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于自己混沌不清的脑海空间已久，我努力地想逃离，躲开一直纠缠不清的思绪。可是让我睁不开双眼的却是头顶刺目的白色日光灯，还有医院里冷冰冰让人害怕的消毒水的味道。

“嘟……嘟……”身旁的心电血压监测仪发出的丝毫不带任何感情和温度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把思维凝聚成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宋远。”一个健壮挺拔的男子站在我的床前，一身黑衣让他看起来有点冷硬，但却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是谁？

看见我疑惑的表情，他又开口解释：“我是厉辰。你还认得我么？”

见我艰难地摇了摇头，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宋文浦,带着询问的眼神。头发花白的宋文浦焦急又压抑地说：“远远，我是爸爸，你认得我吗？”

这些声音熟悉又模糊，好像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我闭上双眼，脑海中隐约出现了一片混沌，中间还有一些时断时续的碎片。瞬间打开的白色安全气囊；车子翻滚挤压，我被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一个深灰色丝绒小盒子滚落在我手边；一片殷红的鲜血浸湿了我的衣裳；一张英俊的脸变得惨白，那双眼眸紧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

不！那不应该是他！那不应该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

一片电光火石之间的记忆，一阵深深的刺痛，渐渐把记忆和感知在我身边凝聚出一个痛苦的形状，而我，就像一个溺水而死的人，透过浑浊的水波看着岸上明媚鲜活的一切离我而去，什么都抓不住，什么也没有留下。

“爸爸，郑岩呢？他怎么样了？” 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无力，又带着一点点无望的希望。

“远远，你现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先不要去想太多其它的。” 爸爸关切地看着我，眼中带着疲惫的红丝，也隐隐噙着泪水。

我挣扎着坐起来，带着哭腔追问：“我想知道郑岩到底怎么样了，他伤的严重吗？告诉我呀！”

站在一边的厉辰看我情绪激动，而爸爸宋文浦又没有办法安抚，就走上前，说道：“宋教授，我陪宋远去看一下郑岩吧。”

“可是......”爸爸有点担心地看着厉辰，想用眼神阻止他。

“有时候面对现实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厉辰说的话带着冷冰冰的理智，但又让人无法反驳。爸爸只好让开位置，看着厉辰慢慢把我扶下了病床。

我的一只手臂被划破，缝针包扎后已经止血。一边慢慢走着，我一边感觉除了头还有点晕眩之外，好像身体的各个部分并没有什么太难受的伤痛。应该是当时车上的安全气囊包裹住了我，挡住了危险。厉辰在旁边搀扶着我向郑岩的病房走 去，全程一言不发。这诡异的安静，让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越来越深的不安之中。

icu病房外，我远远隔着窗户看到了郑岩躺在病床上的身影。他全身插满各种管子，周围闪烁和不断低声鸣叫着的仪器莫名地让人心慌。病床的白色床单太阴冷，围着他抢救的医生又太多，我几乎看不见他的脸庞。

我转头望着厉辰，哭着问：“郑岩的伤势如何了？他什么时候可以好？”

厉辰情绪复杂地低头看着我，扶着我的手似乎是加了一点力道：“他的情况不太好，很有可能救不回来。”

我好像没有听懂厉辰的话，纠结地看着他，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推开抢救室的门，我快步走到郑岩的病床前。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我慢慢弯下腰握住，不敢看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和伤痕，只望着他的脸，期待可以看见奇迹。

屏住呼吸的等待，像是过了几千年那样漫长。郑岩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我高兴地忘记了流泪和呼吸。

“远远，对不起。”他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

“不要说这样的话，不是你的错......”我怎么舍得让他费力挣扎和内疚，很快就接话安慰。

“听我说，远远。”郑岩用力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痛楚让人心碎。“请你一定原谅我。也请你一定，帮帮她；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一定帮帮她......”

我还没有听明白郑岩说的到底是什么，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带着慌乱和眼泪胡乱点着头，“你不要用力气说话了，先不要说了。”

时间是多么地无情，在你希望它停留的时候却转瞬就划出万丈深渊，让你再也无法跨越。上一秒我似乎还看见郑岩的眼睛在好好地凝视着我，但他的笑容却在下一秒霎时就渐渐逝去。我的手抓住厉辰的胳膊，但却怎么也没有力气站立，眼前一黑，向地上摔去。

站在我身边的厉辰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反应，双臂一伸，把我拉向他的怀抱。我软软地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一股熟悉的淡淡清香让我暂时找到一点安慰。

这时icu里面的抢救似乎更加紧张忙碌起来，一个医生拿起了心脏电击器，快速充满电后一下按在了郑岩胸膛上。大家盯着心电监护仪，可上面还只是很微弱的心跳曲线。

这个抢救动作重复了几次，忽然一切安静下来。“嘟......” 心电监护仪上只剩下一条苍白的直线。

一滴眼泪滑出眼角，我闭上双眼，却不能阻止它们汹涌的波涛。只不过一刻，我的脸庞已被湿透。

厉辰不由分说地把我抱起，他身材健硕高大，我蜷缩在他怀抱里显得更加弱小无依。他低头看着哭成泪人儿的我，眼睛里流露出心疼的怜惜，还有一丝丝隐忍的怒火。

把我抱回病房后，厉辰安排医生和护士再次来察看我的情况，并仔细叮嘱了要给我一点安定镇静药剂，以便控制情绪，先修养身体。

他走出房间后在四处无人的走廊尽头沉吟了一会儿，拨通了处理车祸事故现场警察的电话：“刘队，这起车祸的原因现在查清楚了吗？”

