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嬷嬷站在门外看着他,见赫连钦臭着一张脸,眼下有明显的乌青,眼里也有血丝,身上的衣服穿得一丝不苟,只发髻散乱了些,看上去像是睡过觉的样子。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叫了丫鬟们过来伺候两人梳洗,自己就退了下去。
早饭过后,赫连钦和秦珂依旧是一个在书房一个在房间,鲜少有交集,只有到吃饭的时候,黄嬷嬷强行把两人拉到一块儿,才勉强见上一面。
秦珂在房中安静地看书,反正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跟赫连钦说过了,信不信由他自己。等到三朝回门,她就会把合离书准备好,到时候她和赫连钦两人一签名,再征得一方长辈的同意,就可以到京兆府解除和赫连钦的关系,把户籍调回秦府了。
赫连钦回到书房中处理公文,黄嬷嬷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
赫连钦对这个乳母也是有几分敬重的,连忙起了身迎接,声音淡淡地道:“嬷嬷怎么来了,这种小事让丫鬟小厮来做就行,你回房间多休息会儿就成。”
黄嬷嬷叹口气,朝他看一眼,将茶放在书桌上道:“奴婢这次的差事没办好,回去怕不好跟夫人交待呀。”
赫连钦自然知道她指的什么,蹙了蹙眉,没接话。
黄嬷嬷又问:“少爷为什么不喜少夫人?就是因为她是个哑巴么?”
赫连钦眉头皱得更紧:“是个哑巴还不严重么?这国公府的主母怎么轮到一个哑巴来当,再说了,我瞧着她不顺眼,如何喜欢得上?”
黄嬷嬷忍不住笑了笑,也只有看着赫连湘怡和赫连钦的时候,她脸上才会露出这样温和的表情。
“看少爷这话说得,少夫人长相一流,堪称国色天香,如何入不得少爷的眼?再说了,就算她是个哑巴,性情却是一等一的好,知道现在天寒,还给少爷添被,这不是体贴你是什么?”
赫连钦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秦珂给他添被这事,可是关着门做的,黄嬷嬷怎么会知道?
转念一想,立刻有些讽刺地哼了一声,道:“又是她去跟你说的吧,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有心机,背着人做好事,转脸马上去邀功。”
昨晚说要与他合离,转头便又拿着这些事去讨好黄嬷嬷,不是有心机是什么?
黄嬷嬷叹口气,解释道:“少爷又误会了,少夫人从未对老奴说过什么,奴婢能知道这事,是因为知晓少爷的脾气,你负气进了少夫人的房间,除了在榻上躺一夜,肯定不会碰她房里任何东西,若不是少夫人给你添被子,你难道会亲自去拿?”
这下赫连钦终于噎住了。
黄嬷嬷还真是把他的脾气摸得透透的啊。
看到他的表情,黄嬷嬷又笑了,道:“少爷和夫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知道你的脾性如何。老夫人去得早,少爷又常年在军中,虽然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在人情世故上却如同一张白纸,即便信不过秦姑娘,少爷总信得过我和夫人吧。秦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子,若是错过了,少爷肯定要后悔的。”
言罢,也不再多留,稍微弯腰行了一礼,就退出去了。
徒留赫连钦在房中,看着那盏茶发呆。
秦珂当真不是他想的那样的么?为何人人都说她好呢?
这天下午,周副将和赵副将便按原来的计划到国公府寻人。
当时秦珂正好在园中散步,当面遇到,少不得招待一番。
她先是朝两位副将笑了笑,然后朝琼儿比划,让她去拿些茶水点心过来,又派了人到内院去请赫连钦。
周副将还好,入军营之前本就身世不错,还是赫连钦娘舅那边的人,熟知礼数。
但赵副将却不一样,他入军营之前就是个孤儿,过着饱一餐饿一顿的穷苦日子,大字不识几个,礼数更是一塌糊涂。
看到秦珂看着他笑,赵副将立刻也傻兮兮地看着她笑,心里想,将军真是好福气啊,这媳妇长得可真漂亮啊!
不一会儿,琼儿把茶水点心端上来了,周副将只将那茶端起来品了品。赵副将却不客气得很,灌了一口茶,又把盘子里那些点心逐个尝了一遍,末了还点着头夸。
“不错,这点心味可真好,来国公府这么多次,只有这次才吃到点心,有人当家就是不一样,嘿嘿!”
