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罡像冬眠中被唤醒的黑熊,斜眼冷冷望景茂一眼。
“起来吧,别在这悬空躺着了,还真没见过这么修炼的。”
疯子罡忽然开口:“你娘亲死了吗?你爹死了吗?你师傅死了么?你孩儿死了么?你家祖坟被人挖了吗?”
景茂被问候的一阵心塞,想到这人有心魔,便没再计较:“着魔不浅啊,快跟我走。”
疯子罡突然坐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景茂柔声问:“你家死人了吧?”
景茂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伸手扯住他肩头。疯子罡身子一抖,刷地一掌落下,茅屋的黄土墙上便印上景茂的身形轮廓,随后又从墙上剥落下来。
李醒听到声音感到一丝欣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疯子罡再次站到景茂身前,俯下身关心地问:“你家死人了吧?”
“没、没死!”景茂咬着牙回答,手上已经开始在结印。
“那你找我干嘛?”疯子罡说着,模仿景茂的结印,速度却比景茂快五分,轰地一声,结印落下,景茂被自家的土凌阵给埋了个结结实实。
疯子罡徒手扒开黄土,见景茂还有气息,又问:“你家死人了吧?”
景茂扒拉开眼前的黄土,慌忙回答:“死了死了。”
“你家死人了你还不去布超度阵法?!不忠不义不孝!”说着,力道十足的一拳落下来,景茂吓到一缩脖子,用土遁法直接逃走,一口气跑到山门下,因有护山大阵,便蜷缩在门下的老树旁,等待李舟开启阵法时混出去。
李醒看到景茂逃走的身影,才晃晃悠悠地往那茅屋去。
疯子发病的急性期都会找个人发泄,发泄之后,才是他感觉到不安的时期,才容易接近并取得信任。
“他家没死人,我把他打死了。”
这是李醒进屋是听到的第一句话。
“疯子罡,那人没死,你不必自责。”
“没死?那你家死人了吧?”
看眼疯子罡空洞的双眸,李醒得出结论:妄想症。
妄想症属于思维内容障碍,分为原发性妄想症和继发性妄想症。静兰说过,这人的修为不浅,说明从前他可以顺利修行,那必然属于继发性妄想症。
继发性妄想症都有溯源可寻,语言行为多建立在病人病理心理基础上。也就是说,这句“你家死人了吧?”并非空穴来风。
李醒思量片刻,对问道:“死了一个男子。你需要我怎么做?”
疯子罡眼眸中立刻闪烁起光芒:“超度法台搭好了?我这就去给你超度。”
疯子罡来自肃慎国,那里文明程度相对落后,而他又是国师,却做超度之事……所以,这疯子罡原本是肃慎国的萨满、巫师?
为证实自己猜测,李醒点头:“好了,国师随我来。”
两人来到静心山最高峰的峰顶,这里常年积雪,与肃慎国自然环境类似。
李醒指着一个山洞说:“法台在那,国师请。”
疯子罡双眼露出兴奋,李醒还没看清楚,却见刮过一阵风,疯子罡已经在山洞口的圆石上。
“这……是记载中的仙履功法?”
“嘿嘿……你是第一个认出我功法之人,我教你这功法如何?”
李醒心下一抖,静兰那句“我打不过他”在耳畔围绕。面对精神病人提出要求时,务必要谨慎回答,一个不小心,就会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最好的办法是用问代替回答。
“先教我步法还是先超度?”
疯子罡一怔,道:“对噢对噢,我要超度。老伯你不许走,你既然认出我功法,就必须跟我学,这样咱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追究起来,谁也别想跑!”
治病有风险,说话需谨慎。李醒后悔自己刚才嘟囔的那句。接下来只能见招拆招了。
山洞里的石头被李醒用障眼法幻化成景茂尸体的模样。
疯子罡并不在乎死的人是谁,只要有人让他超度,他便心满意足。咒语伴随着随手用石头变成的铃铛、法杖而出,一会儿跳起来,一会儿转身,一会儿朝着天空翻白眼。
李醒看来,即便在这个世界,这套巫术也属于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不知这疯子罡如何修巫术修到如此高的境界。
或者?他本修正道,因修巫术而走火入魔?
唱唱跳跳一个时辰,李醒都觉得困乏时,疯子罡总算收手道:“魂归九天,转世投胎,必然为人。”
李醒期待他已经忘记教他仙履功法之事,微笑道:“天色不早,还请国师歇下。”
“好。”疯子罡一边回答,一边用仙履功法移动到李醒面前。
“诶,我好像忘了什么?老伯,你记不记得啊?”
李醒思量该如何回答时,疯子罡突然一拍大腿,道:“我记起来了,你认出我功法,我要教你!”
忽然,疯子罡眼含怒意质问李醒:“为何不提醒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眼看这疯子被刺激,李醒忙讪笑摆手:“哪有哪有,看我白胡子一把,岁数大了记性不好。”
“嗯,有道理。我不能平白教你,但不教你的话,被人知道我偷学老婆的功法会被人笑话,老婆说过,无论何事都要拉个垫背的……”
李醒哭笑不得,敢情非要教他竟是这原因;不过李醒确信,这镇宁丸果真有效,眼见疯子罡的思维开始连贯,逻辑性增强,这正是好转的迹象。
“不算平白教我,毕竟你在我这里吃喝的银钱还没给。”
“诶,那才值几个钱?你可知这是仙履功法,修到五阶即可日行万里,就是那天仙御空都无法追上,此等功法只在内家传,即便是天仙真人也求之不得!当年我……我是怎么学到的?”
疯子罡开始骚头思考。
精神病人刚刚见好的时候,最怕钻牛角尖,李醒忙接话:“是跟老婆学的,嘘,我不说,咱俩一根绳上的蚂蚱。”
“嘿嘿嘿,对,我为了这仙履功法,入赘到九天……呜呜……呜呜……嗷呜……嗷……”
李醒不曾想还有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再哭下去怕要前功尽弃,忙递上一颗静心丸:“快服下这醒神丹,好教我功法。”
“对对,”疯子罡抹了把眼泪、一口吞下药丸,朝李醒一笑:“不过我不能白教你……总得有些名头。看你白胡子一大把,我就认你做义父好了,这样你给我吃喝就算照顾儿子,也不算亏。”
李醒第一次皮笑肉不笑地面对病人。神逻辑。
咣咣咣,三个响头磕的李醒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万一治好这疯子,他回忆起这一段,还不分分钟了断这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