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生活,单调乏味。
白天忙完了活计,天一落黑,就关灯上床睡觉了。但人不是机器,说睡着就睡着了。既然睡不着,两口子躺在床上,你说能干点什么?
为什么孩子多,都是闲得没事儿干,这才……
这不,不知不觉地,又有几个大肚婆出现了,乡里把武达是骂了个狗血喷头。为啥?计划生育超标了啊!
武达也是真服了。
这些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汉子和婆娘,白天干活是累得一身臭汗。到了晚上不好好休息,加班造人!有些豪放一些的,叫唤的声音能传半个村!
生出来的孩子都是一堆一堆的,养那么多干啥?咱就不能刷刷围脖、聊聊扣扣啥的,再不济你看电视也行啊?
一问,14吋国产小黑白的七百多,彩电都是倭瓜国进口的,一千大几。一年不吃不喝,差不多能买一台当陪葬。
为什么是陪葬?一年不吃不喝你都死得透透的了,还看啥电视剧?
特别是《西游记》和《红楼梦》刚放映的时候,那可真的是万人空巷,都挤到有电视机的人家里去了。
主人家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也不好意思驱赶。
都是乡里乡亲的,看你个电视咋的了?多一个人看,难道就会看坏了?有大方一点的,还准备些瓜子、茶水,让大家在看电视的时候有点抓挠。
一天看无所谓,两天看也无所谓,天天去就有点烦人了。特别是有些瘾大的,等到午夜十二点,电视台都没节目了,还赖着不走。
主人家除了付出电费,打扫一地的烟头、瓜子皮,是啥也没捞着。后来,干脆就直接从里面闩住门,谢绝一切观众。
前来看电视的观众们,骂一声,吐口唾沫,又乌泱泱地找下一个“受害者”去了。
这说的其实是乡里的事儿。
桃源村离乡里远,三更半夜地去人家看电视,来来回回太费劲。什么时候要是自己家,哪怕是村子里有台电视机该多好啊!
村里还真有,前任村长甄诚家就有一台。他有机,也有电,就是没“视”。
一到想看电视的时候,就像雷达搜索敌机一样,一个人爬到大竹竿上,一个人在下面守着电视机看信号。
上面的人喊“有台吗”,下面的人喊“还没呢,你再转转”。这么倒腾个把小时,好不容易转出个节目来,指不定哪一阵小风吹过,又变成了满屏幕的雪花点了。
而且甄诚那一家人的门槛太高,除了几个没皮没脸的孩子,一般人还真不去登他的门。
比起一家买一辆小汽车来,武达咬咬牙,估计也能给每家每户买台电视机,也算是他这个村长给大家的福利。
可要是把钱都花在电视机上,就未免太可笑了。电视机再好看,还能当饭吃啊?建大棚,买菌种、化肥、农药哪一样不是钱?乡亲们给你每天干活,不给个三块五块的,你好意思啊!
别觉得武达心黑,那时候的物价就这个样。那时候猪肉一块钱一斤,现在,呵呵。
说是三块五块,真到发钱的时候,往往都是三块。大家都是实诚人,觉得干的活儿不多,不好意思要那个高价。
就这,还一个劲地说“给多了”,弄得武达感觉自己跟黄世仁似的。只能在中午管饭的时候,尽量地往饭菜里面多放点肥肉。
见天的大肥肉彪子吃着,胃口差点的就感觉腻了,嚷嚷着要吃瘦肉。排骨什么的,倒是没人提。
那都是黑心的肉贩子忽悠人的,过秤的时候连骨头都不去掉,丧良心啊!
重劳力的伙食自然是要好一些,工钱就按最高的每天五块。妇女们在大棚里的劳作也不轻松,每天三块。
闲暇的时候,武达又鼓动全村老少,上山采个蘑菇,挖个竹荪。以比林诗滢给的略低的价格大量收购,拒绝中间商赚差价。
自己嘛,当然要赚点差价了。要不然,电费谁出?
