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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渣皇飙演技的日子 正文 第十章 鸿门宴

寇眉生低头只顾快步往前走,没注意到从门内出来的一道黑影,直直便撞了上去。好在那人身手矫捷,脚一顿,扬手扶住她。

“是你?”上方传来低沉的声音。

不料这时竟还遇到人,寇眉生吃惊地抬眼,只见连决明也正半眯眼看她,微微凹陷的眼睛冷得不见丝毫生气,萦绕着久经沙场的杀戾气息。

此地偏僻少有人来,可到底是深宫禁地。半夜三更,胆敢这般出现在深宫的男人恐怕没几个。身在宫中,再如何置身事外,不明朝中波谲云诡的人也必定知道连决明。

在金陵这块地盘,没多少人敢跟他叫板,以至于说不上一手遮天,但因其赫赫战功与威名,也算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了。

寇眉生后退一步。

连决明向她奔来的那条路看了眼,视线才重新落回脸色苍白,发丝散乱的女子,问道:“你跑什么?”

未及回答,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门后像有人影迅速闪过,闪得过于快,让她没看清是什么人。月黑风高夜,偷鸡摸狗时,莫非是来幽会的?幽会就幽会,好歹挑个更隐蔽的地方,不然被撞见不是大家尴尬吗?

她心领神会道:“奴婢只是怕走夜路而已,不知惊扰了大将军。”

目光扫过她的脸庞,连决明意有所指地说:“既然怕,就该好好待在房里,否则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就害了自己。”

后背吹起一阵阴风,寇眉生点头。

掩去眼中寒意,连决明道:“皇上将你召进医署这两月,想来该学了不少。正好我近日旧伤复发,身体不适,你过两天拿了药送到将军府中来吧。”

寇眉生心上好像被骤然压上了个秤砣,他怎会对自己的事情这么清楚?可是她又不能追问,只好低声应了。

连决明凝视她须臾,终于拂袖离去,消失在夜色里。

她站在原地抬头望望天,又想起连琮刚刚盯着她的眼神,像极了那夜她扶他进永安殿前,四目相对的刹那。

伤口的情况要比寇眉生想象里的轻多了,原以为那一顿毒打完了铁定皮开肉绽,没成想自己的身板居然如此硬,一度让她觉得根本没受够二十杖。不得不衷心感谢成允章的调养,让她从细皮嫩肉变得耐摔抗揍。

静养没几天,她又可以活蹦乱跳了。但绿乔仍叮嘱伤口不宜见风,只把她圈在附近来回活动,更远一点就不准了。平时住在东院不时可以听见潺潺流水声,偶尔更闻花香漫溢,她知道这是章毓台传来的,但从未去过。趁养伤之机,才因为好奇去看看。

楼阁四面临水,建于湖心中央,只修了处曲折回环的石桥,蜿蜒通向岸边。

寇眉生盯着水面出神,突然见门扉一开,一个人踱步走了出来。

触及那身影时,她的视线蓦地凝住。

“成景?”

迟迟疑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叫出了声。

对面那人似乎感觉到什么,回头扶栏立住,向她望来。

章毓台僻远少有人来,绿乔也再三叮嘱,让她不要轻易进去,因为里面住着一个皇帝下令谁都不能接近的人。

可好奇心已起,加上远远看去,身影实在像成允章,寇眉生便不肯离开。

好在这里向来无人问津,即使有守卫,也由于整日看守无聊得很,眼下都偷偷躲在后面的花林里围着开赌局去了。

她不由自主加快脚步,终于看清了那张脸。是个俊秀的男子,但不是成允章。

寇眉生多少有些失望。

他和成允章的身形差不多,但近处看,两人的面容只有五六分相似。

她疑惑道:“公子难道是皇上的客人?”

前两天,她在医署听很多人提起,有几位从北地远道而来的贵客,据说是雄踞一方,西燕久攻不下的月羌使者。

看他奇异的装束,也不像中原人。

客人?眉毛一挑,成容自嘲道:“算是吧,我奉命留在这里,作为两国友好和睦的使臣!”

自觉逗留在这里不合适,寇眉生道:“多有打扰。”

正要转身离去,成容却上前道:“打扰谈不上,不过这地方清净是清净,就是太无聊了,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既然姑娘来了,不如留下来说说话,也好缓解一下我的寂寞。”

不等她拒绝又继续道:“西燕皇宫还有这么标致的姑娘,你不会是哪个宫里的妃子吧?”

