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爱,
自从我们学习了书信体之后,我已经给你写过很多信了,我也收到了你很多的回复。但是,听爸爸说,由于送东西的快递员被机器人取代了,而这些机器人不愿替我们送信,因此,这很可能是最后一封我写给你的纸质信件了。
小爱,你知道吗?我和爸爸妈妈马上就要搬家了,家里面全是棕色的大箱子。我们要搬到那好大好大的大厦里面去住,那大厦有1000层呢!我听说我们有朝一日都会住在里面,和千千万万个同胞住在一栋大厦里组成一个大家庭,那听上去简直太温暖,太幸福了!我们可以和每个人做朋友,大家都呆在一块儿,别提有多棒!
小爱,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突然要离开有点舍不得呢!但是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在网上聊天,我们仍然是网上的邻居。而且我还会交到新朋友,所以等哪天你也搬进来了,我再来找你玩,还会把新朋友介绍给你哟……
———向辰
……
“重庆市气象台提醒您,今年第23号暖锋——代号‘白鹭'即将过境,本次暖锋的规模为历年之最,将为我市带来雷电、大风等强对流天气。尤其是一千米以上的低空,预计该海拔平均风速将超过500千米每小时。请居住在此海拔高度的高层住户注意强风和雷暴……”
垂直公交106线上行线路在大厦外墙上兀自运行着,偌大的车厢内看不见几人的身影,座椅上稀稀拉拉的几人都做着各自的事情,沉默不语。云海在脚下翻涌着,百公里时速的风在眼前肆虐着。不远处,锋面云如同毁天灭地的巨浪一般,在平坦的成云区上十分显眼。
但是这些已经只是十分平常的景色了。他回想起这幢大楼刚刚有人居住的时候,每当天气预报员提醒市民有一股气旋正在靠近我国沿海地区,几乎是所有的居民都会麻利地去每一扇窗户前面将窗帘死死地合上,再反复地确认一下窗户的气密设施完好无损。
事实上,低空急流普遍存在于距离地面千米以上的高空。如果气密和隔音设施不完备的话,人根本不能在这种海拔高度安心度日。
从前的人们生活在地上,像是13~14级的台风也只有在沿海地区的夏天才能偶尔碰到,更何况这里是内陆地区的重庆。但是在大楼修建起来之后,碰到大楼外17级以上的风力那是常有的事儿。
当然,住在这么高的地方也不全是坏事。在九龙坡区率先修建了这第一幢9023米的“苍穹大厦”之后,首先是人口居住拥挤问题得到了明显的缓解,又因为整座大厦先进的城市规划,五千米以下的每一层楼都是一个各项服务功能完备的街区,人民的生活因此而变得井然有序。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你可以坐在83层的“旋转城市”咖啡厅里欣赏九龙坡老城区的景色;在火烧云红遍了半边天的时候,你能够看见那一片云海似乎变成了滚烫的岩浆,像是殷红色的织锦。
但是这些风景似乎早已变成了过去式,现在盘踞在中天之上的是一个恐怖的恶魔——有史以来最大的暖锋。
垂直公交显示屏上有关层数和海拔的数字在不断地滚动着,但是此时离他的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锋面云才不会理睬这些,它只是一往直前,顺便吞没几幢耸立在云海之上的巨型摩天楼。
很快,他所乘坐的垂直公交就被锋面云裹挟而入,四周的能见度瞬间降为零,垂直公交停止了运行,智能语音用甜美的声线提醒乘客不要随意走动,并承诺很快便会恢复线路运营。
过了好一会儿,垂直公交仍然没有运行,而风暴依旧肆虐着,它不会为任何人所怜悯。遮天蔽日的乌云使得一切都昏暗了下来,如同世界的末日一般。良好的隔音效果使得车厢内寂静一片,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他是最先打破宁静的人。
只见他从座位上起身,走向了紧急逃生出口……
“请这位先生不要擅自走动,坐在原地等待救援。”车厢里的智能助手以全息影像的形式出现在车厢内,并阻止他的行动。但是他并不理睬这个a.i.的任何警告,依旧我行我素,穿过了那幅全息影像。
“请这位先生不要擅自走动,坐在原地等待救援。如果您忽视本语音提示,您将承担相应的民……”
一声巨响从公交车中下部传来,一切动力源瞬间切断的同时伴随着车辆厢体的剧烈晃动,整个车厢都似乎往下滑动了十几厘米。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让公交车里的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挪动了位置,他也不例外。看来这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摩擦锁定机制!
他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打开手表界面上的手电筒,借着那微弱的光走到车门附近,一眼就看见了车门旁边的应急启动装置。车门处有一个如同空间飞船那样的气密隔离区域,这是专门为了这种需要在高空中运行的车厢而设计的安全设备,想要下车的乘客必须先经过两扇分开且独立的车门。
他攥紧拳头砸碎了装置的保护面板,将控制车厢气密闸门的螺旋手柄向下压,一阵沉重的呼吸声响彻整个车厢。接下来,他握住了门把手,面对着那模糊不清的车门玻璃,再用力一扳。车门即刻向两侧打开,刀子一样的雨点顿时砸向了他的脸颊。狂风的声音震耳欲聋,车厢内没有拴住的东西要么四处乱飞,要么只能先东倒西歪地栽向一边,又东倒西歪地栽到另一边。
他俯下腰,用一只手护着脸部,另一只手抓住门边的扶手,探出头往上方和下方观察。这时,他发现,垂直公交停下的地方位于第135层和第134层的中间靠下方的位置。由于公交车的悬挂,想要往下爬到第134层基本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最佳的自救方案是往上爬。
来自西太平洋的气流持续不断地拍打着他的身体,但是此时还不能动摇,他动用了吃奶的劲使自己冷静下来,专注于在脑海里分析自救计划。“苍穹大厦”九米为一层楼,每层楼又可分为三小层,现在我大概是在134-1层的天花板上面一点的位置……
如果幸运的话,应该可以说服一名住户让我从他/她的房间里面逃生!
想到这里,他开始了自救的计划。只见他将整个身子都暴露在了那汹涌的风暴之中,两手抓着车厢顶部的边缘,慢慢向上发力,将上半身送到车厢顶部,接着以手肘为支撑,用上身的力量把下半身又拽到了车厢上方。
之后才是困难的呢!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虽然现在他连站都站不稳。
大厦楼外的高墙上有不少的凸起边缘,垂直公交的轨道附近还留有检修用的楼梯,如果是天气晴朗的时候,专业人员在这里进行攀爬应该不算什么难事。但是现在可是狂风夹杂着暴雨的极端天气,没有人敢说自己一定能安全地爬完这一段路程。
他吐了一口气,移动到检修通道的位置,开始了攀爬。
最初的两三米是比较轻松的,但是轻松的部分也就仅限在这两三米的位置了,检修通道的每一截金属楼梯都在风雨中摇摇晃晃。而他的全身早就已经被淋了个透,热汗和冷汗交替着从他额头上被雨点击飞。
攀爬了十米之后,附近仍然没有任何窗户,可他却已是汗流浃背,不得不在中途休整一番。在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也没有浪费时间,而是在脑海中回忆106线所经过的楼层中,哪些楼层是专门的住宅区,可以为自己提供一扇温暖的窗户。
思来想去,在他的脑海中,好像只有在140层左右的高度才会有他想要的目标,也就是说,现在,他离安全脱险大约还有45米。
他低下头,看了看下方的垂直公交,雨雾之中,那个黑色的长条状阴影仍然没有离开,其镶嵌在墙体内部的联动装置内似乎还有依稀的闪光。他晃了晃脑袋,腾出一只手擦干了脸上的水珠,然后抓住金属栏杆,继续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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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市九龙坡区 “苍穹大厦”572层 “白鹭”来袭前1小时28分
关爱推着王妈妈的轮椅走在熟悉的步道边,一旁的落地窗外是壮丽的云海景色。
这已经是关爱不知道第几次自愿参加蓝天养老院的社会劳动服务了,在很多次的服务中,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王妈妈每次都希望关爱能带着自己前往145层的九龙露天观景广场看看,虽然是有些奇怪,但是关爱也没觉得这有什么。
王妈妈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偏好,因为毕竟她的要求只是想去九龙广场看看,这种要求随便拜托一个机器人就足够了,但是王妈妈偏偏不让机器人推自己去,非要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和她一起去。按她本人的话来讲,“和有血有肉的人待在一起才感觉自己被当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王妈妈。”
“什么事儿啊,小关?”
