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范伟奇的一个朋友亚旭自杀了，关于亚旭的说法很多，白了的男朋友多西据说是最后一个见到过亚旭的人。据说他的死与绝望有关。白了在精品店买裙子的时候，我正在她背后试穿一件外套，我们同时认出对方并发出尖叫。下面就是有关白了和她朋友的故事（这个故事我拿给白了看过，白了说这是阿静的白日梦，除自杀的那个细节比较真实外，其余均为虚构。）

白了看上那条做工精细的牛仔布长裙的时候，她男友多西的表情有点怪，他扭过头故意朝别的方向看，好像那个方向另外有一个胸部丰满、腰身细长、臀部微微上翘的性感女孩似的。

白了故意在那条裙子上面摸来摸去，那条裙子精致的小圆领和恰到好处的腰身都使白了心里觉得痒痒得慌。是的，正如多西所说，她已经拥有好多条漂亮裙子了，那是她刚和多西认识那阵子，她想要什么，多西都尽量满足她。当然她也满足他，每次他想要她，她都表现得挺出色。多西要得很多，她也给得很多。多西是她第一个男人，白了以为，男人就是这样的。

可是，最近一段日子，多西却不怎么愿意陪白了逛街了。可能是因为，每逛一次街，钱包就得瘦下去一大圈。多西是个瘦人，钱包也不算太胖，他在大学里教书，偶尔写点东西，有些不定期的稿费。自从认识了白了之后，他的稿费经常在一个星期之内就变成某条时髦而又昂贵的裙子，穿在白了小魔女般凹凸有致的身上，使多西很有欲望想要做点什么。

多西想白了的时候，常常打白了的呼机。

隔着很多衣服，白了看到多西那丧气的眼睛。她知道多西在想什么，他还在想昨天夜里床上那些事，他所有表达“爱”的方式就是“做”。而在白了看来，一个男人表达爱的方式应该是让女人得到她们想要的东西，比如说酷得要命的一件上衣，紧包臀部带细条纹的一条长裤，男人永远搞不懂其中的妙处，男人觉得衣服嘛，有得穿就行了，要那么多没用。

小个子亚旭象是从衣架堆里冒出来的小鬼，他穿着色彩鲜艳的橘黄t恤在多西与白了之间晃来晃去。他就像一个用绳子扎出来的稻草人，在一分钟之前，有人给了他一口活气，然后，他就晃荡到他们面前来了。

亚旭说：“啊哈，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俩！”

亚旭又说：“白了你看上什么了，我正好也给我女朋友买东西呢，账我一块结了吧。”

多西笑道：“你女朋友？你哪儿来的女朋友？白日做梦吧。”“昨天没有，今天就不兴有？”

“从前没有，现在就不兴有？”

在众多的饶舌之后，他用宣布一个共和国成立的腔调向多西和白了庄严宣布：

他肖亚旭从此也有女朋友了。

第二节

亚旭非拉多西他们去见他新认识的女朋友。他手里拎着印有服装店品牌的大购物袋，里面装着他替他女朋友选的几件衣服。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一直往西开，亚旭坐在前座，不断地扭过头来跟多西他们说话。

多西用手搂着白了的腰，两人很亲密地坐在汽车后座上，间或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似乎没功夫搭理不断回头的亚旭。亚旭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亚旭说小美小美小美……白了耳朵里被灌满了这个名字，粘粘的，像蜜。

蜜糖一样的小美出现在咪咪快餐店的玻璃门里，像橱窗里的一具玩具。她穿着红色超短裙和奶油白滚轴溜冰鞋，在光亮的地面上飞快闪过，转眼之间就不见了。她的腿长得真是好看，可以去给滚轴溜冰鞋拍电视广告。

亚旭说：“来来，坐坐，今儿个我请客。”

亚旭说：“别客气，想吃什么尽管说。”

亚旭的话又多又快，并且短短几秒钟的功夫，他率领大家换了三次座，一会儿说靠窗好，靠窗豁亮；一会儿又说，靠角落好，角落里安静。白了转着脖子看他像个忙碌的陀螺似的在店堂里晃来晃去，白了说好啦好啦，头都叫你搞昏了，你找个地儿快点安静下来好不好？

