现在时事孔艰,正须老于兵事之大臣以备朝廷顾问。左宗棠着来京陛见。一面慎举贤员堪以督办关外一切事宜者奏明请旨,俾资接替;此外带兵各员中有才略过人,堪膺艰巨,秉性忠勇,缓急足恃者,并着胪列保荐,用备任使。”
圣旨以“现在时事孔艰,正须老于兵事之大臣以备朝廷顾问”为由,着左宗棠进京供职,并着左宗棠离开哈密时能举荐一位“才略过人,堪膺艰巨,秉性忠勇,缓急足恃者”接替自己。
圣旨递进哈密钦差行辕时,左宗棠已染病卧榻多日。
左宗棠原来就患有腹泄一症,经连日劳累,加上关外气候不适,又添咳血、头晕、肢麻、脸肿四症,已是骨瘦如柴。
他接旨后,先抱病在榻上给刘锦棠口述一函,嘱其见函速赴哈密相商关外各事。
左宗棠在信中特别嘱咐刘锦棠:“喀什噶尔地处中俄边境,一定加意防守,不可大意,亦不能给俄人造成可乘之机”。
信函当晚由快马送往喀什噶尔。
接下来,左宗棠便将十几名幕僚传进卧房,开始商量上折荐人的事。
幕僚们按着左宗棠交代,相商了两天,这才凑成一篇折子。
左宗棠坐在榻上支撑着身子勉强把折子看了一遍,又删改了几处,这才着文案誊抄,吩咐连夜拜发。
折子的题目是《遵旨复陈来京陛见折》。
折子这样写道:“臣以菲材,谬膺关陇、新疆重寄,计逾十载,图报未遑。属以敌情叵测,使者失词,疏请出屯哈密。所有规画布置大略,兹已具折陈明。”
左宗棠又写道:“惟关外,一切事宜,必赖贤能接替,始免他虞。窃见帮办新疆军务、通政使司通政使、法福灵阿巴图鲁、二等男臣刘锦棠,志在匡时,才能应变,陇中关外,夙著勋勤;近办新疆善后事宜,威惠并行,边民感服,臣尝自愧不及。如蒙恩命督办关外一切事宜,必能胜任。刘锦棠前闻臣到哈密,拟即前来晤商军务,臣比复书止之。兹臣既奉命来京,军事需人接替,比即驰告刘锦棠,仍速来哈密商议一切。由喀什噶尔赴哈密共五十四站,刘锦棠得信后起程。九月秒始可到此,计其时已奉有谕旨矣。如蒙恩允以刘锦棠接替,是否并将钦差大臣关防交刘锦棠抵领?此应候谕旨遵行者,一也。”
谈到陕甘事务,左宗棠这样写道:“臣侯刘锦棠行抵哈密会商一切,交卸军务,即当驰返兰州,清理案牍。陕甘督篆是否即交杨昌濬接署?出自圣裁。臣交篆后,即取道秦、晋北上,不敢迟延。惟频年力疾从戎,喀血,脾泄诸症时愈时发,药饵无效。近则健忘益甚,步履维艰,频年以来杖不释手,每遇祭祀典礼,登降拜跪,辄须搀扶以防倾跌,形极衰颓,情同恋栈。”
此折先举荐刘锦棠接替自己担任钦差大臣,又提出由杨昌濬接署陕甘总督。
此折拜发的第十日,左宗棠又上《出屯哈密布置情形》一折。
听着外面拜折时的咚咚鸣炮声,左宗棠不无遗憾地对围坐在榻前的一应幕僚感叹道:“看样子,对俄国狗熊的这场战事,老夫是无缘参加了。你们大概已经看出,老夫抱病出关,就是想和那个考夫曼较量一番,好好扬一扬我大清的国威!可惜呀,狗日的考夫曼,临阵变成缩头乌龟了!”
幕僚饶应祺劝道:“老中堂,毅斋京卿文韬武略俱佳,又深得您老的真传,有他在这里接替您老料理对俄战事,您老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设若谈判决裂,当真打起来,依下官看,那个考夫曼未必就是毅斋京卿的对手!毅斋京卿出关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真正称作戎机顺迅,古近罕比!通关以来,这是最扬国威的一场保土之战哪!有哪个国家不佩服呢?”
左宗棠大惊道:“饶太守,你适才讲的话,毅斋到后却万不要再同他讲起!俄国船坚炮利,非阿古柏、伯克.胡里他们可比,万万不可大意!设若毅斋听了你的这篇宏论,当真把尾巴翘起来,可不要误国家大事吗!”
饶应祺是知府衔,左宗棠固有“太守”一称。
饶应祺笑道:“毅斋京卿的心性,世上还有比您老更清楚的?若毅斋京卿当真接受一次夸奖便翘一次尾巴,他老现在的尾巴,可不是能翘到南天门要作旗杆吗?”
左宗棠笑笑没有言语,他喜欢听这话。
圣旨不久颁下:“左宗棠奏遵旨复陈并布置情形及请免保荐人才各折片。览奏均悉。左宗棠现在料理起程来京,关外一切事宜应即交替。刘锦棠威望素著,办理新疆善后事宜诸臻妥协,着署理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侯刘锦棠到哈密后,左宗棠即将钦差大臣关防交给祇领,所有新疆一切布置,并着详细告知,妥为筹办,即行迅速北上。所请派署陕甘总督篆务,着听候谕旨。金顺驻扎西路,距伊犁较近,一切边防情形,着随时与刘锦棠和衷商办,以维大局。喀什噶尔逼近俄境,亦关紧要。刘锦棠起程后,须派得力将领认真防守,毋稍大意。”
从圣旨上可以看出,朝廷只同意由刘锦棠接任钦差大臣,但却不同意由杨昌濬接署陕甘总督。对陕甘总督的人选,朝廷显然另有安排。
谈判结果如何尚难预料,新疆伊犁九城前景自然莫测,陕甘最是关键。对陕甘总督的人选,朝廷不能不格外慎重。
圣旨下到南疆的时候,刘锦棠已收到左宗棠快函多日,此时正把防务料理妥帖,即将起程。
一见自己得加钦差大臣衔,刘锦棠不敢耽搁,马上便带上亲军五营,连日向哈密赶来。
驻守在伊犁城的俄国七河省省长科尔帕科夫斯基,此时却正在自己的官邸里,接见布素鲁克派来联络的代表。
科尔帕科夫斯基振振有词地说道:“你回去告诉布素鲁克,他想在南疆建立汗国的愿望很好。只要他肯听话,我大俄帝国可以倾全力支持他。我可以向他提供一定数量的枪械,他只需付很少的一点钱;我可以派人去替他训练军队,他只要付些佣金就行了。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个布素鲁克,他目前有多少人马?”
布素鲁克的代表答:“我们布鲁特足有一万人在阿他伯什一带山林游牧,现已有一半之数愿意跟随布素鲁克王爷走出山林去建立汗国。我们布鲁特人,每人手里都有大刀、长矛,还有可以远距离作战的弓箭、火铳。我们的弓箭不仅可射死山鸡,还可以射杀黄羊。火铳和大刀是用来对付老虎和黑熊的,我们不相信大清国的军队比老虎还难对付。”
科尔帕科夫斯基闻听此言当即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很好,你们不仅有大刀和长矛,还有火铳、弓箭,这已经足够刘锦棠受用的了!喀什噶尔是南疆的重要城堡,你们可以先将这个地方占领,把汗国建立起来。我国即将对大清国宣战,战争打响后,你们可以从喀什噶尔攻击,我们从伊犁攻击,让刘锦棠首尾不能相顾。”
代表嗫嚅着说道:“您大老爷说得对,但大清国的官兵在阿他伯什周围屯扎甚密,我们不敢出去呀!”
