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骂得悠然无话可说。
上吊自杀是事实,她无可辩解。
老太太更加来劲儿了,“给我跪下。”
悠然一怔。
宫灯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了。
便在这时,方氏带着丫鬟过来了。
给老太太请完安,方氏嗔怪地看了一眼悠然,“你看你,又惹祖母生气了,你这顽劣的性子,多大了还不改,还不赶紧退下。”
悠然晓得方氏是在替自己解围,感激地看过去,就要带着宫灯退下。
谁知老太太不依不饶。
“我叫你跪下听到没?!”竟对方氏的话充耳不闻。
方氏便有些尴尬了。
“母亲……”
“大夫人,”凌姨娘缓缓开口了,声音里似带着点点笑意,“这可是在老太太院子里,您虽是侯夫人,可老太太毕竟是您的婆母,这最起码的孝道您不会不知道吧?”
一个姨娘竟也敢来评判自己?
方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可是不敢发作。
老太太素来偏心二房,尤其是这位生了二老爷唯一儿子的姨娘,抬举得比游氏这位正头妻子还有脸面。真正是宠妾灭妻。
悠然见老太太那伙人连孝道都搬出来了,估计马上这不孝的帽子就要扣到自己头上了。
古代孝大于天,悠然审时度势,二话不说就跪下了,“扑通”一声响跪得诚心诚意。
“祖母叫孙女跪,孙女自然是不敢,祖母就算是要孙女的命,孙女也会双手奉上。”边说边抹了抹眼泪。
老太太一愣,“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要你的命做甚?”
悠然却是转头看向凌姨娘,声音泫然欲泣,“凌姨娘好端端地怎又提起那件事?我……我我这心里……”竟就哭了起来了。
凌姨娘也是傻眼了,什么叫好端端的?原本老太太叫她来就是要说这事的。
方氏也簌簌落泪,“我可怜的孩子。”将悠然搂进怀里。
悠然继续哭,“母亲,本来女儿已经决心要忘记那件事,重新开始,可是凌姨娘,她她……女儿心里难受,女儿自知丢了司家的脸面,对不起司家列祖列宗,宫灯,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宫灯一脸懵逼。
方氏搂着悠然,一口一个“我的儿”,抽空还跟老太太解释,“昨儿被我和侯爷训斥过,已经认错改正了。今早我过去的时候跟我说伤口已经不疼了,还写字修身养性。没想到被凌姨娘一提,又……”
凌姨娘急了,她说什么了?她不就提了一句上吊的事,至于吗?再说了,“丢了司家的脸面”这话不是老太太说的吗?
老太太自然也想到了。
在老太太的印象中,司悠然本就是多疑善变的神经质女孩,她可以自裁一次,难道就不能自裁第二次?
这第二次算谁的?
老太太惊出了一声冷汗。
临老了,可不能落下个刻薄小辈、逼死孙女的罪名。
她看一眼凌姨娘,正色道:“凌姨娘,你也太没规矩了,姐儿虽然年纪小,但好歹是个主子,这妄议主子的罪名你可担当得起?”
人就是这样,甭管跟你多好,只要一涉及自身利益,马上就能把你给骂了。
悠然冷笑。
凌姨娘也是聪明,立刻就跪下了,“请老太太惩罚,奴婢愿意受罚,绝无怨言。”
于是老太太装模作样地罚了凌姨娘一个月月银,又让凌姨娘给悠然磕头赔罪。
悠然哭得抽抽噎噎,“母亲,我对府里的规矩不大懂,妄议主子是该这么罚吗?”
“这……”方氏为难地看了一眼老太太。
一直没作声的司婉然忽然站了起来,指着悠然冷冷骂道,“你这丑八怪,你敢动我娘?”
哎哟,好大的架势!
悠然露出大受打击的神情,转念一想,她带着帷帽,旁人也看不清她的神态,便只在声音上下功夫,“妹妹,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就知道,你们都见不得我好,我还是死了算了!呜呜呜呜……”
老太太一巴掌甩给司婉然,“闭嘴!”又咬咬牙,“来人,凌姨娘对二小姐不尊,杖责二十。”
凌姨娘顾不得心疼女儿,吓得花容失色,手脚并做地爬到老太太脚下,“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太太硬着心肠不作声。
司婉然从来没被打过,一时也是懵了,捂着脸连哭都忘了。
有仆妇上来去拖凌姨娘,凌姨娘吓得拼命往后躲,拉扯间头发首饰全散了。
悠然这才“哎呀”一声,惊慌道:“真的要打吗?祖母,我只是随便问问,二十杖下去,凌姨娘怎么受得了,还是算了。”
凌姨娘一呆,老太太也是一怔,连方氏都诧异地看了一眼悠然。
“谢二小姐,谢二小姐。”凌姨娘喜极而泣。
老太太咳嗽一声,“既然二姐儿愿意饶了你,你就起来吧,记得以后要谨言慎行。”
“是,谢二小姐,谢老太太恩典。”凌姨娘劫后余生地站起来,看老太太的眼神便有些复杂了。
她是真没想到老太太连这么小的事都不肯替自己出头。
作为侯府的老祖宗,又是她的姑妈,她明明可以硬气一点,难道大房他们还敢跟老太太叫板吗?
她就是怕担罪名,明明刻薄寡恩,还想着博好名声!
恐怕连悠然自己也没想到,她这么一闹,凌姨娘和老太太之间,多年来无坚不摧的关系,有了一条裂缝。
凌姨娘和二老爷司伯渊是少年情谊,当初在府里小住时,司伯渊已经娶妻。两人朝夕相处,有了首尾,这才不得已做了妾室。
虽为妾室,但她过的却比游氏这个正室舒坦。
司伯渊花心,待她却还有两三分真心。一个月总有七八天是宿在她房里的。
后来她又生了易哥儿,司伯渊就跟疼爱她了,她撒娇要院子的管理权,他便从游氏手里夺了给她。
易哥儿养在老太太跟前,有争议,老太太也是向着她。
就算跟大夫人叫板,老太太也肯偏帮着她。
除了称呼,她俨然二房院子里的女主人。
这么多年,她横惯了,没想到今天,被悠然轻轻松松地打回了原型。
她只是一个妾。
一个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