“还没有。当时车子是设定的自动驾驶模式，而且周围并没有其它车辆。按理说这样的状态下是不应该出现车祸的。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正在联系车子的生产商来恢复行车记录和检查自动驾驶部分的设定。要找出结论还需要一些时间。”刘队在电话中回答。

“那车辆设定的目的地是去什么地方知道吗？” 厉辰继续发问。

“哦，这个地址还真是有点儿怪。看起来是设定的n市海棠时光餐厅，但车子行驶的路线却不是去这里的方向。所以我们也有点儿搞不懂，这是怎么做到的。现在所有的情况还有待详查，只有最后结果出来了，才可以申请保险理赔。” 刘队在电话那端善解人意地解释着。

“好的，谢谢您，刘队。有什么新的情况我们随时保持联络吧。”厉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挂上了电话。

一转身，厉辰正面迎上了陈青阳。病房走廊的灯光有点森冷，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厉辰用带着防备和审视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陈青阳。

“在调查车祸么？”陈青阳开口打破紧张的沉寂。

“我想我和宋教授都拥有这个权力吧？”厉辰毫不避讳，正面回答了陈青阳。

“这方面c01基地可以动用更多的资源帮你们查明真相。”陈青阳慢慢踱步到厉辰身边，脸上带着轻蔑的一丝冷笑。“我已经接到c01 基地的通知，上级指示要我们尽快带回宋远。她的转院手续由我来办理。”

“急什么？宋远还需要休养，我不同意。总不能没有家属同意就可以出院的道理吧？！”厉辰强硬地抛出自己的态度，不想被陈青阳占据主动权。

“刚才听说，郑岩已经没有心跳了。”陈青阳没有在意厉辰的态度，反而更进一步：“他的大脑目前还可以维持48-72小时，如果你们不做出进一步的抉择，那最多72小时之后，他的生物记忆就再也无法提取和转换，这个人就彻底进入死亡状态了，他所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厉辰一脸疑问地盯着陈青阳，看来陈青阳是有备而来的。

“宋教授和宋远在我们c01基地的研究项目，就是关于如何储存和转化人的记忆的吧？”陈青阳看到了一线机会，他知道自己的话成功地吸引了厉辰的关注。

“而且我还知道，厉教授你也是这个领域里顶尖的专家......” 陈青阳慢慢踱步到厉辰身后，好像不想让他再直视自己的眼睛。站在走廊的阴影里，他找到了一丝自在，继续说着：“不如我帮厉教授也申请加入我们c01基地研究项目好了。”

“我什么要加入你们呢？”厉辰冷笑一声，还是没有领会陈青阳谈话的重点。

“因为这样做的话，我可以安排c01基地把郑岩作为宋教授和宋远项目的实验对象；在72小时之内的话，还赶得及。你不是想查清楚这次车祸的真相吗？郑岩的记忆也许会告诉你答案吧？”陈青阳似乎是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索性就单刀直入地摊牌自己的条件了：“作为交换，现在你可以同意我接走宋远了吗？”

“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的目的，但是我觉得这交换条件似乎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听到陈青阳的要求，厉辰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他转过身正面看着陈青阳，用更加严厉的声音说：“在我这里，宋远永远不可能是谈条件的砝码。”

“是吗？”陈青阳的心态莫名地强硬，“凡事不要太早下结论。”

“咣当！”病房里传来了一声摔碎物品的声音，随后一阵慌乱的喊声也冲入大家的耳朵。“你不要乱来！快，快点叫人来......”

厉辰狠狠地揪住陈青阳的手臂，大声质问：“你干了什么？”而陈青阳却用力挣脱厉辰的控制，还做出一脸无辜地说：“厉教授不是限制我探访么？我什么都没做啊。”

而这时，父亲宋文浦已经踉踉跄跄地跑到病房门口，一看房间内的情形，手扶着门框大声地喊：“远远，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爸爸心里有多痛？”

厉辰也快步冲到我的病房门口，一手扶住我父亲，一边看向屋里：本来要给我注射镇定药物的护士被吓得瑟瑟发抖，药品和托盘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狼藉。而我已经爬上阳台的栏杆，在夜风中摇摇晃晃，似乎一阵风就能把我吹落。

父亲本来花白的头发似乎一夜之间全都变得雪白，他这个从来没在我面前流过泪的人，这次面对任性的我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对不起，爸爸。”我的心里也被父亲的样子刺痛，但是我还是说出了那样不孝的话:”郑岩死了，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心思都没有意义了，爸爸。我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厉辰面对着眼前这个场面，扭头向还在走廊里站着的陈青阳望去，心里的怀疑越来越重。看着眼前坐在阳台栏杆上泫然欲泣的我， 又在脑海里把刚才陈青阳的话反复掂量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