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阿黎想多了，苏家姐妹不管心里怎么想，表现出来都很平和。

苏遇卿甚至是很平静地和苏遇月说：“你想知道什么，来问我，我都可以告诉你。”

苏遇月有些负气:“那个男的叫程阳，你就没有告诉我。”

“那是因为我不想你打扰他……或者说是，我怕你知道后我跟他就完了。”吁了口气，苏遇卿让自己平静下来，“姐，你既然找阿黎问，那肯定事先已经查过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多少也应该了解。以他的身份，他不想结婚，我把你介绍给他认识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苏遇月问：“你也不想结婚吗？”

“不想。因为我不想到最后变得像妈妈一样面目可憎，或者像你一样，卑微得完全没有了自我。”

苏遇月闻言抿紧了嘴唇，有些受伤地望着她：“在你看来，我就活得这么不堪？和妈一样了？”

苏遇卿笑：“不然呢？”她并不想和她再争，打她逃出来以后，她就发誓不再管她活成什么样子，“姐，求求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了，当初之所以把照片发给你，不过是想你死心，让你知道，我已经有了我自己的生活。告诉你，不是要你来毁掉它的。”

“毁？”苏遇月闻言后退了好几步，伤心道，“你觉得，我是毁了你？”

“对，就是毁。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你去找他，害怕让他知道你那些肮脏的打算，我不会跟他分手。”她轻声问，“这不是毁吗？”

苏遇月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她有些气弱地说：“小卿，那个打算并不肮脏……男人其实都差不多，你以为你选的程阳，就一定比他好吗？”

苏遇卿没打算再说。

环境所迫，她擅长撒谎，但却实在是很厌恶谎言，老这么把程阳当自己男朋友、哪怕是曾经的男朋友提出来，她都罪恶感深重。

摆摆手，她说：“回去吧，这么晚了，你不在家，童童和小布丁会哭的。”

童童和小布丁都是苏遇月的儿子，一个六岁，一个才四岁半，两人打小都是由苏遇月带大的，特别粘她。

也难为她舍得将他们丢在家里，在这边一守就守到这时候。

苏遇卿说完就离开了，径直回到店里，正准备开门，阿黎从旁边探了个脑袋出来，冲她傻笑：“卿卿~~”

苏遇卿望过去。

阿黎问：“你姐走啦？”

“嗯。”

她这才走出来，捂着胸口缓了缓气：“吓死我了，要我跟你串个供吗？”

苏遇卿颌首。

阿黎就巴啦巴啦说了一长串：“你姐开始还诈我，问我知不知道你男朋友程阳的事，然后还问他人怎么样，我先前不是答应你了吗？什么也不要说，所以就一直跟她打马虎眼，后来也是实在扛不住，你姐老会诈人了，我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就偷偷给你发了微信。呵呵，”她说着还跟她邀功，“我是盲打的哦，居然没有错别字。”

“嗯，很厉害了。”苏遇卿夸她，夸完之后又道谢，“今晚上谢谢你了。”

阿黎摆手：“不客气啦。你姐没有骂你吧？”

“没有。”

“那就好，我看她脸色很不好的样子，好怕她会跟你发脾气，说来也怪，你姐明明看起来可温柔了，但是我就是有点怕她。”

苏遇卿笑，阿黎的直觉还真准，苏遇月的温柔，都是表象。

骨子里，她强势、固执、还有一些，不择手段。

她也怕她，因为她做不到她那么狠。

阿黎说完，大概也些有不好意思，冲她吐了吐舌头：“我回去啦，今天晚上你的夜跑看来是又跑不成了。”

苏遇卿无所谓地说：“没事。走吧，现在晚了，我送你去坐车。”

阿黎笑：“也就两步路，这你也要送？”

苏遇卿坚持，拦到车后，还细心地拿手机拍下了车牌，这才让她坐上去。

“到家了给我个电话。”她叮嘱。

“好啦。”她笑着挥手，“再见，苏妈妈。”

苏遇卿笑，将手插在兜里，看着车子慢慢走远。

她一直没有动，目光散漫地望着路边，传了好几日的台风说是明早会在沿海登陆，连续闷热的天气终于有所缓解，凉风习习，带来河水潮湿的气味。

目光放远，视线所及，一辆车的车窗慢慢阖上。

她蓦地绷直了脊背，再望过去时，那车的车窗已完全阖上，只余下车内一个隐约的人影。

还有车窗最后关上时，那人望过来的眼神。

她用力闭了闭眼，身体的血液好像在那一刻突然凝固，然后又突然加速，冲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他来了。

苏遇月说不会告诉他，但是，他来了。

虽然没有看清，但是苏遇卿很肯定，她没有看错。

转身，她飞快地跑回了店里，关门，上锁，怕不安全，她甚至还将所有能搬动的桌子凳子都搬过去顶着。

最后觉得太荒唐，她又一一将之搬了回去，从厨房里取了把刀，放在枕边，默默地等着。

她想，他敢来，她就一定敢杀。

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日子，她不想被任何人破坏。

想是这样想，那夜她仍旧睡得很不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直在做梦，断断续续。梦里她似乎还是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她妈妈还在世，她和姐姐被押着背诗书古文，被教着学绣花，小小的针尖刺破她的手指，带出滚滚的血珠。

然后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一团很大的血污。

苏遇卿惊醒过来，出了一身的汗。

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狂风大作，和着雨水一起拍打窗棱，窗外的老树被风虐得剧烈摇晃，落在窗户上，映出一团光怪陆离的暗影。

她摁亮灯，拿过手机，才零晨四点半，然而她已毫无睡意。

打开微信，最显眼的是转账退回的消息。

六千块，程阳没有收。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田柔的嘴里，程阳小气抠门，请个客都能半路逃跑的人，怎么会在她把一切都说清楚后不收回钱的？

大概是忘了？

苏遇卿就又重新转了一次，这次她还加了两百块，写明:“本息归还，请接收。”

她暗戳戳期待程阳能回她句什么，在这天光蒙昩的时刻。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不要说这时天还没亮，便是之后一整天，程阳都没有半点音信。

也仍旧没有收下钱。

钱退回后，苏遇卿又转，除了第一次加了两百，往后她每天都加上两毛或者三毛——按照银行的利息。

那成了她那段难熬的日子里唯一的游戏，每多加两毛钱，就能证明她又自由着多活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