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务所建立后不久，程离便从s市来到c市，到沙砾手下工作，渐渐也习惯了经常到沙师兄家里做客。一开始，她担心叶秋嫂子会否猜疑自己，几番接触后，放了心。叶秋是很大度的女人，或者说，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程离相信，就算真的有别的女人对沙师兄有那方面的意思，师兄也绝不会动心。

一番比较，她竟产生了几分自卑。

晚饭后，四人继续聊起案子。

叶秋是朝九晚六的上班族，目前供职于一家美术设计公司。对于失踪案，她只有过耳闻。

“我记得案子发生了三个月，为什么现在才找到尸体？”叶秋挽起耳边的长发，为客人削苹果。

程离嘴快，“警察办案不力呗！”

沙砾苦笑，“案子不简单。失踪者走失时，几乎全无动静，直到有几家公司发现联系不上自家员工，这才选择报案。”

“失踪者有共同特征吗？”

沙砾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他用手肘捅了捅沈南，“你呢？从你老爹那里偷看到别的线索没？”

沈南摇摇头，发了半天的呆，才缓缓开口道：“没有共同特征，除了……都有过贷款记录。”

“那，现在发现的三个人，他们回城时，可有人目击？”

沈南答道：“没有。这三人都住在东城区，街上几乎没有摄像头。”

讨论没有结果，几人又把目光重新回到陈义强身上。

听了丈夫的讲述，叶秋啧啧称奇。

程离认为答案很明显：“一定是为了躲避罚款政策，所以才隐瞒另一个孩子的身份。”

沙砾马上指出她的错误：“年轻人，双胞胎不在罚款范围内。你下午不是查过他的户籍吗？他是东部沿海z省人，父母也早就去世了。我在想，会不会与当地的某些风俗有关？”

叶秋明白丈夫的意思，摇头笑道：“我知道你想说古代的迷信风俗：双生子当中，一个会带来好运，另一个会带来灾祸，因此有些父母会把其中一个孩子藏起来。但这针对的是女性双胞胎，陈义强可是男子。”

沙砾哑口无言，程离也抓抓后脑勺，想不明白。

沈南突然问道：“你们看过童话吗？”

三人一愣。

沙砾笑道：“你还读过童话呢？哟，真瞧不出来。”

沈南微微有些脸红，轻咳一声，“欧洲童话里，有很多巫婆的故事。夫妻没有子女，求助于巫婆。巫婆答应帮忙，却提出在生下双胞胎后，自己要抱走一个。”

“算了算了，”沙砾连连摆手，“收起你的奇思妙想。那是欧洲的故事，离我们就更远了。”

叶秋却不这么看，“格林童话里也记载过类似的故事。一位美丽的女孩被国王要求在一夜之间把稻草纺织成黄金，最终在妖精的帮助下成功了。故事最后，国王爱上了女孩，娶她为妻。然而那位妖精曾要求女孩将生下的第一个孩子送给它。”说完，朝沈南投去赞赏的目光。

沙砾皱眉，挖掘着自己童年的阅读记忆，“有点印象。那个妖精叫什么名字来着？”

“rumpelstiltskin，德国人才能准确发音的名字。”

程离也想起来了，连连拍手，“对对对，就是这个！我记得王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最后道破了妖精的真名，才破解了这个诅咒，是不是？”

叶秋微笑着点头，“关于妖精偷走人类婴儿的故事，在欧洲流传甚广，凯尔特神话里更是屡见不鲜。说来可笑，即使是上个世纪，依然有人相信，妖精会趁着父母熟睡时，偷走婴儿，并把自己的孩子留给人类抚养。”

沙砾讪笑道：“听起来倒像是杜鹃鸟的行为：把自己的卵产到别的鸟窝里。”

程离奇道：“那，人类的父母难道看不出那是妖精的孩子吗？”

叶秋摇头，“妖精会法术，会把它变得和原本那个孩子一模一样。”

沈南却像受了启发，自言自语：“一模一样……”

九点一刻，两位客人告辞。沈南继续回事务所蜗居，程离则回自己租住的公寓，剩下沙砾夫妻俩收拾碗筷。

“这位沈南……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一边洗碗，叶秋说道。

“嗯？你怎么看？”

“他是牛警官的儿子，却不姓牛。小胡又说他是个纨绔子弟……可我怎么也没瞧出来。应该说，是个怪人吧。”叶秋莞尔。

“他脑子倒是挺灵活的，赵老板要是见了，一定喜欢。”沙砾整理垃圾袋，慢吞吞说道：“对了，晚上我还得找人查查他的档案。”

“怎么，信不过他？”叶秋抿嘴一笑，“那你干脆辞退他啊。”

“他又没犯原则性的错误，没理由辞退啊。”

“那你何不把他收为正式员工，给他发工资。”

“这就是原则性错误之一。”

夫妻俩嬉笑一阵，窗外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从梦中惊醒，平复了喘息之后，发现雨还是下个不停。

沈南躺在事务所的沙发上，抬起自己的双手，从指间到手臂，一片血红。

正前方墙壁上是黑色的挂钟，暗灰色的指针以逆时针的方向转动。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物品都开始扭曲形状，似乎正在坠入一个漩涡。

歪着身子从沙发上爬起，世界如摇篮一般左摇右晃。窗外，夜色如浓墨，顺着天际往城市倾倒。

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眼神恍惚，如同醉汉。

一个影子指了指门口，接着消失了。

蓝色的门，蓝色的气味，蓝色的苦涩味道。

他一步步走向门口，听到门那边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

扭开门把手，推开，来到一间昏暗的地下室。

4号死者的头颅正在尸体的两腿之间，睁开眼睛朝着他笑，脖颈出发出蓝色的荧光。血液一滴、一滴，跌落在地。

“是你摘下来的。”

沈南点头。

“你要怎么赔？”头颅问他。

沈南只好举起刀，朝自己砍下去。

头颅一语不发。

沈南把自己的脑袋扔给他，接着往回走，朝着蓝色的门。

门那头是一个女孩的房间。

“……好难受啊。”房间中央蹲着的女人，黑发披肩，遮住了整张脸，只剩下嘴唇在一张一合。“好难受啊……”

沈南摇摇晃晃，走到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