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的时候,没有锣鼓震天,也没有高朋满座,既拜不了高堂,也没有三媒六聘,简陋的不像是一场婚嫁喜事。
谢瑛容垂泪,把宋瑜瑾送到门口,看着一顶小轿,载着女儿在夜色里远去,心酸不已,靠在宋渊的肩头泣不成声。
宋瑜瑾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盒子,背着一个小包袱,在一步一摇的的轿子里,再想起前世出嫁时,心情已是天差地别。
那时候她两手空空,心里除了愤恨不平,只有恐惧和迷茫,一路哭到了宫中,人生也仿佛在那泪水中蒙上了阴霾,不再晴朗,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别人身上。
而此刻,她含着笑,做好了准备,迎接以后将要面对的风风雨雨。
皇宫重地,等闲不得入内,轿子只好停在了宫墙外的角门处。
宋瑜瑾一掀起帘子,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沈独。
沈独一个人站角门的灯笼下,昏黄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在地上落下又圆又矮的影子。角门偶尔会有进出的宫人,看见他也都当没见到一样,目不斜视地走开,沈独也不在意,脸上带着点开心的笑。
十八岁的青年四肢修长,身形清矍,依稀可见当年名动四方的贵公子的影子,可是如今他就只是一个遭人嫌弃不受欢迎的罪人之子,讨好的对着每一个人笑。
今天的他换了件红色的袍子,虽然露出了里面太监常服的衣角,却依然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疏朗。
只是眉眼间总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卑怯与阴郁——那是长年受人践踏和嘲笑后留下的痕迹。
再次见到自己两世的夫君,宋瑜瑾终于看懂了长年挂在沈独脸上的表情到底意味着什么,心头泛起涩意。
“是你?”看到包袱款款的宋瑜瑾,沈独吓了一跳,没想到那日帮他说话的人居然就是他被赐婚的对象,想起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她看去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走吧。”宋瑜瑾笑着上前拉起沈独,“你住在哪?”
沈独带着她往住处走,目光偷偷打量起这位宋家的大小姐,有些羞涩又有些担忧。
宋瑜瑾察觉到了沈独瑟缩的目光,无声的笑笑,把手里的盒子塞到沈独怀里,“好沉啊,帮我抱会。”
沈独愕然,下一刻,立即满脸涨红,似乎要被沉甸甸的盒子压得摇摇欲坠,一摇三晃,好像随时都会站不稳。
“这……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沈独艰难的开口。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宋瑜瑾故作神秘道。
远处围墙下站着的一个小宫女看见这一幕,安心地回重锦宫报信去了。
听到宋瑜瑾只带了一个那么点东西入宫,玉贵妃满意的点点头,吃了教训,总算懂得听话了,也就放开手去,不再关注了。
好不容易抱着东西回到了住处,沈独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长吁了一口气,十足十的弱不禁风。
宋瑜瑾哼笑了一声,开始打量四周。
为了成亲,沈独的屋子也做过简单的装饰,挂了几块崭新的红绸,桌上放着一对贴了囍字的素白酒杯,连喜饼这些东西都没有,只能用寒酸来形容。
沈独站在门口,攥着衣角局促不已:“宋小姐……我知道……我……我配不上你,这桩婚事实在是荒唐至极,你为何不去求皇上……”
“我觉得嫁给你挺好的。”宋瑜瑾没有一点扭捏,拉过沈独坐在身旁,“你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沈独抱回来的盒子。
沈独面露犹豫,宋瑜瑾却动作果断地打开盒盖。
只见四方的小木箱里,密密匝匝地排列着一锭锭银子,银子下方压着一指厚的银票。
沈独倒吸一口凉气,颤巍巍道:“这……这……”
宋瑜瑾笑笑,玉贵妃不是只准她带实用又不占地方的东西进来,天底下难道还有比钱更实用更节省空间的吗?
