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结界后,眼前的黑布自动散去了。
独孤承影被玄冰剑折了右手手腕,算是半个残废了。
幽渐被刺了一剑,自然也是残喘。
两个走路都踉跄的人,又被一同困在新的结界中,还要分个高下。
“独孤承影,怕是你要是以真容示人,你候府的门槛都会被踏平吧。”
幽渐看了他的脸,早就生起嫉妒之心。惊为天人的容貌,甘愿终年只给他人看穷奇面具,甚至还有人说独孤承影被毁容什么的。多么讽刺的谣言。
“幽渐,你这冷嘲热讽像极了你大哥。”独孤承影知道他最厌恶皇长子幽澄的为人处世,他听那话太刺耳,忍不住直接怼回去。
“我现在……可以……杀了你。”被玄冰剑刺了一下,幽渐连说话都不利索。
“咳。”独孤承影吐出一大口鲜血,服用过金丹的副作用一点一点蔓延在身体里,呼吸越来越急促,脉搏越来越微弱,视线越来越模糊。
独孤承影终是没能支撑多久,一头栽倒在地。
先前在纯均崖比剑时,幽渐完全没有起杀心。而今他二人又在雪宫内单独相处,再瞧一眼独孤承影的面容,弱不禁风的样子,幽渐计划除掉这个战神。
禤国靠着独孤承影一直强压沧溟若干个年头,除去他,幽渐也算为沧溟立了大功,不至于白走一遭玄冥山和雪宫,甚至还能让禤国归顺于沧溟也未可知。
幽渐站直了身子,欲给独孤承影致命一掌,抬头却看见一头神兽冲入结界。
这神兽似乎是一条通体雪白的龙,浑身上下散发着一道银色的光芒。
上古书卷里提过这世间寿命最长的物种叫苍山雪龙,血液可以驱散幽冥之主的黑暗力量,鳞片可以呼风唤雨。但这一族民所剩无几,居住之地无人得知。
幽渐错失这一良机,下一次便会是遥遥无期了。
虽然没能得手,但就在独孤承影被神兽带走的那一刻,结界也消失了。
幽渐便自然而然成了这次的赢家。
櫻林外,紫衣少女递给幽渐两样东西-一颗丹药和一封手书。
“请世子回了沧溟再拆开信封。”
紫衣少女特意强调了这手书不能当下打开。
“我想问姑娘,刚才结界里为何突然出现了一条龙?”
“结界里发生的都是幻象,既然是世子胜了,何须多问?”
幻象?
幽渐更加确信看见的是一条实实在在的龙,他想再询问时,紫衣少女已经走远了。看来是雪宫在刻意隐瞒什么,他打开了手书,上面竟然是一片空白。
幽渐气的将手书撕了个粉碎,头也不回地朝山外走去。
银沙在宫中透过樱花看的一清二楚。
就知道,他会忍不住。
戏弄一个世子,感觉有点意思。
“宫主,他快不行了。”一白衣少女急急忙忙来报。
银沙点了点头,
“宫主,他身上有一个香囊,好像是……”
银沙这才发觉随身带着的香囊落下了,要是让她们发现可不得了。
“好像是什么?”红葵从门外走进来又是看到一出好戏。
白衣少女不敢吱声,红葵和银沙两个人素来不大和睦。
“你是不是想说香囊通常都是心仪之人所赠,所以好像是他相好的送给他的。方才他还问我要求娶师姐你呢?师姐你的香囊可还在?”
