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公子!”清儿失声惊叫。
沈璇也是大惊失色,“表姐,他身上有伤……”
一句话还未喊完,却见封逸双手拍击地面,借力跃起。双脚变换方位,再度化作黑影冲至公孙怡近前。
公孙怡一直在防备打蛇不死,自遗其害。眼见封逸掠来,再出右脚前踢。
封逸侧身闪避,探手去抓。
裹着锦靴的右脚猛地下沉,继而一个旋转,如灵蛇一般,攀上了封逸的右臂。
公孙怡右腿下压,封逸若不就势倒地,右臂必然要被生生折断。
他素来悍不畏死,又岂能在乎这区区一条臂膀?
牙关一咬,左手并指成刀,猛劈公孙怡右腿。
这是要用自己一条臂膀,换对方一条腿足。
“疯子!”
公孙怡大骂一声,收腿回招。封逸以手代刀,运出追风刀法,配合八卦游龙掌的身法,抢攻不饶。
“封逸,好了,我表姐已经让步了,别太无理取闹。”沈璇大叫。
周侧虽然少有行人路过,但也不是没有。眼见两个少年男女动手打了起来,都纷纷围聚过来观瞧。
见封逸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便有那多嘴之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莽夫、无耻之徒、野蛮之人……
大骂特骂。
封逸哪里理会这些?左手运使刀法不顺,便改做右手。
手刀过处,劲气翻腾。公孙怡因一招之失,丢了先机,此时只能后退闪避,
一退再退,接连退出三丈。
有围观路人阻挡,公孙怡已无退路,无奈之下只能提气停步,以左侧肩膀硬受了封逸一记手刀。
左肩火辣辣的疼,公孙怡暗自心惊,“此人不过淬体三四层修为,为何攻击力这么强?”
心下起疑,便想再试其虚实。当下运起轻功,飘然如飞絮,避开了封逸的手刀后,拉出了距离。
“锵……”
长剑出鞘,剑气森然。
封逸抬手抹去了嘴角血迹,咧出一个狰狞笑容。
“要动真格得了吗?”
右手一卷,玄兵长刀也已在握。
“两个疯子,两个疯子。”
沈璇跺脚大叫,又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不禁大怒,“凑什么热闹?都给我滚!”
这一声暴喝掺杂有元力气息,声震霄汉,众凡夫如被雷惊,纷纷落荒而逃。
喧哗虽去,刀剑撞击之声又起。
那一边,封逸的长刀已与公孙怡的长剑碰撞了起来。
“沈姑娘,公子他……能打得过这个公孙小姐吗?”
清儿也被公孙怡的一声暴喝震得头脑发晕,连连深吸两口气,方才恢复清明,跑过来询问。
沈璇无奈摇头,“表姐他早在半年以前便突破至淬体八层境界,位列西境玄榜第十八位。疯……你家公子丹田被毁,怎么可能打得过她啊。”
清儿嘴唇颤抖,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再看场中,刀光来,剑影去,两人转瞬之间已交手十余招。
剑法迅捷轻灵,千变万化。刀法快可追风,连影成幕。
不说元力修为,且说外功武技,两人确真在伯仲之间。
只是毕竟修为境界的差距摆在那里,封逸即便再悍不畏死,不惧负伤,也不可能无视这数层境界之差。
刀剑相撞,被公孙怡的劲力反震,攻势顿时慢了半拍。
一慢再慢,倏忽三招过处,封逸终于闪避不及,被剑锋撩过了左臂。
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长流,染红了衣袖。
公孙怡嘴角含笑,“还要再打吗?”
封逸冷面提刀,“不死便接着打。”
说罢,挥刀又上。
公孙怡再度暗骂‘疯子’,剑光若流星,“唰唰唰”接连三剑。
封逸不守反攻,“铛铛铛”瞬息三刀。
奈何修为太低,元气恶龙所散发的那点微末元力气息早已挥霍殆尽,此时全凭血肉之力坚持。
却哪里能承受得住?
“嘭!”
再度摔倒在地。
“还打?”公孙怡笑得愈发灿烂,脸上再度浮现出鄙夷与轻视。
“再来。”封逸歪头吐出一口含血的唾沫,翻身而起,再度挥刀。
又是三招,“铮”的一声长刀被长剑挑飞。
封逸虽失兵器,悍勇却是不减。双掌齐出,一中公孙怡右腕,一中其前胸。
长剑脱手,公孙怡连步后退,踉跄跌倒。虽然未曾负伤呕血,却毕竟是败了。
她没有轻敌托大,也没有故意留手,反而是倾尽了毕生所学,却依旧是败了。
究其缘由,无非是对方的骁勇与顽强,丢刀后的迅疾反应,她不及。
“唉!”
