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剑派不胜繁数。
在天南天北的世人心中,位于紫峰山的东来剑阁算得上天下是数一数二的剑宗门派。
而能成为东来剑阁之主,必是一位绝代宗师。
紫峰山主峰东侧的一座山峰上,一个青衫中年长身直立。他容貌还算周正,但是双眸却仿佛百岁人瑞般充满了世故与沧桑,使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极为沉寂。
这个人,一看就是历经人世百态,看惯了潮起潮落的绝世高人。
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息,仿佛与高山融为一体,即伟岸厚重,又平庸寻常。
此人就是东来剑阁的掌门卓清都。
这座山峰在巍巍的紫峰山脉中也略显孤独,四面绝壁成崖,孤独伫立成峰,与其余山峰相隔较远,仅与主峰有铁索勾连,隐匿云雾之中,只有身手达到极高境界得人才能踏着铁索飞渡跨越,算得上是东来剑阁的又一禁地。
卓清都站定的地方是一片青石铺就的平台,四周同样寸草不生,布满嶙峋的青灰山岩。形状各异的山石上满是寸许大小的空洞,密密麻麻,满目疮痍。
那是一道道利剑留下的伤口!
山岩上还分布着密致的纹路,就像人愤怒时暴起的血管和青筋,劲若虬龙,稳如苍松,显然是一种天生的坚硬矿石。
卓清都此时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的山岩,沧桑的眼眸陡然一亮,仿佛拨云见日,旭日东升,一股蓬勃的生气自他身体散发,卷起的气流搅得四下风尘飞洒。
唰!
凌厉的长剑出鞘,势若游龙,星坠长空。
叮叮叮叮叮叮叮!
眨眼间就是七剑,化作七道华光,首尾相连,贯日长虹般以极快的速度轰击在身前的山岩之上。
七道华彩,炫目非凡,划着不同的轨迹却都击打在同一落点之上。
以那一点为中心,七道剑光宛若龙归大海,水静波平,当所有的威力都扎入山岩之内后,一个真气凝聚的旋涡才缓缓出现,随着气流卷动,眼前的山岩表面开始碎裂,分化,两尺见方内半寸厚的表皮纷纷脱落。
呼!
卓清都深吐一口长气,眼前的试剑石表体整个脱落,变得焕然一新,仅剩余一个崭新的孔洞。
“当啷!当啷!”
身后的索道传来了一阵轻响,弥漫的山雾之间,一道白色的身影纵横起伏,若隐若现,犹如天上神仙,飘逸出尘。
一个比卓清都年轻些的中年人来到进前,面目平静,神色从容,虽是看上去满脸笑意,但旁人根本无法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情绪。
白色的长衫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出尘,但那一张英俊的面容却又让人有生人勿进之感自卑感。
这人便是东来剑阁的剑气堂堂主,马不凡,号称玉剑神断,肉身修为或不是最出众,但一身灵修却是世间绝顶的存在。
东来剑气堂,一个让无数魔道人士闻风丧胆的存在,堂下弟子皆修剑魂,以身养剑,各个神识高绝,专治各种魔功,是名副其实的魔道克星。
“何事?”
卓清都转过身来,看着马不凡的脸,目光炯然,仿佛要从对方的面目上看出一朵花来。
“师兄的出云剑法真是愈发精湛,只怕快到九重巅峰,直追授业恩师了。”
马不凡侧过身,看了眼卓清都背后的那块山岩,目光微闪。
卓清都双目一凝,劲气与灵力合成一股,极速的朝马不凡冲击过去,像是巨锥凿穿了坚冰,周遭的空气仿被缩成固体后再凿碎裂开,给人一种空间撕裂的错觉。
马不凡终是露出了情绪,只见他咧嘴一笑,好似一阵清风拂过,扫清凡尘苦恼,那一股空间坍塌的凝重感瞬间消失。
“你又算到了什么?”
对于这位师弟,卓清都比谁都清楚,他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掌门师兄可还记得旬日之前的那场灵气风暴?”
卓清都当然记得,他当时正在密室修炼,忽然而至的灵气暴动便是以他的修为应付起来也有些猝不及防,禁地内不少闭死关的长老更是受到反噬,受到不轻的内伤。
当他略作休整,从密室中出来时,暴动的灵气却忽然消散,就如它离奇的到来一般消失的莫名其妙。
这种情况实属罕见,灵气暴动一般就两种可能:一是灵宝出世,引得天地共鸣;至于第二种,便是有人的修为达到了巅峰之境,灵肉合一,只差半步就能点亮魂灯,逍遥无极,引得天地共鸣,灵气因此而成潮涌动。
只是这股暴动的灵气消散得太快,紫峰剑盟七大门派居然无人能察觉它的根源何在。东来剑阁亦在自家山门搜寻开来,至今不曾有所收获。
马不凡来得突兀,莫不是他真算到了什么。
果然,马不凡说道:“今日,该是掌门师兄前往恶人牢巡视的日子了。”
“你可确定?”