一位很有钱的人说过,做企业,要有社会责任感。很多很有钱的人,都说过类似的话。大家都说的话,一定是很有道理的。就像大家都说,武达和那位林诗滢很般配一样有道理。
武达也好歹是个做企业的人了,按照后世估计也要这个“总”那个“总”的叫着了,自然是要干出一番大事。
买个电影机吧!
也省得村里人,为跑到人家村里看场电影,受别村欺负的,走夜路摔伤的都有好几回了。大姑娘小媳妇的,也免得再被人家揩油。
到县电影公司一问,人家的设备根本不卖。需要乡里出证明,报经县文化局批准,还要有经过培训的放映员。
一番折腾下来,好歹是算把手续跑齐全了,片源又成了大问题。
不是版权的问题,更不是院线排片的档期调不开。那时候根本不存在这些鬼东西,就一个原因,没胶片。
最后,武达软磨硬泡才领了几盒历史悠久的胶片。
有近三十岁高龄的《小兵张嘎》、《地道战》等,最新的片子也是1974年的《闪闪的红星》。那已经是很高级的,好歹有颜色了不是。
最古董的是1952年,根据老舍原著同名改编的《龙须沟》。这要是放到后世,肯定能当古董给卖了。
看仓库的只是随便看了一下,签个字,武达就把这些古董胶片和不太古董的放映机带回了村。
电影院的场地好解决,学校操场嘛!储存的地方也好找,李老师家里呗!放映员更好办,李老师……旁边的狗蛋。
狗蛋有点儿缺心眼,没娶着老婆,就一个瞎了眼的老娘需要养活。武达决定,由狗蛋专门负责放电影,每周六周日各放一场,补助五块钱,够他吃饭的。另外考虑到他还需要维护机器,每月再加五十块钱补助。不走公账,全部由武达自己出。
有眼红的说酸话,被人家一句话就堵回来了:“你也缺心眼?你老娘也瞎了?看不出来,这是村长变着法帮人家吗?”
缺心眼的人,做起事来,往往都是一根筋。
天还亮着,狗蛋就把幕布撑了起来。幕布的四角被绳子拉得紧紧的,狗蛋还不住地来回跑着,看看幕布是不是挂歪了,测算着什么样的距离最合适。
要不是怕浪费电,他都打算先放上一遍,看看有没有缺失的部分。
天终于慢慢黑了下来。早早地就吃过晚饭的大人们,领着自己家的孩子,搬着小板凳,来到操场上看稀奇。
也不是说以前没看过电影,但像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还真是头一回。以前跑人家村子看电影,晃来晃去净看人家的后脑勺了。
不像这一回,可以很近很近地看,狗蛋是怎么装片夹,又是怎么不太娴熟地把胶片掖到那一个个的滚柱上,最后又是怎么把特意留出来的片头固定在空片夹上的。
摸,是肯定不行的。
这可是狗蛋吃饭的家伙,摸坏了他是要咬人的。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光彩的狗蛋,在自己的舞台上——其实也就是个破八仙桌,尽情地展示自己的技术。
在狗蛋一套近乎神圣的操作之后,一道光圈出现在一个人的脑后,散发出神圣的光芒,如同……
“哪个王八蛋,挡住镜头了?”
挡镜头的脸上一红,头一低,假装不是我的藏进人群中。
片子很老,六三年的片子《小兵张嘎》。
那不知道放映多少回的破胶片,动不动卡壳了,跳片了,把狗蛋忙活的手忙脚乱。电影自然也就放得断断续续的。
更可气的是,还有不知道是哪个不负责任的魂淡,把胶片减掉了一大截。嘎子刚上了屋顶,胖墩家就冒烟了。
就这么个破胶片,再配合个破放映员,搁到影院里面,观众只怕早就骂娘了。眼下的观众口味没那么刁,脾气也没那么大,对时不时就短片的放映员都宽容得很。
这个说“不急”,那个说“别弄坏了机器”。
还有不甘心的,就问:“今儿个就放这一个片子啊?就不能多放几个吗?”
小孩儿其实不是很在意电影的内容。
他们更喜欢的是,跑到幕布的后面看,人像是不是也像字幕一样,是反过来的呢?还是头朝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