公孙怡发出一声不甘的叹息。
封逸微眯双眼,却也不再进攻。
他没力气了,想打也打不动了。
只是可惜,没能扇公孙怡一巴掌,为清儿出一口挨骂的怨气。
“公子。”
清儿跑上前来,拿出手帕帮封逸擦抹脸上的血迹与污泥。
沈璇也迈步走来,先看自家表姐,又看脸色阴沉的封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死疯子,有毛病是不是?”
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在暗惊,“他的丹田不是被毁了吗?表姐可是淬体八层修为啊。”
封逸冷哼一声,没理会沈璇,而是扭头看向清儿,眸中不无歉仄之意。
清儿知他性情,眼角含泪,却欢心轻笑,“公子为清儿做得已经够多了,清儿很知足,很开心。”
封逸摸了摸她的头发,忽然又想到她已长大成人,连忙收回了手。
公孙怡一直在注视着封逸,见他如此,心下适才恍然。
“原来他如此动怒,并不是因为我瞧不起他,且说话刻薄,而是为了这个半人半妖的小丫头。”
目光闪变,幽幽一叹,“放心,她的身份我不会多说。”
一语言罢,便转身朝榆林宗的方向去了。
“龙隐宗有少主若此,不出十年,必齐肩我公孙家,晋升为二品势力。”
沈璇狠狠地瞪了一眼封逸,并没有去追表姐,而是问道:“喂,你……没事吧?”
封逸摆手,“还死不了。”
“谁说这个了,我是问你的丹田……”她终究是不明白,为何他丹田被毁,却依旧能有这么强的战力。
“也暂时无碍。”封逸肺腑震荡,说话有气无力。
清儿连忙自他的腰囊里取出一枚疗伤丹,喂他服下。
“什么叫暂时无碍?到底有没有事?我的血煞掌有几斤几两,我比你清楚。”沈璇仍旧不能确定。
封逸白了他一眼,“你很希望我丹田被毁,沦为凡夫?”
沈璇面色微沉,“狼心狗肺,死疯牛,懒得搭理你。”
说罢,转身便行。
封逸连忙将她喊住,“做个交易行不行?”
“什么交易?”沈璇停步转身。
“借我点药材。”见沈璇不言不语,便接着说道:“我帮你炼制一炉小聚元丹,算是代价。”
对于封逸会炼丹,沈璇一点儿也不惊讶,毕竟他师父是谁,邻近九宗无人不知。
“什么药材?”
封逸接连说了五种药材名,沈璇听罢,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而叹道:“你现在情况这么糟糕?”
她的言下之意,封逸自然明白。
封逸索要的正是炼制人神共愤的药材,都是些不很珍贵的凡药。
他贵为龙隐宗少主,即便此时已经被废,却身拥累累功绩,非寻常弟子可比。若是能在宗门内得到这些药材,又岂能来找自己易换?
“也不是,就是懒得去跟郑家人纠缠,烦他们。”封逸说的是实话。
他若真想去龙隐宗药斋索取,必然手到擒来。
敢不给?那就打到他给,实在不行便杀他一两人。
不去药斋索要,只是他实在对郑家人厌恶至极,连交道都懒得打。若不是有那一场生死约战,只怕早就一刀一个,全部杀了。
“好,今夜我送药材给你。”沈璇点头。
封逸问道:“什么时候有时间?还在这里碰头,我给你小聚元丹。”
“这个再说吧。”沈璇摆手转身,迈步回返。
“一码归一码,说清楚弄明白了才好。”封逸高声说道。
沈璇脚步不停,“晚上再说。”
不一时,便走出了街道,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公子,沈姑娘好像对您有……”
回返途中,清儿低声说道。
但是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封逸摆手打断,“别瞎说,她不过是因为伤了我,感觉内疚而已。”
“你不懂,我能感觉到她对您的情意。”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懂什么是情意了?”封逸撇嘴轻笑。
清儿大窘,面皮通红,不再说了。
回返药园,运功疗伤。直至深夜,沈璇才提着一大包草药,披月而来。
她虽然只有淬体四层修为,却久经厮杀,战力不俗。避开执法堂弟子的目光偷偷潜来,自然不费什么事。
“呐,三份。”
白日里,她一直在关注战场,留意封逸的伤势,却是没有在意清儿身上的气味与以往有所不同。
而今夜深人静,又共处一室,自然清楚地嗅到了。
沈璇皱眉歪头,清儿似有所觉,连忙后退两步。
封逸走上前去,挡在了清儿的身前,目光深沉地瞪着沈璇,似乎在警告。
“你要这些味道难闻的药材,是为了炼制某种怪味丹药,掩盖她身上的气味吧?”
