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的语气很稳,似乎对我的突然出现一点也不惊讶,但能在这里再看见他,我却相当意外。
“兄弟不厚道啊,咋初次见面就骗人呢?我可问过了,你根本不是这家公司的,你到底啥人啊?你不是小偷来踩点的吧?”
虽然对这位小姜完全不了解,但他人畜无害的样子让我感觉相当亲和,所以我跟他说话时也没太多顾忌。
听我说完,小姜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还特意打听过我?怎么?对我很好奇?”
我调侃道:“换你遇见一个神出鬼没嘴里也没一句实话的人,你不得好奇一下?”
小姜又抽了口烟,才看着我说:“我不是小偷,没听过有句话叫‘贼不走空’嘛?你看我有拿这楼里的东西吗?我也没骗你,我真是这家公司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
我有些没听懂。
小姜解释道:“这里的老板自杀了,这家公司马上就会解散,他们一走,我就会回来,到那时,我能算是这家公司的了吧?”
小姜平静的说完,我却越发纳闷了。
‘回来’?什么意思?他曾经属于过这里?
虽然他这话让我很好奇,但我还是问了一个自己更在意的问题:“兄弟,你咋知道人家老板死了?而且你咋确定人家公司一定会马上解散?”
小姜说道:“因为…这公司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所以一定会解散…”
说到这儿,小姜朝我走近几步,才继续说道:“两次都能碰见你,看来你跟我挺有缘份…你信命吗?”
我说:“命?俗话说得好,‘我命油我不油天’,我这人不油腻,不是,我这人不迷信。”
“不迷信?那你也不信这世上有鬼喽?”
小姜这个问题让我稍微犹豫了一下。
在搬进黄金大厦之前,我可以很坚定的告诉他,我不信。
但眼下发生这么多事,所以面对这个问题,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小姜却也没等我开口,他继续说道:“既然不信,那就永远别信,相信鬼神,不如相信自己。”
说完,小姜转身便朝走廊深处走去。
看着他拐过走廊,我远远的喊道:“哎!你还没跟我说呢,你是咋知道人家老板死了的?”
没人回答我,走廊里一片安静。
我愣了两秒,快步追了过去。
拐过弯,没看到小姜,位于这条走廊的电梯也都不在这层,而且全是静止状态。
又拐过一个弯,到了我们公司和消防通道所在的走廊。
消防通道的安全门是开着的,门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声音,我刚想往下追一追,但忽然想起了小贾。
小贾生前最后那几天,每天都独自往消防通道里钻,但他可不是每次都肯定往下走。
所以小姜究竟是上去了还是下去了,我也不敢确定。
一想起小贾,眼前的黑暗似乎多出一丝诡异气息…
算了,回去吧,反正听小姜那意思,他肯定还会回来,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回到公司,我刚进门岳哥就问道:“锐子,怎么去这么久?刚刚是你在外面喊的?”
我说道:“啊,在走廊碰见个…算是熟人吧,聊了几句。”
岳哥确实是一个没什么好奇心的人,听到我这么说,他只是“哦”了一声,就拿起手机说:“都过十点半了,好没末班车了,要不咱今天就到这儿?”
我也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十点四十。
我和岳哥要乘坐的那两趟公交,末班车都是十一点整,但公交车这种东西,难免会早一点晚一点的,所以现在这时间已经很危险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坐不上。
于是我便关上电脑,下班。
和岳哥一起坐电梯下楼,奔向公交站,各自坐车回家。
末班公交相当空闲,只有零星两三个人,我走向后排找了个座位,一坐下,脑子里就浮现出了小姜刚才说的话。
他的那些话,让我想到了17楼的住户张志。
当时张志跑下楼找我时跟我说,以后我可能还会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千万别信。
小姜今天跟我说,既然不信世上有鬼,那就永远别信,只相信自己就好。
他俩说的这话,真有点异曲同工的意思啊。
仔细想想,还挺有趣,以前我坚定的相信世界上没有鬼时,也没人跟我这么正式的说过这种唯物主义论调。
如今我亲眼在电梯里见过了用唯物主义解释不通的事,反倒一个个跑出来跟我说让我别信。
相信自己,我该如何相信自己呢?
