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时间,朝堂一片哗然。
“众位爱卿,可讨论出结果来了?”皇帝安然坐于龙椅之上,看着底下正激烈讨论着的朝臣,语气淡淡地问。
对于这种场面,皇帝早已经习以为常,虽然他们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委实令人心烦,可是往往这样一番讨论下来还真能寻个破解难题的妙法。
昨夜南尧来信,南边陈国大举进攻南尧,国君请求景昭派兵支援。
南尧是景昭南边的一个小国,历代与景昭交好,向景昭按岁纳贡,两国互通商旅。许多南尧人与景昭人通婚,久而久之,南尧受景昭礼教同化,语言礼仪都与景昭无二。
陈国此番进攻南尧,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做给景昭看的。
陈国近几年大行改革变法,国力日益强盛,新上位的国君重武轻文,大力发展军事力量,近几年南征北伐扩展了不少疆域。
陈国明知南尧依附于景昭,此次攻打南尧,景昭势必会派兵支援,陈国这是挑明了与景昭为敌。
看来这位新国君开始对景昭虎视眈眈了。
此次朝会就是要决定派谁领军前去支援南尧。
一位武官开口道:“微臣以为,派李大将军前去南尧最为合适。”
“启禀圣上,咳咳……微臣今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南尧地势低洼,气候湿润,不利于微臣的病情,臣恐难当大任,还请皇上另择他人,咳咳咳。”李将军边说变咳嗽,看起来当真是病得厉害。
皇上担忧地问:“爱卿既然身体不适,为何不在家好好休养?”
李将军尴尬地咳嗽两声,道:“上朝与行军打仗不同,抱病上朝可参与国事,微臣尚能坚持。”
皇帝笑着说:“爱卿还真是文武百官的楷模。”
苏远之前一直没有说话,他想了想,权衡一番后站出来主动请缨,“臣愿率兵前去南尧。”
皇帝终于眉开眼笑,眼底烦倦褪去,欣慰地看着苏远说:“镇远大将军日夜操劳,方才从前线回朝尚不足一年又要远征,有苏爱卿这么一位好将军真是我国之幸啊!”
这话多少有些故意说给李将军听得意思,李将军尴尬地咳嗽两声,佯装不知皇帝话里有话。
苏远又道:“微臣有一事相求。”
皇上说:“爱卿但说无妨。”
“小女苏菀自幼熟读兵书,前些日子又跟随臣的副将杨启学习战场之事,臣此次出征想带小女一同前去,让她历练历练。”
满朝哗然。
虽说景昭男女皆可从军,可是纵观历史,还没有哪个父亲如此迫切地想让自己的女儿上战场的,更何况众所周知苏菀乃苏远独女。
这苏远莫不是疯了?战场何等凶险,他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去冒那样的险。
皇帝也是错愕不已,他满眼疑惑地看了看苏远,苏远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皇上点头,表示收到。
“咳咳,镇远大将军之女苏菀,剑法高超,武艺超群,自幼熟读兵书,又通战场之事,朕特许苏菀跟随镇远大将军出征南尧,两日后出发。”
皇帝一道圣旨,便开始了苏菀的戎马生涯。
镇远大将军苏远,主动请缨出征,还要求带上自己的女儿苏菀前去历练一事马上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苏菀又成了京城热议的对象。
有人对此大加赞赏,说苏菀是巾帼不让须眉;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一介女流难成大事。
不论如何,圣旨已下,苏菀随父出征已成定局。
说来也巧,两日后正是云生同江静柔成婚的日子。
苏菀深吸一口气,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楚楚得知此事后瞬间红了一双眼。
“菀菀……你走的如此急,云生他……”
楚楚话还未说完,苏菀立马打断了她,“楚楚,你不要再同我提及云生了,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了。”苏菀一松手,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碎成了几片,茶水洒了一地。
“破镜重圆,覆水难收,你应该懂这个道理。”苏菀语气冷得如冬日里的寒风,她看着楚楚,眼里似有霜雪。
楚楚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眼前的苏菀不再是那个整日里顽皮爱笑的小女孩,她的眼神冷漠而决绝。
一定是她在苏将军面前提起自己想去战场,不然苏将军怎么会如此迫切地向皇上请旨带她一同出征?