亚旭终于在靠窗的一排座位旁坐下来，眼睛却在那里唧里咕噜打转，只要小美一出现，他那三角形的小眼睛立刻“唰”地一下放出光来，如同两盏小而聚焦的灯泡。

正是中午吃饭的高峰时间，快餐店里穿冰鞋送点心的小美忙得飞了起来。她不时地送过一个笑脸来，嘴里忙不迭地说上句“对不起”，亚旭很自豪地对大家说：“瞧，我们小美多能干。”“我们小美真不错。”“我们小美歌也唱得好，能学王菲，哪天我请大家去唱卡拉0k，让我们小美露一手。”他一口一个“我们小美”、“我们小美”，搞得别人好烦。

白了用中指骨节“笃笃”敲着桌面，大叫：“上菜上菜！”

“上什么菜呀，这是快餐。”

亚旭眯起小眼来笑了一下，露出一排很灿烂的老鼠米牙。这时来了几个生意人模样的男人，在多西他们旁边坐下来，一个个掏出兜里的手机搁桌上，一副公务繁忙随时准备接电话的模样。亚旭也不示弱，一眨眼功夫，他就跟那帮人搭上关系，忙着又递烟又掏名片，将他的“小矮人”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名片发得到处都是。

“小矮人？兄弟你为什么起这么一名呀？”那帮人闹哄哄地说，“还不如叫大发好呢。”又有人说，“或者叫大顺也成，就不能叫什么小啦、点啦，这不是方自己吗。”

亚旭说：“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那帮人一起起哄：“行啊兄弟，学问！学问！”

多西和白了非常讨厌这帮身份不明的人，他俩趁乱逃了出来，另找地方吃东西去了。

第三节

白了和多西最快乐的时光是下午拉上窗帘，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俩，那时候屋子里的光线就像黄昏，昏暗中又有一种黏稠的透明，白了感觉自己就像浸泡在液体里的一条鱼，身体光滑而又湿润。白了的房间是老式单元房里朝北的一小间，一张很大的木床占了大半个房间。“进门就上床”，多西说。

小房间里常常回荡着音乐台拉拉杂杂的声音，有时听众参与的游戏进行得很尴尬。

你好

哈罗

……

无论男主持人怎么喊叫，电话那头就是不出声。

这时候，白了和多西就笑得不得了。白了孩子气十足地对多西说：“咱们也往电台打电话吧？”多西说：“要打你打，那么傻，我可不打。”

白了就把收音机关了，两人躺在床上睡午觉。刚睡一小会儿，电话铃就响了，白了迷迷糊糊地说，准是那讨厌的家伙。多西从口袋里掏出电话一听，果然是亚旭。亚旭的声音在电话里变得扁而尖，他说你们怎么那么不给我面子啊，你们现在在哪儿又进被窝了吧，太不像话了，不像话，不像话……他的声音变成了一只有形的蝙蝠，在屋里忽高忽低地飞。

多西接电话的时候，白了把头枕在他胸前，解开他胸前一粒纽扣，把手伸了进去。多西的声音渐渐低了，亚旭在电话那头哇哇叫着，他说你们搞什么鬼呢，我要过来了啊，你们穿好衣服等着我。多西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他翻过身来把白了压在下面，然后动手撩她的裙子。他们开始了一场激战，再也不理在电话里唠唠叨叨的亚旭，直到亚旭“丁冬”、“丁冬”跑来按门铃，他们还没有停止战争。住在隔壁房间的女人穿着双硬底拖鞋“踢踏踢踏”走去开门，然后，她把亚旭放了进来。

亚旭一来，小屋里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亚旭抛出一只新款手机，对那一对面色微红喘息未定的情侣说：“那帮人神得很，手机卖得比一般店里要便宜。”

白了说：“那帮人一看就不像好人，原来是倒卖手机的呀。”

亚旭说：“你懂什么，多个朋友多条路。”

多西说：“小美呢？”

亚旭说：“她正忙着呢。下了班让她直接上这儿来。”

那天晚上，他们一直等到九点多也不见小美的影子，呼她也不回电话。多西开始怀疑亚旭和小美的关系是不是真像亚旭自己说的那么好。

第四节

妖冶的小美走在灿黄的秋季的校园里，很是惹眼。她的裙子短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显得一双腿又直又长，看上去就跟一只圆规似的。她上身穿着一件紫色紧身小背心，肩膀在阳光下很坦然地露着，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对着太阳撒娇。