“其实,一直以来吧,我都觉得您有点眼熟,长得很像我以前哪个同学的家长,很喜欢给我们送很多新鲜的水果蔬菜。”
“是这样吗?”王妈妈道,“但是我好像记不得你了……”
“有可能是我认错了吧。”
从城市边缘的步道去往九龙广场这段路并不远,以关爱步行的速度两三分钟就到了。九根高大的九龙柱依旧立在大理石地面之上,这几根柱子全部都是原封不动地从地面被抬升到了这座新九龙广场,也许是以此来告诫生活在这儿的人不要忘记。关爱把王妈妈推到透明栏杆边,和王妈妈一同欣赏城市千米高空的天际线。
由于疏风网的存在,广场上的风速只有四、五级左右的样子。放眼望去,几座孤楼矗立在云海之上,它们是重庆各区相继建起的千米大厦,内部包含了各区几乎80%的人口数量。它们是神话传说中的巴别塔,让人类在被语言分隔了两千多年之后终于得以触碰蓝天。
有那么一个瞬间,关爱觉得此处如同神明的居所。
“我小的时候,家里的老人们会给我讲述一些神话故事,说什么天上人间的入口有一座很大的门,有两个神仙,叫千里眼和顺风耳,他们守着天宫的大门。还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宝殿,里面住着玉帝老儿……”
看着眼前的胜景,王妈妈欣慰地笑了,开始给关爱讲述从老人们口中流传下来的故事。王妈妈说牛郎星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颗比它稍显暗淡的星星,这两颗星星被认为是牛郎扁担挑着的儿女。关爱仔仔细细地聆听着王妈妈的讲述。关爱知道,王妈妈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不过她的那些故事都十分有趣,谁听了都会乐在其中的。
“由于暴雨的原因,露天观景广场即将在五分钟之后关闭,请还未离开广场的群众赶快离开,露天观景广场即将在五分钟之后关闭……”
讲故事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关爱和王妈妈一同离开了观景广场,气密闸门在她们的身后合拢。在回去的路上,王妈妈一直在给关爱讲述着她那还未讲述完的故事,如同一项未完成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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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市九龙坡区 苍穹大厦141层 晚19时 “白鹭”过境后2小时50分钟
关爱收走了餐桌上的锅碗瓢盆,把它们交由智能洗碗机处理,自己则躺在了卧室那柔软而舒服的大床上。房间内自动增压送风系统将室内气压调节为标准的一个大气压,气温则控制在二十六摄氏度左右。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很容易产生倦怠感,关爱就感觉自己如同陷入了蜜糖罐子里一样,在芳香的环绕下越沉越深……
“哐哐哐!哐哐哐!”
轻微的声响让关爱从自己的白日梦中暂时清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
“喂!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喂!”
微弱的人声从窗台的方向传来,关爱定睛一看,好家伙!一个被淋成了落汤鸡的人正悬挂在她的窗户外面一边敲玻璃一边大声呼喊。她的疲倦感顿时灰飞烟灭,还一个激灵地摔倒在地。
一个闷雷自远方滚滚而来,等到关爱再次进入卧室的时候,她的手中多了一个警报器。
“你想要干什么?”
“我听不见!这房子隔音效果太好了!你先把窗户打开一点,这样我们才能正常说话!”为了让她听见,外面那人只有把脸紧紧地贴着冰冷的窗户。
“怎么开窗户?”关爱也贴着墙大声呼喊。
“先切断所有电源,之后才能使用应急气闸启动装置!”
关爱回头往进门处看了看,又看了看风雨之中的那个人。他那些茂密的头发遮挡住了大部分的脸,全身的衣服也早就湿透了,还直往下淌水。
“你先等我一下!”
说完,关爱往门口的方向跑去,中途捎了把椅子以便使自己够得着家门上方的电源总开关。只听见“啪”的一声,房间内所有的电器都停止了工作。她又推开了屋门跑到了应急气闸室里,找到了自家的房门号,平衡了内外气压。
做完这些之后,她回到了那件卧室,压下窗户上的开窗锁,露出了三四厘米的一条小缝,狂怒的风和雨就从这条小缝中倾泻而入。
“说吧,你是什么人?”
“你先把警报器放下吧,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大暴雨的时候在我窗户外面挂着的不叫可疑人物?”
外面那人颇为无奈:“会在大暴雨的时候爬千米多高建筑外墙的可疑人物应该都死光了,我只是没有办法了才采取了这个方案,是为了自救好吗。现在不要管这么多好不,你先让我进来,我爬了两个多小时,快要支撑不住了。”
关爱感觉得到外面那人的呼吸声,富足的肺部水汽在窗户上凝结成了白色的雾。她压下了窗户锁,横向推开了窗户,直到窗户敞开的空间足够让那人钻进房间。那人也配合着她,一个翻身就摔在了关爱家的地板上。他急忙坐起来,简单地擦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仪表,抬头看着这个把他从风暴中拯救出来的女子。正好,关爱也想一睹这位“可疑人物”的真容。四目相对,二人几乎是同时叫了出来!
“卫向辰?”“关爱?”
窗户合拢,气闸上锁,增压送风系统和空气内循环系统重新开始工作,室内的气压和气温逐渐恢复了正常。在温暖的灯光下,卫向辰擦干了自己的头发,一屁股坐在了关爱家的沙发上,伸手接过了关爱递过来的饮用水,将那温热的甘露一饮而尽。
“哈——!”他长舒了一口气,“洗了个澡之后终于舒服了……你这儿还真挺不错的!”
“你刚刚看起来真狼狈,现在好多了。不过说起来,我们两个真是好久不见了呢!”关爱顺了顺裙边后坐在了他的身旁,“而且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们居然还是以这种极不寻常的方式见面呢。”
卫向辰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情:“是啊,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记得我还给你写了最后一封纸质信件呢!”
“那之后过了三年左右我们都是在网上交流的,但是之后连网络交流也不是那么频繁了,最后索性就不联系了。”关爱尴尬地笑了笑,但马上又笔锋一转,“只不过我一直留着你的那些信件,我觉得即使是现在,它们也是无比宝贵的东西。”
“你一直留着那些信的吗?”卫向辰似乎特别惊讶。
“是啊,就在床下的箱子里面,是我在高中毕业进入苍穹大厦里面来读大学的时候和父母一起把它们搬到了这幢大厦里面的。哎,那你怎么会爬到大厦外墙上面去了呢?这里可有一千多米高。”
卫向辰也叹了一口气:“唉——还不是因为下大雨的时候我正在公交车里面,然后公交车不知道被什么击中了。当时车厢内全部都断电了,也没有人来处理这件事,所以我就一个人从紧急逃生门爬出来了。”
“然后你就顶着特大暴雨在大厦外墙上爬了两三个小时?”关爱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面前这个男人。
“其实完全不用爬这么久的,当我爬到……”
“可是在大厦外墙上攀爬是违反民事条款的,而且这太危险了。”关爱忍不住想要打断他。但他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反感关爱的这一套说辞:
“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又能怎么办?我觉得老老实实地坐在车厢里无异于等死,况且我说了,那个时候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救你。”
“下次注意吧,再也别去爬大厦外墙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能连命都没了。”说完,关爱又给他盛满了水。此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说起来,如果我不给你开窗,你之后又怎么办呢?”