神他的妃子!寇眉生立刻冷着脸否认:“不是。”

声如洪钟,铿锵有力。她不肯跟连琮扯上关系,一则是由于她发奋图强,成为了实事求是的好姑娘,二则是四载岁月,想通了许多事。

她不该恣睢地去撩拨一个无意的人,妄想和连琮谱写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却没识透他眼里的佳人,不是她这样的。也幸好他避之若浼,不然,她就要成引狼入室的罪人,无颜以对江东父老了。

与他阔别四年,她也认清了她和他无缘的事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能让她再在遇见他的种种场景中,纵使身心它有别的想法,蠢蠢欲动,也可以暂且把持住。

成容没有注意自己的哪句话得罪她,笑着说:“不要生气,我开个玩笑罢了,你应该是医署里的医女吧。”

她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会不知道呢?姑娘有双会说话的眼睛,我想知道的早已经被你告知了。”

寇眉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随口恭维,还是油嘴滑舌惯了,便敷衍一句:“公子说笑了,奴婢还有事先行告退,您自便。”

话音才落,已转身往回走。

成容顿觉有些无趣,扬声问:“在下月羌国成容,姑娘叫什么名字?”

寇眉生明明听见,却懒得再回答。

成容头一回碰壁,自己不禁摇头笑了笑。

等女子的背影消失,笑意瞬间跟着散去。

月羌成氏后裔,本是纵横洒脱的男儿,奈何他不能违逆父王旨意,不得不暂时被困于此。倘若有一日挣脱樊笼重返故土,必定驰骋四方。

寇眉生的伤逐日痊愈,那夜发生的种种在心有余悸地度过了三天后,也归于平淡。所有的事仿佛拨乱反正重回正轨,只是一个闹剧而已。

让她高兴的是,时隔许多天收到了肖毅从边疆托人带回来的信。

作为绥远将军,虽然是个六品小武官,好歹也是将军,她认为他写字的水平很有必要提高,逐字逐句用了考古般的能力才看懂。信里寥寥数句话,大概讲边疆风沙大,打了两场胜仗,自己一切安好,让她勿担心,并提醒她宫中险恶,必要万事小心。

寇眉生自然晓得这些,自己不去招惹,谁又拿她怎么样呢。

天光熹微,她披衣起床。

今天终于可以出宫一趟,这么长时间,到底还是有点怀念范家。

“眉生姑娘,大将军有请。”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寇眉生一愣,这才记起连决明命她去大将军府的事。

她不想去,但她知道,这是躲不过的。

马车行出宫至大将军府时,明光曜曜,已近午时。

远远望去,亭子外立着架金漆彩绘屏风,富丽堂皇。三面悬细纱帷幔,被风吹得飘舞不定。即使隔了段距离,她还是模糊看见在几名站立的侍女旁,两个穿常服的男子相对而坐。

言笑晏晏,看不出半分暗藏的杀机和刀光剑影,仿若众所周知,轻易就能听见的叔侄不和的传言只是杯弓蛇影的错觉。

寇眉生不料,连琮这狗皇帝竟也在这里。

怎么哪都有他,当个在书房里安安静静批折子的美男子不好吗?她也不知道这究竟该称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巧合,还是一段藕断丝连斩不断的孽缘。

连琮不甚在意地偏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她怀疑他那天晚上被下了降头术的感觉飘到了九霄云外,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这只可以解释为,他梦游了一夜,并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

连决明徐声道:“起来候着吧。”

寇眉生侍立,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居然还可以不动声色地站在连琮旁边,她甚是佩服自己的勇气。

但将来还是保持距离得好,能避则避罢,不然她怕哪天孙兰蕴撞见突然走过来质问,届时她怎样解释?很有可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眼睑低垂,连琮的神色似有醉态,手握玉盏自顾自呷了口酒。

“果然好酒……难得向来事务繁忙的皇叔有空相陪,今日定要畅饮一番!”

“陛下既有此雅兴,臣自是倍感荣幸。”

连琮笑着,饶有兴味地问:“听说皇叔府里近日新收了一个歌姬,是金陵最色艺双绝的,不知朕是否能听她唱一曲?”