卓清都面色严肃,眼光如龙,目不转睛的盯着马不凡。
近年来东来剑阁深入简出,就是因为当初的那场交易让他们失去了太多资本,而今便是在紫峰剑盟内,地位也受到不小的冲击。
东来剑阁以莫大的代价将江行舟交换到手,七年多的等待,终于要等到花开结果了么。
当年孤注一掷的交换,这些年来在江行舟身上却毫无进展,卓清都的心中时刻不在忍受着巨大的煎熬,一旦传闻有错,他将是东来剑阁的罪人,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列代祖师。
马不凡却道:“不一定,但这是仅有的可能。”
卓清都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你陪我一同前去。”
不可置否的应了声,马不凡忽然到来的目的本就是要随掌门一起去看看究竟,方才那莫名的卦象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又招呼了几名长老,卓清都一行沿着小路来到了禁地,让几名长老留在禁地门口,协同守卫一齐警戒,卓清都便与马不凡拽过断崖的铁索,纵身而下。
咣当!
咣当!
卓清都以繁复的手法操控洞口隐秘的机关,那封锁着恶人牢的精钢铁闸缓缓打开,深埋的机关发出“咔咔”的声响,像只终年沉睡的猛兽,终于张开了它血腥的巨嘴。
马不凡稍后一步站定,默默的看着漆黑的牢洞。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一股腥臭的凉风从洞内吹来,让马不凡瞬间有种打开了地狱大门的错觉,一阵森然的寒意从心头一晃而过,让他再一次对自己的早前的卜算产生了怀疑。
坎不盈,只既平,无咎。
或许会有波折,或许会有些许不顺,但不会有大劫发生。
马不凡的心却开始狂跳不停,从得出卦象开始,他就有种不安,这种不安驱使他去找掌门师兄,然后一起来到了恶人牢。
随着大门的打开,内心的不安便愈发强烈。
恶人牢!
突然,他身子一冷,脑海中忽的想起一句话,马不凡张大了嘴,话却没能从口中说出来,嘴又合上了,同时闭上了的还有他的双目。
上下更始,阴阳逆转,主客易位!
这不是他的卦象,而是恶人牢内那人的卦象。
是那人将要逃离的征兆!
马不凡脑中还念着这最后一句话,他的意识却陷入一片黑暗,再也没有任何感知。
咚!
机关停滞,监牢大门已经打开,卓清都侧过身,马不凡又睁开了眼,对掌门慎重的点了点头,卓清都这才缓步向前,独自走进恶人牢。
便是怀疑江行舟已经觉醒,卓清都仍然毫无惧色。半年前见过一次,江行舟一副比普通少年还瘦弱的模样,根本没有一丝修为,即便半年内修为暴增,有寒铁链锁着,卓清都并不担心对方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
何况每月还有长老巡视一次,几个月内,要真有骤变也不可能瞒过那么多次查探。
至于灵气风暴,在卓清都看来应该是对方觉醒时意外勾连了外界灵气,自身实力只怕还很微末,要不然灵气也不会散的那么快。
魔门隐秘果真诡异,非同寻常。
嗒!嗒!嗒!
卓清都稳重的脚步声在监牢内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些魔头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恶人牢如同死狱一般,没有丝毫生气。
一同半年前,与以往的每一次探视没有任何异样,在他看来这群凶魔早已丧失了生趣,唯有混日等死。
走着走着,卓清都骤然顿住了脚步,全身的毛孔当即渗出一层细汗,只因他看见一个苍老枯瘦的身影站在监牢的尽头!
“六道剑鬼,庞云飞!”
卓清都心头警钟大作,这魔头噬剑如命,不知打哪听到以血养剑的传闻,为了练就鬼剑,四十年前在天南六道犯下滔天罪恶,丧命其手的人不下五百之数,尽是少年男女,为百年来最为凶恶的魔头。
当年为了捉拿此僚,卓清都的师祖师父俩辈人可是死伤惨重。
半年不见,这魔头竟然掌控了此间,卓清都余光四望,只见其余的魔头都还困在牢中,脚上的寒铁锁链也未挣脱。
而那身藏大秘密的江行舟,则躺坐在最里间,生死不知。
庞云飞双手拢袖,孤身伫立,就这么站在中间,也不说话,阴沉着脸目不转睛的看着卓清都,幽冷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啊!”
马不凡久不见动静从洞外走了进来,卓清都头也不回的说道:“师弟,发讯号,敲剑魂……”
最后一个“钟”字没说出口,卓清都只觉得胸口一痛,一只修长的手已经穿透他的胸膛,热血飞溅,一颗怦然跳动的心脏被它紧紧捏在掌心。
卓清都甚至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痛,他的气息与精神一下子就涣散开来,看着那颗离体的心脏,殷红艳色,热气腾腾,跳动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旁,如雷声轰隆。
卓清都怎么也不会想到,马不凡会对他出手。
带着无限的疑问和悔憾,卓清都倒了下去,在生命最后的余光里,他好似看到了角落里的江行舟站了起来,眼神空洞,目光幽深。而站在他身旁的马不凡,双眸中仿燃起了两盏鬼灯,双眸内晃动着幽幽的幽冥鬼火。
原来传闻是真的,江行舟身上真的藏有那个天大的秘密,而且已能生摄人魂,达到了灵肉合一,距离逍遥无极仅半步之遥。
可惜的是卓清都没法子喜悦,也没办法告诉任何人,他彻底的闭上了双眼,东来宗师魂消残,世间再无卓清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