卫向辰低下了头,缓缓地说:“当时……我在爬到139层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住户,我想跟他们对话,想说服他们开窗户好让我进去。结果……”
“结果怎样?”
“在遇到你之前,没有一个人给我开窗户。”
关爱同情地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是当然的,他们绝对谁也不会相信一个突然出现在千米高空外墙上的人所提出的任何要求。”
“但是你相信。”他转过头盯着关爱。
“是的,我会相信,相信你当时的确是需要我的帮助。反过来说,你也是利用了我对你的信任,所以你才能平安脱险。但是,就如我刚刚所说,如果我不是恰好住在这层楼,你又怎么办呢?在爬外墙之前就没有好好想过吗?”
“这也没什么,反正我家就住在141-2-65号。爬到这层我就可以……”
“等会儿。”关爱突然发觉了什么,“你说你住在哪儿?”
关爱突然的奇怪反应让卫向辰也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还是顺着关爱的意思说了下去:“141-2-65号啊。”
“你知不知道,我这间房子是几号?”
卫向辰沉默着,他的心里有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在他悬挂在暴雨之中的时候就在他的心中若隐若现,但是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内心。
“141-2-66号,正好是你隔壁的邻居。”
第二章
重庆市九龙坡区 苍穹大厦第141-2层 晴朗
暖锋“白鹭”的影响延续了一夜之后终于停歇,关爱面对着客厅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伸了一个懒腰。是啊,说到底“白鹭”也只是一场普通的由暖锋所导致的暴风雨。只是人类居住的地方变了,看待事物的方式也变了而已。
当然,昨天晚上那件事说明不了什么。
吃完早饭,关爱换上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带着一个红色的女士挎包走出了家门,去参加同学聚会。聚会地点不算太远,就设在苍穹大厦第50层处。那里有一处无边界游泳池,横跨在九龙坡区的苍穹大厦和渝中区的半岛大厦之间,隶属于本地一家有名的大酒店。
关爱查看着手机终端设备上的路径图,径直朝着大厦以南的方向走去。穿过几条修筑在大厦内部的代步公路,很快就来到了大厦的外围地带。在这里,外墙上垂直公交的竖直轨道通过站台的屏蔽门与关爱所在的步行道实现互通。
垂直公交很快就驶入了站台,和往常一样,座位都是空的。
关爱选择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方便欣赏外界的云海景色。从这个高度直降八九百米抵达50层的位置可以欣赏到老城区的全貌。她觉得,外界的景色无论看过多少遍也看不腻。因为人类在最初的几千年都是背靠黄土仰视天空,而只有在最近一百年左右的时间,人类才学会俯瞰大地。
不知不觉间,车辆离下方的市镇近了。
……
xx大酒店内亮堂堂的一片,酒店大厅内的地板上铺着鲜艳的红地毯,通道两侧还摆放有花篮,长长的飘带上写着各种祝福的话语。大厅的前方,一位穿着礼服的男性和一位女性坐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后面,招呼着前来参加聚会的人在一个红色的本子上署名。
但是关爱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对,她第一感觉就是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就在她伫立在酒店大门前迟疑不决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声音正在叫她的名字——
“关爱,是你吗?”
“啊,是我。”关爱连忙回应道。
“我就知道是你!”来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给关爱来了一个拥抱,“这么多年了,你还认得我吗?”
关爱哪知道这个热情过了头的人是谁,面对着这样的情况,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语无伦次地回答道:“诶诶诶?那个……那个,抱歉,请问您是哪位?原谅我记性不是太好……”
“唉,也是呢。”那人松开了紧紧抱着关爱的手臂,“很多同学都说我长变了,但是你还好,还是和当年一样可爱!真的不认识我啦?”
关爱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她身材高挑,金色的头发触及背部,浓密的发簇分三股覆盖在额头上,两双眼睛中还透露着神气,“你是,覃若怀?”
“回答正确!不愧是当初一起玩的闺蜜,终于有一个认得出我的人了。”
“你……你染头发了?”
“是啊,在我把头发留长了之后一直想要去染呢。好了,不说这么多了,我们赶快进去吧。”
“关爱。”她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还有,你旁边这个是谁?”
两个女孩儿转过头去,关爱发现那不是别人,那正是昨天晚上在家中“偶遇”的小学玩伴卫向辰。覃若怀见状转过头凑到关爱耳边小声地说:“那是卫向辰吗?你们什么时候联系的?”
“是他,但是关于我们怎么联系上的你就别问了吧。”
“他居然会来?你知不知道他来了的话……”
“你们在说什么呢?”卫向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两人身边,把她们吓了一跳。
“啊,没什么,我们俩讨论讨论女生之间的话题。男性禁止!”覃若怀比了一个表示“禁止”的手势。关爱对他说:“你要不先进去吧,我们两个马上就来。”
卫向辰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走进了酒店。留下了酒店外的二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怎么会来?”覃若怀问。
“我跟他说要不要来同学聚会的。”
“我不认为你能把她劝来。标题为‘九龙小学2035级6班同学聚会’的群消息在那里摆了好久,全部人除了他以外都已读了。”
关爱欲言又止,她似乎在考虑着要不要把昨天的真实情况告诉童年的好友。
“为什么你觉得他一定不会来?”
覃若怀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好吧,小爱。其实这件事的关键不是他会不会来的问题,而是他该不该来的问题。”
“什么意思?”关爱有些迷糊了。
“其实吧……‘九龙小学2035级6班同学聚会’这个标题是不完整的,它的后面本来还有一个‘暨齐音遥和黄邹结婚典礼’。而你也许不知,齐音遥和卫向辰离过婚……”
“啊?”关爱从喉腔中挤出一个浓缩着万千思绪的字,而她的大脑却已是一片茫然……
宴会厅内,关爱、覃若怀和卫向辰被分到了一桌。大厅的四处,热闹和喜庆的氛围弥漫着,唯独他们这一桌格外地安静……
关爱掏出手机,悄悄地给覃若怀发送信息,想要寻求暂时摆脱尴尬的方法。只见她在屏幕上输入文字——“若怀,音遥和向辰两人是怎么回事?”
若怀很快就回复了她:音遥和向辰订婚的时候,他还是电气工程专业本科毕业生的身份,只不过最后却找不到工作,最后就当了个修理工人。而那个时候,音遥已经开始着手她公司的事务了。音遥觉得他太不争气,一直都看不起他,直到四年前两人离婚。
关爱:你还真的很精通“时事”呢。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覃若怀:我咋知道,不是你叫他来的吗?[笑cry]
关爱:可是谁知道你们打着个幌子来办婚礼呀[汗][汗][汗]
覃若怀: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是也是被骗来的,后来才听说他们两个婚礼的事情。
关爱:……
覃若怀:这是阴谋,q.e.d.[滑稽]
关爱没办法像覃若怀那样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她考虑的是更加现实的问题——如何给卫向辰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离开这里。正想着,她的手机上显示了一条提示横幅,是卫向辰发给她的临时会话。
卫向辰:这就是你说的“同学会”?
关爱: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了[大哭],我也不知道群里是怎么一回事,那条消息上面只是说了同学会的事情,他们对于婚礼是只字未提呀。
卫向辰:你也不知道?
关爱:是鸭!覃若怀也说不关她的事。
卫向辰:哼!我知道是谁了,那种人绝对干的出来!