如果在电梯里见到的不是鬼,那她又会是什么呢?以后我还会见到她吗?以后…我还会再见到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洗漱出门,清晨的街道上汽车仍旧很少,走到公交站我不禁心想,就冲我这早出晚归的作息规律,要换成其他公司,肯定能评个三好员工。
只可惜我们公司没人在乎这些,连吴总都不在乎。
一路赶到黄金大厦,顺着消防通道刚上到六楼,还没走出安全门,我就听到一阵略显混乱的喧哗声。
顺着声音来到隔壁公司门口一看,这里的员工好像都来了,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但他们却不是在忙工作,而是在收拾东西,看起来跟要搬家似的。
我不明所以的看了会儿,那个热心肠发现了我,他一边朝我走过来一边打招呼道:“兄弟,你来的挺早啊…”
我说:“我今天有事就提前来了,你们这是…”
热心肠勉强一笑说:“你昨天不是也听到了嘛?我们老板…人不在了,按他留下的遗言,他的一个朋友帮忙处理这些事,我们公司已经卖出去了,今天,就是我们在这儿的最后一天了…”
“这么快?你们老板不是…不是刚走没多久嘛?”
我有些纳闷的问到。
热心肠答道:“我们老板的朋友要接手这家公司,人家要经营别的项目,我们不赶紧搬走的话,会影响人家的…何况人家给我们的遣散费也确实没得说,唉,都是老板层面在操作这些事,我们这些打工的就听命行事呗。”
他老板的朋友要接手这家公司?
听到热心肠这么说,我问道:“你们老板的朋友…不会是姓姜吧?”
“你怎么知道的?”
热心肠睁大眼睛问了一句。
我说道:“我瞎猜的…那你们跟你老板这朋友熟悉吗?”
热心肠摇摇头说:“以前从没见过。”
“从没见过…那你们怎么知道那是你们老板的朋友啊?”
热心肠说道:“民警说,我们老板留了遗言,遗言里是这么说的,那我们就照做呗,民警肯定不会骗人。”
听到这答案,我一时有些泄气,看来想从他嘴里打听小姜的信息是不太可能了。
我拍了拍热心肠的肩膀,说了声“节哀”。
热心肠又勉强一笑说:“唉,真是老天不长眼啊…那什么,加个微信吧兄弟,能认识也算有缘,对了,兄弟你怎么称呼?”
我掏出手机,对着这个我们彼此都知道,即使互加了微信也肯定不会聊什么,加微信纯粹是基于现代社会基本礼貌的热心肠说:“我叫赵锐,刀尖那个锐,兄弟你怎么称呼?”
热心肠说:“我叫李道,道理的道。”
加完微信,我和李道又客套了几句,直到他的一个同事叫他,我俩才相互告别,各自回了自己公司。
我们公司门口地面相当干净,什么都没有,这让我觉得,也许这里以后都不会出现任何东西了吧?
没有也好,省了瞎猜了。
开门进公司,我一边忙着工作,脑子里却不断的在想着隔壁公司。
按李道的说法,那个小姜跟他老板是朋友,那我上次遇见小姜时,他怎么没跟他们老板一起,而是自己躲在厕所里呢?
