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五年够死很多遍了,这么危险的时代,这么危险的行当。五年时间,纪念堂的慰灵碑上不知要加刻多少名字上去。
“不管怎样,谢了。”宋煜向他道谢。
林修淡淡看向他,不置可否。
宋煜:“我刚在委员会时听说了,你改主意要去学院能力选拔测试当监考的事儿。谢了。”
林修皱了眉,“你当我是为她?”
宋煜低笑道,“不管是不是吧。总之这事儿委员会每回提,你每回拒绝,这还是第一次改了主意。不管是不是,都谢了。”
林修想了想,说道,“你知道风筝么?风筝的线总是攥在人手里,但还是会让旁人好奇,它能飞多高飞多久飞多远,能不能挣脱那根束缚它的线?”
林修不太说这种玄的虚的话,宋煜马上就明白了林修的意思。
苏瑶是那风筝,她脖子上印着的苏家家纹,就是那根无形拴住她的线。
第三区。
苏瑶抬手将防护服的领口拉高些,遮住了脖颈上的苏家家纹,背着行李就匆匆离开了家,直奔第二区。
她的好友迦南就住在第二区。
敲开迦南的门时,迦南站在门里,眨巴着眼睛愣愣看着她,“瑶瑶,你怎么……”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她领口别着的四星断剑徽章。
迦南的脸色一下刷白,眼睛顿时红了,什么都没说,往前一步就将苏瑶拥住。
苏瑶轻叹了一口,“收留我两晚吧,我家不能住了。”
迦南:“苏家的找来了?”
苏瑶点点头。
迦南:“舅舅他……”
苏瑶摇摇头。
苏瑶的事情,家世和处境,迦南都清楚。她俩同为流光城的贵族子弟,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命运却截然不同,迦南的家族是猎人起家,进入委员会后才慢慢迈入流光城贵族圈子。
虽没有苏家这么大家世,但因为是猎人起家,所以不像苏家这么没人性。起码不太会把有猎人血统的女儿,当成财产和可支配的资源去贩卖。
迦南非常清楚苏家是怎么觊觎苏瑶的,自然对挚友心疼得要死。
听苏瑶将今天苏满和金玉兰找来说的那番威逼利诱的说辞讲了一遍之后,迦南更是气得差点当场去世。
迦南怒道:“那都是一窝子什么玩意儿!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把你卖了吗!还是人吗?简直畜生!还有什么……”
迦南咬牙切齿着,“……异姓族老?!我天呢,苏家供养的那些老菜帮子?这苏满说话怎么就这么恶心呢?”
苏瑶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见她不以为意的淡然态度,迦南鼓起腮帮子,“你就不生气么!”
苏瑶摸了摸她气鼓鼓的脸颊,“我现在,没有心思生气。”
迦南看到她领口的四星断剑徽章,知道她没心思生气的理由,有比生苏家的气更让她难受的事情呢。
迦南握住她的手,“瑶瑶,你还好吗?”
苏瑶沉默两秒,轻轻摇头,“一点也不好。”
她在苏满和金玉兰面前努力保持体面和骨气,在宋煜面前努力保持了不让人担心的镇定。但在迦南面前无需隐藏。
迦南心疼极了,对苏家毫无人性的做法也越想越气。
苏瑶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逐渐平复,“我把家里冰柜剩的食材都带来了,给你做点吃的吧。以后你再去我家……恐怕就没这么丰富的食材招待你了。”
在这食物短缺的末世,人们早已在‘吃饱’这件事上找到了办法,食品工厂以克隆技术大批量生产的营养膏,足以供给身体所需的营养和能量,只是在‘吃好’这件事情上,就没法有太多要求了。
营养膏的味道惨不忍睹,鼻涕一样的口感,各种合成香料的口味,毫无新意。
甚至还有人因为长期摄入营养膏而患上抑郁。
还有营养冻,同样也是合成食物,口感比营养膏略好,q弹的口感,但比营养膏要贵。
也不是没有正常的食物,将猎人带回来的食材用来直接烹饪就行。但这些食材原本如果拿到食品工厂做基因样本的话,在样本被克隆到基因链衰变之前,能提供给营养膏生产线的产量是非常可观的。
所以直接用食材烹饪的食物,又被称为天然食品。
在这物资能源都很匮乏的末世,但凡被扣上了‘天然’两个字,都是普通人难以承受的消费。
所以猎人的工作虽然危险,但待遇一直不错,并且职业的需求量很高。甚至还细化出了专门捕猎搜集食材的职业——美食猎人。
虽然在贵族眼中,猎人这种需要涉险的职业不够体面,但于普通平民而言,这个职业还是很有人气的。
以前迦南每次去苏瑶家做客,苏瑶的冰柜里从来都像是个百宝箱。这和与她早就断绝往来的苏家有多富庶无关。
而纯粹是因为有个厉害又疼她的舅舅,哪怕并不是专攻捕猎搜集食材的美食猎人,也会在每次出城都捕捉猎物回来给宝贝甥女打牙祭。连带着对迦南也很慷慨。
但现在姚谦不在了。
迦南揉了揉鼻子,声音里有着鼻音未散的哽咽,“要什么紧,以后一起嚼营养膏就是了。”
苏瑶浅笑了一下,想到自己心里已经做出的选择,她低声自语了一句,“或许,也不至于呢。”
迦南没听清,“嗯?”
