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川县是大乐朝东南方一个富庶之地,街上繁华热闹不亚于京都鹤京,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齐聚于此,口音繁杂,温雪轻坐在马车里听得微微心烦。
出谷之前温雪轻和师父道别,她本不愿出来,只想一直在山谷中过着平淡悠然的日子,和师父学学艺术佛法。自己采药救人,有青爻那个嘴碎子陪着也不算寂寞清冷。可师父偏偏说,尘缘未能尽断,因果自有回环,躲是躲不掉的,及早出谷了却这些事才是上策,而且此去一遭,待他年归来绝不会后悔。
再加上青爻一直在一旁撺掇的她耳朵疼,温雪轻也就答应了。根据来请回自己的温福旺温管事的说法,前不久温家接连出现一些祸事,虽然于温家整体并无大碍,但老夫人总觉得是个不好的兆头,便请大师来勘探风水,测算温家运势。大师说温家这一代,全是男丁,且当初选宅邸的时候过于执着金火旺位,现在过犹不及,阴阳平衡失调。若是有阴来调和一下,倒是可以改改这个运势。
也就在这个时候,老夫人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被送走的孙女,她向大师报了温雪轻的八字,竟是个难得的极阴命格,刚好补上温家这个缺。这才让人来到温雪轻家里,请她回去。刚开始温福旺管事并没如实相告,只说是老夫人想孙女了,可温雪轻执拗,你不说实话?那就别想我回去,他这才交代了原由。
马车停住,车夫在外面响亮的一嗓子:“到了,请小姐下车!”温雪轻抱着自己的小包裹,掀开轿帘跳下马车,却觉得此处意外偏僻,不像是传闻里大乐朝五大富商之一的温家,小小一个门洞容纳两个人同行都显得太过窄巴。门口也没有来迎接的人,几个小丫鬟站在门洞里面捂着嘴望着自己偷偷笑,一个胆大的伶俐丫头被她们推出来站在温雪轻面前,咳了两声:“小小姐,夫人让我们在这儿等着你呢。”
温雪轻打量几个人的神色,又看看这窄窄的门洞,地上因前几日下过雨而积下的泥污,心中有了计较,这分明就是平日里下人们进出的偏门,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温雪轻拧着眉头看着她们,说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有力:“我知道温家不算一流,但至少也是个大家门庭,这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想是我走错了,叨扰各位,这就告辞。”说完温雪轻微微屈膝行礼,转身就要走人。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山里来的野丫头还有几分脾气,那不能真的让她走人吧?赶紧几个又上前来,围着温雪轻劝道:“没走错没走错,这就是温家呢。”
温雪轻灵巧地躲开,目不斜视一个字也不多搭理,现在是温家有所求,何必顺着他们来?温雪轻笃定主动权在自己手里,也并不担心这些。果然再走两步方才那个大胆的丫鬟就小跑到自己跟前压低身子垂着头,十足地恭敬:“小小姐勿怪,我们想着小小姐从东而来,走偏门比较近,夫人们想小姐想的紧,早早相见为好,这才私自拿了主意,我这就领小姐走正门。”
温雪轻立在原处一动不动,看着面前的小丫鬟直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才松口:“那走吧。”
温家的院子果然够大,从偏门到正门,竟是又走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果然正门不说金碧辉煌,但朱红大门铜制门钉,雕梁画栋看起来就是个殷实之家。左右两个家仆直直地站着守门,来人也不左右张望着打量。门口乌泱泱站了一群人,中央一个穿着暗红底子金丝绣花的妇人,大约就是她们嘴里说的夫人——温家嫡母宋絮离了。
此刻宋絮离脸上正浮着一层笑,但眼神里又透着一丝凶,温雪轻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不喜欢自己,实在是她演都不愿意演一下。
“雪轻数十年不曾在家,多年来一直在深山乡野长大,难免沾了些粗野污浊之气,污秽之物进到温家当然要跨个火盆去去晦气。” 宋絮离站在原地,也没有上前迎接的意思,倒是突然来了这么一席话,她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大铜盆上前,里面燃着几块木炭,却是要比寻常跨的火盆大上许多,这一身衣裙要想跳过去,还真不容易。
没完没了了?温雪轻盯着宋絮离走到火盆前,她听姥姥说过,温家嫡母宋絮离是个厉害的角色,以为年轻时候嫁入温家帮衬许多,这才让温家做大成为首屈一指的富商,因此在温家话语权很大,平日里也比较强势。但温雪轻不吃她这一套,不管他们之前有什么弯弯绕的事情,自己十四年来清清白白不欠任何人,没必要看任何人脸色。
“既然是温家的地方,那也还轮不到一个外姓人操心,我记得没错的话,现在温家家主可不是姓宋吧?”
宋絮离没想到这么一个丫头片子居然敢直接和自己呛声,刚要出口教训她几句,却又被温雪轻直接抢白说下去,“再说了,这次请我回来是要借助我的命格改温家运势的,温家运势既然不好,那不正说明污秽之物在内不在外?就算要去晦气,也该是去去内部的晦气。”
宋絮离还没反应过来温雪轻这话什么意思,却见她抬起一只脚,直接往门内踹翻火盆,里面燃烧着的木炭一下就滚落出来。宋絮离的曳地外衫边角直接就被挨碰着变黑,吓得她惊声尖叫起来,旁边的丫鬟小厮乱作一团,有上前扑打的,有赶紧找水的,最后一个小厮情急之下直接把外袍那点变黑的边角撕下,宋絮离才拍着胸口渐渐安静下来。
温雪轻也只是想吓她一下,那盆里的木炭准备许久烧到现在已经火焰渐熄,因此衣角只是燎着并未烧起来,只是看她如此狼狈还是忍不住嘴角翘起。
宋絮离惊魂稍定,瞪着温雪轻双目发赤,但现下自己这副尊容实在没什么威严,便恨恨地带着丫鬟离去,连客套性地吩咐下人照顾好小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