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楼飘下琴瑟之音,那样的悠扬清澈,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那样的清逸无拘;如杨柳梢头飘然而过的威风,那样轻柔绮丽,如百花丛中翩然的彩蝶;那样的清寒高贵,如雪舞纷纷中的那一点红梅……时而琴音高耸如云琴音低沉如昵语;时而琴音飘渺如风中丝絮;时而琴音沉稳如松飒崖,时而琴音激扬,时而琴音空蒙……琴与瑟时分时合,合时流畅如江河入海,分时灵动如浅溪分石。
轩辕不禁想到白日碰到的那个慕卿,难道是他在她的房中。不免有一种失落感,毕竟他一度以为他是唯一进入她房中过夜的男子。
原来一见钟情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寻常女子除了允许心爱之人在自己房中留宿,绝无可能再留其他异性过夜。
轩辕收住了迈开的腿。
一个羽林卫,不能对雪宫如何女子有任何想法的。
可我堂堂禤国战侯,凭什么输给一个伶人?长的还没我好看。
两个小人在他心里不断争执,各抒己见。
她在他面前仅有的两次醉酒,都喊着别人的名字。
他是真的心碎了一地。
突然琴瑟之音停了下来,没过多久楼上的门也开了,他看见慕卿从房里出来。
轩辕按捺不住心中的妒火,一个法术闪到了她的床边。
银沙在门外和他寒暄了半天才回屋。
本欲唤来岚莜沐浴更衣却被床边的轩辕吓了个不寒而栗。
银沙诧异今日才送他去羽林卫,怎一个晚上还没过他又出现在房里。
“你从哪里进来的?”
他用眼睛看了下门,意在告诉银沙他什么都看见了,从门口光明正大进来的,没有走任何捷径比如翻窗户等。
“这是我闺房,你好大的胆子!”
轩辕还是一声不吭地坐在了她的床上。
那可是……鸳鸯绮锦缎的床褥阿!
除她本人外,并无任一人敢只穿外衣酒坐在她视如珍宝的被褥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银沙果断地给了他一掌,轩辕一个翻身躲了。但那床上却留了鲜明的印迹。
岂有此理!
银沙虽入雪宫一直不算平稳,但是也从未任人这样欺侮过。
“等等。”轩辕紧紧握住银沙悬在半空的手。
银沙秀眉微蹙,除了大哥哥,敢这样拦下她的竟会是个刚来雪宫的小白脸。
“你就是这样报答救命恩人的么?嗯?小白脸。”
银沙佯作和轩辕亲热的模样,不忘调戏他。
此情此景,他之前在卧云居经历过。
一想起自己和一头坐骑争风吃醋,轩辕自己也觉得莫名想笑。
“在下轩辕,对宫主一见倾心。不知宫主可否给个机会?”
他紧紧握住银沙的手,来了波强势表白。
这一次,他可是说了喜欢她。
银沙听完这番表白后十分冷静,心跳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些加速。
“一见倾心那又如何?你莫非希望我应允你什么?”
这世上垂涎雪宫宫主美色的人不在少数,然他们最后的结局都是悲剧。
银沙接过宫主衣钵后,看重的多是和宫人们的关系而非和一个人。上任飞天的例子就是个再好不过的反面教材,过度和男子纵情,到头来毁掉的还是是自己。
说来也奇怪,十岁通过雪宫考核,过完生辰的第三天就被告知自己是新任宫主。这一消息来的突然,银沙做梦没想过众人觊觎的宫主一位被自己夺了去,也不能算夺位,毕竟是玄冰剑选择的她,终不是她能左右的决定。
被剥离神识后,银沙忘却了男女情爱的感觉。他的真情告白在她眼里,背后不知藏着多少目的:是禤国派来刺探秘密的,又或是用美男计攻陷她好掀翻雪宫。从他的眼神中,她没捕捉到这些信息。但是情这一字,她此时的确无关痛痒。
“你想不想知道你忘了什么?”轩辕试着从她丢失的神识入手。
银沙的逆反心理很严重,她本来想探的些什么,但旁的人一推进的话,她便不会再生出一丝穷根究底的念头。
“不想。”
轩辕愣住了,内心的声音一直告诉他要帮银沙找回被拿走的记忆片段。现实是银沙对失去的记忆片段竟然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在这雪宫,所有人都要尊我一声‘宫主’。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下一次你若是再度坏了规矩,我会让你痛不欲生。”
她话音刚落,轩辕只觉得浑身松软无力,似是中了软筋散。
可方才他没有嗅到一丝气味,难道是另一种从未听过的毒药吗?