她竟然不给自己留条退路。
直到这一刻楚楚才清晰地认识到,苏菀已经对云生彻底死心了。
云生知道苏菀要出征地消息后尝试过很多方法见苏菀,都被苏菀一一拒绝了。
出征前一天,也是云生大婚前一天,云生翻墙越壁进了将军府。
既然苏菀不愿意见他,那么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见她了。
云生轻车熟路地来到芳泽轩。
苏菀心事重重,她坐在窗前,看着黄昏时分的晚霞,心下凄凉无比。
往事涌上心头,她看着院子里的桃树,目光穿过庭树,投向了遥遥时光……
红衣少女,白衣少年,一个明媚张扬,如六月的骄阳,一个温润如玉,如四月的柔风。
漫天飞舞的桃花雨中,少年与少女一同舞剑,二人仿若一对神仙眷侣。
忽然,一道阴影投下,熟悉的气息将苏菀环绕包围。
苏菀不用抬眼看就知道是云生。
“你怎么来了。”她不敢抬头去看。
云生没有说话,他向苏菀伸出手。
苏菀看着那双如玉般洁白的手,没有回应他。
今时非同往日,他已不再是她的少年郎。明日他将迎娶佳人,而她也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他们终将渐行渐远。
可是那只手倔强地等待着回应,丝毫没有收回去的迹象。
“菀菀……”云生终于开口。
久违的声音让她心头一颤。
苏菀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云生的声音了,在他出口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苏菀缓缓将手放在了云生的手上。
云生一手牵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往上一带,一手顺势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了出来。
云生带着苏菀跃上墙壁,出了将军府。
“你要带我去哪儿?”苏菀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云生没有说话。
二人到了一家小酒馆,云生买了两壶青梅酒,给了苏菀一瓶,然后牵着苏菀的手在街上旁若无人地走着。
“你不怕被人认出来吗?大婚前一天牵着别的女子在街上散步,你不怕你的未婚妻难受吗?”苏菀刻意语带嘲讽地刺激云生。
云生闻言握着苏菀的手一紧,步伐停了下来。
他转过来身来看着苏菀,目光温凉如水,眉目间笼罩着淡淡忧郁,眼底一派悲痛。
苏菀被他的眼神刺痛,语气软了下来,“云生,我明天就要走了。”
云生垂下眼眸,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我知道。”他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云生看了一会儿苏菀,“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云生带她来到一个湖边,湖面广阔平静,对岸的风景成了一条模糊的线。
远处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一道残阳铺水中,湖水一半橙红一半碧绿,远处的渔舟上有渔夫高歌晚唱。
湖边零零散散地伫立着几棵树,树叶已经泛黄,一阵风吹过,树叶翩翩飘落。
一片树叶落在苏菀的发髻上,云生伸手拂去那片叶子,却没有再移开手。
他修长手指拂上苏菀的眉间,眼神温柔如春风拂过碧波。
微妙的的颤栗透过苏菀的眉心传进身体,此时此刻云生的面容、眼眸、神情,他衣襟上传来的亲切又陌生的男子气息,让她不知所措,心如乱麻。
云生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后将盒中的白玉桃花簪轻轻插进苏菀的发髻中。
一抹笑意在云生眸中绽放,“菀菀戴上这发簪果然是极好看的。”
苏菀看着云生,没有说话。
“菀菀,这是……是我为你准备的及笄礼物,对不起,有些迟了。”
苏菀眼中泪光莹然,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心痛得如同被一双手紧紧地揉捏着。
二人坐在树下饮酒,仿佛又回到了在青云山的时候。
云生闷着头饮下几大口酒,埋着头,“明日应该有大事发生,楚楚应该跟你说了,我与江静柔的事另有隐情。”
苏菀心中一紧,不论此事有何隐情,她明日都得走。
至于何日归来,还未可知。
苏菀欲言又止,睫毛轻颤,眼底一片忧伤。
“我等不到了。”苏菀的声音轻轻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倚靠在树上,仰头喝酒,看着眼前的美景故作洒脱地说:“云生,我们……就这样吧。”
云生忽然一把搂过苏菀,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手中的酒瓶滚落在地,落叶纷飞,时间仿佛静止。
一抹凉意猝不及防地从苏菀的脖子传入心底,一滴,两滴……
那是云生的眼泪。
深秋的风带着寒意透过衣衫,苏菀只觉得冷,她指尖冰凉,心亦冰凉无比。
她看不到云生的表情,可是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刻的云生是那么难过,他的眼泪从她的脖子上滑过,搂着她的双手越发用力。
苏菀的心如针扎般刺痛,她的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动,终于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两人都没有再再说一句话,在这落日余晖中紧紧相拥在一起。
大抵这世间情爱,总有太多爱不得,恨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