银沙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变走了红葵身上的香囊,理直气壮地对她说。
“你……”红葵未料到又是被银沙反咬一口。
“师姐去了秋玉楼,人就不见了,可让我找了好久。”银沙开始和她就事论事。确实,红葵只在秋玉楼露过最后一面。连银沙的成年礼,红葵都没有现身。
雪宫的日子和别处不大一样。隐迭十日,可能雪宫已经一个月了。
“我去办了点事。”
“我并没有吩咐你去办什么事情。”
“是我自作主张的。”
“那好。既是你自作主张违令宫规,那就自去缥缈轩受罚吧。”
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银沙肯定要让红葵吃尽苦头。
缥缈轩,是雪宫处罚宫人的地方。
凡是宫人犯了宫规,都要自行在缥缈轩静闭思过数日。
元神会依着惩罚力度的差别被带去别处,比如地狱比如阿鼻道,皆是不一样的精神酷刑。时间长短也是由惩罚力度决定,越残暴的惩罚,时间倒是较短。
“你们看好她,我先去休息了。”银沙看玉娘不在,立马下达了处罚命令。
再耽搁一秒钟,玉娘大概就又要来替红葵开脱了。
数不清多少次,玉娘里里外外帮红葵打掩护编借口了。
难得能下令罚她。
银沙佩服自己的灵敏反应,直接杀得红葵措手不及。
只是,他怎么认识的红葵。上一任宫主身边的亲近下属,知道的外人没几个。
等他醒来好好盘问即可。
独孤承影就被关在她寝殿的密室里,只有她和刚才的白衣女子知道。
仅仅是眉目间有点相似,银沙可以不顾宫规救下他。
只是后面要在这雪宫中如何生存,是该仔细谋划一番。
银沙看着穷奇面具,心生一计。
她叫来贴身侍女岚莜,让她出门寻一趟祝元修。
祝元修的身形和独孤承影颇为相似,再施以易容术,雪宫自不好辨认。
她唯一担心的是红葵。
红葵这个师姐若是想弄清楚一件事情,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话说红葵眼睁睁看银沙回到了寝殿,她在去缥缈轩的路上碰到赶来的玉娘。
玉娘发现结界的异常急忙赶来汇报,才是知晓幽渐已经离开多时,而结界的另一个人竞是被一条苍山雪龙救走了。
玉娘揣测独孤承影和苍山雪龙或许有什么关联,这一重要的讯息需及时告知银沙。毕竟,雪龙的价值对于雪宫而言意义重大。
玉娘这回并没有急于帮红葵脱罪,她也知道银沙的锱铢必较,让她得逞一次就好了。况且自己以前的确护短太明显了,她一个宫主很多次都下不来台。
红葵原以为自己一个时辰便可出来,她居然熬了五个时辰的刑罚。
红葵来到了一片花海中,花海尽头是阡陌在向她挥手。
又来到一处庭院,听见两个孩子喊她母亲,但实际她连婚配都没有。
红葵的元神被带去了好几个地方,直到玉娘将她拉回现实。
“红葵,醒醒。”
红葵睁开双眼,刚才的花海和庭院都不复存在,自己已躺在床上了。
“玉娘。”
玉娘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
玉娘对红葵的很是疼爱,宫人们由嫉妒到羡慕再到无所谓。
严苛宫规下,小辈能得到长者的疼爱,心里多少不会是冷冰冰的。
银沙自过了雪宫考核,若想得到什么宽慰,也只是会同那幅画像自言自语。
就像大哥哥临行前,她就是一直会和他面对面唠嗑所有看见的和听见的。
慢慢养成了习惯,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不苟言笑模样,高高在上的雪宫宫主,心中的苦闷无奈只说道给画像。
至于笑容,她印象中是十岁以后就没有过发自内心的微笑了。
银沙寝殿内有一把万年古琴,是叔父赠与的。她虽喜欢音律,也甚少弹起。
她瞧了一眼独孤承影,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时而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我不过是断了他的右手手腕,他这样难受是因为先前在纯均崖的缘故?
银沙探了一下他的脉搏,他体内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法力痕迹。
似乎,我从隐迭回来,并未受反噬之苦;玉娘说我在卧云居只呆了一日,我总是觉得不止;而这个人破阵也未受伤,确实诸多疑惑。银沙才只想到这三点,已略微察觉到自己应是服用了什么药水忘了些事情才会导致记忆出现了缺失。
这缺失的到底是什么?她很想弄明白。
银沙心底的声音不断告诉她,他受伤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但以她现在的修为,最多也只是保住他的性命。至于损耗的修为,爱莫能助。
银沙喂了他一颗玄天丹,暂且先止住他的痛苦。
她要好好想一想要不要救他。
以真身破结界已经耗了她很多法力。阿娘小时候告诉过银沙,她们雪龙一脉非不得已不能现出原形,不然招来杀身之祸。
可她在樱花里看见幽渐要下杀手,就想到大哥哥要被人杀死的画面,立即给身边的宫人施了定魂术,化作雪龙飞入结界带他回了寝殿。
一瞬间,她真的以为他是那个大哥哥。
可银沙怎么也记不起大哥哥的名字了,那幅画像上,没有落款,也没有印鉴。
上天给的第二次机会,银沙不想错过。
人是救了回来,她仔细一瞧,又不是他。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这也是儿时叔父给她灌输的道理。
“宫主,祝公子带来了。”
贴身侍女神速般带回了祝元修。
这祝元修虽为她的坐骑,化作人形也是一位翩翩少年公子。
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
“祝元修,来帮我个忙。”
“主人尽管吩咐。”任他祝元修再高傲,在银沙面前,始终是个乖巧的性情。
银沙扔给他穷奇面具,嘱咐他先戴上。
“然后呢?主人怕是还有别的心思吧。”祝元修对于银沙的伎俩颇为熟悉。
头一次见这个小主人的时候,银沙给了他一双黑色鞋履,他以为没事了就掉头走开。掉头一个不小心就倒栽进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穴里,银沙在一旁咧着嘴大笑。那次过后,银沙不说让他走,他定不会挪动一步。
“嗯。你最懂我了,还有一桩,你得受点伤了。”
银沙蛮佩服通人性的牲畜,不论扁毛还是圆毛,懂主人的心思才称得上坐骑。
祝元修眉头紧锁,银沙一般说的“受点伤”最轻的也是断胳膊这类,哪里是“点”,凡人受这种伤都是哇哇叫的了。虽说他是个仙鹤,除了拔毛,哪里都疼。
起码得修养个大半年才完全康复。
“但,主人有什么奖赏吗?”祝元修开始的时候是乖乖听话,什么要求也没有。和银沙处的久了,竞也学会了撒泼讨赏,亏本的买卖他可不轻易做。
“这次你要什么阿?”