他握着的一双玉手渐渐松开了。
“银沙,你不能……”
他的音量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一个傻子。
银沙扔他出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一切都被在暗中的玉娘看在眼里。
真是一出好戏。
玉娘居住的观雨轩内,来了两个戴着青色面纱的禤国女子。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阿。”
“你我二人都是雪宫的故交,现在言谈怎如此生分了。”
这聊天的二人都是从禤国来。
一个凤眼含春,长眉入鬓,嘴角含着笑意,约莫三四十岁年纪,甚是美貌。
一个杏眼瓜子脸,肤白细腻,身材苗条,气质清雅,约莫二三十岁年纪。
“你们就不要在这里故作客套了。禤国臣民引以为傲的战侯现下正在雪宫里头做个羽林卫,你们觉得要如何散播这消息最适合?”
他竟是玉娘在门口不紧不慢地直奔主题。真的来破阵了。
一女子口中念叨着,还带着些许羡慕。
印象中的独孤承影,铁面无私,生性冷淡。对成家延续香火一事毫不在意,不醉心权术和功名,不沉迷美色和享乐,除去出征,最大的时间就是修炼法术。
玉娘看出女子联想到自己感到些许失落,便故意问她
“你似乎——遗憾自己没有这样的情分?”
女子答道,“我向来不缺什么情分,所以无所谓遗憾一说。”
虽然她们都嫁作人妇,夫君地位也都相当。但婚后生活却是大不相同。一个是被夫君一直捧在手心百般呵护,而另一个则是夜夜深闺独守空房不见君。
自待字闺中起,玉娘就认识了她们。
“他这么高傲的人,绝不甘心做羽林卫的。”另一女子一针见血指出。
“的确。先前我以为他和沧溟世子一样,如今好像不完全一致。”
玉娘派去盯梢的人传话说是他一看见岚莜和慕卿搭话就勃然大怒。又说他是对红葵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对于红葵的,玉娘一听就知道是在糊弄他,也并没有拆穿,继续如手下盯着,不得懈怠。
更何况,今晚他直接倒在岚莜的住处附近,不免令人生疑。
“算算年头,这小宫主是时候要去曼陀神域走一趟了吧。”
“下个月。”
“那位目中无人的侯爷,最好也要去见见世面。要是一不小心,跟着小宫主,半路保不准出点什么意外,那雪宫还不就是您的了?”
这妇人说话很讨玉娘的欢心,虽她嫁的郎君不尽人意,但为人这方面还不错。
“你又是说笑了,雪宫向来都是主子的。我一介管家,不敢奢想。”
玉娘口中的“主子”是那位封印于白矖渊的幽冥之主。
数十万年前,她被幽冥之主捡回了鬼蜮,从此就以报恩的名头在他身边做个小侍女。
那时的鬼蜮所管辖的范围是整个玄冥山以西,魔尊洛天也还在幽冥之主手下共事。幽冥之主给她起名玉颜,取自《洛神赋》里的“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在主子的亲自教习下,玉颜虽为个阶品不高的小侍女,但也勤勉好学,不出一年的光景,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高人一筹。
幽冥之主见她伶俐可人,不仅破例传授昼夜回廊的秘术和法术,更是赠予她一把金黄色的剑。玉颜亦是在修炼的过程中才知晓原来自己并不是个凡人,身为千万年前覆灭的蓬莱仙岛的唯一后人。她的真元完全不适合在昼夜回廊修行,会同她的元神相冲。修行的越多,自身元神的损耗就越大。尽管玉颜咬着牙不说,但幽冥之主还是发现了异常。她一天天的身体愈发虚弱,脸色愈发紫青,某一天夜里从修罗场出来腿脚抖动地格外厉害。在回房的路上,她不偏不倚跌倒在会客厅门口。
幽冥之主抱她回了主殿,所有的下属都看见了——这是他们侍奉的尊主第一次抱个女子回屋,还是个婢女。同样这一抱刺激了很多仰慕幽冥之主的女子,不乏达官显贵家的千金小姐或是昼夜回廊的女阁主们。
幽冥之主待她如亲妹妹一样,并不掺杂任何男女之情。这一点,玉颜也是一样的。倒不是因为出身问题,她对这位恩人,从来都是敬慕罢了。
幽冥之主知道她不适合在昼夜回廊久住,干脆打通了一条密道直通玄冥山。
玄冥山林深处,本就有他的一片私宅,索性就给了玉颜修炼和居住。
幽冥之主当即派坐骑蟠螭带着玉颜去了那私宅——这私宅就是雪宫的前身。
玉颜也没想到,幽冥之主送走她后不久,昼夜回廊就掀起了腥风血雨。