关爱:你的意思是……
“各位亲爱的来宾!请赶快就座,我们的典礼马上开始。”婚礼主持人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短暂的谈话,看来,一场注定不完美的婚礼即将举行。
婚礼流程还是照旧,新郎站在台上迎接,新娘在花童和伴娘的陪伴下从大厅后方走上红地毯,新郎单膝跪地献花,新娘接过花束。主持人询问“无论什么什么什么无论什么什么,你们怎么怎么样,然后两人回答“我愿意”,接着就是交杯酒啊什么的,香槟塔呀什么的。
其实说实话,关爱很少能见到这样大型的婚丧宴席了,她倒是听过自己的父母谈及他们从前跟着他们的长辈参加过各种亲戚的婚礼。但是自己的父母结婚时就没有请任何人开办宴席,转而只是进行了一次乘坐绿皮火车的慢旅行。
所以,关爱也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这次婚礼需要搞得这么奇怪。
仪式终于结束了,关爱立即打开聊天软件给卫向辰发送信息——你赶快吃完离开,否则敬酒的时候会很尴尬的!
不一会,她得到了回复:我觉得我可能是逃不过了,我们这桌是第5桌。
关爱往旁边一看,新娘齐音遥和新浪黄邹及父母双方已经来到了宴席中央,开始给第一桌的亲戚朋友敬酒,预计还有八九分钟就轮到他们了。
关爱:要不,你先去上个厕所什么的……
消息刚刚发送,坐在关爱对面的卫向辰就站了起来,“对不起,各位,我要先去上个厕所,你们知道厕所在哪儿吗?”
关爱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好的,我去去就回。”
随着卫向辰的离开,剩下的人可算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覃若怀连忙招呼着大家开始动筷子,还帮着同座的一些宾客盛满酒水和饮料。关爱也很快就融入了宴席的气氛当中,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一边聊着一些从前的故事一边捧杯畅饮,好不快活!
“来,五号桌的朋友们,干一杯。”新娘和新郎的敬酒队伍来到了关爱所在的那一桌,全体宾客斟满了敬酒杯里的酒水饮料,起身碰杯。然后随意的随意,干杯的干杯。
敬完酒后,覃若怀向大家介绍了新郎新娘。她说新郎黄邹和新娘齐音遥都算得上是成功的企业家,等于说最开始是事业合作伙伴的关系。后来呀两人结婚,准备要一个孩子。就在整桌人都沉浸在一种幸福甜蜜的气氛当中时。新娘齐音遥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指着卫向辰的座位说:“那个位置上有人吗?”
眼看着情况正在向不好的方向发展,覃若怀立即接着她的话头往下说:“哦,没什么,那个人刚刚上厕所去了。”
“呵。”新娘子冷笑了一声,“那人可真不讲礼仪,看着我们要来敬酒却一个人跑去上厕所去了。”
“这个人现在回来了。”一个男性的声音从齐音遥的身后传来。
“你好,我是齐音遥的丈夫。我为她刚刚所做的失礼行为道歉。”黄邹伸出手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卫向辰握着他的手并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你好,没关系,我是她的原配。我刚刚也着实不应该在敬酒的时候跑去上厕所……”
“呃,那个,黄邹,我说啊,我们赶快去下一桌敬酒吧。”齐音遥拉着黄邹的袖口,离开了五号桌。男方父母虽然不解,但还是秉承着少一事的原则,跟着新婚的夫妇和女方家属一起离开了。
宴会接近了尾声,酒桌上宾客们的主要任务也从吃喜酒变成了唠家常。婚礼主持人也开始发挥自己最后的作用,他举起话筒提醒着所有人下午也有活动,大家可以去酒店外边的游泳池休闲度假,或是去酒店附近的茶楼棋牌、品茶。
关爱离开酒桌,走到卫向辰身边对他说:“下午是去游泳还是去喝茶?”
“回家。”
“没有这个选项啦。”
“回家,我还有正事儿。本来我来都不想来,来了以后居然告诉我这还是我的前妻与现任的结婚典礼?耍我呢!”
“你忘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觉得连这个要求都不能达到?”关爱对卫向辰说,她的语气温柔且平和,但是似乎隐隐地含着一层不容你拒绝的意思。
“昨天晚上你就是这样把我骗来的,我答应了你会来,但是并没有答应来多久,这是我的自由。我知道那人肯定认为我不会看群消息,所以完全就当我不存在来操办酒席的!”
说完,卫向辰站了起来离开了。覃若怀见状凑上来对关爱说:“看吧,我说什么?他的脾气太倔,你是劝不动的。”
“不一定。”关爱面朝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大声喊道:“向辰——其实我这儿还有一个理由可以让你留下!”
那个背影停住了,关爱看这招有用,便继续暗示他:“那样做是不对的,我完全可以不用说出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说。”
“你这人怎么也这样?”卫向辰转过了身,“我留下了,你开心了吧?”
说完,卫向辰开始朝着泳池的方向走去。留下了一个喜欢八卦的覃若怀对关爱说:“咋啦,你怀上了?”
这话差点儿让关爱把午饭吐出来。
——
重庆市九龙坡区 苍穹大厦楼间游泳池 下午16:57分 晴朗有云
夏日的骄阳总是那么的毒辣,让人想要一头栽进这一池清凉中再也不出来。
但关爱觉得,现在已经不比从前了。从前的人们生活在地上,副热带闷热的下沉气流给整个重庆市盖上了一个巨大的锅盖,而在这里的海拔高度上,虽然在室内仍需开空调,但是起码还有徐徐的清风来暂时安抚一下自己那烦躁的内心。
泳池的正下方是九龙坡区和渝中区共用的楼间公园。在晴朗的蓝天下,云层缓慢地移动着,时不时地会投下大片的阴影暂时遮蔽太阳的强劲辐射,这时的楼间游泳池是最让人舒适惬意的。人造沙滩上用沙土掩埋了四肢的孩童不必担心只有脸才会被晒黑了;趴在泳池透明边缘处的女性也可以享受到清风吹起长发的飘逸感觉。
关爱游到卫向辰的身边,他现在正倚靠着1.6米的边缘板凝视着重庆城阡陌的交通。
“怎么样,我说的还不赖吧。”
“应该吧,我不确定。”
“你明明就很喜欢这里。”
“所以,你为何非得让我留在这里和你一起玩呢?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关爱将视线对准蓝天:“呐,谁知道呢?我想,这个同学会可能有些猫腻。你看啊,来参加同学会的这些同学好久都没有见过面了。毕业后也从来没有看见过有在群里面约人出去玩,这一次还是多年前分别后搞的第一次大型聚会呢!”
“就是啊。”卫向辰也不自觉地开始凝视着白云和蓝天,“等等,你在答非所问绕开话题吧,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留下来玩,不是这个同学会的组织者为什么会约到这么多人!”
“你别慌呀。”关爱朝他笑了笑,“我就是在说,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能聚在一起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快就要离开呢?”
“刚刚不是才叫我赶紧吃了饭就走吗,现在又不想我走了?”
“哈哈,人不就是矛盾的生物吗。”
卫向辰沉默了一会儿,道:“对了,那两个人去哪儿了?怎么没有在泳池这儿见到他们两个。”
关爱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两个人?谁呀?”
“我的前任和她的现任。”
“黄邹和音遥马上要去572层接她的妈妈了。养老院的人今天才有空联系上她。怎么了?”覃若怀也跟了过来。
“哦,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活动的组织者不跟我们一起来玩。”
“她妈妈要去养老院?”关爱疑惑不解。
“阿尔茨海默症,没办法,总是离家出走。虽然他们那儿的街区不算太大,但是每次都要出去找,她觉得太麻烦了。所以一直都在联系好的养老院,我记得那叫什么‘蓝天’养老院吧。直到昨天他们才给音遥发了消息说只有今天下午五点半左右才有时间。但是各种事项都跟婚礼公司联系好了,那只有吃完饭后马上去才行。”
四周的云开始渐渐地闭合,吞噬了下午的阳光,也吞噬了天空。
“怎么这样?”