连决明附和道:“臣正有此意。”

合掌一拍,两名侍女抬着把古筝进来,另有美貌姑娘应声而入,恭谨地朝两人福身。

她款款落座,十指覆上琴弦。

一个是九五至尊,一个是武将重臣,弹奏的自然该是些盛世风月与春光——至少在寇眉生的想象里,应该是这样的曲子。

可第一个音响起来,她就知道猜错了。

姑娘娓娓弹唱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乐声泠泠,缠绵哀婉,掩不住愁伤。

寇眉生觉得这姑娘既缺乏眼力见又非常具有胆量,竟敢在两个大男人面前唱这些凄凉的怨妇调儿煞风景。

可大概是曲子唱得过分煽情了,听得她胸口一阵发紧,好像有什么东西死灰复燃。

曲终,姑娘盈盈笑问:“不知陛下和大将军可听得尽兴?”

连琮一手支额。

须臾,只听声“叭嗒”轻响,酒杯被他搁下。

目光在连琮和寇眉生间逡巡片刻,连决明沉下脸喝道:“谁叫你弹这首曲子的?你难道不知陛下最讨厌这样的曲子吗?!”

姑娘慌忙敛裙跪地,“渥丹无知,请陛下降罪!”

“无妨,不过是首曲子,皇叔未免太紧张了,”将剩余冷酒一饮而尽,连琮挥挥手道,“不知者无罪,起来吧。”

听他这样说,连决明好像才舒了口气,低声问:“那不如让她再唱一曲将功折过如何?”

连琮闭了闭眼,回道:“也好。”

渥丹回身,声音更轻,吟唱起另一首歌,比方才那首的确不大相同。

连琮睨着她,隔了片刻淡淡开口:“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曲子?又是谁派你来试探朕的?”

听皇帝如此一问,渥丹忙起身跪地,觑着他的脸色道:“陛下,渥丹不敢!渥丹并非谁派来的奸细,只是听闻陛下昔日也曾在民间寻一女子,最终不得。虽不知她为什么不在您身边,但渥丹觉得陛下一定能理解这种感受,所以……所以斗胆想请陛下成全……”

“昔日也曾在民间寻一女子,最终不得”?寇眉生不知怎的就听进了这些话。

连琮不是一直心悦孙兰蕴吗,哪还用得着寻谁?莫非他其实就是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就是寻到了美人,能比孙兰蕴美得到哪儿去?

她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便是看上了十个百个姑娘,左拥右抱,夜夜笙歌,那也是她不用掺和的事。

那厢渥丹顿了顿,继续道:“月羌安成侯成容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亦是我的如意郎君。”

成容?

耳熟的名字令寇眉生一怔,回想起遇见的那个男子。

难怪章毓台平日有侍卫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根本不是什么友好使臣,他就是月羌送来的质子。

端着手中酒杯,连琮道:“所以,你想让朕怎么成全?”

当年孝平帝以成坚为大司马助二皇子高睿讨伐乌桓,可高睿好大喜功,不听劝告领兵截击,结果败死。成坚派人向孝平帝谢罪,被孝平帝怒杀。

成坚惧罪逃奔北州蛮地,后在当地豪族支持下自称王,建立月羌,厉兵积粟,雄踞一方。

月羌表面送成容为质,对西燕示好,但谁不知,这只是鼓动西燕与先周残余势力两虎相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的一石二鸟之策。

孝平帝从那场兵乱逃出金陵至今下落不明,而他一日未死,西燕就不可能轻易发兵月羌。

成坚野心勃勃,早把关内大好河山视作一块肥肉,岂会满足区区北地?如果他连这点都看不出来,那真是白当了几年皇帝。

渥丹鼓足勇气道:“求陛下让民女和安成侯见一面。”

目光掠过天边一线云霞,连琮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朕凭什么答应?”

松开紧握的拳头,渥丹扬唇:“因为民女有周帝行踪的消息,而陛下需要有人助一臂之力。”

她知道月羌王目前不会为安成侯轻易和西燕大动干戈,然而安成侯在西燕一日,就不安全一日,她绝不希望他成为两国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长久的寂静后,连琮拈着酒杯,笑道:“朕希望你说的是实话,否则……”

“民女不敢欺瞒。”

在连琮示意下,渥丹起身对他耳语:“周帝曾经向月羌王寻求庇护,月羌王没有答应,虽然民女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据说周帝已经往岭南去了。”

岭南?连琮面色不改,看起来不甚相信。

“若有半句假话,民女任凭处置。”

连琮带渥丹回宫前,回头看了寇眉生一眼,没有说什么,行色匆匆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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