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过车祸吗?最好没有。
云南一位朋友向我详细讲述了前不久他出车祸的情况:
晚上十点多钟,从玉溪到昆明的高速公路上车辆已经大为减少。我开着一辆桑塔纳轿车,车速保持在一百四十迈左右。突然左边的前轱辘飞走,前车盘擦地,发出刺耳的怪叫。幸好我死命把住舵轮,保持车身的平衡,没有让它大翻个。轿车跌进路边的浅沟,撞上土坡才停了下来。我叫叫自己的名字,摸摸头和脸,活动活动腿脚,证明自己还活着,而且没有特别疼痛的地方,这就是说没有受大伤。
当我庆幸地转头向车外看,突然一阵寒战,从脊椎直升到头顶。刚才车子出事的时候倒没觉得害怕,也许是来不及害怕,现在却感到了恐怖:车窗外全是人头,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会来得这么快?按理说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出车祸希望能碰上人,碰上人就有希望得到帮助和救援。但这些人的表情让我感到危险还没有过去,甚至比翻车更可怕。他们的眼光中没有同情,没有暖意,显然不是来救我的。有的是幸灾乐祸、贪婪和冷漠,我仿佛陷入了狼阵。如果我受了重伤,如果我昏迷了,他们会怎样呢?最大的可能是见死不救,甚至还会把我洗劫一空,把车大卸八块后拿着能拿动的东西扬长而去?
我定了定神,把车窗摇开一条缝,用昆明话向外喊:“听着,我没有受伤,你们把我的车子抬到公路上去,我会付给你们报酬。谁也别想跟我玩邪的,这一带我熟得不能再熟了。”
我的车果真被抬了起来。在他们大呼小叫抬车的过程中,我把钱准备好,全是十元一张的,厚厚的一沓。我仍旧坐在车里,悠悠荡荡被抬上了公路,在路边放好。
我还是坐在车里,又把车窗摇开一点缝,一张张地往外送钱。待到把手中的一沓钱快发光了,发现外面争着领钱的人还很多。我收起钱,对着车窗外喊起来:“喂,刚才你领过了,又来领第二次,把我当成傻大兵了?伸一把手就赚了十块,行啦,够便宜的啦,快回家吧。或者看看别处还有没有车祸……”
有的人走了,还有相当多的人不走,仍旧围着车,拼命往里瞧,大概是不相信我没有受伤,如果是我伤得在车里动不了啦,谁留下来,谁就还有捞钱的机会。我装好钥匙走出了车门,对他们说:“我要选两个人替我看车,看到明天早晨我的人来,如果我的车不再被损坏,不丢东西,每人五十块钱。”
他们都争着要看车,我挑选了两个年纪比较大的人,对其他人说:“你们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快走吧。”
又嘱咐那两个看车的人:“如果我的车夜里再发生什么问题,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躲到哪里我也会找到你们。”我掏出五十元给了其中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你的五十元到明天早晨再给,这是按规矩办事。”
我这样做是经过考虑的,如果两个人都给了钱,我一走他们也会跑掉。这样即便拿到钱的人想走,没有拿到钱的那个人也不会让他走。而那个已经拿到钱的人是决不会把已经到手的钱再分给别人的……
当晚我搭车回到昆明。第二天早晨让公司的人先去修车,到中午的时候我才回到现场,那个没有拿到钱的看车人还没有走,并帮我找到了昨晚丢失的一支钢笔。我除去给了他应得的五十元外,又多付给他二十元。
这位朋友非常机敏,也很幸运。应该说他遇到的那些“等待车祸”的人也还比较善良朴实。听完这个故事不久,从《新民晚报》上看到一则消息:1994年8月18日凌晨,在浙江桐乡地段发生车祸,两辆卡车相撞,一个人被夹在驾驶楼子里生命垂危,还有两人受重伤跌到路边的田沟里。路两旁站满看热闹的人,却无一人出手救援。不久,四方集团公司的蒋向驾车经过,想先把相撞的卡车拉开,救出里面的司机,但拉断绳子,车头相咬的卡车却纹丝未动。蒋向只得先救另外两个人,救活一个算一个,他一个人却难以抱着伤者翻过高坎儿,于是请围观的人帮忙。围观者立刻高叫:
“出多少钱?”
蒋向说:“你们开个价!”
每人四十元,他花一百六十元雇了四个“民工”把伤者抬上汽车。飞车开到桐乡城郊,不知医院在何方,停车向路边一人打问,那人说:“给二十元钱,我给你带路。”蒋向为争取时间,二话不说就甩给那人二十元。到了医院,医生要每人先交一千元急救费,蒋向口袋里已经没有那么多钱了,只好对医生说:“我的货车价值十万,可作抵押,请救人要紧!”又雇人把伤者从一楼移动到三楼手术室,至此,从车祸现场到医院不过几公里路程,蒋向为雇人、问路已花去四百多元……
花四百多元救活两个人的性命是非常值得的。如果蒋向口袋里没带那么多钱怎么办?难道那两个受伤者就该死吗?死的是围观者的道德意识,也许还有他们的灵魂。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路吃路。有路就有车,有车就难免会出事故,这些吃车祸、发车祸财的人难道就不想想有一天自己或亲属出了事怎么办?也许他们立志终生不出门,但也不要忘了人有旦夕祸福,即便关门家中坐,也可能祸从天上来。如果他们也要外出,请不要忘了多带钱。
199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