小美突然到学校来找多西，为的是她跟肖亚旭的事。他们逆着去饭堂吃饭的人流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多西一心想把她带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去，免得带着她在校园里晃当招惹是非。多西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应该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他在学校里没宿舍，他家住在院外。想来想去想到一个地方离得最近，那就是青年教师住的集体宿舍楼。

小元手里敲着搪瓷饭盆乐颠颠地正准备到饭堂去打饭，在楼门口迎面遇见多西，多西后面还跟着一个蛇发小妖。

小元颇为神秘地把一把薄片钥匙塞进多西手里，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去吧，多西说不是那个，是她跟我有事，想找个地方谈谈。小元一个眼睛睁一个眼睛闭做了个无比快乐的表情对他们说，谈吧谈吧。吃完饭我骑车出去，要到晚上才回来，那个房间就归你们了。

说完这些，小元就一阵风似地去了。多西手里攥着那片钥匙，仿佛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他想要是白了这会儿看见他正带着另外一个女人往一个黑乎乎的楼道里走，她会怎么想，越想越觉得心里乱得慌。小美跟在他身后像个无声的影子，随他穿过黢黑而又幽长的楼道，到达小元的房间门口。

“真热啊！”一进门，小美就说。

其实房间里并不像小美说得那样热，只是东西摆得有点乱。床上收拾得还算整齐，床头摆着他女朋友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长得一般，正冲着他们有点不自然地笑着。多西把门“砰”地一关，对小美说：“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我根本不是肖亚旭的女朋友。”小美说，“可是，他一天到晚老缠着我，真烦死我了。”

“你不喜欢他？”

“是的，只是磨不开面子跟他说，所以我想请你帮我——”

“我明白了，”多西说，“小美，你就放心好了。”

第五节

“是小美叫你来的吧？”

亚旭把两腿翘在办公桌上，用脚底板正对着走进门来的多西。

亚旭的办公室以前有四间，每隔半年就减少一间，现在就只剩下这一间了。门口放着两只缩小比例的小石狮子，这两只小石狮子不仅不让人觉得威武，反而使人感觉心寒。

“哥们现在根本就不需要女人了，”亚旭对多西说，“哥们现在用一种成人玩具代替女人，造型逼真，用5号电池。”

两个男人在一盏嗡嗡作响的日光灯下耗了一晚上，最后亚旭打着哈欠从门背后拖出一张钢丝床来，对多西说：“你走不走？哥们我可要睡觉了。”

“那——，小美的事你别太放在心里。”

亚旭却说：“哎，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你挣的钱全都变成女人的裙子了。”

出了院门，多西忽然很想见到白了，就站在院门口的那片空地上给白了打电话。

白了娇媚的声音在电话响过几声之后才出来，她说：“喂，哪位——”多西忙说：“是我。”又说：“白了，我有话要跟你说。”“说吧，就在电话里说。”白了在电话里的语气显得有些生硬。

“那就不说了。”

“不说算了。”

多西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往家走。路灯静静地亮着，马路上空无一人，多西觉得今天什么什么都不对劲，小美不对劲，亚旭不对劲，白了也不对劲。他想着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亚旭一个人躺在单薄的钢丝床上，手里摆弄从性用品商店里买来的那东西，那东西可能一下下夹着他的性器，他把那东西想像成小美，那景象想来是很凄凉的。白了也不对劲，她为什么那么长时间才接电话？也许她屋里还有别人，这个时间，她能还干什么。

多西越想越觉得可怕。

第六节

亚旭自杀的消息是警察打电话通知多西的。他们从死者的电话号码本上查到这个号码，就一大早给他打电话。那天早上多西实际上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他女朋友白了打来的，她提出分手，没有原因。另一个电话就是警察打来的，他们说亚旭死了。多西手里拿着电话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亚旭被人发现的时候，轻盈的小身体高高地吊在暖气管上，就像一身随处晾晒的衣服。没有遗书，钢丝床上找到一只“少女2号”，里面放着电池，开关开着，还在震动。

第七节

有一天，多西在街上偶然碰到白了，见到她跟一个男的在一起，穿着那条当初他没舍得给她买的牛仔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