科尔帕科夫斯基笑道:“这不是问题,老虎还有打瞌睡的时候。你们可以在他们打瞌睡的时候,穿过他们的营地,这样,喀什噶尔就到手了!”
代表说道:“大老爷容禀,我家王爷说,如果大老爷肯借给我们五千名军兵,我们就不仅能将喀什噶尔攻取,而且能将整个南疆占领!”
科尔帕科夫斯基未及代表把话讲完,便打断他的话道:“不,不!我们现在还不能借兵给你们。因为我国大皇帝,还没有把向大清国开战的具体时间确定下来。但我向你们保证,我国是一定要向大清国宣战的!我们不能容忍任何蔑视我国的行为发生,哪怕是微不足道的!”
科尔帕科夫斯基说完这话便转身进了秘室。
得知布素鲁克的代表离开后,科尔帕科夫斯基不由用嘲弄地口吻自语道:“真是异想天开!靠大刀和长矛、火铳和弓箭就能打败刘锦棠,我大俄帝国也不用和中国二次举行谈判了!”
布素鲁克的代表很快由伊犁返回阿他伯什的丛林中。
布素鲁克听了代表的汇报后,默然良久,突然翻身跪倒,仰天祷告道:“战无不胜的幸运之神啊!您快让俄国向大清国宣战吧!布素鲁克想到喀什噶尔去修筑王庭,布素鲁克的臣民想念他啊!”
两颗豆大浑浊的泪珠,从布素鲁克的眼眶里滚滚而出。
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十月初六,刘锦棠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到哈密。
左宗棠这时正在榻上昏睡。
刘锦棠来到辕门,翻身下马,示意守门的戈什哈不要进去通报,而是一个人快步走进去。
他要给左宗棠一个意外的惊喜。
刘锦棠推开卧房的门,见须发皆白的左宗棠憔悴地高卧榻上,正在鼾睡。
刘锦棠一见左宗棠,脑海中登时闪现出叔父刘松山的形象,不仅心头一紧,两眼扑簌簌便落下泪来。
他扑腾跪倒在榻前,用手轻轻抓住左宗棠的一只手,声音哽咽地说道:“世叔,晚生看您来了!——您老病成这样,怎么还出关啊!您老应该为国珍重啊!”
左宗棠全身一抖,很快睁开双眼观瞧,口里不由自主道:“可是毅斋?可是毅斋吗?”
刘锦棠紧紧握着左宗棠的手点头答道:“世叔啊,晚生出关至今,无一日不在梦里与您老相会,您老想杀晚生了!”
左宗棠哆嗦着身子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笑道:“龟儿子莫哭,不把伊犁收回来,老夫是不肯去见阎王的!”
左宗棠口里说着轻松的话,眼里却流出两行热泪来。
刘锦棠慌忙起身扶起左宗棠,自己也趁势坐在榻前的一把木椅上,口里说道:“世叔啊,杀鸡焉用牛刀,您老还怕晚生打不过那个科尔帕科夫斯基吗?——您老移驻哈密,就不怕把俄国人吓着?”
左宗棠一边擦泪一边笑道:“你个龟儿子就是会说话。老夫此次出关,就是想吓一吓俄国熊!李少荃是上下公认的议和宰相,老夫偏要做一生一世的战阵老臣!弱国无外交,你越是弱国,你越要敢打,这样外国人才不能轻视于你。也只有这样,你在外交上,才能占上风。俄国指使伯克·胡里几次犯边,不仅人数众多,且枪械精良!俄国肯在他们身上下如此功夫,何也?其实就是想试一试我西征大军的真正作战能力!尤其是这次,更是下了血本。你龟儿子倒也聪明,竟然不向老夫通报便亲自出马,给他来了个风卷残云,剿尽荡平!否则,你以为俄国黑熊肯轻易便同意二次举行谈判?难呐!”
刘锦棠一边起身站到床头,爱抚地替左宗棠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一边小声说道:“世叔,您老还是少说两句吧,朝廷还等着您老进京问计呢!”
左宗棠哈哈笑道:“你个龟儿子,你不让老夫多讲话,你是怕老夫累着啊!可老夫一见到你就高兴,一高兴就想说话。毅斋呀,你是真为老夫争气呀!你也真为我大清争气呀!如果不是你打得好,俄国岂能同意同曾劼刚坐下来二次谈判?他们不敢轻易开衅,主要是忌惮你呀!通关以来,我国与西洋各国经历了无数次战争,但最让我大清扬眉吐气的,就是这次收复新疆之战啊!——来,你扶老夫一把,我们两个先吃口东西,然后坐到外面去谈。老夫可是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你说呢!——毅斋,你说伯克·胡里被官军斩杀,到底是不是真的?死的那人当真是伯克·胡里?弄不准,跟朝廷不好交代呀。”
刘锦棠道:“晚生现在还在找人辨认。就算不是伯克·胡里,也应该是个大头领。——世叔,您老还是躺下歇着吧。晚生让人把饭摆在您老的榻前,晚生伺候着您老不是更好?”
左宗棠一边起身,一边道:“一见到你这个龟儿子,老夫的病登时好去了一大半。老夫今年才六十八岁,还没到廉颇的岁数。走,你扶老夫去用饭!”
饭后,左宗棠果然病势大减,仿佛又回到从前无病无患的岁月。
在钦差行辕的签押房里,左宗棠对刘锦棠说道:“毅斋,进军布置均已妥当。如果俄国肯交还伊犁便罢,如若谈判决裂,我们不仅用武力收复伊犁,连康熙年间侵占的地段也一并收回来!你明儿一早就抵领钦差大臣关防,老夫趁着精神还好,后儿个就料理进关的事。这里的一切,可就全交给你了。毅斋,老夫在肃州行前,又向朝廷拜发了一折。老夫以为,新疆设行省之后,光有巡抚还不行,还应仿四川建制,加设总督,以期彻底脱离陕甘总督衙门,达到军治民治两不误。看朝廷的意思,伊犁事罢新疆就要设省。老夫已计议妥当,这总督一职,老夫要保举你来担任。毅斋,你以为巡抚一职应举荐谁合适呢?”
刘锦棠一边思考一边答道:“世叔,您老以为新疆改设行省后加设总督一缺合适吗?新疆地广则广矣,但人口太稀,非从关内各省大量移民不能繁荣。新疆设行省后,不能像现在这样,光靠借洋款和各省的济饷过日子啊!总要想办法自给自足啊!”
