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的呼吸还有什么意义。是的，我所有的努力，我所有的心思，都似乎随着郑岩的逝去而消散。

从七岁起，我就知道年龄差距是横亘在我和郑岩之间的一道硬伤。都因为我还太小，他从来没有把我的爱慕和暧昧当真；都因为我还太小，他都可以骄纵宽容我的不着边际却没有发现我的真正目的。

而我，一直在他身后追赶，用尽我的智慧，用尽我的全力。只为能快一点缩短我们的距离，可以让他看到我的心意。

我知道自己的智商超群，但我之所以愿意拼命学习，其实只是为了可以跳级，期盼着可以和他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可以变成他的同学，可以名正言顺地谈一场恋爱。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由于我的用力过猛，我虽然追赶上郑岩的脚步跟他进入同一所大学，却阴差阳错地被天才少年班这个明显带着青涩和不被世俗理解的地方收留，让人顿足不已。

没有期盼中的花前月下，没有想象中的卿卿我我，我每次跟父亲抱怨的时候，他总是笑着说，远远，你还没有长大，等你长大了，一切都会有的。

这样的一种情绪好像变成了我之前生活的动力和目标，我在这个轨迹上行驶，心无旁骛，从来没有设想过其他的可能。而现在突如其来的灾难，粉碎了我的全部信念。

就在我几乎要松开手的那一刻，厉辰已经在我不知不觉间悄悄绕到了阳台边上。他跨出一大步来到我面前，毫不犹豫地把我从阳台栏杆上拉了下来，旋即紧紧拥抱进他的怀里。

为什么要救我回来？我明明可以挣脱这躯壳的束缚，自由地去追随郑岩灵魂的脚步，可偏偏却不能如愿。

病房的门口围了许多赶来的保安和医生，陈青阳站在人群中，看见厉辰解救我的那一刻，脸上浮起了一丝如愿的笑意。

“宋远，你不能死。”厉辰低头看着怀里的我，很认真地说：“如果你现在就放弃自己，那郑岩就真的没可能再活过来了。”

我还有点懵懂和迷惑，盯着厉辰的脸，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厉辰把嘴唇轻轻附在我的耳边，“你和宋教授研究的项目或许可以留住郑岩。所以现在时间很紧迫，你要做的是坚强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一道亮光在我的脑海中骤然闪现！我看着厉辰，心里难以置信。厉辰对我点点头，又说了一句：“有我在，我会陪着你。”

爸爸和陈青阳几乎是同时迈步走了进来。厉辰悄悄松开了环抱我的双手，只是把右手放在我背后微微扶持着。他看着陈青阳：“如果你现在能够在24小时之内完成移送宋远和郑岩回c01基地的任务，我愿意加入你们的项目研究小组。”

陈青阳脸色很平静，似乎对这个结果早就有所预料。他一边走过来，一边说：“我之前已经做了些筹备，如果我们现在可以马上动身的话，24小时之内到达c01基地是没有问题的。”

厉辰微微点了点头，俯首看着我嘱咐：“你暂时先跟着你这位同事吧，我跟宋教授还有点事情要办，一会儿我们汇合后一起出发去c01基地。” 说完抬眼又看了看陈青阳，补充道：“凡事自己小心，不要轻易信任任何人。”

陈青阳也听见了厉辰的话，他带点玩味的笑着，“我叫陈青阳，c01 基地的督察总监，是你的新同事。宋远交给我你大可放心，没有比在我的监护下更安全的了。”

“是吗？宋远可是刚刚在你的监控之下出了车祸。”

陈青阳闻听此言，暗暗咬住牙，不再多说。

爸爸有点没有完全理解现在的状况，但他是极度信任厉辰的。看他出手解救了我，又说了要带我和郑岩去c01基地，他不加思索地先站在了厉辰这边。

在医生办公室里，厉辰和爸爸见到了匆匆赶来的郑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将他们摧残的支离破碎。看着多年的老友和邻居，爸爸也是难过地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

主治医师把整理好的一袋物品放在桌上，表情沉重地对郑伯伯说:“很遗憾没能救回您的儿子，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但是伤者情况在入院时就已经很严重了。他是死于内部脏器破裂和大出血。”

郑伯母走上前打开医生给的那一袋属于郑岩的物品，已经泣不成声。在这些个人物品中，有一个沾了些微血迹的灰色丝绒小首饰盒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枚璀璨的粉色钻戒，在戒指的内圈，赫然镌刻着两个缠绕在一起的花体英文“y”字。

“这孩子怎么这样痴心！”郑伯母看着这枚戒指，有点难掩悲痛，一时老泪纵横。郑伯伯看着她手里的戒指，也无奈地一声叹息。

爸爸被这个戒指的事情弄得有点意外，他看着郑岩的父母，问道：“这是郑岩准备的？他和远远的感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郑伯母闻言抬头，眼睛里的痛楚流露无疑。她旋即想起我也是车祸的当事人，急急问医生：“远远怎么样了？她......”

