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渔的能人有,有能直接下水摸鱼的,有能辩鱼群位置一网网尽的,还有能根据天气算出鱼群出没情况的。
十得摇头,问道:“有没有那种能钓上大鱼的?”
“钓上大鱼的......打渔有时也靠运气,不过嘛......只要不拉绝户网,大家打出的鱼个头都差不多。”渔夫小心翼翼的回答她,生怕一个不注意,惹祸上身,被当做了杀人犯。
“是这样啊......”十得满脸失望,“那有没有什么鱼能长得很大,鳞也大的?”
渔夫还能有啥不明白的?这几日江中捞出女鲛人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皆因女人腿上长了鱼尾巴,眼前的小娘子拐着弯抹着角的问和鱼有关的事,想也知道和女鲛人有关。
渔夫感到口干舌燥,脑中将熟悉的鱼种细细想了一遍,舔舔嘴唇道:“要不......你去看看黄娟鱼?这鱼吧,不仅鱼鳞大,还......还亮,好看!”
十得一愣,咧开了嘴。她笑道:“要得,我去瞧瞧!”
终于送走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师娘子,渔夫发觉自己脚都软了。
十得绕了一圈,没见着渔夫口中的黄娟鱼。她踱步在腥臭的鱼市,被木箱里水面反射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望见了一个在市口卖鱼的瞎眼老太。方才来时还未曾见到这个摊位,可见是在他们来之后才来的。
然而老太座位旁边的盆里却已经有了一大堆鱼内脏,盆旁边的布袋子装了半袋子鱼鳞。
瞎眼老太卖鱼本身就够稀奇的了,她还能辩出手中的鱼是什么鱼,帮人把鱼宰干净,更是稀奇得不行。
十得站在她的摊位前看了许久,只见她每杀一条鱼,就将鱼鳞全部装进布袋里,再慢慢将手洗干净。许是因为眼盲的缘故,她弄得四周都是水,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满是大大小小水洼。
她蹲在卖鱼的木箱前,问:“幺婆,今天有黄娟鱼卖吗?”
瞎眼老太闻言一怔,浑浊的眼球竟会转动。她愣了几秒,随即伸手在木箱里捞鱼。
捞了几个回合,她收回手,笑道:“娃儿,没得了,你看花莲可以不?做个鱼头,也好吃得惨!”
十得笑笑,目光在木箱里四下寻找,拿起渔兜捞起其中一条,把鱼递到老人手上,道:“这条就是黄娟嘛!”
瞎眼老太听得抖了一抖,手胡乱在拼命挣扎的鱼身上四处乱摸,摸了好一会儿,似是松了一口气,神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勒是鲤鱼!”她笑道:“也好吃!”
“原来是鲤鱼啊,”十得拍了拍自己的头,“我听人家说黄娟好吃又好看,看到这个好看,还以为是黄娟呢!”
“不是的,鲤鱼要黑一点,”老太举起那条鱼:“你要杀鱼吗?”
十得点头,后来想到老人看不见,又说:“要杀。”
话音落下,老太道好,一手捏着鱼按在盆里,一手拿着菜刀。刀背往鱼头上狠狠一敲,鱼瞬间不动了。她又将鱼翻将过来,刀刃逆着鱼鳞,唰唰几下,将鱼鳞剃了个干净,剖开鱼肚,将肠肚都掏出来。
“里头的肠子要不?”老太问。
“要!”十得回答,继而问她:“幺婆今天生意这么好?鱼肚都这么一盆了。”
“受人照顾,今天有人在酒楼办席,厨房活计忙不过来,叫我去杀鱼。这些都是酒楼不要的。”她笑呵呵道。
鱼的肠肚虽然不好吃,喂喂猫狗或猪却十分不错。寻常人家是舍不得丢的。
“难怪,”十得道:“那些鳞片是干什么用的?”
“吃的,拿油炸了,下酒!”老太道:“舍不得吃鱼,鱼鳞就不能扔。”
如此反倒更奇怪,舍不得吃鱼,可你是卖鱼的呀!炸鱼鳞还费油呢!
十得张嘴还想问点什么,老太已经收拾好了鱼,拿条草绳穿过鱼嘴,提拎给她。
“好了,十文!”
完蛋。
接过鱼十得才想起来,她身上根本没有钱。四处望去,阿夏不知哪里去了,只剩方天戟站在不远处的摊位前,和老板交谈着什么。
难道要问他借钱吗?一个乞丐能有什么钱?
十得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口。
“娃儿?姑娘?”老太的手在半空四处乱摸,语气里明显带上了急色。
“我,我在,我在的。”她结结巴巴应道。
“姑娘,你带钱了吗?”
眼瞎心不瞎,说的或许就是眼下这情形。十得还什么都没说,荷包已然被人家看光了。
十得一阵窘迫,只得一边答道:“带着呢带着呢。”
一边朝越走越近的方天戟使眼色。
十得的眼色使得不怎么地,方天戟站在隔壁摊位瞧见了,只觉得这个神经兮兮的小神婆又发了疯,恨不得别开了眼装作不认识。
“喂!方天戟!”见方天戟毫无动静,十得急了,压低声音喊他:“方天戟!”
避无可避,方天戟无奈上前,问道:“又怎么了?”
“你帮我去叫一下阿夏可以吗?”她双手合十,手中被剖了肚的鱼晃来晃去,血水滴了方天戟一腿。
两人木噔噔的看着一裤腿的血水,一个脸色渐白,一个脸色渐黑。
“这个......”