“你也觉得她那人太闹腾了吧,唉,她还是那个老样子。”
“大家失陪了,我要先离开一会儿。你们先在这里玩,我等会儿回来。”关爱从泳池中站了起来,转身就往泳池出口的方向走。
“你要去干什么?”卫向辰和覃若怀异口同声地问。
“我要去见一个人。”
“等等,慢着。”卫向辰也站了起来,“我也要去见一个人。”
——
下午17:15分 阴
夏天的气候有时是变化无常的,方才的晴朗天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转变为了现在的阴云漫天。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有关新一轮代号为“山茶”的强降水即将经过重庆的天气预报。关爱有些担心,毕竟能够到达572层的垂直公交上行线路只有106线。她害怕卫向辰遇到的事故再度上演,但自己不是卫向辰,也绝对无法做出同他那样的选择。
终于,公交车驶离了积雨云形成的海拔高度。因为积雨云一般都是在2500米左右的地方生成。三四千米位置上的云朵大都对运行在外的公交车没有威胁。相反,此处的天空依旧湛蓝。
“走吧。”坐在关爱一旁的卫向辰对她说。
关爱跟着他走出了车厢,一边走一边说:“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你不是要去见一个人吗,为什么要跟着我到这儿?”
“那你还不是先走了?”卫向辰反问,她知道关爱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
“我听说这里有一家奶茶甜品店做得挺好的,所以想要来尝一下,不行吗?”
“噢,那么我最近在网上发现了一家不用办健身卡就能健身的俱乐部,它就在这一层。”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正当他们即将离开站台时,刚好碰见了将一系列事务处理得当以后朝着站台的方向走过来。
“我有话要跟你们两个说!”关爱清了清嗓子,对齐音遥说:“你是不是要把你的母亲转移到蓝天养老院?”
“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关爱叹了一口气,道:“唉,其实吧。我是蓝天养老院的一名义工,工作不忙的时候经常帮着那些工作人员照顾那里面的老年人。虽然他们表面上说还是很适应新环境下的新生活,但是我从一些小小的细节之中发现了他们表象下面的内心。
“有一位老爷爷,八十多岁了,身患直肠癌,身体外边插着一根连接着聚乙烯容器的管道。由于尿液无法排出,所以排尿的工作全部都是由这一根管道进行承担。老爷爷的儿女们每天都要将尿液从聚乙烯容器内清理掉。虽然说因为科学的进步,这种疾病现在已经可以被治疗了,但是这需要一定的费用,所以他的儿女们目前去外地打工了,可能要几年后才会回来,所以暂时就把老父亲托付给了我们蓝天疗养院。
“最开始,我们确实觉得老爷爷的状况十分棘手。他是蓝天养老院里病情最严重的一位,我们每天忙上忙下,监测着老爷爷的各项身体指标。只要老爷爷一觉得不舒服我们就提心吊胆。虽然他本人每天都是一副乐呵呵的状态,还反复地叮嘱我们说不要通知孩子们,不想让他们担心。但是每名护理人员都知道,老爷爷是忍受着巨大的疾病伤痛来面对着我们。而且没有人能够确定他是否能撑到儿女们回来的时候。”
“然后就是最近了,老爷爷的身体状态欠佳。于是我们紧急通知了他的家属,他们连夜乘空天飞行器抵达了苍穹大厦。老爷爷告诉他们不要怪罪于这些照顾他的护理人员们,自己给他们平添了不少麻烦,希望你们不要再给护理人员们添麻烦了。
“那一天,夜晚格外的宁静。老爷爷的儿子女儿们围在他的身边,直到第二天黎明到来的时候,他们握着老爷爷的手,而老爷爷的脸上洋溢着微笑。”
“其实,他们早就将生死看得很淡了。其实我的父母也是一样,他们主动选择居住在乡下,还写了一封信告诉我,一个人独自前行就已经很不容易,那么就不用挂念我们,现今医疗服务如此健全的当下,我们能得到足够的保障,能养活自己。你想要的自由我们给你,我们只是愿你不要忘记。”
关爱说了好长的一段话,但是在场的三个人全都没有打断,都在认真的聆听着她的故事,以至于入了迷,甚至在关爱讲完之后好长的一个时间间隔之中没有人说话。
“但是她已经被养老院的人送走了。”齐音遥小声地说,拂袖而去。
“齐音遥你给我站住。”卫向辰喝住了她,“你难道不打算做些什么?”
齐音遥转过身来对关爱说了声:“谢谢你。”
“这就完了?”
黄邹帮着解释说:“她的工作实在太过繁忙,而且现在家政行业这块儿水太深,很难找到拥有正规资历的。所以……”
“你别插话。”卫向辰呵斥了一声,“我问的是齐音遥。”
“对不起……”齐音遥草草地留下了一句道歉的话,朝站台的方向快步走去。黄邹瞪了卫向辰一眼,也很快地跟上了她。并和她一同登上了垂直公交106线的下行车厢。
“算了,我是劝不了他们的。”卫向辰自言自语道。
“你刚刚想说什么?”关爱问他。
“被你打断了,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们也走,今晚回家吃饭。”
这两人调转了头朝来时的方向前进,这时一声闷响从脚下传来,整个楼板似乎都因此而发生了震颤。
发生什么事了?
卫向辰的手机突然响了,那上面的来电显示为一个他近四年来都没有再翻出来过的名字和号码——
齐音遥!
卫向辰接通了电话,选择免提模式,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语无伦次、带着哭腔的声音:“救……救命……”
关爱发觉情况不对:“你……你们怎么了?”
“有……有什么东西……把车厢打中了……车厢……车厢还在往下滑……”
“什么?”卫向辰喊了出来。
……
没过多久,消防救援车辆便呼啸着来到了公交站台,上面下来了四位消防员,他们一到达就开始询问二人:“报警求助的两位就在这个下面是吧?”
关爱和卫向辰点了点头,然后消防员们即刻开始了工作。一名消防员负责拉起警戒线并疏散围观群众。一名消防员换上了一身专门用于在大厦外墙执行任务的半封闭服装,接着从消防车中拿出了两条绳索。连接着绳索的一头连接着一个可以拴在腰胯部和裆部的受力带,另一头连接着电机。
此时,一名消防员使用紧急开启码将106线下行线路的屏蔽门打开,瞬间,肆虐在外的低空急流迅速造成了从室内到室外的负压强风。那名穿好了全封闭服装的消防员只好将绳索的滑轮锁舌和屏蔽门上方的锁扣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并使其铰啮完好,接着将一个氧气瓶固定在背上,又戴上了氧气瓶连接着的氧气面罩。做完这些之后,他揣好电机的控制器,手握下降绳索面朝着大厦的方向,看准下方的落脚点,蹬地,索降开始!
那辆出了事故的公交车就在下方,但是由于云层开始增多,能见度下降,消防员无法判断自己距事故车辆的具体高度,也无法判断车辆受损的情况。现在他只能试着试着接近公交汽车,凡事最好小心为妙。
终于,公交车就在下方两三米左右了,此刻的他更不能疏忽,要找准一个最合适的点,以确保继续维持着公交车的恐怖平衡。他试探着将一只脚踏上车辆顶部的中央,然后逐渐将身体的重量转移到那只脚上。
“嘎吱”一声,公交车又下滑了四五米,车厢内的齐音遥尖声叫了一下。
消防员顶着狂风,再次尝试接近公交车,将一只脚放在车顶,站稳之后双脚落地。可以,这次没问题!他把公交车气密隔离区域的应急逃生门打开,向车厢内伸出了援手……
之后,车厢里的黄邹握住了救援人员的手,在风的怒号下爬上了车顶,但是在栓上绳索的时候,他犹豫了。
“你在干什么?快点把绳子拴上啊!”救援人员需要声嘶力竭地大喊才能在狂风中吼出声响。
黄邹看着应急逃生门,一时间无法做出决定。
“快点拴上绳子,每拖延一秒钟这里就越危险,我们快没有时间了!”
