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上

紫龙姑姑的故人

“姑姑，是不是想家了？来，咱们做个伴，一起看看风景，等一会儿侍卫快来了，咱们一块儿走啊！”古怪的小孩子继续说着。

“你……你怎么发现我的？”嘲风看了看小太监身后的影子，确定他不是鬼魂，不得不开口回应。

“刚才太黑还真没看到，可是挡住月亮的云彩散开，我自然就看到了！”小太监不认生，说着还递过一块手帕，里面有几块甜点心和蜜饯。

嘲风猜想童子的目光最纯净，宫里的气场本身也比较诡异，所以看得到许多成年人看不到的东西。于是不再隐身，低头对小太监吓唬道：“你胆子好大，半夜跑出来不说，还偷吃东西。这点心好精致，一看就是主子们的东西，你怕不怕我去告你一状？”

“嘻嘻，当然害怕了，吓死我喽！吓死之前先看看，这么好的东西，姑姑真的不想尝尝？姑姑穿的事浣衣局的衣服，平时除了洗衣服洗被单，就是干干粗活，过年都不一定分到这么好吃的东西。看你多瘦啊！来，如果好吃就都给你了。”小太监说着把糕点塞到嘲风手中。他脸蛋白皙，唇红齿白，笑起来引得人心情舒畅。嘲风都恨不得捏捏这圆鼓鼓的腮帮，抱一抱这可爱的小家伙。

“你平时伺候哪位主子？”嘲风看着糕点，随口问道。

“我……还太小，在御膳房打杂，和姑姑差不多，都是干粗活的！”

“小小年纪，不能说谎话，要不舌头会烂掉！”嘲风看小太监一双嫩葱似的小肉手，根本不相信。

“我读过书的，舌头烂掉之类的骗骗小孩子还行，我……”小太监还想说什么，忽然远远传来脚步声。他脸色一变，慌忙道：“改天吧，改天还在这里，我再给你带好吃的啊！”说完连蹦带跳消失在假山阴影中。

嘲风闲得无聊，对小太监来了兴趣，化作青烟跟了上去，谁知，一路竟跟随到了故宫东边的一处宫院。皇宫的夜晚，一片沉寂，黑得有些瘆人。嘲风目光如电，将这里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处二进院，正门南向，门内有石影壁一座，像是有些年头了。前院正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檐角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饰龙凤和玺彩画。明间前后檐开门，次、梢间均为槛墙、槛窗，门窗双交四椀菱花槅扇式。明间室内悬乾隆御

题“赞德宫闱”匾。天花图案为二龙戏珠，内檐为龙凤和玺彩画。室内方砖墁地，殿前有宽广月台。东西有配殿各三间，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顶，檐下饰以旋子彩画。配殿南北各有耳房。

后院正殿五间，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檐下施以斗栱，饰龙凤和玺彩画。两侧各建耳房。殿前有东西配殿各三间，亦为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檐下饰旋子彩画。院西南角有井亭一座。

嘲风在大殿蛰伏了漫长的岁月，对于故宫每个角落都清清楚楚，闭着眼睛也不会认错——此宫正是保持明初始建时格局的景仁宫。

这不是刚刚进宫的就被封为“珍嫔”的小女孩——他他拉氏——的寝宫吗！眼见着小太监慌慌张张闯进去，房间里随即发出一阵微弱地惊呼声，随即，一切归于平静。

嘲风透过窗扇向内室望去，不禁莞尔，怪不得“小太监”有恃无恐，原来“他”竟是这里的主子。

嘲风对后宫的事情一向不感冒，一大帮女人委身一个号称真龙天子的男人，已经够惨了——这真龙天子听上去也挺别扭，自己兄弟们才算得上真龙吧，不论哪一个拿出来都比这些人类皇帝强好几万倍——不好好过日子，还你争我斗，死去活来，女人活到这个份上也挺悲哀的。

不管后宫发生什么事，只要不牵扯妖邪灵异，嘲风是毫不理会的。不理会不代表不知道。嘲风所处大殿，来往之人着实不少，偶尔就有议论到后宫选妃之类的话题。嘲风知道其中一对刚入宫姐妹是原任户部右侍郎长叙的女儿，大的十五岁，小的才十三岁。光绪十五年，姐妹被封为“嫔”。

这个十三岁的小屁孩儿“珍嫔”就被安置在景仁宫。

嘲风在人间日久，心中浮现了一丝隐忧，这丫头如果不改一改这天真烂漫，满不在乎的个性，迟早要出惹大*烦的。自己要不要管这个闲事，提醒一下小女孩？随即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闲得难受，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事也值得想半天。

