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外人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公司里的人全都知道,但基于各种因素,谁都不会主动提起。
甚至今天劝晖仔别辞职时,也没人提起过。
我不知道别人是忘了还是在故意回避,反正我在劝晖仔时,是真心实意心无杂念的希望他别走。
在我的这份希望里,我眼里的他只是一个性格很好,和我很对脾气的人,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同事…没有任何其他附属意义。
但不可否认的是,晖仔在我们公司里,确实是有着专属于他的特殊意义的。
这个‘意义’就是…他是个残疾人。
有这样一个残疾人做员工,我们吴总再稍微操作一下,就能为公司合理避掉一大笔税。
同事们都知道,我们之所以能拿到比其他公司同等职位高许多的工资,很大程度上都是晖仔的功劳。
我们吴总开公司不为赚钱,也看不上这点小钱,所以因为晖仔而合理避掉的那笔税款,吴总均分到了我们所有员工的工资里,晖仔还会额外多拿一些。
所以今天在劝晖仔别辞职时,大家到底是舍不得晖仔这个人,还是舍不得晖仔存在的意义,怕他的离开会影响到自己的收入…
别说晖仔了,就是我也不敢百分百说,我们所有人都没有一丁点私心。
所以晖仔问出的这个问题,我觉得很难回答,我很尴尬。
想了半天,我只好装着傻转移话题问道:“哎?晖仔,你怎么没跟同事们一起回去?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你这半天都躲哪儿去了?”
晖仔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和他平时一样,没再追问他刚才问过的问题,而是顺着我的话回答道:“我…在楼上仓库,在想事情,就没回去…”
看着晖仔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又有些心疼。
其实晖仔长的挺帅的,长时间在仓库搬货,也练就了一身挺养眼的肌肉,单看外形的话,用‘高大英俊’来形容他一点都不为过。
如果不是比我们正常人少一只脚,他这样的男生,应该是很多女孩子心里的男神了吧?
他要是也打篮球的话,喜欢他的姑娘能组个拉拉队了吧?
只可惜天意弄人啊。
想到这里,我稍微认真一些的冲晖仔说:“晖仔…别总是在意别人怎么看你,你一点不比别人差,说真的,你要是跟我回我们村,咱俩一起相亲,那些大姑娘肯定选你不选我,可你看我,没皮没脸的不也活的挺好?”
晖仔挤出一丝勉强笑容说:“锐哥,你真是个好人…”
“别…你知道我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嘿嘿…”
眼看晖仔心情好了一点,我也把语气放轻松了一点。
看着晖仔,我忽然冒出个想法,我想帮他彻底抛弃一些突如其来的邪恶念头,于是便冲他问道:“对了晖仔,你为啥今天忽然想要辞职啊?”
晖仔支吾着说:“这个…跟他们不能说,跟锐哥你当然能说,我…我是不想落个跟小贾一样的下场…”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晖仔这是啥意思?他知道小贾死了?吴总或者岳哥说漏嘴了?不能吧?
我问道:“晖仔,你这话啥意思?小贾他…辞职了而已嘛,这有啥的?”
晖仔眼神复杂的看着我,刚想说话,走廊深处忽然传来岳哥略显焦急的喊声:“锐子!锐子你在哪儿?!”
我被岳哥的喊声吓了一跳,但马上也喊道:“我在这儿!对面走廊!岳哥你在哪儿?啥事?”
岳哥的脚步声夹杂着喊声越来越近:“我说在厕所咋没看到你,你瞎跑啥?我跟你说,出事了,晖仔他…”
说到这儿,岳哥已经拐到了我和晖仔所在的走廊,看到晖仔的一瞬间,岳哥就住了嘴。
但他的手机还放在耳边,显然是一边跟人打着电话,一边在喊我。
“晖仔?!你怎么在这儿?!”