黄邹咬咬牙,拴上了那可以救命的绳索,救援人员摁下电机的按钮,绳索自动收紧,将被困人员向上拉升。但是,就在这时,由于整座车厢缺少了一个人重量,自锁结构遭到破坏,致使车厢再次向下滑落。而这一次滑落,车厢最终没有停下来……
第三章
重庆市九龙坡区 “山茶”过境
重力加速度的破坏性是巨大的。
十几吨重的公交车以近乎自由落体的方式垂降三十秒下落4500米砸在了楼间游泳池的水面边缘。距公交车尾部两米左右的地方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整个厢体的后部和前端分崩离析。此时的公交车如同纸片一般脆弱,各种组件向四面八方乱飞,整个车辆骨架已经达到了疲劳极限,以一种张牙舞爪的方式支向灰蒙蒙的苍空。
在这个高度坠落,和直接坠落到混凝土地面上没有什么区别。
由于这座游泳池属于无边界泳池,其底部和边缘是用玻璃材质制成,所以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泳池边缘处出现了一道大大的裂口,并迅速蔓延至整座池子,只一瞬间,那部分材料便崩塌了。还未来得及排尽的池水从塌陷的缺口处倾泻而下。同时,公交车的剩余部分并没有停在泳池所在的高度,而是因车辆后部受阻的原因被施加了一个角速度,旋转着,和十几吨池水继续下落,完成剩余那四百多米的死亡征途。
泳池下方214米处是一座楼间公园。公交车的剩余部分先是砸在了公园的栏杆上,一下子就摧毁了固定着栏杆的焊接痕迹,使栏杆和公交车车头一同继续坠落,整个车厢再度一分为二。已经看不出形状的主体重重地撞击在楼间公园的地面,在自身完全解体的同时还使得沥青的马路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冲击力深入了沥青材料,在水泥的垫层上平添了几道深深的沟壑。
紧接着,十几吨泳池池水兜头浇下。巨大的水流在楼间公园内平铺开来,水流持续冲刷着公园内的植被和路面,直到泳池的水全部排干。部分池水从没有了栏杆的边缘处跌落,短暂地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瀑布。
噩梦还远没有结束,垂直公交轨道的破坏使得各种电气线路裸露在了倾盆的大雨之中,配合着那倾泻的十几吨池水,整座城市大楼的主火线发生短路,苍穹大厦中失去了光明。
最后一次冲撞将发生在距离地面125米处的奥体中心。
……
黄邹被电机拉到了572层的站台之后,剩余的消防员立即上前营救,他们把黄邹拉到了站台的地面上,为他解开锁扣。这时,另一台电机也开始了工作,把在下方执行任务的消防员拉了上来。屏蔽门再次关闭,肆虐的狂风瞬间终止。
卫向辰走上前,看到只有黄邹被救了上来,便问:“还有一个人呢?”
那名消防员眼神忧伤,道:“她……我把这位先生救了以后,整个车厢就坠落了下去,她可能已经……”
这时,卫向辰的手机响了,齐音遥的声音从扬声器内传了出来:
“向辰……黄邹他是一个自私的小人!他把我锁在了车厢里自己跑了,你一定要……”
“嘟——嘟——”的声音传来,电话那头再也没有了回音。卫向辰盯着刚刚被解救出来的黄邹,眼中充斥着愤怒,上前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黄邹哪能料到卫向辰有这么一出,应声倒地,表露出痛苦的神情。而此时卫向辰还准备继续对其实施暴力。他的举动很快就引起了救援人员的注意,一位救援官兵马上冲到了卫向辰背后拽住了他,以免让他继续对被害人实施伤害。
“先生!先生!有什么话好好说。”
“向辰!”关爱跑到了卫向辰和黄邹的中间,“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卫向辰有所收敛,“我要为音遥清除这个罪孽!”
“什么?”
“他说的对……”黄邹接上了关爱的话头。他半躺在地上,用右手支撑住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其实我不是所谓‘成功的企业家’,我……我骗了她,但是先听我说完。”
他捋了捋自己的气息,开始了陈述。
“其实我只是一个小商人,做了好几次生意都赔了钱。还欠下了一大笔账单,我的那些熟人都躲着我,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我只有向我的父母借钱,骗他们说我已经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借的钱会很快还给他们。但事实上,我连正常的生活都不能维持,从父母那儿借的钱也全部都砸给了酒吧,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喝酒喝到宿醉,被店老板赶出了门,枕着冰冷的行道地砖等待着清晨。
“在认识了她之后,我所有的生活如同拨云见日,前途的一切都明朗了起来。她才是成功的企业人士。我们是在酒吧里面的,那个时候我喝多了,就骗她说我是某某企业的老总,现在在工作上遭遇了一些危机,如果有好心人的帮助,那么我一定会建立一个商业帝国。她可能也是喝多了,所以相信了我的话。第二天晚上,我们就又见面了。
“她是我内心中的理想型,很快我们就进入了恋爱阶段。她说我帮助她逃离了一段泥沼一般的爱情,然后帮助我还清了那些债务。我真的很感谢她,很快,我便向她求婚,她爽快地答应了。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知道这只是一次闪婚。当时双方都没有考虑周全,只是相信着一见钟情。
“这次所谓的‘同学聚会’也是同样,我知道如果向你们直接发出结婚申请函的话绝对没有多少人响应,于是我就将自己用来骗她的那段故事写入了邀请函当中,让大部分人相信我是一个很成功的企业家,愿意和我往来。但是说白了,这也只是在满足我的私欲和虚荣心罢了。
“刚才在车厢里面,我……我那自私的本能又暴露了出来。那通救援电话是我打的,但是,那个时候我出于本能……只是出于本能,我把她拽到身后,自个儿进入了气密隔离区域,然后……打开了外部车门,这样使得内部气闸自动锁死,无法打开……
“你们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渣男,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自己。在事故刚刚发生的时候我看到她在气闸门外拨通了你(卫向辰)的电话,我想她已经告诉了你事情的真相,我……我已经瞒不住了……”
“为了保证气密良好,公交车气密隔离区的两扇门被设计成了只能同时打开一扇门。”那名在大厦外进行救援消防队员接上了黄邹的话,“公交车的紧急制动是依靠了机械部件本身的自锁结构。而当我接近公交车的时候,公交车又往下滑动了几米,那么说明自锁结构可能遭到了破坏。我第二次站在车辆顶端的时候,选择了一个离连接横梁较远的位置,加上了我的重量,部件之间的摩擦力应该会增加,所以不会破坏自锁状态,关键在于,在这位先生离开车厢时,有可能破坏这恐怖而微妙的平衡,从而使车辆坠入深渊。”
“你这个混蛋!伪君子!”听完了黄邹的自白和消防员的陈述之后,卫向辰早已是怒火中烧,他的表情十分的狰狞,在救援人员的拉扯中拼命地挣扎着,能活动的那只手指着黄邹的鼻子,“你骗了我们所有人,是你害死了她……”
……
苍穹大厦平街层,暴雨如注。带着安全头盔的疏导人员正在组织民众进行疏散。警员们也早已在四周拉起了警戒线,在警戒线以内,堆放着各种早已摔得粉碎的建筑材料。几条电缆的绝缘皮炸裂开,冒出的火花飞溅到积水的路面上后立马就熄灭了。在这处隔离区,还不时会有新的物体从低空坠落,砸在沥青地面上发出恼人的声响。
这些被滞留在地面的人员将被疏散到各人防工程内部,由专人负责派送物资。在危机过去之后,他们才会被允许依次回家。
而在572层的公交站台边,消防员们早已撤走,留下了卫向辰、关爱、黄邹三人靠着墙角,并排坐在一起。他们无视着慌慌张张的人群,无视着千米之下翻滚的云层,那是侵袭而来的本年度第24号暖锋“山茶”。目前“山茶”的强度已经超过之前的第23号暖锋“白鹭”,并且还在持续不断地增强。
关爱四下张望,夜色已经渐渐地合拢下来,交通站台内只有消防应急照明的微弱灯光,将站台内变成了一幅没有深度的红黑色剪影画。排队等候的人们四散而去,手里终端设备的光芒如同繁星的熹微。最后一班公交在摩擦锁定器的牵制下对位停车。车上的所有乘客慌忙离开车厢。
卫向辰对关爱说:“那辆车最后砸在了奥体中心的顶棚上面。”
说着,他打开了自己的终端设备,点开了一个视频。关爱俯下身坐在他旁边。开始和他一起观看那一段视频。视频当中分明显示着一个残破的公交车车头在大雨中下落,不一会儿,它便击中了奥体中心的顶棚。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接着,视频放大,显示出更多的细节。关爱发现,原本漂漂亮亮的公交车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散落在一排排倒下的座椅周围。
垂直公交是全电能运行,不消耗燃油化学物质,所以车辆没有自燃,即使自燃,也会在大暴雨的浇灌中被扑灭。看完视频之后,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沉默地面对着沉默的夜。
“现在我们这俩邻居回不去了。”关爱展开了一个无聊的话题。
“说是邻居,但是我们连像这样坐着都还没有过呢。”
“我们还只是住在141层呢,不知道那些八九百的高层住户有何感想?”
