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陈埭是如何装着酩酊大醉又坐着马车回到县衙的,相比李清河给他的字画,陈埭那个钱袋绝不算上损失。
李清河非但没有骗他,甚至还故意隐瞒了这几幅字画的价值,要知道,他口中的“私印”刻的可不是自己名字,而是他专为自己不便署名的字画准备的印章。
先说这字帖之上,印的是“众相一形”、“草章黄”二章,
再看那画卷之上,则是“一峰”、“大痴”、“平阳陆公望”三印。
陈埭此时也许尚且不知道这几个印章的价值,但在泰安京中,一幅幅刻着其中一个或几个印章的书画却正在王公贵胄与朝堂政要之间广为流传。
这些书画并不一定都惊世绝艳,但其中章草字帖中流露的古朴气息与山水画中只存在于典籍记录中的古笔法,都让这群崇尚先秦古学的学究们十分震惊。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些书画既不是来自哪位清贵府上,也非泰安京学子们在酒楼的大作,反倒是有人机缘巧合之下以低廉价格从书画市场淘来。
若不是能明显看出书画的纸张与笔墨都是泰安京当地所产,他们都要怀疑是不是哪位先秦帝皇的墓穴被盗墓贼发掘,或是不肖子孙将祖上的宝贝放肆拿来典当,才致使这些瑰宝在市场上流出。
一时间,这些书画在石汉国泰安京城内激起了一层无形的波澜,“草章黄”与“陆公望”两个漩涡之中的名字被清贵们宴席上屡屡提及,却是无一人知道这两人来历。
最后,告别朝堂多年的老太傅提出了一个想法:“这章草笔力老到,简淡深厚,堪称后秦集大成者,而这水墨画卷淡赭略施,其间以草籀笔意入画,气韵雄秀苍茫。”
“书画笔法风格在细节上都有许多相像,有没有可能,这书画均是出自一人?”
一开始,泰安京中并没有人敢同意这种说法,虽说书法画意有着许多相通之处,但要同时做到书画皆精通,没有四五十年功夫绝对做不到,泰安京中有这般年纪的老先生,极少有真正籍籍无名之辈。况且这书画风格虽然老成,但笔力强健,绝非老迈之人手笔。
但慢慢的,这个说法流入市井,口口相传下已然演变为书画已确定出自同一人之手,并且变本加厉,坊间纷纷传闻,此人一出,完全可称为当世新的“书画双绝”。
在此之前,石汉国书画各有一绝,书法以书圣王右军为尊,绘画则以宫廷御笔吴道玄为祖。
王右军乃石汉国文林前二十年执牛耳者,书法将先秦书法各家之所长熔于一炉,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自成一派大家气象;吴道玄则是因其神鬼人物绘画,能尽丹青之妙,石汉一统五国后,曾被下令“非有诏不得画”。先帝崩后,当今圣上信奉黄老之学,吴道玄便以事毕修身以求道为由,重归山林。
尽管士林中人都知道这只是坊间谣传,但能让人与“书画二绝”相比,也足以凸显这批书画对石汉文坛的震撼了。
一时间,这位或者说这两位“前辈”的身份,成了泰安京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而此时的李清河全然不知自己在京城流出的书画引起的风波,反倒在细细数着陈埭留下来的钱袋,看是不是有必要再仿照前人多写上两幅书画换上点盘缠。
其实完全说李清河仿照前人也不太公平,只是李清河从小家教便与旁人不同,他们眼中以为稀奇的古韵笔法,在李清河看来却是稀松平常,尽管如此,他还是刻意做了几个别致的印章,来致敬前人的功劳。
他也并没有刻意临摹抄袭前人之作,只是这些字句点墨伴他度过这许多年华,便是想刻意摆脱前人的影响一时也难以做到,在李清河看来,只是自己的书帖画作恰好赶上了文人们附庸风雅的潮流罢了。
李清河也绝不凭这些书画沽名钓誉,不过是换些必要的银钱,正如书上所说:“江山父老能容我,不使人间造孽钱。”
正如陈埭所说,他这个县令虽然并不单纯,但绝对算得上清廉,钱袋里装的钱不少,但对于一个统管一县之地的实权官员来说,绝对不多。
这样也好,至少石阳县的民众也不会因为父亲的离去而增添许多不必要的负担。
桌上还有两张宣纸,李清河今天本打算停笔,却又想起陈埭的忠告,自己怕是不久又得离开这石阳县……
李清河想了一想,重新润了润笔,两张宣纸,一书一画正好合适,
头一张,李清河写上“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二张,李清河本想画出那日易小素在河边的背影就算完,可他闭上眼转念又想了想,还是在她后方不远处的山坡上加上了那个个头不小,却只敢靠在树边的胆怯男孩。
画毕,李清河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书画,从腰间轻轻拿出一个银色小印,哈了哈气,用力地盖下,便留下两颗朱红大字。
“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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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李清河让陆离去接李显涛回来,顺便带上那两幅已经风干的书画,陆离疑惑地看着李清河,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
李清河笑道:“难道你不回狐族,不想知道我家书录和狐族天书的秘密了?”
陆离撇了撇嘴,这两天他其实常常变作狐狸跟在李显涛身旁,对两个少男少女之间单纯的感情,小狐狸心中还是充斥着羡慕和祝福,对于李清河的“棒打鸳鸯”有些不忿道:
“我都还不急,你急什么,就是再急,我们狐族也不至于急着打断自己族弟和母狐狸的交往。”
李清河笑骂道:“你可是个狡猾的狐狸,怎么就被两个小孩打动了。实话告诉你吧,无论你急不急着回狐族,近两日我们都要动身,如今的石阳县,并不是久留之地。再说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个道理,我相信他比你我都懂。”
陆离丧气地向门口走去,李清河却又在身后叫住他,
“等等。”
“又干嘛?”
“也不用催他,让他慢慢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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