左宗棠果断地说道:“毅斋此论固然不错,但新疆不同于关内。新疆是我大清的边关,是我大清的西大门,必须兵、民同治,才能确保无恙。无论别人怎么说,老夫坚持以为,新疆非另设总督不能安稳。毅斋,老夫进关后,你再思虑一下巡抚的人选。金顺肯定不行,徐占彪目不识丁也不行。张朗斋倒是挺合适,但朝廷对他另有任用。魏光焘现在是甘肃按察使,如果杨石泉升署陕甘总督后,魏光焘就自然要升授藩台。老夫想了又想,实在不行,这新疆巡抚就得举荐他了。”
听了左宗棠的一番话,刘锦棠默言无语。
第二天,刘锦棠正式祇领钦差大臣关防。
交印之后的几天当中,左宗棠与刘锦棠谈了阿克苏制造局与库车火药局的事,两个人又对正在招商当中的新疆铁厂做了一番更加详细的规划。
诸事妥帖后,左宗棠这才放心地率亲兵五营,抬上自己的棺材,扶杖乘车离开哈密进关。
刘锦棠带亲兵两营,一站接一站地护送。
护送至第三站地,早起将行,临上车,左宗棠忽然握着刘锦棠的手,含泪说道:“毅斋呀,古话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不能再送了,我二人就此分手吧。”
刘锦棠见风里的左宗棠白发飘舞,病容满面,想到就此一别,天各一方,很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不觉两眼一酸,泪如雨下。
刘锦棠哽咽着说道:“世叔,您老到京师后,可要保重身体呀。晚生把新疆的事料理妥帖,就进京去看您。您老只要肯答应晚生一件事,晚生便止步不送。”
左宗棠颤抖着双手说道:“毅斋呀,你不要哭了。关外的风硬,不要伤了眼睛。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刘锦棠抹一把泪水,说道:“晚生恳求世叔养好身体,容晚生日后进京能向您老再叙衷肠。您老一定要答应晚生,不能让晚生日后进京空对日月。”
左宗棠回首凝望着身后的山川树木,农田河流,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伊犁还在俄手,新疆尚未全复,边陲并不安稳,老夫此时肯定不会去见阎王!毅斋呀,我们就此分手吧。伊犁前景莫测,新疆百废待兴,可就看你的了!你也要保重啊。”
左宗棠话毕,示意身边的戈什哈扶己上车。
眼望着车驾启行,刘锦棠忽然双膝跪倒;身后的众兵丁一愣,跟手也全部跪下。
刘锦棠一边冲车驾叩头,一边大声说道:“世叔啊,不管伊犁前景如何,您老都不能毁约呀!晚生把这里的事办妥就进京去看您老,您老可一定要等着晚生啊!”
刘锦棠说这话时并不知道,坐在车里的左宗棠此时也正从车帘的缝隙处深情地望着他。
左宗棠两眼流泪,喃喃自语道:“毅斋呀,老夫不是毁约之人,老夫也舍不得你呀!——可老夫大限将至,你我这次一别,恐怕难有再见之期了!”
左宗棠抵达肃州的当日,突接到赴俄使臣曾纪泽由俄都圣彼得堡辗转投递到的一封快信。曾纪泽在信中向左宗棠透露:经过几次商谈,曾纪泽坚持抛开崇厚原约重新订约,俄方则坚持仍按崇厚所订条约办理。
曾纪泽最后说:俄方已单方面中止谈判多日,何时进行新一轮会谈,谈判前景如何,全不得知。
从信中左宗棠判断,曾纪泽在俄国的谈判极其艰难,随时都有破裂的可能。
左宗棠先给恭王写信一封,称:“鄙见劼刚此行难有把握,疆吏如能持正,使臣或尚有凭借,多说几句硬朗话;否则,依违迁就,在所不免,而后此议论纷腾,重烦口舌,尤嫌不值也。”
左宗棠又说:“愚见主战固以自强为急,即主和亦不可示弱以取侮。譬之围棋,败局中亦非无胜着,惟心有恐惧,则举棋不定,不胜其耦矣。”
左宗棠随后又给总理衙门写了封公函,称:“劼刚来电,似和议必不能成……察看情形,实非决之战阵不可。究之言战,本是一条鞭办法,无和议夹杂其中,反觉愈有把握。”
左宗棠坚持以为,抛开谈判,单用武力收复伊犁,虽是一条鞭办法,反觉愈有把握。
左宗棠最后才给刘锦棠写信云:“聚晤数日,揖别登程,一思厚谊深情,感荷无量。时事多艰,惟思努力报国,方有息肩之日。衰庸无状,敢不勉旃。麾下为世间英奇,中外引领以侯久矣,而巨任初膺,犹常以欿然不自足为怀,异日丰功伟伐,必有非前人所及者。愿更勤修令德,俾足开拓万古为望。俄事非决战不可。连日通盘筹画,无论胜负云何,是非将其侵占康熙朝地段收回不可。中俄之衅,实由此开。”
左宗棠此信其实就是要告诉刘锦棠:“俄事非决战不可”,断言:“中俄之衅,实由此开。”
左宗棠让刘锦棠抛开谈判成功的幻想,充分做好武力收复伊犁的各项准备工作。
三封信依次刚刚发走,甘肃布政使杨昌濬便带着亲军赶到肃州,特来迎接左宗棠到兰州议事。
见礼毕,杨昌濬挽住左宗棠的那双因激动而颤抖的手,小声吟诵了一首他自撰的七绝:“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杨昌濬诗未吟完,左宗棠已是泪如雨下。
当晚,圣旨颁到肃州:“实授曾国荃陕甘总督;赏杨昌濬二品顶戴,调补漕运总督。”
不久,诗人肖雄也作诗一首,专门歌颂“左公柳”:
十尺齐松万里山,
连云攒簇乱峰间。
应同笛里迎亭柳,
齐唱春风度玉关。
这首诗比杨昌浚的诗流传还广、影响还大。
刘锦棠收到左宗棠的信后,自然是摩拳擦掌,决定不辜负左宗棠及朝廷对自己的厚望,打好收复伊犁这一仗。
为了表明大清国收复伊犁的决心,刘锦棠一面着令北疆各路人马向伊犁靠拢,一面统带亲兵营,大张旗鼓地来到金顺大营。
稍事歇息,刘锦棠便在金顺的陪同下,带领各路将官,骑马勘察伊犁周边的地形。
站在伊犁城瞭望塔里的科尔帕科夫斯基,见伊犁周边,一连多日浓烟翻滚,心下不由一阵慌乱;尤其是得知刘锦棠已经来到北疆,正在对伊犁周边地形进行踏察时,他更是全身颤抖,额头冒出冷汗。
他一面派人骑快马给国内送信,一面传令紧急备战;他本人,则在反复思考逃跑的各条便捷路线。
考夫曼此时正在国内参与对大清国的谈判,他一接到科尔帕科夫斯基的信,马上便转呈沙皇亚历山大二世。
沙皇看过信后,考夫曼又忧心忡忡地对沙皇说道:“禀陛下,臣窃以为,如果我们停止谈判,中国肯定要动用武力收复伊犁。如果那样,我们不仅要失去伊犁,可能连以前我们在新疆得到的土地也要不保。据科尔帕科夫斯基说,左宗棠离开新疆时,曾再三向新任钦差大臣刘锦棠交代,如果谈判决裂,中国不仅要武力收复伊犁,连以前他们失去的土地也要收回来。左宗棠这个好战分子,他是我大俄帝国的克星啊!”
沙皇一听这话,嗷地便蹦起身来,大叫道:“左宗棠不是好战吗?我们就和他打上一仗!”
