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王朝。
徐州。
通往靖王府的大街拐角处。
“小子,真没看出你还是个痴情种,为了追求一个婢女,竟然卖身王府!”
“咱可说好了,待会得了银两全都归我,你小子不许赖账!”
“我韩蒙说到做到,帮我入了王府,一文钱都少不了你!”
交谈的是一老一少两个男子。
老人一身破衣烂衫,头发粘连油腻,露在外面的皮肤满是泥垢,背着一把破二胡,那是乞讨谋生的家伙。
少年同样穿着破烂,消瘦的面孔涂抹着锅底灰,一双狭长的眼睛却闪着灵动的光芒。
少年名叫韩蒙,明面上是监察道御史韩家的纨绔少爷,其实他是一名穿越者。
三个月前,老爷子自知命不久矣,便让韩蒙在祖宗灵牌前发誓,一定要寻回被他气走的未过门妻子。
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要是不追回未过门的妻子,给韩家留个后,估计韩老爷子能从坟墓里爬出来掐死自己。
“别废话了,赶紧躺下!”
韩蒙一边披麻戴孝,一边催促。
“好嘞!”
邋遢老汉应了一声,随后躺在了木板上一动不动,活脱脱一具死尸。
“真他娘的像!”
韩蒙暗挑大拇指,这演技如果放在前世,不得给他颁个小金人。
木轮车吱吱呀呀作响,韩蒙推着平板车来到靖王府门前,将写着卖身葬父的木牌一戳,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大清早的,谁在王府门前喧哗,真是晦气!”
王府大门打开,肥头大耳的外门管家打着哈切,带着几名家丁走出。
看到门口哭丧的少年,和平板车上的死尸,顿时怒不可遏。
“别嚎了!要哭丧回家哭去,王府门口岂是你胡闹的地方!再不走小心吃板子!”
韩蒙哭诉道:“这位大哥,我与家父外出探亲,途经此地染了风寒,昨夜家父一命呜呼,小人身无分文,无奈出此下策卖身葬父,还望大哥行行好买了我吧!”
王德斥责道:“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当我王府是那菜市场?说买就买?赶紧给我滚!否则休怪大爷我手下无情!”
说罢,身后的家丁抄起门口的扫把,作势就打。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徐徐走来。
王德神色一变,立刻呵斥家丁住手,跑上前恭敬施礼。
“老奴王德,恭迎郡主回府!”
车帘挑开,两名俊俏的婢女簇拥着一位女孩走了下来。
女孩豆蔻年华,披着皂色绣金斗篷,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长长的眸子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十分可爱,正是靖王之女沈灵韵。
“发生什么事了?”
沈灵韵淡淡开口,声音空灵如黄莺轻啼。
“回禀郡主殿下,有人在王府门口闹事!”
“郡主,小生冤枉!”
韩蒙急忙上前,委屈巴巴道:“家父病故,小生迫于无奈才在此卖身葬父!”
沈灵韵这才注意到旁边板车上,草席下露出的半截干瘦的小腿。
“死人!”
两名婢女也看到了,吓的低声惊呼,向后退了半步。
“两位姐姐莫怕!”韩蒙急忙安抚道:“家父生前便是老实人,即便亡故也不会做鬼吓人。只是可怜他老人家将我拉扯大,我连一口像样的薄棺都给他买不起,让他老人家躺在冰冷的板车上,无法安心入土,我有罪啊!”
说完韩蒙顿足捶胸,嚎啕大哭起来。
“好可怜啊!”
“卖身葬父,真乃大孝之人!”
听到韩蒙悲惨的遭遇,两位婢女顿时心生怜悯。
沈灵韵也被触动,看向王德问道:“咱们王府还缺家丁吗?”
王德恭敬回道:“前日王府刚招募一批新丁,人手尚足,只是外门还缺一人。”
沈灵韵道:“那就买下……”
话音未落,一道凄凉的哭泣传来。
“我好惨啊!谁来帮帮我这个苦命的人!”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拉着一辆平板车一步一咳嗽的走来。
老乞丐胸前挂着一块木牌,上写卖身葬全家,平板车上则横躺着一家老少五口人。
家丁们面面相觑,今天什么日子,怎么都来王府卖身?
老乞丐跪在地上哭诉道:“昨夜我一家老小暴毙身亡,只留下老汉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还望几位活菩萨大发善心买下老汉,让我将全家安葬!”
韩蒙心里万马奔腾,卖身竟然还有抢活的!
看到老汉凄惨的模样,绿衣婢女眼眶顿时红润。
“郡主殿下,这个老人更可怜,不如我们买下他吧!”