“那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此时关爱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对卫向辰说:“向辰,现在整幢楼都断电了是吧。”
卫向辰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关爱那么兴奋,随口答道:“是啊,那又咋了?”
“你想一想,我们这外面就是四千米的低空,气压会明显小于海平面处的气压。温度也是同样。那也就是说……”
关爱的一席话提示了卫向辰:“也就是说,如果电力得不到恢复,大楼内将会陷入低温缺氧的极端状况!”
“我们必须动员力量来解决这个问题。”关爱的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她对旁边的黄邹说,“你想不想加入到我们的队伍当中?”
“队伍?什么队伍?”
“拯救整幢‘苍穹大厦’的队伍。”卫向辰站起了身,帮着关爱解释道,“你不是说你不值得被爱吗?那我就告诉你,怎么样才值得被爱。”
“我们去向苍穹大厦的管理方面申请,调用整幢大楼的所有人力物力,为高层居民的气暖循环系统持续发电,并提供所有最基本的生存物资需要。”关爱对黄邹道。
“但是,他们真的会相应号召吗?”黄邹表示怀疑。
“永远不要对人类失去希望。”关爱道,“这是我在蓝天养老院学会的。”
————
重庆市九龙坡区 苍穹大厦 晚上20:08分
能源停摆之后,苍穹大厦不同楼层的民众反应不一。
首先是十层以下的民众,由于他们距离地面相对较近,所以他们也还相对冷静,只是出门左拐买了几根蜡烛和几桶矿泉水之后继续维持着正常的生活。十层到一百层是一个分界线,生活基本物资越往上越匮乏。从第124层开始便存在着生活物资被抢购一空的情况了。由于大厦整体呈现上窄下宽的形态,导致高层的街区窄小,物资也没有底层那么齐全。不少高层住户需要往下走到还有存货的楼层选购商品。
但是,最折磨人的还是气暖水的缺失。在停电之后,每家每户都在第一时间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翻了个遍,只为能抢在别人之前接到更多的自来水。不一会儿,楼顶的大水箱就排了个精光。紧接着,失去供暖的房屋在外界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极寒气温下很快就变得如同冰窖一般。
事情还没有结束,原先设立在街区四处的正压送风口和负压废气排放口也停止了工作,空气现在只能从苍穹大厦那狭窄的楼梯间进行扩散,显然,这是不够的。
应急抢险部门设立在消防站的内部,这一队消防员的队长已经被紧急选定作为应对此次能源停摆危机的行动队长之一。由于只能借用部分应急电源,所以他无法使用电脑终端去了解整幢楼全部的情况。显示屏上只是显示了几项基本的指标——温度、气压、以及供水余量。
垂直公交现已全面停运,按照交通运输部门的意思,因为刚刚那次公交车坠楼事故,恢复运营的时间待定。也就是说,可能在交通运输部门确认事故原因以及所有车辆设施完好之前一律禁止运行。
他刚才不久前给巡逻的队伍下达了任务:调查各商店生活物资存货的情况,并且每一个小时更新一次。
“队长,这是现在我们c组调查到的情况。”一名消防员给他递交了一份纸质的调查清单,借着消防光源,他发现***%的商品已经被抢购一空,但是进货的电梯井已经全线关闭了。他不能确定这些被抢购的商品支持消费者过上几天。
“队长,还有就是楼内的气暖循环系统因停电而无法工作,照这样下去,整幢大楼内部的气温将会降到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赶快联系维修人员。气压和温度是最低保障,必须尽快解决。”
“但是,受暴风雨'山茶'的影响,外界施工条件极为恶劣。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愿意到大楼外面进行作业。”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询问那个消防员:“外面的物资运到了吗?”
“应该快了,但是不知道怎么运送上来。”
“怎么可能没有办法,告诉其他的消防部队,现在是检验人心凝聚力的时候了。我要马上进行一次紧急通告。”
那个消防员接到命令后便离开了,而他走向了消防广播站,启用应急电源,开始对整幢楼进行消防动员讲话:
“各楼层的居民们请注意,我们已经联系了各厂商要求其运送物资补给,请各位不要惊慌,有序地领取物资补给。”
“但是由于能源中断的原因,高层住户的供水和各项气暖循环系统陷入停摆的状态。现在我们急需要电力维修工人到大楼的外部对损坏的电路进行维修。如有意愿者请到572层消防中心联系消防大队石队长。”
“我们的物资现已运抵苍穹大厦的平街层,但是由于专门用于进货的电梯井全线关闭,救援物资无法在第一时间抵达各个楼层,对各位的生活造成的不便请多多理解,同时,我们希望你们可尽举手之劳,用你们的双手帮助我们把物资一层一层地运给高层的用户。现在的他们正遭受着寒冷和低温的侵袭,就算你只是将物资搬运了一层楼,那也是一份人情人意。”
“市民朋友们,我们共同居住在这幢恢宏大气的建筑当中,这就意味着我们不再是彼此相隔遥远的陌生人,而是情同手足的隔壁邻居。如果我们一起努力,那么一定能做出恢宏大气的成就。谢谢你,我最亲爱的邻居们!”
他的声音在苍穹大厦各处响起,声音是那么洪亮,连久久不肯离开家门的人都禁不住探头张望一番;声音是那么坚定,连陷入了绝望的人也站了起来,自发地成群结队,迎接着倒车入库的补给货车。
“你听见了吗?”关爱对卫向辰说,“现在需要一名电力维修工人对电路进行抢修。”
“当然听到了,我的干劲儿都上来了。”卫向辰双手交叉。
“哦,最自我的人都会想着为别人考虑吗?”
“别说闲话,快点,我要去消防大队开始干活了!”