主治医生见状赶紧安抚，说我身体尚无大碍。郑伯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对爸爸说出戒指的来龙去脉。

爸爸静静听完郑伯母的话，心里不禁愁绪更重。他看着郑伯伯一家，再看看厉辰，“郑岩这孩子已经走了，可远远对于他的心结还未解开。就在刚才还闹着要自杀，我们现在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宋教授，其实我们还是有另外一种选择的。”厉辰或许是在这次突发巨变之中唯一还能保持一点清醒和理智的人。他似乎是胸有成竹地说出了自己的提案。“我相信，这个方案不但可以测试我们之前的研究成果，更可以帮助宋远度过现在的难关。”

父亲仿佛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那个人，听着厉辰的计划，眼睛中渐渐又看到了希望的光茫。

“也许这是个冒险，但为了远远，我愿意尝试。”素以谨慎持重著称的父亲、著名的生物科技前沿科学家宋文浦教授在生与死、爱与别离面前亦未能免俗，为了我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为了我这个他认为是所谓天才的人，他义务反顾地选择了跨越科学研究的底限。

因为以爱的名义，因为以科学的力量，郑伯伯一家也同意了我们带走郑岩的遗体，去尝试一种谁也不能预知的可能性。这不仅仅因为郑伯伯他们一家本来也是做科研出身；更因为，人们在面对生死大限的痛苦时都是那么软弱；而千万年来，人们又是多么渴望可以超越这一永恒的禁锢。

所有的这一切，只不过是起源于要让我有时间可以梳理消化面对悲剧的情绪转化，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可以慢慢接受现实，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可以继续有活着的意志。但我们从未想过这个冒险最终会走到哪一个节点，是否会按照我们的心愿发展下去。

有时候在科学和命运之间，还是有冥冥之中看不见的力量在支配，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事情。

但彼时的我，即使是饮鸩止渴，我也愿意。只要能换回郑岩。

就在厉辰打点好一切准备出发时，交警队长刘队的一通电话又给我们带来了更多的不安和烦扰。

在交警紧急联系了郑岩驾驶车辆的厂家之后，厂家派技术人员检视了出事车子的所有设定和记录，包括云端的远程数据。厂家的技术人员发现这辆车子的自动驾驶控制系统有可能在昨晚被不明身份的黑客远程入侵了。就在郑岩和我乘坐进车子后，车子就被远程篡改了目的地，而车祸的发生也很有可能是第三方人为控制导致的！

交警方面已经将这起车祸上报，n市公安决定立案侦查。鉴于这起车祸涉及到了我这个特殊的c01基地专家，国安和c01基地也都收到消息，派人在跟进案件的侦破。

刘队在电话里简单扼要地告诉了厉辰现在的进展，也说明了会有可能随时传召我作为现场当事人配合调查。

厉辰把我和爸爸单独带进病房，表情严肃地陈述了刘队通报的情况。“宋教授，远远，现在情况很复杂，也很危险。所以我建议你们都要有防备之心，一切都要小心。包括c01基地内部，也不见得是铜墙铁壁。另外，我也决定加入c01，和你们一起完成郑岩这个项目。有我在，总是多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我和爸爸也觉得厉辰的建议有道理，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匆匆之间，我们选择了冒险；匆匆之间，我们居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而匆匆之间，我也变得没有了主见，只是默默接受所有的安排。

陈青阳以出人意料的高效率从c01基地调来所有设备和协助人员， 并对外封锁了郑岩出车祸的消息。所有的手续和安排办的是如此井井有条，简直丝丝合缝到让人感觉似乎他对处理这样的意外早已经有了预案。看来，任何人都有潜在的可能，就看是在何时何地何种状况下被激发出来了。

c01基地紧急调运了最新的“绝对零度”设备，在厉辰和爸爸的指导下，将刚刚停止了心跳的郑岩的身体快速保存进去。我们也乘坐特派的“云霄飞车”赶回c01基地，开始准备实施厉辰提议的计划。

所以，郑岩并没有死去，他只是去“度假”。而在某一天，他还会风度翩翩地走入大家的视线，以众人最不经意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