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草慢慢放下镜子,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刚刚她好像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她还没有出嫁,还是阁老府的嫡长女……
游目四顾,沈草心中也泛起一丝悲凉。
阁老府嫡长女又怎样?
首辅家千金又能怎样?
她的日子一样不好过!
十六年前,京城一场祸乱,沈阁老把即将临产的沈夫人送到乡下庄子里去避祸。
沈夫人与沈庄头之妻同时生产,忙乱之中接生婆抱错了孩子。
沈草在庄子上长到十二岁才被接回沈府,但那时沈家上上下下对抱错的沈玲珑已经有了感情,全家一致决定留下沈玲珑,对外宣称两人是双胞胎。
为了补偿沈草,阁老府把嫡长女身份给了她。
因为这个名头,所以人都觉得沈草占了天大的便宜,所以愈发宠爱沈玲珑。
沈家嫡长女该有的一切,都给了沈玲珑……
沈草却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活得卑微至极,正像她的名字一般。
想到这里,沈草眼里一片冰凌。
她的一生,会不会真的像那个梦一样?凄惨收场?
听到她房里有动静,丫头绵绵掀开帘子进来了。
“小姐起来啦?该去给夫人请安了。”
沈草看着绵绵,心中泛起了一点温暖。
这丫头对她忠心耿耿,梦里也一直与她同甘共苦,她以后一定要对这丫头好一些。
绵绵:“小姐怎么这样看着我?是奴婢哪里不妥当吗?”
“我做了个梦,还没醒过神儿来。”沈草问道:“绵绵,今天是初几了啊?”
绵绵噗嗤一笑:“小姐真在做梦呢?中秋都过五天了,还初几呢……”
沈草还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顺着绵绵的话又问:“今年是嘉庆十九年吧?”
绵绵笑得眼睛弯成两个月牙:“小姐您真逗!今年都是嘉庆二十一年了。”
嘉庆二十一年?八月二十?
沈草悚然而惊。
在梦里,嘉庆二十一年腊月,皇帝寿宴上,太子献上的一对雪雕死了。
皇帝大怒,认为太子是在诅咒他,当场就褫夺了太子的储君之位,沈阁老也被罢官免职。
这正是沈家落败的开始。
距离现在只有三个月了!
沈草觉得刚刚的那个梦一定是上天给她的警示!
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悲剧发生!
绵绵看她一动不动,又叫道:“小姐?该去给夫人请安了!”
沈草一恍惚,收拾好情绪往外走。
在正院门口,遇到了父亲沈阁老。
以前的她还揣着一腔滚烫的孺慕之思,崇拜仰望着这位父亲。
而今,心里已经静凉如水,半点波澜不起了。
她微微曲膝行礼,沈阁老却在她面前停了停:“小草?”
他公务繁忙,极少在家,后宅中馈都全权交给了沈夫人打理。
对于几个儿女都不是特别上心,沈草从小不在身边,父女之情更是淡泊如水。
“多吃点,太瘦了。”
以前沈草听到这种话,至少也得高兴上三天。
但今天,她就连嘴角都没有勾动一下。
到了内院。
沈草在堂前停下了脚步,出神的看着屋里其乐融融的母子三人。
她的目光凝聚在了娇美的二小姐沈玲珑身上。
沈玲珑自小被沈夫人细心教养着,相貌端庄,举止娴雅,一派大家闺秀气度,是长在乡野间的沈草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当然,她的心机城府,也是沈草拍马都追不上的。
比如现在,沈玲珑正在不动声色给她上眼药:“姐姐在乡下散漫惯了,许是忘了来请安的事?母亲顺顺气,可别待会儿又胸口疼了!”
沈夫人哼了一声:“你们去上学都能比她来得早,她一个闲人,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沈玲珑娇声劝慰:“母亲,您要气着了,玲珑和弟弟会心疼的!”
“幸好还有玲珑疼我,真是母亲的乖女儿!”
沈夫人拿出一对水头极足的翡翠手镯给了沈玲珑。
沈草冷笑一声。
这就是她的妹妹沈玲珑。
大慈寺的主持和尚曾说:她一生大富大贵。
梦里,沈家倾覆,唯有沈玲珑一路青云直上,登上了贵妃宝座,确实不一般!
只不过沈草始终没有想明白,她都已经贵为贵妃了,为什么还要置她于死地?
害死她的勤儿……
沈草平静的进了屋,敛衽给沈夫人行了福礼:“母亲安好。”
沈夫人看都不看她,只嘴里淡淡的嗯了一声。
往日,沈夫人脸色稍有不虞,她定然就会手足无措眼泪汪汪。
如今,她一扫平时怯懦瑟缩,倒有了一种清冷自然的气场,引得沈夫人多看了她两眼。
见她穿着一件冰蓝上襦,底下是一条白色挑线长裙,头上两支简素的米珠簪子,其余再无缀饰,沈夫人皱眉道:“你是阁老府嫡长女,怎么还打扮的这样素净?份例不够吗?”
沈草抬头,看了一眼白嬷嬷。
她确实很久没有收到份例了。
白嬷嬷人老成精,早就把沈草的性子给摸透了,知她唯唯诺诺不敢声张,得意的挑了挑眉。
谁料沈草清脆的说了一句:“回母亲,女儿确实没有收到份例。”
满堂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