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待过的人都知道，晌午过后的太阳最毒。

即使李寒戴了草帽，这二里地走过去，还是被晒的心口发慌。

到了小王村，他又抓瞎了。

李寒根本不认识这二流子大军，更别提他住哪儿了。

偏偏这会儿又正是午后，人少的可怜，连问路都没个去处。

农村人虽然能吃苦，却也不是傻子，这么毒的天，午后也没人傻到再下地，都在家里窝着纳凉呢。

在太阳底下转悠了好一会儿，李寒可算碰到一个扛着锄头去疏通水渠的，还赶了巧，正是上次在小王村，认出李寒那男人。

见面李寒先打上一根烟，这才问到大军的住处。

没等男人多说，李寒直接脚底抹油开溜。

这鬼天气，再多一分钟他也呆不住，得赶紧找个地儿躲躲荫凉。

一通折腾，李寒终于找到了两间土房，大军就在里面。

敲了敲门，李寒这才第一次见到了这闻名全乡的二流子，大军。

邋里邋遢的胡子也没剃，头发油光发亮偏偏还拉了个偏分，一身衣裳破就算了，隔着老远都传来一股子馊味儿。

还有那塌鼻梁的长相，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靠谱。

细看下去，还有些眼熟，然后李寒想起来。

那天在小王村，老爹临走前还找人聊了几句，正是他。

“这是大军家吗？俺是李寒。”

他抓抓脑门，盯着李寒看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然后客客气气的把李寒带进门，“你是爱国他二娃吧？”

“叔，是我，听说俺爹在你这儿，这几天不回去，老娘也担心，派我过来问问。”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心里对大军瞧不起，但大军客气，面上李寒还得恭恭敬敬。

“老二，你咋来咧？”

听到门口动静，李爱国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敞着衬衫口子，露出半截消瘦的肚皮，边走还便摇着蒲扇。

“爹，你这一连好几天不回家，别说俺了，俺娘都不放心，派我过来看看。”

李寒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埋怨。

大军不敢在李寒这个大学生面前拿捏，但对着李爱国，就轻松多了，一边往旁边的土屋里钻，一边满脸猥琐的打趣李爱国。

“嘿嘿，瞧你才在俺这儿住了两天，婆姨就差人来找了，要俺说，家里事多就别老往外跑，多陪陪婆姨才是正事哩。”

“你个单身汉懂个球？”

李爱国黑脸一抽，感觉自己落了面子。

看着李寒也没好气，道，“这老娘们，才几天，有啥可想的？”

“你回去跟你娘带个话，大老爷们的事，娘们少管。这天天的派人来看，是怕老子出了啥事？”

这话说的，李寒还真没法接茬，只得苦笑。

总不能对李爱国说，你话别说太满，要没咱这个儿子拦着，前晚上你就进去了......

“老爹，反正就咱父子俩在这儿，又没外人。说说你咋想的呗？”

李寒觉得，还是不能坐以待毙，得弄明白李爱国的想法。

然后从源头上，把他打电缆主意的心思给掐灭了。

至于卖黄鳝挣钱，在这里一个字都不能提。

他可是瞅见了，大军钻进那土屋里，还露着半个身子在外头，多半这会儿竖起耳朵在偷听！

要是这事给传了出去，李家这生意折了不算。

那些人还得倒骂一句，这姓李的可真是一家子缺德玩意儿，收咱黄鳝一块钱，卖出去一块五！

这一来一回，净赚五角钱，天老爷，你这赶抢钱还快咧！

都是没文化的人，不能指望他们去弄懂这其中的门道。

他们只会觉得，你李寒卖出去一块五，那你就得一块四来收，剩下那一毛钱，当做辛苦费好了。

有些更绝的，认为咱俩这关系铁啊，你一块五收，再一块五卖，权当帮咱们跑一趟，也不是啥大事......

李爱国犹豫了一下，开口说，“反正你都撵到这儿了，你爹就跟你说说实话。这段时间俺在你大军叔这儿商量着，过几天合伙做一摊生意，等生意成了，你的学费和生活费也不差了。”

“做生意？”

李寒眉头一挑，他对这几个字实在太敏感了，尤其是再加上李爱国之后。

每一个字节，都在牵动着他的神经。

李爱国说这话，几乎就差明着告诉李寒：俺准备跟你大军叔一起去偷电缆......

“老爹你不能......”

“老子说话，儿子插什么嘴？不要以为成了大学生，就无法无天了，惹急了老子照样收拾你。”

李寒刚要说话，就被李爱国一脸不爽的打断。

紧接着李爱国又道，“这门生意俺跟你大军叔都是再三考虑过的，你不用再说了。”

“那老爹你们打算干啥？你儿子好坏是个大学生，让俺给参谋参谋？”

活了两辈子，李寒很少见老爹这么坚决，知道是劝不动了，干脆换个角度入手，先了解一下李爱国想干啥。

“嘿嘿，具体的可不能说，说了就挣不着钱了。老二你放心，这生意不大，本钱也用不了多少，俺们备足了的。”

李爱国自信的抬起脑门。

李寒一头雾水，他怀疑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这年头偷个电缆，还得要本钱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可能老爹也意识到偷电缆犯法，怕是换了路子。

不过他还是一脸正色道，“老爹你做事，做儿子的向来都是放心的，不过违法乱纪的事，咱可不能干。”

“违法乱纪？老子就正儿八经做个生意，又不是卖耗子药，还能违法乱纪了？这大队上那么多人，悄悄跑去城里卖菜，当老子没看着呢？”

“我呸，要俺这都算违法乱纪，赶明儿咱就挨家挨户告状去，别的先不说，这张屠子卖肉的，肯定跑不了！”

李寒话音刚落，李爱国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更黑了不说，语气也冲了起来。

李寒又连忙赔不是，顺便套套李爱国的话。

好半天，李寒可算明白了。

看样子李爱国是真断了电缆的心思，一心想着跟大军合伙做生意。

不过具体做啥，李爱国嘴咬的很紧，说透露出去就发不了财了，一点都没打探出来。

但这样一来，李寒也算是放下了心。

只要不搞电缆，又不违法犯罪，由得他折腾。

凭着自己现在的本事，总归饿不死。

临走前李寒还笑嘻嘻的问李爱国，本钱够不够？

结果被老爹一顿臭骂，赶了出去。

李寒喜滋滋的回了村，一块心病被祛除，脚步都轻了一截，太阳似乎都没那么晒了。

不料刚站在家门口，天空像在爆破一样，弧光闪烁，随后传来阵阵惊雷，周围也弥漫着湿润的水汽。

下一刻。

黄豆大的水珠子啪的打在地里，吵人的蝉鸣霎那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脆又直击耳膜的雨点声，空气中一片久违的清新。

在树下躲雨的一边叫一边往回赶，淋了个落汤鸡。

脸皮厚一点的，直接把衣服脱了，顶在脑门上遮雨，露出大半个脊背。

路上的老娘们见着了都会骂上一句，“呸，这臊皮玩意儿！”

李寒看的直乐，这才是1992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