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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已暮 正文 第一章

殷涣第一次见到他,是六年前。

六年前,宁国出兵攻打越国,直破皇城,血洗皇宫。

越国皇族全被斩首,殷涣仔细地清点了越国皇族的尸首,不包括皇妃旁支,摆在殿里的共有二十一具尸体,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当时殷涣记得清楚,燃起的大火已经快要熄灭,周围只剩下一簇簇的焰火在残喘着,火光照射着她的面庞发红。

“可清理干净了?”殷涣扫了一眼摆在殿里的尸体,眸中染上几分悲悯,“都葬了吧。”

侍卫领命下去,感觉到衣袖被人扯了扯,她低头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她抬手想要揉揉他的脑袋,却被他躲过。

殷涣的手还停在空中,见他躲闪,只得作罢,柔声安抚道,“别怕。”

小小的少年却只是死死地看着躺在殿里的尸体,过了半晌直到全被清理掉,这才缓过神来,看向殷涣,“他们……都死了吗?”

他的话让殷涣有些难受,她沉默了片刻,想用一种并不那么悲伤的方式告诉他是的,却发现自己的语言在那一刻如此苍白。

“你们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杀掉他们?”少年又继续问道,见殷涣不答,又追问了一句,“他们做错了什么?”

殷涣有些艰难地开口,“他们没有错,只是他们不够强大。“

“所以……他们就该死吗?”

殷涣沉默,然后听得少年沉闷的声音,“我明白了。”

不,你不该明白的。

她嘴唇翕动,话已经在口中却又咽了回去。她看向身形瘦小,矮自己一头的少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叹息。

彼时殷涣还不是长宁,她还未为天下人所知。

彼时江离已不是皇子,他国破家亡,孤身只影。

殷涣遇到江离,是在途径京都陆遇流寇的时候。

时逢大乱,流寇四起。

简朴的车马在荒道上行驶,刚下过雨的道路还十分泥泞,车辙在泥泞中留下一路的痕迹,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马车里的人出声询问。

“回小姐,遇到流寇了。”

喧闹中有兵器交接的声音,殷涣隐隐嗅到血的腥味,她挑起帘子弯腰走出来,边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手持弯刀将一个少年和一名老者围起来。

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庞上有鲜红的血迹,一身衣袍已是破烂不堪,混有鲜血和泥泞,已分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他手上还持着一把长剑,剑刃已经有了缺口,刃上一滴一滴的淌着血。

“宁国的车马又如何,到了这荒郊野岭就是老子说了算,弟兄们别客气,咱们今日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一个外邦人还敢在我们的地盘撒野不成?”

手底下的几个弟兄附和,为首的流寇手持大刀,在看到只有殷涣一个女子的时候,也便有了底气。

他们出行的车马着实是简朴,随行的包括车夫也不过五人,这才让这群流寇给盯了上来。殷涣面容平静,她从车上跳下来。脚下白净的靴子沾上泥泞,却毫不在意。

她的目光越过面前的贼寇,落在后面的少年身上。

此时少年也看着她,目光如炬。

面前的女子面容平静,身着华衣的她在他面前显得高不可攀,很久以后的他都会记得,那日他初见的女子,是何等风华。

“七叔,能对付么?”她扫了一眼将他们包围的流寇,没有丝毫惧色,偏头向车夫问道。

“小姐放心。”

头戴斗笠的车夫将手搭在腰间的剑上,只听得殷涣一声轻轻的“嗯”,被她唤作七叔的人纵身一跃,抽出腰间的剑袭向那群流寇。

兵戈交接,刀光剑影在面前闪烁,殷涣侧身躲过朝自己袭来的利剑,朝着那老少二人走去。

这群流寇遇到了殷涣一行人,自然是不会再去管那小少年,殷涣朝他走来,少年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垂下眼眸,不答她的话。

此时一名流寇插了空,趁着殷涣同少年说话的空档,持着弯刀向他们袭来。

沾着血的刀刃闪烁着寒光,少年仿佛身体被定住一般站在那里,殷涣见状,抽出短剑拦住要砍下来的弯刀。

她的手一颤,险些没能接住。

“到我身后来。”她同他说,少年只是看着她,仍旧不语。

殷涣无奈,错身避开那下来的大刀,拉起那少年到自己身后。

少年一直盯着她,周围是厮杀不断,鲜血的气息弥漫着空中,充斥着鼻腔,他眼中有鲜血,有刀剑,有护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待到平息下来的时候,她随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溅到的血迹,转身看着他,柔声道,“你没事吧?”

他目光复杂的看向她,轻咬着唇,冷声道,“我不会感激你。”

听到他的话,殷涣却是轻声笑了笑,“这一路流寇不少,你要到何处,我送你。”

她的话使得少年一愣,他看着她,眼中充满嘲讽,随后听的他悲凉道,“我的国家亡了。”

你问我到何处去?

我又能到何处?

殷涣一时失语,少年的眼中只有嘲讽与悲凉,没有一点少年人的朝气生机。

她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递给他,“你同我走吧。”

他抬眸看着她,她眉眼含笑,唇角微微下弯,扬起一道柔和的弧度。

彼时他眼中只有恨,只有痛,还来不及有其他。

马车在路上缓缓行路,阴沉的乌云将半掩在群山的残阳吞没,紧随而来的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丝丝缕缕的落在泥泞的土地上,试图冲洗掉上面的血迹。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恨意,极力掩饰语气中的悲痛,却还是难言声音沙哑。

“那便唤白昭吧。”她轻声道,“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他牵了牵干涸的嘴角,嗤笑道:“白日昭只?如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百姓流离,若不是你们宁国发动战乱,我的国家怎么会灭亡,我的家人又怎会都逝去?你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若不是你们,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殷涣沉默,没有再出声。

那一刻的沉默,分外的漫长。

最后殷涣还是将他带回了皇宫,越国皇族都已经被斩杀。

他躲在她的身后,看着宫里的宫女奴才们,那些昔日对他冷眼相待,奚落嘲讽的人此刻匍匐在地,哀声求饶,心中竟有一丝快感。

他注意到人群中有那颤抖的身影,两鬓斑白的妇人惊恐的抬头与他对视,她对他摇头,突然站起来尖叫着冲向他。

这一变动使得宫人们都惊慌起来,他们四处逃散,妄图逃离这血腥之地,却在守卫的将士们手起刀落间倒下。

他看到冲他过来的老妇人倒在他面前,她的嘴唇翕动,眼中的担忧至死都未散去。

他攥紧了她的衣角,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那是他奶娘,从小到大唯一对他好的奶娘,死在了他面前。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力的诱惑。

不降者,死;不顺者,死。

那一夜,上京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