考夫曼一见沙皇失去理智,急忙奏道:“启禀陛下,臣窃以为,发动一场毫无胜利希望的战争,是不划算的!陛下一定要三思啊!”
沙皇一屁股坐下去,极不情愿地说了一句:“曾纪泽这个人也不好对付啊!”
考夫曼不失时机地说道:“禀陛下,臣窃以为,比起毫无胜算的战争来,我们在谈判中所得的利益相对会更大些。”
亚历山大二世痛苦地闭上眼睛。
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口称不好对付的曾纪泽是何许人也?
曾纪泽是湖南湘乡人,字劼刚,是湘军统帅已故大学士曾国藩的长子。
曾纪泽于同治九年由二品荫生补户部员外郎,光绪三年父、母忧服除,袭侯爵。次年接替郭嵩焘出任驻英、法两国公使,补太常寺少卿。光绪五年转大理寺少卿。
别看曾纪泽此时官位不高,他可不是个等闲的人物。
该员少承家训,博览群经,又攻西学,深通英语,说、写均流畅自如,并深谙外交之道,明西国强盛之理,是当时的大清国极其罕见的一流人物。
朝廷经过反复比较,能把改约的重任交给他,看重的也正是他在外交界的影响力和卓越的外交才能。
但曾纪泽此次受命改约能否当真便完成任务呢?
关于此点,不独清政府关注,与大清国有交往的世界各国亦在拭目以待。
其实,就在科尔帕科夫斯基的信送达俄都不久,曾纪泽便与俄国谈判代表又重新坐在了一起,开始了新一轮的会谈。
不可否认,是钦差大臣刘锦棠在伊犁周边踏察地形之举,迫使俄国再次与曾纪泽坐到了谈判桌前。
光绪七年正月二十五日(公元1881年2月23日),左宗棠经过一路风霜的辛苦,顺利抵达京师,当晚入住贤良寺。
转日,左宗棠尚未起床,一个震惊中外的好消息便传了进来:大清国钦差大臣、驻英、法、俄三国公使曾纪泽,经反复折冲,在国内陆、海两军的强大军事支持下,终于在俄国都城圣彼得堡,与俄国外务大臣格尔斯,正式签订了让世界各国为之瞠目的《中俄改订条约》。
该条约不仅争回了经崇厚之手划失的伊犁南境特克斯河流域,还从前约划失的霍尔果斯河及北疆的斋桑湖争回了很大的一部分领土;其他条款略依原约,稍有修改;向俄赔偿兵费增至九百万卢布;俄答应交还逃入俄境的匪酋伯克·胡里。
条约尚未读完,左宗棠已是泪流满面,唏嘘不止。
很显然,此次西征,大清国不仅仅在军事上取得了全面的胜利,还从根本上,扭转了鸦片战争以来,清政府在外交上所处的一直都很被动的局面。
条约公布不久,俄国开始按约从伊犁徐徐撤兵。
几乎在俄国撤兵的同时,钦差大臣刘锦棠檄饬伊犁将军金顺率兵接收伊犁,并按俄国指定的地点派员去接收逃犯伯克·胡里。
俄国边境长官看到公文后,微微笑了笑,很快便将已经腐烂的骑兵首领的尸体扔过边界,说:“这就是你们朝廷缉拿的伯克·胡里。”
俄国从伊犁撤军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天山南北,各族百姓和当地驻防官军无不额手称庆。
但在阿他伯什的一处高山峻岭中,却有一个垂暮的老人,正神色忧郁地扶杖向山顶缓行。
山顶上立着一块无字的石碑,上面绘着的正是曾经辉煌过的喀什噶尔王庭。
老人来到石碑前,弃杖跪倒,沉默了许久才仰天说道:“圣明的幸运之神啊,我万能的神啊!您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了我一个道理:新疆不是张格尔的新疆,新疆也不是布素鲁克的新疆,新疆更不是阿古柏、伯克·胡里乃至俄国人、英国人的新疆,新疆永远都是中国的新疆!”
老人的声音不大,但回音却久久在山谷中飘荡,使得在这一带觅食的獐、狍、虎、鹿等无不惊怵。
老人喘息了许久,思考了许久,终于拼出最后一丝力气向石碑撞将过去。
老人倒在了石碑前,石碑上的王庭模糊了。
这位绝望的老人便是布素鲁克。
布素鲁克就是在这一天永远离开人世的。
光绪十年九月三十日(公元1884年11月17日),大清国颁诏四海,宣布新疆正式设立行省;全省设四道、六府、十直隶厅、三直隶州、二十三县,巡抚为最高行政长官,归陕甘总督节制;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提学使等治所均设于迪化。
同日,一道密旨火速递出关外:“赏加刘锦棠头品顶戴兵部尚书衔实授新疆巡抚,魏光焘为布政使。”
依大清官制,一省巡抚是二品顶戴,例兼兵部侍郎衔,只有总督才赏加头品顶戴兵部尚书衔。
刘锦棠是大清国鸦片战争以来,唯一的一位赏加头品顶戴兵部尚书衔的巡抚。
新疆新的篇章开始了。
附录
主要人物表
同治皇帝(1856—1875)——即爱新觉罗·载淳,清朝第十代皇帝。咸丰帝与慈禧太后子。即位时年仅六岁,由慈禧与慈安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实由慈禧太后掌权。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亲政,无所作为,却以颐养太后为名,下谕兴修圆明园。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十二月病死。庙号穆宗。
光绪皇帝(1871—1908)——即爱新觉罗·载湉,清朝第十一代皇帝,醇亲王奕譞子。同治帝死时无子,由慈禧太后做主,将他过继给咸丰帝入继大统。即位时年仅四岁,由慈禧太后垂帘听政。光绪十三年(公元1887年)亲政,但仍由慈禧太后“训政”。光绪十五年(公元1889年),慈禧太后“撤帘归政”。光绪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慈禧太后发动政变,再出训政,他被幽禁于瀛台。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先慈禧太后一日病死瀛台。庙号德宗。
慈禧太后(1835—1908)——又称西太后、那拉太后。满洲正黄旗人,叶赫那拉氏。安徽徽宁池广太道惠徵女。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选入宫中,封兰贵人。咸丰五年(公元1855年)得怀龙珠,次年即得一子名载淳,得封懿妃,次年进懿贵妃。四年后,咸丰得病死于热河行宫,六岁的载淳即皇帝位,年号祺祥。她与皇后钮祜禄氏慈安同时被尊为皇太后。在热河行宫居丧期间,慈禧因住烟波致爽殿西暖阁故又被称作西太后。是年度,她联合恭亲王奕发动宫廷政变,将把持朝政的肃顺等赞襄八大臣逮问,遂改年号为同治,她自此与慈安太后一起垂帘听政并渐独掌实权。同治帝死,她又策定奕譞五岁子载湉入继大统,改年号为光绪,她继续听政。光绪十五年(公元1889年),她撤帘归政,实际还掌着实权。光绪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她再次发动宫廷政变,幽禁光绪帝于瀛台,由她执掌朝政。她统治中国长达半个世纪。
奕(1832—1898)——爱新觉罗氏,道光皇帝第六子,咸丰帝异母弟。咸丰元年(公元1851年)封恭亲王,咸丰三年(公元1853年)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咸丰五年(公元1855年)被罢职,咸丰七年(公元1857年)复授都统,咸丰九年(公元1859年)授内大臣。奏请改变清政府的外交、通商制度,设立总理衙门并受命主持工作。咸丰帝死,受命为议政王,掌管军机处和总理衙门,成为清廷中支持洋务的首脑人物。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因受慈禧太后猜忌,被罢去议政王等一切职务,旋复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等职。中法战争期间被罢去一切职务。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年)被重新起用为总理衙门大臣,并总理海军,会办军务,内廷行走。旋又命督办军务,节制各路统兵大臣,并任军机大臣。
奕譞(1840—1891)——爱新觉罗氏,道光帝第七子。咸丰元年(公元1851年)封醇郡王,咸丰九年(公元1859年)受命在内廷行走。咸丰帝死,因参与“祺祥政变”,得慈禧太后信任。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进封醇亲王。同治帝死,由慈禧太后做主,由其子载湉入继帝位(即光绪帝)。中法战争期间,先是空喊主战,继则惊慌失措,转而求和。光绪十一年(公元1885年),受命主持总理海军衙门事务,挪用海军经费供慈禧太后修颐和园。