岳哥又喊了一声,接着对着手机说:“没事了没事了,找着了,晖仔跟锐子在一块儿呢,没事,你们早点睡吧,我一会儿带他一起回去。”
挂掉电话,岳哥先是长舒了一口气,接着故作生气的冲晖仔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大半夜的瞎跑啥?同事们找不到你都吓坏了,打你电话也打不通,都找到我这儿来了,你说你…”
说到这儿,似乎是看出了晖仔情绪不高,岳哥收起本就没多大的火气,冲我和晖仔问道:“锐子,你俩这是咋回事?晖仔,你没事吧?”
对于晖仔,岳哥永远是关心多于生气的。
毕竟我们都了解晖仔的性格,所以即使是训斥晖仔时,岳哥的语气也比训斥其他任何人都要温柔许多。
晖仔没多解释,只是冲岳哥道起了歉:“对不起,岳哥,我…是我不懂事了,我心情不好,就没回去,我手机放楼上仓库了…”
岳哥愣了几秒,像是想到了什么,走上前轻柔的拍了拍晖仔肩膀说:“这叫什么话?什么懂事不懂事的?谁还没个心事了?没事…那啥,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先回去睡觉?”
晖仔点点头,又忽然冲我说:“锐哥…刚才谢谢你…”
我笑道:“谢啥谢?我也没干啥…”
晖仔略显郑重的说:“谢谢你开导我,真的,谢谢…”
我有些无奈的说:“你这孩子真是的,老这么客气…那你要真谢的话,回头有什么好事记得想着我点就是了。”
晖仔认真的看了我两秒,这才说道:“嗯,有好事我一定想着锐哥你…”
岳哥哈哈一笑说:“光想锐哥不想你岳哥是吧?咋了?岳哥平时对你不好?”
晖仔尴尬的挠挠头说:“不是那个意思,岳哥,我…”
“知道知道,逗你的…”
岳哥打断晖仔的话,一把揽住他肩膀,拉着他朝我们公司走去。
我跟在他俩身后,走到走廊拐弯处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隔壁公司…一片漆黑,黑暗中,仿佛藏着一些什么。
时间确实不早了,回到公司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们仨便一起下了班。
赶往公交站的路上,岳哥很用力的调节着气氛,或者说,调节着晖仔的心情,这副画面看的我是又温馨又心酸。
唉,岳哥的笑话讲的真是太烂了…
坐公交回家的路上,我和岳哥聊了会儿微信。
明天是周日,按我们公司的规矩,周日是不准上班的。
但是眼看我手里的活儿有点多,所以我便跟岳哥说,我想明天来公司加个班。
其实如果不是晖仔的突然出现,这话我本来打算下班时就跟岳哥说的。
没想到岳哥却直接拒绝了我,因为如果我周日加班的话,吴总知道了肯定会自责,这对谁都不好。
想到岳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便打消了加班的念头。
明天好好休息一天,养精蓄锐,周一再干就是了。
结束和岳哥的微信,我就开始想晖仔刚才说的话。
今天谁问他为什么要辞职,他都不肯说,但他刚才却说,可以把原因告诉我。
而他说的原因是,他不想落个和小贾一样的下场。
为什么这个原因只能跟我说呢?
难道他真的知道小贾已经死了?他怎么会知道呢?可这跟他辞不辞职有什么关系呢?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不成晖仔是觉得,如果不辞职的话,他也会像小贾一样莫名其妙的死在这栋楼里?
恍惚间,我又想起了刚搬进这栋大楼时,晖仔对这栋楼在风水方面的评价。
三长两短棺材局,把人装进来,就会盖棺…
联想到小贾的死,一时之间,我竟然莫名觉得…难道晖仔说对了?这世上真有风水之说?这黄金大厦真有古怪?
临近午夜的末班公交上,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
似乎一个乘客不值得浪费能源,车厢里的灯一直没亮,整个车厢昏暗的有些诡异。
这份诡异让我不得不结束胡思乱想,再想下去,我估计今晚我就不敢一个人睡了…
转过天悠闲的过完周日,周一一大早,我坐车赶往黄金大厦,说不清为什么,一到六楼,我就直接拐去了隔壁公司。
看起来,这家公司已经彻底收拾妥当了,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样子。
原先用来容纳十几个人的办公室,现在仿佛只是为一两个人准备的。
办公室的陈列相当简单,但能看出来并不便宜。
最扎眼的是一面巨大的实木办公桌,大的都快赶上一张双人床了。
桌上也没什么办公用品,最显眼的是一套繁复的茶具,就是那种为了喝一杯茶能把人活活等到渴死的茶具。
旁边还有一套沙发茶几,茶几上同样只放了一副茶具,不过看起来比那张老板桌上的茶具要低档一些。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东西了,甚至连个装饰字画都没有。
“小姜同学这是准备搞啥业务?皮包公司?”