她没有坐骑的帮助,无法赶到他身边,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说来也巧,玉颜准备随幽冥之主共赴黄泉之时,雅凝一身伤痕地敲了私宅的大门。一问道,为情所伤,被爱人背叛。她在怜悯的同时也生出一个念头:复仇。
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救出她的尊主,并且要让那群弑君者付出惨痛的代价。
于是,雅凝和她的联手建立了雪宫,将那把金黄色的剑命名为玄冰剑。
她以玉娘之名在雪宫任管事一职,并宣称幽冥之主一半神识封印于玄冰剑。
“我也觉得此法甚好。”
两人又坐了两盏茶的功夫,趁着夜色悄悄离去。
禤国战侯参与雪宫破阵并被罚为羽林卫一职第二天传遍了整个禤国。
东方无边在宫中接到奏折差点掀了房顶:独孤承影再放纵怎么打起了雪宫的主意,那可是他的死穴。何况后宫中还关押着一个至美的雪飞天,独孤承影眼光是有多差偏偏自己去作死。
王后难得主动去找王上,看到碎了一地的瓷片,嘴角微微扬起。
“王上这是怎么了?发了好大的火气。”她步履轻盈地走到他面前。
“这个独孤承影,气死我了。”
王后当然知道他在气什么,好言劝道:左右不过是被蒙蔽了双眼才会去雪宫讨苦头吃,再过几天就好了。厌了、腻了、乏了,不就回来继续当这个侯爷了吗?
“你不知道他。”东方无边从不相信独孤承影是真的“一剑一酒一天下”,他只是以前没遇到想相守的人。遇到了,他死也不会放手的。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不过权术在手,他只得笑着不放在心上。
东方无边很多时候都是羡慕独孤承影的,多次开口想求独孤承影代他为禤国王前,他又都放弃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如何能够说不要就不要。
“那王上打算如何处置他呢?和雪宫厮混一处,惘视国法。”
王后暗示东方无边应该发个罪书。
“处置?”东方无边看着他的王后,好像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我不懂,你是很想置他于死地吗?”他印象中战侯和她没多大仇恨。
“死可是太便宜他了,应当让他生不如死方可体现我们国法的严苛。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一代战侯。王上你说呢?”
王后对独孤承影的恨意来自于他手下颜爽。
差一步,颜爽就是她的了;差一步,她就可以不用在这后宫空寂寞;只差有一步,她就可以轻松杀死独孤承影。
都是东方无边救下了他——这可是最好了机会了。
“翎嬜,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东方无边突然转了个话题,语气极其宠溺。
多年后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闺名,她心里软了下来。
孩子,她以前盼望过。只是后期的修炼,她无暇顾及这种事情了。
东方无边这是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吗?她警惕了起来。
“怎么了?王上是不喜欢嬳陵公主了吗?”王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我想有个嫡子,和你的嫡子。不然我这王位要传给谁?”东方无边自觉没有嫡子继承帝位的确有失伦常,此时和王后提起是个良机。
“王上不是有过吗?臣妾怕是做不到了。”王后想到那个死掉的孩子,很疼的感觉,那是他的责任。她当时确然放下了所有戒备想和他好好过日子,但——
东方无边又看见王后冷冰冰的样子,揽她的动作下意识的收了回来。
“既然你不想,那就别怪以后孤没给你机会。”
东方无边收起了对她的短暂温柔,她总是深不可测冷若冰霜。他越是想亲近,越是碰的一脸灰。
又下了一道旨意:王后触犯龙颜,罚跪两个时辰,不得饮水进食。
一內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摆驾绮鸾宫。”
东方无边起身去往颜姬那里,留王后一人在殿内罚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