曾国藩(1811—1872)——湖南湘乡人,字伯涵,号涤生。晚清重臣,道光进士,选庶吉士。曾任四川乡试正考官,翰林院侍讲学士、内阁学士等,擢礼部右侍郎,历署兵、吏、刑、工等部侍郎。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丁母忧回籍,奉命帮办团练,后练成湘军。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授两江总督,钦差大臣。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授协办大学士。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加太子太保,封一等侯爵。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授武英殿大学士。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三月,病死南京两江总督任所。谥号文正。
荣全(?—1879)——满洲正黄旗人,关佳氏。咸丰元年(公元1851年)袭一等威勇侯爵,十一年(公元1861年)出任塔尔巴哈台领队大臣、喀喇沙尔办事大臣、伊犁参赞大臣。奉命与沙俄会商,签订《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任镶红旗蒙古副都统,次年调任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同治八年(公元1869年)签订《乌里雅苏台界约》。十三年(公元1874年)兼署伊犁将军,旋实授。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因功进京,出任护军统领,右翼前锋统领。
郭嵩焘(1818—1891)——湖南湘阴人,字伯琛,号筠仙,晚号玉池老人,学者称为养知先生。早年游学岳簏书院,与曾国藩、左宗棠、刘蓉相交往。道光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期未满便丁父母忧回籍。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底,随曾国藩办团练,曾国藩注重湘军水师,实由郭发其端。咸丰七年(公元1857年)授编修,次年入直上书房。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授苏松粮储道,迁两淮盐运使,次年升广东巡抚。因与两广总督瑞麟不合,被黜。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授福建按察使,未到任,命在总理衙门上行走。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被派赴英国对“马嘉理案”表示“惋惜”,并首任驻英公使。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兼驻法公使,不久被撤任回国,再未出。
曾纪泽(1839—1890)——湖南湘乡人,字劼刚,曾国藩长子,由二品荫生补户部员外郎。晚清外交名臣。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父、母优服除,袭侯爵,次年出任驻英、法两国公使。光绪五年(公元1879年),兼驻俄公使,奉旨与俄改约成功,与俄签订《中俄伊犁改订条约》。光绪十一年(公元1885年)任满回国,帮办海军事务,旋为兵部左侍郎,命在总理衙门行走。后病殁,谥惠敏。
盛宣怀(1844—1916)——江苏武进人,字杏荪,又字幼勖,号愚斋、止叟,捐班出身。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经官绅杨宗濂推荐,入李鸿章幕,以行营内文案兼充营务处会办,深得李鸿章信任。累官轮船招商局督办、中国电报局总办、天津海关道等。积极协助李鸿章办洋务,是比较有名的官商。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底,授邮传部尚书。武昌起义爆发后被革职,亡命日本。
曾国荃(1824—1890)——曾国藩弟。字沅甫,号叔纯,贡生出身。咸丰六年(公元1856年)随曾国藩作战,自带一军称吉字营。积功累官知府、道员、按察使。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授浙江按察使,迁江苏布政使。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擢浙江巡抚。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加太子少保,封一等伯爵,旋以病开缺回籍。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升陕甘总督,次年署两广总督。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署礼部尚书,调署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
左宗棠(1812—1885)——湖南湘阴人,字季高,一榜出身。曾入湖南巡抚张亮基和骆秉章幕,后以四品京堂随曾国藩襄办军务。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奉曾国藩命编练楚军,赴江西、浙江前线与太平军作战,次年任浙江巡抚。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迁闽浙总督。在任内与沈葆桢在福州设马尾造船厂,旋任陕甘总督。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任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率军讨伐阿古柏,收复新疆。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任军机大臣。中法战争期间,马尾船厂被毁,他奉命赴福建会办军务,后病死任所。谥文襄。
杨昌濬(约1814—1897)——湖南湘乡人。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以附生随罗泽南练乡勇,旋随湘军对抗太平军,转战两湖、江西。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攻陷江西德兴、婺源,擢知县。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初,随左宗棠入浙镇压太平军。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占杭州,累迁至浙江布政使。同治八年(公元1869年)署浙江巡抚,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赴宁波筹办海防,旋因“杨乃武与小白菜案”遭御史弹劾,被革职。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任甘肃布政使。光绪九年(公元1883年)授漕运总督。中法战争起,受命帮办福建军务,授闽浙总督。次年兼署福建巡抚,于台湾防务多所建议。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调补陕甘总督。光绪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被革职留任,旋开缺回籍。
刘典(约1815—1878)——湖南宁乡人,字克庵。以诸生随左宗棠入浙,累官直隶州知州、知府、擢浙江按察使,后随左宗棠入陕,初授甘肃按察使,旋赐三品京卿帮办军务,署陕西巡抚,后病死兰州。