我喃喃自语着又看了会儿,便回了自己公司。
忙完一上午工作,和同事们吃完午饭回到公司,趁着午休空档,我又跑到隔壁公司门口看了一眼。
这次一看之下,我除了有些惊讶外,更多的是无法理解。
隔壁公司挂上了新招牌,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爱心家政。
除了这四个字以外,这块招牌上再就没有任何其他内容了。
没有地址,没有联系电话,没有业务介绍,什么都没有,干净的跟害怕有生意似的。
家政?这算是个啥职业呢?都有啥业务呢?
保姆?保洁?钟点工?修下水通马桶?那个小姜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我盯着这块招牌脑补了一下,高高瘦瘦白白帅帅的小姜同学,穿着工作服戴着胶皮手套,拿着工具在客户家里卖力的通马桶,因为业务不熟练,一不小心溅了自己一身,泼妇客户当即对他破口大骂,他赶紧赔礼道歉…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感觉有人在看我。
冒出这感觉的同时,一缕淡淡的白烟缓缓从我面前飘了过去。
我扭头看去,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姜,他正在表情古怪的打量着一脸傻笑的我。
“呀?小姜?你白天也能出现啊?”
我礼貌的冲他打了个招呼,他却没理我,而是嘴角带笑的继续看着我。
我挠挠头,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道:“之前两次遇见你都是晚上,我还寻思你跟我们人类的作息规律不一样呢,小…姜总啊,您这公司这就算成立了?这么低调啊?不摆两排花篮放两挂鞭炮啥的?”
小姜缓缓走向我说:“小本买卖,低调点好,再说…我也不想吵到这楼里的某些邻居。”
我“嘿嘿”干笑两声说:“姜总真有素质,那您这儿主要经营啥项目啊?”
小姜说道:“家政嘛,打扫卫生,清理垃圾,维护世界和平什么的…你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你同事会着急的。”
小姜这话我没听懂,疑惑的“啊?”了一声。
小姜没解释什么,掏出钥匙伸手开门,与此同时,我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岳哥打来的。
我赶忙接起电话,只听岳哥说道:“喂?锐子,你在哪儿呢?”
我说:“在楼道里呢,咋了?”
岳哥说:“在楼道里瞎跑啥?赶紧回来,吴总来了,还带了个新人…接替小贾工作的。”
“这么快就找到合适人选了?”
我有些惊讶的问完,岳哥说道:“还能骗你?快点的,人都到了。”
挂掉电话,我看向小姜,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说道:“我不会算命,刚才坐电梯上来时,碰巧遇见了你们老板,听到他在说让你负责带新人。”
我点点头说:“得,那我就先撤了,改天聊。”
说完,我扭头刚走了没几步,身后又传来小姜的声音:“赵锐!”
我扭头问道:“咋了?”
小姜说道:“没事,对新人好点。”
说完,意味深长的对我笑了一下,没等我回话,便直接进了他公司。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愣了两秒钟,还是赶忙朝回走去。
一进公司,吴总便冲我喊道:“小赵,快过来!就差你了…那,小崔,这就是赵锐,以后算是你师兄了,之前离职的那位员工的工作他比较熟悉,就由他负责带你吧,来,小崔,介绍一下自己。”
吴总说完,他带来的那位新员工缓缓站起身,把他头上那顶渔夫帽摘下来,攥在手里,冲我露出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贱笑,开口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叫崔成器,大家可以叫我小崔,赵哥是吧?你好啊。”
说着,崔成器冲我伸出了手。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张我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现在的侦探业这么不好干吗?崔神探这是改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