何况那会儿他们公司可早就下班了啊。
小姜要接手他们公司经营新的业务,会是什么业务呢?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做生意的人啊。
一边想着一边忙着,一上午时间,我时不时会借上厕所的名义去隔壁公司门口看一眼,因为我总觉得那个小姜可能会来。
但直到中午,他们把公司彻底搬空,所有的家具家电办公用品全被搬家公司拉走,我也没等到小姜出现。
中午吃过午饭回来后,我又去隔壁公司门口看了一眼,这里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了。
不光原有的东西都搬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打扫过卫生。
一上午时间能做到这么彻底,我除了感慨一句‘人多力量大’以外,想到他们突然去世的老板,又不由得生出一股人走茶凉的悲戚感。
唉,人啊,生前再怎么努力怎么拼搏,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带不走,顶多只能被货车拉走。
下午时,隔壁公司来了一波工人,他们搬来了一些家具,桌椅茶台之类的。
具体有什么我没关注,因为我们公司发生了一件更值得关注的事…晖仔被王姐给骂了。
说‘骂’可能有点过份,但确实是被训斥了。
而本分老实的晖仔之所以会被骂,是因为他忽然莫名其妙的跟王姐说,他要辞职。
王姐和晖仔是单独在吴总办公室进行的密谈,一开始也没人在意,甚至没人注意他俩是谁把谁叫过去的。
但随着王姐的嗓门越来越大,即使隔着一扇门,我也能清楚的听到王姐吼的内容。
我听到了,同事们自然也听到了,于是大伙儿就都放下手头的工作,一起好奇的听了一会儿。
对于晖仔这过于突然的辞职,王姐觉得实在难以理解,所以便再三追问晖仔,为什么想要辞职?
但不知怎的,平时有问必答的晖仔却一改常态,任凭王姐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出自己辞职的理由。
王姐是那种阳气十足,正常说话都像是在吵架的人,所以看到晖仔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做派,顿时真生气了。
她一生气,那嗓音瞬间又高了两个八度,杀气四溢,龙吟虎啸一般,凡是长耳朵的谁都逃不掉,我这脑瓜子也被震的嗡嗡的。
所以当她扯着嗓子把晖仔从小办公室赶到大办公室时,晖仔已经被她吼得眼圈都有些发红了。
而基于对这俩人性格的了解,女生们赶忙冲向王姐,男生们赶忙冲向晖仔,把这俩人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在拉完这俩人后,我忽然想,要是小贾还在的话,他这会儿大概会坐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然后用手机播放法海带着和尚们拆散许仙跟白娘子时的背景音乐吧?
女生们把王姐拉进了财务室,男生们一边安慰晖仔一边询问他,今天这是搞得哪出?好端端的干嘛要闹辞职?难道是和小贾一样,也有公司要高薪挖他?
老实本分的晖仔被我们说的有些着急,他一边强调他绝对不会为了钱就被人挖走,一边强调他绝对不会跟小贾一样。
也许是因为比我们少一只左脚,也许是因为性格太绵软,大家在面对个子最高身材最魁梧的晖仔时,都会把他当成弟弟来对待。
所以看到他真着急了,大伙儿赶忙一阵哄。
过了许久,财务室那边王姐的声音渐渐平静了下来,晖仔发红的眼圈也恢复了正常。
只是当有人问起他为什么突然想辞职时,他仍旧什么都不肯说。
被大家一通劝之后,晖仔又恢复了一贯的逆来顺受,没再提要辞职的事。
同事们没想那么多,晖仔被哄好,独自回楼上仓库,大家继续各忙各的,直到下班。
和昨天一样,同事们下班后各自离去,我和岳哥一起下楼吃饭,回来继续忙。
无意识的喝了好几杯水,肚子该涨的地方终于涨到无法承受,我便和岳哥打了声招呼,起身离开了公司。
放完水走出卫生间,我想了想,还是绕到隔壁公司门前,朝里面看了看。
借着外面的月光,隐约能看到一些新的陈列,感觉上像是个老板的办公室,一张大老板桌,很适合摆排场的那种。
看着看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节奏熟悉的脚步声。
一脚轻一脚重。
我扭头看去,晖仔缓缓从走廊拐弯处走了出来,直视着我问道:“锐哥,你们真的舍不得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