李鸿章(1823—1901)——安徽合肥人,字少荃。晚清重臣。道光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咸丰三年(公元1853年)随侍郎吕贤基回籍办团练抵抗太平军,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入曾国藩幕,襄办军务。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奉曾国藩命编练淮军,悉法湘军。次年率淮军调上海,升任江苏巡抚,不久接替薛焕兼署通商大臣。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金陵收复后,封为一等肃毅伯。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署两江总督,次年,继曾国藩为钦差大臣,节制各军专办“剿捻”事务。先后在弥河和徒骇河镇压了东、西捻军。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授湖广总督协办大学士。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又继曾国藩任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事务大臣,成为洋务派首领。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授武英殿大学士,次年调文华殿大学士,仍留总督任。光绪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底病殁,谥文忠。
刘松山(1833—1870)——湖南湘乡人,字寿卿,行武出身。湘军著名将领。初在老湘军王錱部下为卒,因作战勇猛拔为哨长。后随曾国藩出省作战,得曾赏识。累官游击、副将、总兵、提督,成湘军名将。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随左宗棠入陕甘作战,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战殁。
刘锦棠(1844—1894)——湖南湘乡人,字毅斋,监生出身,湘军名将刘松山侄。晚清边务名臣。青年即随松山转战各地,因功晋道员。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刘松山战殁,上赏京卿衔接统老湘军。出关后,总统关外各军,对阿古柏作战。收复新疆后,因功赏戴双眼花翎,晋男爵。新疆改设行省,出任首任巡抚。
景廉(约1823—1885)——满洲正黄旗人,颜札氏,字秋坪。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进士,由翰林院七品编修五选至二品内阁学士,擢礼部侍郎。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授伊犁参赞大臣,十一年(公元1861年)授叶尔羌参赞大臣。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遭劾罢职,遣往宁夏军营效力三年,期满授头等侍卫充哈密帮办大臣。累官乌鲁木齐都统、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正白旗汉军都统、都察院左都御史、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工部尚书、户部尚书等。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遭劾去职,十一年(公元1885年)授内阁学士,旋卒。
金顺(?—1885)——满州镶蓝旗人,伊尔根觉罗氏,字和甫。初授骁骑校尉,随多隆阿在湖北、安徽同太平军作战,因功晋协领。陕甘回民起义,被穆图善奏调至陕甘作战,因功授镶黄旗汉军副都统,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出任宁夏副都统,八年(公元1869年)暂代宁夏将军,十年(公元1871年)擢乌里雅苏台将军。不久因过褫职。出关后,累官正白旗汉军都统、乌鲁木齐都统、伊犁将军等。
张曜(1832—1891)——直隶大兴人,字亮臣,号朗斋,行武出身,不通文墨。初在河南固始参与办团练,后自募一军,因功得授河南布政使。同治(公元1862年)初,御史刘毓楠参劾其目不识丁,将其由文官改为武职,以总兵加提督衔,被降格使用。张曜从此发愤读书,始通文墨。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为与捻军交战,河南巡抚李鹤年募军两支,一为豫军,一为嵩武军。其中豫军由宋庆统率,嵩武军则交由他统率。七年(公元1868年),率嵩武军赴直隶、山东“剿捻”。捻平,授广东陆路提督,派往陕西,参与收复新疆战事。累官广西、山东巡抚。
黄万鹏(1832—1898)——湖南宁乡人,字搏九,刘锦棠麾下大将。黄万鹏初从曾国藩之弟曾国荃,因作战勇猛,颇得曾国荃赏识,擢营官。江宁平,黄万鹏由都司晋总兵,赐号力勇巴图鲁。随刘松山入陕后,因功赏加提督衔。新疆全境收复后,授二等轻车都尉世职,旋乞归。越二年,晋头品顶戴。新疆设立行省后,出任提督。
余虎恩(?—1905)——湖南平江人,刘锦棠麾下大将。余虎恩初随曾国藩为勇,积功至副将衔统领。同治(公元1862年)初随刘松山入陕,因功擢提督衔总兵,后随刘锦棠出关。全疆平,赏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光绪十一年(公元1885年),统兵驻防乌什、叶尔羌、和阗,十六年(公元1890年)授喀什噶尔提督,未到任,留统武卫中军十营。
董福祥(1839—1908)——回族,字星五,甘肃固原人,刘锦棠麾下大将。同治(公元1862年)初,陕甘回民教主马化湰率众起义,董福祥与张俊、李双良响应之,拥众达十余万,占花马池一带地方称王。刘松山随左宗棠到陕甘后,董福祥累败于手,遂降之。刘松山挑回军降兵三营仍交董福祥统带,号董字营,亦是老湘军唯一的回民营,余皆遣散。董福祥作战勇猛,积功至都司。随刘锦棠后,奋勇如前,积功至副将,擢总兵,渐得刘锦棠信任,所部兵勇也由最初的三营增至六营,终成老湘军独挡一面之大将。全疆平,论功赏穿黄马褂,赐号阿尔杭巴图鲁,率军驻叶尔羌、和阗。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年),擢喀什噶尔提督。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入觐,调防京师,命领武卫后军。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在荣禄、刚毅的指使下围攻各国使馆。八国联军进占北京后,被指为元凶革职,后卒于寓所。
崇厚(1826—1893)——满州镶黄旗人,完颜氏,字地山,一榜出身。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底,任三口通商大臣署直隶总督。后创设北洋机器局,曾在天津组织洋枪队,由英国人薄郎任领队,在烟台和减地河北岸,与捻军作战。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天津教案发生,中法关系紧张,任出使法国大臣,赴法“谢罪”。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任驻俄首任公使。伊犁交涉事起,受命与沙俄谈判。光绪五年(公元1879年),擅自签订丧权辱国的《里瓦几亚条约》,丧失伊犁之外的大片领土,受到舆论谴责,被逮捕入狱,定斩监候,旋免。后病死。
胡雪岩(1823—1885)——安徽绩溪人,名光墉,字雪岩,捐班出身。初在杭州设银号,得巡抚王有龄支持,经理官库银务。后入左宗棠幕,以“熟谙洋务”著称。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主持福州船政局“延洋匠、雇华工、开艺局”等事务。在左宗棠调任陕甘总督后,主持上海采运局局务,为左办理采运,筹供军饷和订购军火,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左右,为西征代借内外债达一千二百余万两。在江、浙、湘、鄂等地开设当铺二十余处,又在各省设立阜康银号,在杭州开设庆余堂中药店,并经营出口丝茶业,是有名的红顶商人。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受洋商排挤,破产。