“你!”
异口同声。
方天戟看了她手中的鱼,又看了老太着急等待的表情,霎时明白了。
“没钱付?”
“嗯......”十得嘟起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好一双含情脉脉眼,方天戟狠瞪了她一眼,一边伸手摸荷包,一边问:“多少钱?”
十得还没说话,老太已经急不可耐道:“十文!十文!”
方天戟摸钱的手一顿,面露尴尬,不确定似的,转而问老太:“十文?”
“是,十文。”
完蛋。
十得望着方天戟的脸色,心道他果然没钱。前几日还是街边乞丐,就算当了警察,薪水也不可能发得这么快。
十得还在思考一会儿怎么说老太不会报官,只见方天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银晃晃的东西放在了老太手心。
老太摸了两回,十分不确定的问他:“这是?”
“银元。”
老太拿钱的手一抖,几乎拿不住这枚并不算重的钱币。她声音微微发抖,问他:“银......银元?我,我没有零钱找给你啊,我找找......”
老太说着,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一块包裹严实的手帕,小心翼翼打开来,又是一块手帕,一连拆了五块帕子,才露出包在里面的二十来枚铜钱。
不论怎么数,就是找不出零来。
望着老太怯怯的模样,衣服上的血污和浑浊的眼球,方天戟皱起了眉。
“不用找了。”他说。
说罢,他拉起目瞪口呆的十得十分快速的离开了瞎眼老太的摊位。
在这种地方用银元,简直就是招摇过市。
“方......方天戟,你......”回味过来的十得一掌拍在他的背上,痛得方天戟龇牙咧嘴,只听得她说:“你疯啦!银元啊!一个银元!你知不知道来宁那间破屋遇到眼瞎的也就值十个银元!你用一个银元买了一条鱼?!”
方天戟吃痛,睨了她一眼:“请注意你的措辞,是你用一个银元买了一条鱼。”
十得一愣,“什么意思?”
说完,肩头被人拍了拍,方天戟的声音随之传来。
“记得还钱。”
什......么?
十得提着手中的鲤鱼,一时间脑中有些发懵。
“你不是为了借钱才叫我过来的吗?”方天戟边走边道:“我刚才已经借给你了。”
可她明明是想找阿夏借钱......不对,找谁借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明明只想借十文钱......
......
阿夏那边并无收获,询问了所有的鱼贩和渔夫,结合方天戟了解到的,只得出一个结论:在鱼市贩鱼的,无论鱼贩还是渔夫,攀亲带故的都相识,没有人认识女尸,也从没人见过。
反倒只有十得对瞎眼老太有所怀疑。
关键是她特意留下来的鱼鳞......
不过眼下十得有个更大的疑惑。回去的路上,她特意走在方天戟身边,一路摇头晃脑,破不自在。
“十得,你怎地心情很好的样子?”阿夏瞧见了,忍不住问她。
“有吗?”她道:“大约是......花了一个银元买了条鱼,觉得自己忒厉害了吧。”
阿夏差点咬了舌头:“什么?你不是不爱带钱在身上,时常穷得比乞丐还叮当响吗?”
十得也道:“是啊,我也一直以为乞丐穷得叮当响,今天才知道我竟然连乞丐也不如。”
“啊?”阿夏听得糊涂,方天戟却明白她的话外之音。
方天戟黑着脸:“我不是乞丐,你要我说几次?”
“那你有个孪生弟弟吗?”十得问。
“我也没有做乞丐的孪生弟弟,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方天戟压着火。
“但是你爹可以再生一个啊。”
“十得!”方天戟头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却是火气冲天,怒目相对:“你说话这么欠,你娘是不是没教过你诗书礼仪!”
十得忽然停住脚步,站立不动。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长发遮掩了她的半张脸,模样看起来让人有些瘆得慌。
她不说话是极少有的情形,眼下这状况,阿夏已经往后退了几步,生怕城门之火殃及池鱼。关键是怕,十得毕竟是与尸体打交道的师娘子,有些术法手段是寻常端公不见得能解的。
炮火气氛陡然将至冰点,方天戟心里也泛起了一层寒意。自己是不是说得过分了点?明知道乡野之地能读书识字的人少之又少,解决温饱是最大的问题,竟要别人懂诗书礼仪,未免强人所难了。
“我......”他此刻竟成了结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
正想拍拍十得肩头,十得却忽然抬起头来,语气里带着疑惑:“我没娘啊,不仅没娘,连爹也没有。”
方天戟心里刚刚升起的歉意和同情火苗倏地灭了。
“你......”
“我怎么了?”十得眨巴着眼望着他。
“你为什么总把我和乞丐联系在一起?”
“我那天晚上看见你了啊。”
“在什么地方?”
“窝棚里,另一个乞丐旁边。”
方天戟皱着眉想了片刻,十分肯定道:“那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我还给了你们一人一个蛋呢!”十得反驳。
“什么蛋?”
“鸡蛋啊,别人家的谢礼。”
“我从来没见过什么鸡蛋。”方天戟无意再与她争执,索性转身就走。
“没见过鸡蛋?不应该啊......”十得喃喃念着:“那鸡蛋我还施了咒呢......”
等等。
十得忽然停住脚步,恍然大悟:“我知道那个小乞丐为什么会死了......”
“什么?”方天戟十分无奈,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小神婆竟也没将警局的人逼疯。
回头却见十得一脸严肃,正色道:“因为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