看着这么多的银子,沈独垂下头去,嚅嗫道:“嫁给我委屈你了。”
“我并不觉得委屈。”宋瑜瑾端起桌上的酒杯,定定地看着他,“沈独,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是与你携手一生,并肩同行的妻子。
这一次,我会好好对你,没有仇视,没有背叛。
我要让你平平安安的走完这一生。
沈独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等了又等,终于发现宋瑜瑾不是在说笑,小心地端起了另一杯酒,慌道:“要是宋小姐将来后悔了……可以……”
宋瑜瑾端着酒杯勾住沈独的手臂打断了沈独未完的话语:“不会后悔的。”
看着宋瑜瑾将手中的酒喝尽,沈独半阖眼帘,掩住眼底的神色,也一饮而尽。
喝过交杯酒后,看着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床,宋瑜瑾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沈独就已经从角落里抱出了一床旧被子。
“宋小姐,床让给你休息,我睡地上就可以了。”沈独抱的是他一直用的被子,床上放的,则是他托人买的新被子,就是怕宋瑜瑾会嫌弃,“还望你不要嫌弃。”
看着面前小心翼翼的人,宋瑜瑾心中一动,想起前世这时她根本没有给过沈独好脸,嫌弃他身份低下,一进门就直接把人赶了出去,霸占了他的屋子一整夜,让沈独缩在门外睡了一夜。
宋瑜瑾喟叹,那个时候她怎么就这么坏呢?
“宋小姐?”宋瑜瑾的沉默让沈独更加不安,闷闷道,“要是宋小姐不喜欢,我可以出去外面将就一下。”
沈独脸色苍白,反正他就是个残缺之人,没有那个女子能忍受他这样的身份,嫁给他也是因为皇命不可违吧,他还是别坏了宋小姐的名声,等以后分开了,也好说人家。
宋瑜瑾摆手:“我只是一时走神了,你就在屋里休息吧。”
顿了顿,她脸上飘起薄红:“我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我一时有些……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你当做丈夫看的。”
虽然这是她第二次嫁人,嫁的还是同一个人,可真要和沈独同床共枕,宋瑜瑾心里还是有些放不开的,哪怕她知道沈独什么也做不了。
沈独也被说的面上一红,结结巴巴道:“我、我去给你打、打水。”说完,慌慌张张拿起柜子边上的木盆,跑了出去。
有了沈独这手足无措的表现作对比,宋瑜瑾反而放松下来了,解开自己带来的包袱,里面不过是几件衣服和一些零散的东西,几下就能拾整干净。
宋瑜瑾刚刚把自己的衣服放进沈独的柜子里,沈独就已经端着水回来了,发梢还带着湿意,看样子已经在外面洗过了。
视线拂过被打开的柜子,沈独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走向宋瑜瑾。
“谢谢。”宋瑜瑾接过木盆,就着水洗了洗脸,散了头发,刚想除去外衣,沈独就端起盆背着身子出去倒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宋瑜瑾已经躺在了被子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蜡烛被吹灭,宋瑜瑾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依稀可以看到床边一个深色的轮廓。
“沈独,你睡了吗?”
“宋小姐可是睡不习惯?”沈独声音传过来,“我明天再去托人买两床被子,只得委屈你先将就一晚了。”
“没,我睡得习惯”。天牢里那两个月,就算老鼠在她手边爬来爬去她也能睡着,何况是大被高枕的现在,“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我都嫁给你了,你还一口一个宋小姐,太过生疏了。”
“好。”
黑暗里,沈独轻轻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宋瑜瑾一时苦恼要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好不容易想起话头了,就只听到一阵规律的呼吸声,想着沈独怕是累极了,也没再说话,拢着被子迷迷糊糊胡睡了过去。
夜色浓重,四周一片寂静,月光从狭小的窗缝里漏进来,留下皎洁照的光斑,映出床边一双黑色的布鞋。
鞋子的主人靠在床边,修长的四肢随意张开,背挺如松,一张清朗的俊脸毫无表情,原本软和的线条变得棱角分明,眉锋目利,犹如一头潜伏在暗夜里择人而噬的恶狼,哪还有白日里怯弱无能的样子。
沈独目光幽深,看着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的宋瑜瑾,神色不明。
他没想到宋瑜瑾真能毫无芥蒂的嫁过来,明明圣旨刚下的时候还一副寻死觅活宁死不屈的样子,现在却温言软语笑靥如花。
这转变未免也太大了些。
只怕是龙椅上的那位还是对他不放心,故意安插过来一颗棋子。
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沈独都已经被踩到尘埃里去了啊,难道真的要他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世上,皇帝的猜忌才会消失吗?
沈独露出嘲讽的笑容,这宋家也真是舍得,为了讨好皇帝,连自家女儿的一辈子都可以牺牲。
目光落在那一小截露出来的脖颈上,沈独的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少女雪白的颈段柔软脆弱,毫无防备,只要这么轻轻一用力……
睡梦中的宋瑜瑾翻了个身,全然不觉自己已经走到了生死边上。
嘴边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视线在宋瑜瑾身上停顿了片刻之后,沈独站起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地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