“没事。”苏瑶目前没打算对迦南细说自己的打算。
晚上,苏瑶没有睡意,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好像只有到了此刻,她才能好好思考一番。
她站在窗边,看着天空中泛着红光的月亮,末日纪元之后,月亮的颜色就像女人的生理期似的,就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见红的。
因为第二区住着的都是中产小资和一些家世没那么大的小贵族,条件设施还是不错的,有着马力十足的转风器运作着,就算风向不好,灰雾也到不了这里来,空气的污染程度很轻。
所以,虽然窗开着一道缝,但苏瑶却再闻不到那……嗯,好吧,那带着甜香的栀子花味儿,所以基本是可以确定了,看来她诡异地闻到的栀子花味儿,的确就是灰雾的味道无疑。
苏瑶抬起手,对着窗口洒进来的红月的光,看着手腕上那个诡异的手镯。
“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她喃喃自语一句,想到了从小宋叔那里拿到的几样舅舅存放在委员会的遗物,里头甚至有舅舅留下的视频信呢,也半句没有提到关于这个镯子的事儿。
苏瑶用指尖在镯子上敲了敲。
突然,又顿时有了那种冒泡泡的声音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很小很轻,但却很近!像是在耳边响起,又像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的。
在这样静谧的挂着森然红月的夜里,陡然有这样的声音响起,就很诡异。苏瑶有些警惕,盯着手镯时的目光很是谨慎。她再没有半分犹豫,抬手就将镯子从手腕往下薅。
那咕噜咕噜的声音更密集了!
这回就算又莫名冒出那于心不忍的感觉,苏瑶也没停,咬紧牙关用力往外薅。更诡异的感觉出现了,耳边那咕噜咕噜的密集声音,还有那些幽幽咽咽的鬼哭声,眼前又依稀闪过了些画面,阴森可怖的画面让她脊背发凉,那一看就不是城邦内会有的场景。
而且,有一股无形的力道缠着她的手腕,像是什么无形的藤蔓缠着她的手,阻止她将镯子从手腕上摘下来。这种无形的力道,苏瑶感觉有些熟悉。
是了,她在自家房间里换防护服的时候,就有某种无形的力道随着她甩手的动作,将矮柜上的东西砰砰哐哐的全扫落到地上去了。
终于将镯子从腕子上薅了下来,因为太用力,镯圈又不大,手背上都擦出了血痕。
“糟了!”苏瑶原本以为又会头晕目眩失去意识,毕竟之前被它刺伤后,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但这会儿却是迟迟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
使得她有机会能好好观察一下这东西,结果却是还来不及仔细观察,掌心里的镯子,原本该是个死物的,却像是活物一样,在她掌心里蠕动着,那些绞缠在一起的枝蔓扭动着想要松开似的。
苏瑶倒抽一口气,大概女孩子对这种蠕动的视觉观感都比较抵触。她第一反应就是将它从窗口扔了出去。
黑棕色的镯子骨碌碌滚进了窗外茫茫的夜色里。视觉上,应该是完全无法目视它在哪里的。
但……
“真是见鬼了。”苏瑶忍不住说道。
换做旁人在茫茫夜色里应该无法目视到的东西,此刻在她的感官里,简直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田地里的金龟子一样鲜明!出众!
不仅如此,苏瑶抱着脑袋只觉得自己快抓狂了,因为此刻一声声凄切的声音直钻她脑海,“咕噜——!咕噜——!”
最重要的是,她竟是渐渐能明白这声音里的意思。这扯长了的一声儿大过一声儿的……这是在哭呢,而且还哭得惨极了。
这就很尴尬了。
毕竟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听着这么一声声可怜巴拉的哭,心就总也硬不起来。苏瑶原本就莫名会对它于心不忍,此刻就更加心里软烂成一团。
但毕竟吃过它的苦头,苏瑶勉强还能端着,背靠着窗户,也懒得再徒劳无功地捂着耳朵了,反正一点儿用都没有。
没过一会儿,在脑子里那一声大过一声的凄切咕噜声中,有其他的声音响起。
笃笃笃,笃笃笃。
敲窗户玻璃的声音,敲三下停一停,再敲三下,还怪礼貌的。
苏瑶鼓着眼睛,忿忿转头,只见一根从远处伸来的长长藤枝直楞楞地悬停在窗玻璃外头,有意识的轻敲着玻璃。
笃笃笃,笃笃笃。
分明就是一根长长的藤枝在敲玻璃而已,但见鬼的,苏瑶却能从这动作里瞧出几分可怜巴巴和小心翼翼的感觉?
苏瑶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有着自暴自弃的妥协和无奈,她一把将窗户拉开到最大,低声道,“行吧,你到底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