倾盆的暴雨中,一辆辆卡车装载着一幢楼的希望驶向苍穹大厦。平街层还安排了专人指导这些卡车将物资卸装到指定位置,然后分发给自发组织起来进行搬运工作的普通市民们。一箱箱的水果,一捆捆的蔬菜被持续不断地输送到苍穹大厦各处。遇到较重的设备时,山城特有的“棒棒军”便开始大显身手了。这些任劳任怨的敦厚汉子只用一根竹扁担和一条编织绳,挑起了肩上的重担,一步一步地,朝着高层出发。渴了就喝口水,累了就更换下一班人马,继续朝着九千米的高度进发。
“记住,这身衣服是半封闭服装,背上连接有氧气瓶,够用三个小时左右。然后我们给你配备了真空攀爬装置,可以让你在原地进行焊接任务。还有,由于你是带电作业,所以需要穿上外部的这层疏水服装还有内部的金属网状材料。”石队长仔细地吩咐道,“好了,防护措施完成了,现在你可以进行作业了。我们会通过信号设备向你传达断线的位置在哪里。”
全身包裹着各种材料的卫向辰走向垂直公交106线在572层的站台屏蔽门,大门已经被消防队员打开了。三个多小时前,这里曾经掉下去一辆车和一个人。而现在,天已经基本黑了下来。唯一可见的光明就是月亮的光辉和几百米开外半岛大楼的点点灯光。
风呼啸着,似乎要将他卷入那黑暗的深渊。
畏惧感是一定有的,但是他心想,自己曾经爬过一次外墙,现在一定能爬第二次!于是他来到了屏蔽门边。消防队员协助他系好了那可能会救命的绳索。他开始接近他的目的地。
使用真空攀爬装置朝下移动的速度远不及索降那么快。并且此时还是夜间,每下一步都需要用头灯进行照明并反复确认安全性。卫向辰的双手紧紧地抓住真空攀爬装置的抓握手柄,手脚交替着向下移动,吸盘内的空气被微型气泵反复地吸出又吸入,以此来让他完成攀爬的动作。但是真正的危险仍然来自于在这个海拔高度上持续不断的狂风。风紧贴着高墙狂袭而过,从半封闭式服装的任何一条缝隙中钻入他的身体,宣告着自己才是这片天空的主宰。
黑夜模糊了人的视线,这使卫向辰不能准确判断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于是他通过信号设备向上方的消防官兵传话:
“我现在在哪儿?”
不一会儿后他收到了回复:“离你的出发点垂直距离四十米的样子。”
还有六七十米,专业的爬行设备还是比徒手爬行快捷得多。他心想。
在短暂的停歇之后,他继续朝着事故地点前进。尽管外界狂风大作,尽管外界的平均气温只有五摄氏度上下的样子,但是他的额头上还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穿在最里面的短袖汗衫也已经湿透,死死地黏在了背上。他知道,如果不能持续地保持身体的热量,暴露在这种环境之中患重感冒的几率近乎百分之百。这里是不讲人情事故的大自然,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注意力集中在任务上。
“好了,你已经快接近了。目标就在八点钟方向十几米左右。”
在消防人员的提示下,卫向辰将灯光投向那片区域,他发现连接着车厢与轨道的横梁已经断裂,断裂点的一旁,大厦的外墙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还在迸发着火星的主线缆正是安装在那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厦外的风越刮越大,在外墙上多待一秒钟就会多增加一分的风险。只不过这时卫向辰的双眼已经大致适应了低光照的环境,
卫向辰缓慢地移动着自己的身躯,开始朝那个方向进发。他首先按动攀爬装置上的红色按钮解除左手的真空吸附,然后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伸出左手,同时移动左脚。待左手重新吸附在墙面上时,右手再解锁真空状态。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接近了作业地点。
“我到了,现在开始作业。”卫向辰通过信号设备联系到了上面的人,持续为他揪着心的人们暂时松了一口气。
卫向辰将真空吸盘固定在了腰部,右手从工具包中掏出电焊枪,确认甲烷管道密封良好,然后调起电焊面罩,开始了焊接。
眩目的电弧光在五千米的高空闪耀着,爆裂的电火花随高速流动的高层大气划出一道绚烂的尾迹。至少在这个时候,苍穹大厦上再次亮起了光芒,而这道闪光就是点亮整幢大厦的希望。
焊接完成后,卫向辰又拿出了绝缘胶带缠绕在裸露的导线上,并把它塞进了外墙裂口内。做完这些之后,他对着信号设备说:“我做完了,开灯吧。”
不久之后,信号设备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灯亮了,卫向辰,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功的!”
在凛凛的寒风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停电超过四个小时的苍穹大厦内再度被霓虹灯光点亮。他抬头仰望高空,暖色调的灯光交相辉映。让大厦的外观不再如黑夜般单调。他耳朵里的信号设备传来人们欢呼的声音,这注定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想到这儿,他不顾狂风的怒号,兀自在五千米的高空欢呼起来。
……
关爱再次见到卫向辰已经是在晚上九点半钟左右了。在他刚刚脱下半封闭服装离开警戒线区域时,关爱就立刻给了他一个拥抱。
“你成功了。”
“是啊,你表现得那么激动干什么,又不是回不来。”
两人再次聚集到一起,默默地观察着眼前这一派繁华景象。由于电力系统的恢复,气暖循环系统正常运转,还让水泵有了继续将自来水从上一级供水点继续输送的能量。
关爱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王妈妈的电话,询问了她近日来的身体状况,以及停电之后附近街区的解决方案,还向她道个平安。关爱的这通电话引起了卫向辰的好奇,在她挂断电话之后,卫向辰忍不住问她:“你刚才给谁打电话呢?”
“噢,是蓝天养老院的王妈妈,她原先患有阿尔茨海默症。但是经过治疗,现在已经好多了。她说她已经能想起一部分事儿了。”
“什么事儿?”
“好像最近护士们在帮她想起她的儿子叫什么名字。等等,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应该不会像若怀那样八卦吧。”关爱察觉到了什么。
“她的名字是不是叫王默流。”
关爱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用一种较为诧异的眼神望着卫向辰,从她的眼神中,卫向辰读懂了关爱的意思——“你怎么知道?”
他的双眼转而凝视前方,嘴角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她是我的母亲。今天下午我不是说我要见一个人吗,那个人就是我的母亲。你放心,我会把她接回家照顾的。看着你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好,我高兴都来不及呢。”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在这一点上,我得谢谢你,我最亲爱的邻居。感谢这么久以来对我母亲的照料,今后你遇见了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必竭诚相待。”
卫向辰向关爱伸出了自己的手,关爱不好意思地握住了,含情脉脉地说:“好啊,今后我们就多多关照了!”
尾声
暖锋“山茶”带来的暴雨在重庆城连绵不断地倾泻了三天之久,这使得长江的水位大幅度上涨,在洪峰最高时,龙凤寺的最低的一层一度被洪水淹没。好在九龙坡区的大部分人口都居住在苍穹大厦之中,所以并未造成太大的人员损失。在暴雨和洪峰过后,苍穹大厦很快便恢复了供电。很多民众还自发地组成了清洁小组来到了曾经被洪水淹没过的地区排水清污……
烈日高照,卫向辰停下了手中忙碌的扫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远处,一辆大卡车满载着浑圆的大西瓜驶向了这一群忙碌着的志愿小队。卫向辰连忙招呼着小队里面的关爱,让她提醒各位稍事休息。口渴了很久的大家一听到关爱说有西瓜吃了,连忙围拢过来,从关爱处分得一块流着汁水的西瓜果肉。一口清凉下肚,顿时神清气爽,似乎有了百般的兴致继续开展接下来的工作。而当人们抬头仰望时,苍穹大厦的周围被几团纤长的祥云所环绕,如同九条蛟龙,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于龙凤呈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