银沙记得上一次叫祝元修帮忙的代价是雪宫的一盏冰灯,在夜光下极为炫美。上上次送他的是一株彼岸花,祝元修拿到就后悔了,说是没有她口中那么美。
“嗯……”祝元修打算讨一个高质量的东西,眼睛瞄准了湛卢剑。
他指着湛卢剑说,“这个。”
银沙忍住没笑出来。认主的剑就那么几把,湛卢算是其中之一。祝元修从不知道至高的宝剑都是认主的,纵然他拿走了,宝剑也不甘心为他所用。
“你确定吗?”银沙又问了他一遍。
祝元修更加确信这个是无价之宝了,他常常看见卖家再问第二遍的时候,必然是个绝佳的好物件,价值连城算不上,起码一到两座宅邸还是抵得上的。
“给你了。”即使祝元修不提,银沙也是要把湛卢剑给他的。
手持湛卢剑,头戴穷奇面具,这才是独孤承影的配置。
祝元修很开心得了宝剑,没注意到那金黄色的剑划过他的右手。
“啊!”
一声撕破天际的叫声。
祝元修没想过是断手筋,对他而言骨头什么的断了都好说,筋脉一旦断了是真的要了他的命。
“主人,你也……”他想大声哭喊控诉,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
银沙早知晓他忍不了疼痛,早一步封住他的声带。
银沙施了个易容术,祝元修就幻化成了独孤承影的模样。
“岚莜,你领他出去。记住,务必要让玉娘知道,亲眼所见是最好了。”
祝元修瞅了一眼躺着的男子,才回过神来敢情是自己千里迢迢来此只是走个过场。他虽是半个仙体,脑子却是一向不大灵光的,后知后觉的事情数不胜数。
祝元修只是没想过这次的代替要赔上自己的手筋,竟只讨要了一把破剑。千算万算,到头来还是吃了个哑巴亏。
如银沙所料,祝元修踏出雪宫大殿的一刻,玉娘在不远处看见了二人。
与此同时,红葵也从房里出来看到了这位“独孤承影”和那把湛卢剑。
红葵确信下人们议论的穷奇面具男子是真正的独孤承影了。
她想起刚回来时候,银沙的贴身侍女说有个人性命危在旦夕,身上还有一个遗失的香囊。红葵发觉这是银沙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但银沙已办过成年礼,不会再记得之前的情爱过往。
红葵回来后就听闻沧溟和一个戴穷奇面具的男子都被银沙扔进了结界,赢得那个人才可以活着离开雪宫。那么,她看见的独孤承影是胜者吗?看他这样虚弱无力,不像是胜利者该有的姿态,更不像是他常日的骄傲。但如果独孤承影输了,那么是谁能冲进雪宫结界救他,还不被人知晓。
在这雪宫想堂而皇之地救下一个外人,只要银沙可以办到。
红葵想到会是银沙,但没有必要去和银沙对质。
碍于玉娘的资历,她在雪宫确实无人敢为难她,哪怕是银沙。
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和银沙公然起了冲突,她是真的没有把握银沙会不会杀了她灭口。在秋玉楼,银沙就是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的。
论起心狠,银沙论第二便再无人敢称第一。
其实,越是冷若冰霜的人,心一旦被捂热,他/她会以千万倍的温暖回馈。
往往这种人一旦被辜负了,那绝情起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