沈璇朝清儿努了努嘴。
封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瞧你那样,又不是在争夺矿脉,至于对我这么防备吗?”
沈璇心起微嗔,又见封逸神色不改,愈发气怒,忍不住啐道:“狼心狗肺,毛病。”
说罢,丢下封逸主仆,转身开门便走。
“什么时候给你小聚元丹?”封逸询问。
沈璇摆了摆手,“暂时没时间,十天后我来找你。”
说着,身影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公子,您……这样对沈姑娘,不好吧?”清儿声若蚊蝇。
封逸没有说话。
自从回到药园后,他就很少说话。伤势还未复原,便早早盘膝运功修炼。
似乎,公孙怡高绝的修为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
也确实给封逸造成了不小的刺激,看公孙怡的年龄,应该不超过十九岁,却已是淬体八层修为。
而自己呢?
封逸深觉修为低劣,若不是有那一股子狠劲,今天是肯定赢不了公孙怡的。
虽然赢了,实际上却还是输了。因为他没能帮清儿解气,即便小丫头心里早已没什么气了。
“沈姑娘其实挺好的,虽然榆林宗跟咱们龙隐宗的关系越来越差,你跟沈姑娘也总是带人拼杀。可是我知道,你们都相互给对方视做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清儿似乎在自言自语。
“你不懂。”封逸整理着药材,没有回头看她。
“我有什么不懂啊,不就这点事儿嘛。等到你从郑淮手里夺回少宗主之位,身份不就跟沈姑娘齐平了。”
封逸扭头看向清儿,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要远离沈璇的念头。
因为身份。
曾经他是龙隐宗少主,而她是榆林宗少主,身份相当,修为也相当。
可如今……
封逸幽幽一叹,没再说话。
秋风,似乎更凉了。
……
榆林宗,宗主书房。
宗主沈落叶半跪于地,曾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位满头苍发的老妪,手拄一根黑木拐杖。
“沈落叶,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让少主屡次身陷险境。”老妪咬牙切齿,愤怒已极。
沈落叶抖若筛糠,连忙解释道:“三大人息怒,那龙隐宗的封逸对少主素来有情,即便是战场拼杀,也从来没有真对少主痛下过杀手。即便……即便是少主一时拿捏不稳手下的力道,毁了他的丹田,他也没有因此而迁怒少主。”
“素来有情?”老妪一惊而起。
正此时,沈璇推门而入。
“三婆婆,您回来啦。”少女身上的英豪之气倏忽而散,精致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真挚的欢喜笑容。
三婆婆拐杖顿地,“少主,您可是忘了我们醉梦城的规矩?那封逸是何人?现在何处?老身这便去杀了他。”
沈璇大惊,看向沈落叶。
后者连连磕头,“少主,小人失言,小人该死。”
沈璇摆了摆手,“沈叔叔,我从来也没给您当做过下人,您不必如此,快起来吧。”
沈落叶如释重负,三婆婆却怒道:“荒唐,区区蛮夷之地的卑贱土著,岂能当得起少主您一声‘叔叔?’沈落叶,你该杀。”
一杖点出,沈落叶双眼圆睁,身死魂消。
“啊……三婆婆,你做什么?”沈璇骇然色变。
三婆婆却沉声道:“少主,压制了多年的无情道禁锢,也该解开了。自今日起,世间再无沈璇。”
“你放开我,你为什么要杀沈叔叔?为什么?”沈璇站在原地,挣扎着,哭喊着,却始终无法控制身体移动分毫。
三婆婆右手抚上她的额头,一蓬紫色光芒陡然自她的掌心绽放。
“少主,那太平道的贼人也来了夷洲,老身唯恐他们另有阴谋,需得前去一探。无情道禁锢初解,您还不能熟练掌控,仍旧需要留在这蛮夷之地。”
三婆婆眼望屋外月夜,沉吟片刻,说道:“那天剑宗的宗主于红尘之母曾与老身有旧,您且先去他那儿暂住些日子,待老身料理了太平道贼人后,便来寻您。”
秋风自屋外吹过,沈璇的双眼缓慢闭合。
眼角有两行清泪滑落,摔跌地面,晶莹崩散。
“三婆婆,封逸与我只是朋友,绝无男女之情。您……放过他吧,算我求您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