听到他的话,周副将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个就知道吃的二傻子,不知道将军不满意这门亲事么,还在这里说这些多余的话。
秦珂听到他的话,也只稍微笑了笑,用纸笔写道:副将喜欢就多吃些,厨房里还有呢。
她知道,赫连钦之所以在战场上屡立奇功,与这些部下的支持是分不开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这些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哪来赫连钦的赫赫威名?
赵副将大约鲜少被人这样客气地对待过,又瞧着秦珂长得实在好看,便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瞧,一边嘿嘿地笑一边把盘子里的点心干完了。
赫连钦过来的时候,赵副将依旧笑得一脸痴呆,桌上的点心已经换了第二批,他脸上一圈子点心沫儿,盘子里还有一个被他咬掉一半的。
赫连钦一看他那样,气不打一处来,脸拉得像马脸一样,神色很不善,两个副将一看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有些莫明的望着他。
周副将是知道些原因的,赫连钦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其实要面子得很,从不允许部下在外人面前丢他的脸。
现在他还没来,赵副将便将秦珂上的点心吃得满脸都是,还一直盯着她傻笑,可不就是丢了他的脸面么?
赵副将犯了错误还不自知,莫名其妙地看着赫连钦,不知他为何又生气。
秦珂没多留,虽然她并不介意赵副将的言行,但也瞧出赫连钦的脸色有些不对,于是立刻带着琼儿退了下去。
走到园中,琼儿还心有戚戚,瞧着她道:“姑娘,赫连将军生气的样子可真吓人,他以后不会也这样对你吧?”
奏珂冲她一笑,示意她宽心。
赫连钦前世厌恶她至极,但二十年下来也没对她发过大脾气,这一世定然更没这个机会。
秦珂一走,赫连钦就过去一挥手把桌子上的点心盘子一并扫到地上,朝赵副将吼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饿死鬼投胎的么?”
赵副将被他骂得满脸通红,又不知赫连钦为何生气,只得憋屈地望着他,嗫嚅道:“这、这些不是夫人赏的么?为何不能吃?”
赫连钦依然瞪着他。
他平时在部下面前虽然随性惯了,但治军还是非常严谨的,赏罚分明,有功便赏,有过便罚,靠着如山的军纪才屡立奇功。
“谁告诉你她是夫人了?”
赵副将不解:“你们不是成亲了么?她不是夫人谁是夫人?”
赫连钦咬咬牙,手指指着他道:“一会儿自回去领五十军棍,再面壁思过五个时辰。”
赵副将稀里糊涂就被罚了一通,整个人委屈到变形,却也不敢不听赫连钦的,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低着头不再吭声。
周副将从旁看着,深深为神经比柱子还粗的赵副将叹了口气,待赫连钦发泄完了,才斟酌着道:“将军,你不是让我们今日来请你回营么?我们刚才已经问过秦姑娘了,她说让你随意。”
他本以为赫连钦听到这话后会转怒为喜的,哪想赫连钦的脸却依旧拉得很长,还蹙了蹙眉。
周副将觉得,这个将军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以往明明按他说的做了他就会高兴,现在却不是这样的。
周副将和赵副将一起从国公府里走出来,一个垂头丧气,一个满面疑惑。
“老赵,你说将军这是不是吃错药了?为何我吃了两盘点心他就罚人,往日在军中我就算跟他抢吃的,他也不跟我生气呀!”
周副将瞥他一眼:“你也说了,那是在军中。”
赵副将眨眨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将军刚才是吃味儿了,怪我不该吃夫人给我的点心?那将军也太小气了。”
周副将深觉与此人很难沟通,朝他翻了个白眼,让他自己体会。
赫连钦坐在厅中椅子上,眉头紧锁,惹得一众下人都远远看着不敢进来收拾。
刚才被他扫到地上的盘子和点心都还狼籍地散在地上,白玉似的桂花糕沾上灰尘,看上去就跟将军的脸一样黑。
府中的人都不知,将军这是怎么了。
黄嬷嬷远远地看着,叹了口气走过来,亲自将地上的瓷片捡起来,放在身后丫头的托盘中。
直到等其他人都走了,她才看着赫连钦温声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小孩子脾气,要是让夫人知道了,肯定又要训你。”
听到这话,赫连钦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嬷嬷,此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姐姐,她训人的时候话实在多,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这下黄嬷嬷也笑起来,走到赫连钦身边道:“夫人也是为了你好,你长年在军中,不知道她在家为你操了多少心,她怕你在战场上受伤,又怕天冷了你冬衣不够穿,更怕你太要强,每回都不怕死地往前冲。”
赫连钦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听着,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