威妥玛(wade,t.f.1818—1895)——英国外交官。曾在剑桥大学读书,毕业加入陆军,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任英国驻上海副领事。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英、法、美三国取得上海海关控制权后,被派为上海江海关第一任外国税务司,次年辞职。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任英国驻华全权专使额尔金的翻译,参与胁迫清政府签订中英《天津条约》、《北京条约》的活动。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在英国公使阿礼国授意下,向总理衙门呈递《新议略论》。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任英国驻华公使,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借口“马嘉理案”,强迫清政府签订《烟台条约》,扩大英国在华的侵略特权。光绪九年(公元1883年)退职回国,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任剑桥大学首任汉语教授,并将掠得的大量汉文、满文图书赠给剑桥大学。在华期间,曾编汉语课本《语言自迩集》,设计拉丁字母拼写汉字。这种拼法称“威妥玛式”为过去所沿用。
阿古柏(yakoob beg,?—1877)——十九世纪中叶中亚细亚浩罕汗国封建主。乌兹别克族人(一说塔吉克族人)。在安集延任浩罕王的帕夏(总司令)。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率军侵入新疆,数年间,侵占南疆八城及北疆乌鲁木齐等城,建立“哲德莎尔”王国,自称“毕条勒特汗”,并与俄、英等国勾结。刘锦棠规疆,他自杀于库尔勒。
新疆历届巡抚任期一览表
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十月——光绪十五年(公元1889年)正月:刘锦棠
光绪十五年(公元1889年)正月——光绪十七年(公元1891年)二月:魏光焘
光绪十七年(公元1891年)二月——光绪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十月:陶模
光绪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十月——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九月:饶应祺
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九月——光绪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八月:潘效苏
光绪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八月——光绪三十二年(公元1906年)闰四月:吴引荪
光绪三十二年(公元1906年)闰四月——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七月:联魁
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七月——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十月:何彦昇
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十月——宣统三年(公元1911年):袁大化
《清史稿·地理志·新疆》节选
新疆:古雍州域外西戎之地。
汉武帝设西域都护,天山以南,城郭三十六国皆属焉。天山以北,东匈奴右部,西乌孙,未尝服属。后汉,山北如故。山南分五十余国,于阗、龟兹最著。自建武迄延光,三绝三通,设都护及长史治之。三国及晋,北为乌孙及鲜卑西部,南为于阗、龟兹诸国。北魏,柔然、乌孙、悦般、高车尽有山北地;后周,突厥、铁勒据之。其南以鄯善为强。唐于西州置北庭大都护府,统沙陀、突厥、回鹘、西突厥,北部诸都督府。于龟兹置安西大都护府,统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池濛、昆陵等都护。中叶后,为吐番所有。五代并于吐番、回鹘。宋时乌孙、回鹘居山北,于阗、龟兹诸国入于辽。元置三行尚书省,葱岭以东属巴什伯里行尚书省。寻增天山南、北宣慰司,北则巴什伯里,南则哈喇和卓,后为都哩特穆尔地。明,四卫拉特居北部,曰绰罗斯、曰杜尔伯特、曰和硕特、曰辉特。其南部则巴什伯里、叶尔羌、吐鲁番诸国,回部派噶木巴尔诸族居之。顺治四年,哈密内属,吐鲁番亦入贡,惟四卫拉特仍据其地。准噶尔数侵喀尔喀,圣祖三临朔漠征之,噶尔丹走死。其兄子策妄阿拉布坦遁伊犁,传子及孙,从孙达瓦齐夺其位。乾隆十九年,杜尔伯特、和硕特、辉特先后来归。二十年,执达瓦齐,准噶尔平。二十二年,以阿睦尔撒纳叛,霍集占附之,再出师。二十三年,克库车、沙雅尔、阿克苏、乌什诸城;明年,收和阗、喀什噶尔、叶尔羌诸城,二酋走死,回部亦平。二十七年,设伊犁总统将军及都统、参赞、办事、协办、领队诸大臣,分驻各城,并设阿奇木伯克理回务。同治三年,安集延酋阿古柏作乱,陕回白彦虎应之。光绪八年,全部荡平。九年,建行省,置巡抚及布政使司,以分巡镇迪道兼理按察使衔,改甘肃迪化州及镇西、哈密、吐鲁番三厅来隶。迪化寻升府,建省治。又改阿克苏为温宿直隶州,喀喇沙尔、库车、乌什、英吉沙尔并为厅,置分巡阿克苏道辖之;喀什噶尔为疏勒、叶尔羌为莎车直隶州,英吉沙尔、玛喇巴什为厅及和阗直隶州,置喀喇噶尔兵备道辖之;库尔喀喇乌苏为直隶厅,辖于镇迪道;又改伊犁为府,精河、塔尔巴哈台为厅,置分巡伊塔道辖之。二十四年,升喀喇噶尔为焉耆府。二十八年,改库车厅为直隶州,疏勒、莎车、温宿三直隶州并为府,又改玛喇巴什厅为巴楚州,隶莎车府。凡领府六,直隶厅八,直隶州二,厅一,州一,县二十一。宣统三年,编户四十五万三千四百七十七,口二百六万九千一百六十五。东界外蒙古喀尔喀扎萨克图汗部;西界俄罗斯;南界西藏;北界阿尔泰山;东南界甘肃、青海;西南界帕米尔;东北界科布多;西北界俄罗斯。广七千四百里,袤三千七百里。东北距京师,由南路八千六百八十九里,由北路八千五百七十六里。北极高三十四度至四十九度有奇。京师偏西二十一度至四十三度。
清史小常识
·学名
院试——也称童子试,由一省的学政主持,专为童生举行的考试。录取者入县学、府学,习惯称生员或秀才。
乡试——三年一科,在一省或几省举行,专为生员举行的考试。由皇上钦命主考官、副主考,录取者即为举人。第一名称解元。
会试——即集中举人会试之意,三年一科,在京城举行,共分三场。三场全部通过者还要进行殿试。殿试由皇上亲自主持。共分三甲,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一甲第一名称状元。
两榜出身——乡试中举人为一榜(又称乙榜),中举人又中进士者为两榜(又称甲榜)。
·官署
翰林院——官署名。掌编修国史、草拟有关典礼的文件等事。最高长官为掌院学士(从二品),属官有侍读学士(从四品)、侍讲学士(从四品)、侍读(从五品)、侍讲(从五品)、修撰(从六品)、编修(正七品)、检讨(从七品)等。
都察院——官署名。是监察、弹劾及建议机关。最高长官为左都御史(从一品),属官有左副都御史(正三品,例由在京部、院大臣兼)、六科掌印给事中(正四品),御史(从五品)等。右都御史(从一品)例由地方总督兼,右副都御史(正三品)例由地方巡抚兼。
大理寺——官署名。为最高法庭性质,最高长官为大理寺卿(正三品),属官有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大理寺左右寺丞(正六品)、大理寺左右评事(正七品)等。
太仆寺——官署名。掌马政。最高长官为太仆寺卿(从三品),属官有太仆寺少卿(正四品)、太仆寺员外郎(从五品)、太仆寺主事(正六品)、太仆寺主簿(正七品)等。
太常寺——官署名。掌宗庙祭祀事务。最高长官为太常寺卿(正三品),属官有太常寺少卿(正四品)、太常寺员外郎(从五品)、太常寺满汉寺丞(正六品)、太常寺协律郎(正八品)、太常寺汉赞礼部(正九品),太常寺司乐(从九品)等。