韩蒙立刻上前道:“郡主殿下,是我先来的,应该买我啊!”
绿衣婢女道:“可是人家比你惨啊!你年轻力壮,尚可自力更生,但他是个垂暮老人,如果我们不买下,他肯定活不久的!”
“此话很有道理!”
王德开口,他身后的家丁们也纷纷点头。
“可……可是我也很惨啊!我已经连续三天喝稀粥了。”
“嘎吱!嘎吱!”
一道牙齿摩擦硬物的声音传来,众人寻声看去,就见那老汉正在啃咬木板车。
“诸位莫怪,我已经饿了十几天,只能啃木头果腹了。”
“那我也比他惨!”韩蒙急切道:“别看我是正常人,其实我双臂粉末性骨折,已经无法正常劳作,如果不买下我,同样也要饿死!”
韩蒙刚说完,就见老汉撩起袖子和裤管,赫然是两条假肢!
一个四肢健全,一个失去了手臂和大腿,谁更惨,当下立判!
王德道:“你还有更惨的吗?没有我就和老汉立卖身文书了。”
“我……我……”
韩蒙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惨来。
沈灵韵道:“既然如此,那就买下这个老汉吧!”
王德点头,招手让家丁取来笔墨纸砚,笔走龙蛇写下一封文书。
“按下手印,你就是靖王府的外门家丁了!”
老汉连忙点头,伸出手指染了印泥,刚要按在文书上,突然响起咿咿呀呀的声音。
众人转头,看到韩蒙正坐在平板车上,怀里抱着一把二胡。
“他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不明所以。
韩蒙微微颔首,调试了一下琴轴,然后拉动琴弓。
一道悲凉的声音响起,呜呜咽咽如哭泣,直击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房。
随着韩蒙演奏二胡,在场每一个人脑海渐渐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名身世悲惨的青年将儿子抚养长大,而自己渐渐老去,一日父子外出探亲,不料老人染上风寒。
为了给老人看病,少年花光身上所有积蓄,最终被店小二赶出客栈,父子露宿街头。
风雨交加之夜,少年跪求苍天,可老人最终还是病死在破庙之中。
“吱呀……”
一曲终毕,全场一片死寂。
“唉……”
韩蒙一声轻叹,默默收起二胡转身,抬起板车就要走。
“啪嗒!”
一滴泪水滑落沈灵韵的脸颊,落在青石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啪嗒!啪嗒!啪嗒!”
一滴滴泪水接连掉落,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感动哭泣。
这段二胡着实悲凉,让他们身临其境,好似经历了那个少年的凄惨人生。
彷徨、无助,亲眼看着父亲病死街头,自己却无能力为的挫败感。
也让这些出身低微的家丁们,想到了悲惨的的童年生活。
“等一下!”
沈灵韵擦去眼角的泪痕,叫住了离去的韩蒙。
“我买下你了!”
韩蒙头也没有回。
“可是我没有这位老汉凄惨……”
绿衣婢女上前道:“虽然你说不出自己如何凄惨,但是我们从你的二胡声中,都明白了你的苦难,所以你留下吧!”
“留下吧!”
“留下吧!”
一道道挽留的声音接连响起,就连那个老汉也老泪纵横的劝说韩蒙留下。
韩蒙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刚才拉的可是名曲《二泉映月》,只要不是听力障碍者,就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感动。
几名家丁上前,将韩蒙劝说回来,王德重新起草卖身文书,让韩蒙签字画押。
沈灵韵命绿衣婢女拿出两包碎银,让王德派几个人安葬韩蒙和老汉过世的亲人。
韩蒙见两名家丁推着“亡父”离去,他急忙上前几步压低声音交代。
“埋葬家父之事就不劳烦两位哥哥了,你们只要将家父遗体送到城北义庄,那里自有人操办后事。”
两位家丁疑惑不解:“这是为何?”
韩蒙道:“家父染病而亡,小弟怕二位哥哥搬运家父遗体时被传染,所以二位哥哥只消将其运到义庄便可!”
听说可能被传染,两位家丁面露惊恐,连忙点头。
韩蒙松了口气,如果这两位真的将老汉活埋,自己便成杀人凶手了。
“哎!那个谁!”郡主的声音传来。
韩蒙急忙跑了过去。
“小人韩蒙,郡主有何吩咐?”
沈灵韵对一直没有说话的粉衣婢女道:“婵儿,你带他将车里的东西搬下来!”
听到苏灵韵称呼红衣婢女婵儿,韩蒙一怔。
难道这位婢女就是自己那未曾谋面的未婚妻苏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