嘲风犹豫着，第二天晚上居然鬼使神差又来到御景亭。珍嫔是那年农历十月初五进的宫，此时已进入寒冬，这天晚上满天大雪飘落，御花园银装素裹，透出些仙境的意味。嘲风正想着那个疯丫头是不是不会出现了，忽听“啪”的一声，有人摔倒。过了好一会儿，昨天的“小太监”一瘸一拐走上来。

白雪的反光映照着少女稚嫩柔美的脸庞，前额肿了好大一块，泛着青紫。她含着眼泪说道：“姑姑，你还真来了，没摔跤吧，地太滑了！”

嘲风心疼又好笑，过去拉过她冰凉的小手：“这么不小心！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了？昨晚没挨板子吧？”

“呵呵，放心吧，我……我很机灵的！来，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小太监”掏出另一块手帕，神秘兮兮揭开，里面黑乎乎一片，看不出是什么，“小太监”傻了眼。

“你把黑芝麻磨糊直接倒在手帕上给我带过来了吗？”嘲风忍不住逗她。

“今天御膳房做了糖包子，看上去特别好吃，我刚才摔了一跤，结果摔烂了，哎真可惜！”小太监嘟着小嘴，一脸沮丧。

并不是每条龙都和伏燨一样，爱吃生肉补充体力的，伏燨这个习惯在其他兄弟眼中，是相当摆不上台面的。龙族自视高贵，龙子们自出生就以为着永恒寿命的开始，吃什么东西或者吃不吃东西都不重要，人间的食物更是从未放进眼里。

嘲风此时却一把拿过手帕，大口吃起摔烂了的糖包。糖包贴着小屁孩儿的身体，还有热气，配上桂花红糖馅料，在大雪天吃起来真是暖到心里来。

嘲风看看发呆地“小太监”，问道：“为什么大雪天还跑来给我送吃的？”

“因为……因为我听说，在宫里的宫女，只能吃主子剩下的食物，你们——哦，不！咱们这些干粗活的，更是经常吃不饱。吃不饱就没办法睡觉，所以姑姑你才跑出来对吧？多吃一点吧！”

“你那，你就不饿？”

“嘻嘻，我在御膳房，没人注意时可以偷偷吃啊！”小屁孩儿笑得花枝乱颤。嘲风心道，一看就是没在宫里待过，御膳房是什么样的地方，她以为是个人就能随便偷吃吗！这样一朵向阳花，如何能在深宫里生长？嘲风愈发担心，但也毫无办法。它真希望眼前这个娃娃脸是个没人搭理的小太监，这样自己可以施法术把他弄出去，就算被人发觉，也能蒙混过去。可她是皇帝的女人啊，真正的万人之上的女人，不要说失踪，就是少根头发也会令宫里大惊小怪。有时真说不好这种身份究竟是无上的荣耀还是牢固的枷锁。

嘲风又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个丫头整天闲不住，猎奇心强。入宫第一天起，她就对皇宫中的繁文缛节、呆板的生活方式十分厌恶，尤其对身边嬷嬷讲给她听的关于宫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极为反感。小屁孩儿实在不是这个环境下的生物，她喜欢新生事物，喜欢过无拘无束的潇洒生活。她的性格，有先天因素的影响，也与她的成长环境有关。

小屁孩儿姐妹两个自幼随伯父长善在广州长大。广州将军长善虽为武将，却喜揽交文人墨客，他曾聘文廷式教习这两位小侄女读书。文廷式是清末一代名士，后连榜高中得为榜眼。广州是五口通商的最主要口岸城市，开放最早，与西方资本主义世界接触最早最多，受影响也最大，思想较内地开放许多。加之长善本人广交名人雅士，其中多具有先进思想的著名人物，这些都对小屁孩儿的思想和个性形成产生了巨大影响。再者，他的两位长兄志锐、志钧也都是思想比较开明的人物，她的母亲也很开通，整个家庭对她的熏陶是不可忽视的因素。嘲风真想不通，这么靠谱的家庭，这么有见识的家长，怎么能把两朵含苞欲放的花朵送进坟墓一样的地方——哪怕这“坟墓”是黄金打造的。究其根源，人还是逃不过名和利的吸引，还有什么比一步登天、跨入一个国家最顶峰更有诱惑力？何况自己的女儿们如花似玉，性格温婉，女孩子总要嫁人，既然成功率这么大，为什么不能飞到真龙身边变成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