詹事府——官署名。是文学侍从、词臣迁转之阶。原归翰林院,后单设。最高长官为詹事府詹事(正三品),属官有詹事府少詹事(正四品)、詹事府左右春坊庶子(正五品)、詹事府左右春坊中允(正六品)、詹事府左右春坊赞善(从六品)、詹事府主簿(从七品)等。
吏部——官署名。掌全国文官品秩、铨叙、课考、黜陟和封授等事务。最高长官为尚书(从一品)、左右侍郎(正二品),属官有通政使司通政使(正三品)、通政使司副使(正四品)、郎中(正五品)、员外郎(从五品)、主事(正六品)等。
户部——官署名,掌财赋户籍等事。以下按各省名分成十四个清吏司,分别审核该省地丁钱粮及某些税课外,还兼管其它有关财政事务。最高长官与属官设置大体同上。
礼部——官署名。掌礼仪、祭祀、贡举、教育等事务。最高长官与属官设置大体同上。
工部——官署名。掌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事务。最高长官与属官设置大体同上。
兵部——官署名。掌全国武官黜陟、兵籍、军械、关禁、驿站等事务。最高长官与属官设置大体同上。
刑部——官署名。掌全国刑狱。最高长官与属官设置同上。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官署名。简称“总理衙门”、“总署”、“译署”。咸丰十年,清政府为办理洋务及外交事务而特设的中央机构。由恭亲王奕等人奏请,于1861年1月20日批准成立。官员分大臣、章京两级。规定由亲王一人总领,实际是首席大臣,其他大臣则从军机大臣、大学士、尚书、侍郎、京堂中指派兼任,统称总署大臣。
军机处——官署名。清代辅佐皇帝的政务机构。雍正七年以用兵西北,设军机房,越三年改称办理军机处,简称军机处。于大学士、尚书、侍郎中选拔人员入直,称军机大臣,即大军机。任命时按各人资历分别称为军机处行走、大臣上行走、大臣上学习行走等。下设军机章京,习惯称小军机,掌缮写谕旨,记载档案,查核奏议等。
公使馆——官署名。是国家的驻外机构,最高长官为公使,下设副公使、参赞、武官等。清朝于光绪元年对外始设。
·官名
殿、阁大学士——官名。为正一品,相当于宋朝的丞相,由皇上指定分管的部、院。
协办大学士——官名。为从一品,地位低于殿阁大学士高于各部院尚书。
总督——官名。掌一省或几省军民要政,为正二品。兼殿阁大学士者为正一品,兼协办大学士或都察院右都御史、兵部尚书者为从一品。总督侧重于军政。
巡抚——官名,掌一省的军、民、吏、刑各项,为从二品,地位略低于总督。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或兵部侍郎者为正二品。巡抚侧重于民政。
通政使——官名。执掌京城通政使司衙门,为正三品。
布政使——官名。全称为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人们习惯称藩台,位于巡抚之下,专管一省的财赋、地方官考绩等事,与按察使并称两司。布政使每省设一人(江苏除外),为从二品。见巡抚不称下官,称司里。
按寮使——官名。人们习惯称臬台,位于巡抚之下,掌一省刑名,与布政使并称两司。按察使每省设一人,为正三品。见巡抚不称下官,称司里。
道——官名。道台、道员的简称,为正四品。清于各省设道员,类别有二:一类专司一事,如粮道、河道、盐法道等;一类为分守巡道,均辅助布政、按察二使,巡察辖区政事。道员拜见上司不称下官,称职道。
公使——官名。亦称星使、使者、使节、大使。是公使馆的主要负责人,有一二等之分,没有固定品级。大清国驻外首任公使为郭嵩焘。
参赞——官名。外交官员的一级,是公使的主要助理人。公使不在时,一般都由参赞以临时代办名义暂时代理使馆事务。参赞有一、二等之分,没有固定品级。
·官员的称呼
大学士——中堂或相爷,有爵位的称为爵相。
总督——制军、大帅、制台、制宪或督宪。
巡抚——中丞、抚军、抚台、抚院或部院。
都统——都护。
将军——帅或军帅。
提督——军门或提台。
总兵——总镇或镇台。
副将——协镇或协台。
道员——观察或道台。
知府——太守、府台或太尊。
都察院御史——都老爷或侍御。
·官员的服饰及轿饰(清朝的文官官员共分九品十九级)
一品——红珊瑚顶戴(纯红),九蟒五爪蟒袍,仙鹤补服。准乘八人抬绿呢大轿。
二品——红起花珊瑚顶戴(杂红),九蟒五爪蟒袍,锦鸡补服。准乘八人抬绿呢大轿。
三品——蓝宝石及蓝色明玻璃顶戴(亮蓝),九蟒五爪蟒袍,孔雀补服。准乘八人抬绿呢大轿。
四品——青金石及蓝色涅玻璃顶戴(暗蓝),八蟒五爪蟒袍,雪雁补服。准乘四人抬蓝呢轿。
五品——水晶及白色明玻璃顶戴(白),八蟒五爪蟒袍,白鹇补服。准乘四人抬蓝呢轿。
六品——砗磲及白色涅玻璃顶戴(白),八蟒五爪蟒袍,鹭鸶补服。准乘四人抬蓝呢轿。
七品——素金顶戴,(白),五蟒四爪蟒袍,鸂鵣补服。
八品——起花金顶戴(白),五蟒四爪蟒袍,鹌鹑补服。
九品——镂花金顶戴(白),五蟒四爪蟒袍,练雀补服。
未入流——镂花金顶戴(白),五蟒四爪蟒袍,黄鹂补服。
监察御史、按察使等监察、司法官员的顶戴、蟒袍均按正常品级,但补服的图形却一律绣獬豸,以示司法公正。
清朝的武官补服上所绣图饰(蟒袍、品级与文官同)
一品——麒麟。
二品——狮。
三品——豹。
四品——虎。
五品——熊。
六品——彪(小老虎)。
七品、八品——犀牛。
九品——海马。
清朝文官乘轿,武官骑马。
·名词解释
谥号——君主时代帝王、贵族、大臣等死后,朝廷依其生前事迹所赐予的称号。
拜印——新官到任后接印时所举行的仪式。
爵位——大清爵位有公、侯、伯、子、男之分。
公——分一至三等公,超品。
侯——分一等侯兼一云骑尉,一等至三等侯,超品。
伯——分一等伯兼一云骑尉,一等至三等伯,超品。
子——分一等子兼一云骑尉,一等至三等子,正一品。
男——分一等男兼一云骑尉,一等至三等男,正二品。
庶吉士——通称“庶常”。明设,清沿其制。在翰林院中设庶常馆,选新进士入馆,为翰林院庶吉士,分习满、汉文书籍,称“馆选”。三年期满后举行考试,成绩优良者分别授以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官,其余分授各部主事等职,或以知县优先委用,称为“散馆”。光绪末停科举,庶吉士改从外国留学毕业及本国学堂毕业者,经廷试后选用。
捐输——亦称捐纳、捐例,是清朝为筹措军饷特给想做官、进学的人所提供的一种门路。只要拿出一定数额的银两,就可以买到相应的官职或监生资格。捐官不属正途,人们习惯称其为杂途或捐班。
候补——清制,没有补授实缺的官员在吏部候选后,吏部再汇列呈请分发的官员名单,根据职位、资格、班次,每月抽签一次,分发到某一部或某一省,听候委用,称为候补。但也可以出钱免予采取抽签方式,自由指定到某处候补,称为指省或指分。
八旗兵——清代由旗人组成的军队,兵额有定制,分由各地的将军、都统、城守尉统率,是清代重要的兵系之一。
绿营兵——清代由汉人组成的军队,因执绿旗,以营为单位,因而得名。归地方总督、巡抚统辖,设有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等官,是清代重要的兵系之一。
湘军——咸丰三年,曾国藩为对抗太平军,在练勇基础上扩充并重加编练而成,是清末重要的兵系之一。
淮军——在曾国藩的支持下,由李鸿章编练成的武装,是清末重要的兵系之一。
楚军——在曾国藩的支持下,由左宗棠编练成的武装,是清末重要的兵系之一。
戈什哈——清代高级官员的侍从武弃,简称戈什,满语护卫之意。
荫生——即是凭借上代余荫而取得的监生资格。一般来讲,凡按品级取得的称为官生,不按品级而由皇帝特给的称为恩生。荫生名义上入国子监读书,事实上只需一次考试即可给予一定官职。
监生——明、清在国子监肄业的,统称监生。初由学政考取,或由皇帝特许。监生有举监、贡监、生监、恩监、荫监、优监等名目。如未入府、州、县学而欲应乡试,或未得科名而欲入仕的,都必须先捐监生,作为出身,但不一定在监读书。
举监——以举人资格入国子监读书者称为举监。
贡监——以贡生资格入国子监读书者称为贡监。
贡生——生员(秀才)一般是隶属于本府、州、县学的,若考选升入京师国子监读书的,则不再是本府、州、县学的生员,统称贡生。清代有恩贡、拔贡、副贡、岁贡、优贡和例贡。
生监——以生员资格入国子监读书者称为生监。
恩监——清代由皇帝特许给予国子监生资格的称为恩监。
荫监——官员之子不经考选取得监生资格的称为荫监。
优监——由附生选入国子监读书者称为优监。
附生——于府、县学外有取附学生员之制,生员亦称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