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了,我们先去找家客栈吧。”
他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但用了我们,意思便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要跟着自己。
沈沐宸表面上一副默然无所谓的样子,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心情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前一刻还是一个可怜兮兮,不抱希望的孤家寡人,下一秒便成了喜从天降,被一个肉饼砸中在头顶的中奖小孩儿。
还是我最重要。他想。
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自少年心中油然而生。
“去那边。”被选中的沈沐宸语调轻快,“刚才有见到一家。”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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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的月牙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升至了两人头顶,闪着慑人光辉,姿态尽显地毒霸着一整个夜空。
天边有薄雾落下,趁着夜色深沉,悄悄地凝成露珠。
“两位仙君,你们来的可真是巧啊。”前台小二一手翻着桌上的账本,一边打的算盘乒乓作响,一心三用,道,“本来已经是早就被定满了的,这不,刚刚才空出来两间。”
苏南星抬头望了望楼梯上的二楼,并无热闹,反倒沉寂。
少年问到,“这么多人吗?”
距离下月初一的掌门接任仪式少说还有十来天,玄灵山将出发的日子提前,也是因为门派中恰好有事需要来此。
但其他人呢? 苏南星觉得有些奇怪。
其实在宴会期间,巨灵城的主城内是有专门接待往来宾客的住所的,本应不会有这种情况。
只是原定的抵达日期,是在数日之后。因此,主城的住所,现在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看来面对这几天突然暴增的来宾,巨灵城的人也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面前小二合了账本,也不知道刚才算来算去的,都看出了些什么喜事。
店小二耗子一般的从桌台后钻出,为两位到来的客人引路,还不忘眉飞色舞地回答苏南星的问题,“那不得,这可是临近了我们巨灵城的大日子啊,两位仙君也是为此而来的吧。”
苏南星点了点头,小二继续说到,“要我看啊,就这几天赶来等着的宾客就得有几百人。”
“这可还早着呢。”
小二说着,两眼放光,油腻的脸上一片灿烂生花,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从中捞了不少的油水。
“到啦,就是这两间。有什么事,两位随时叫我。”
苏南星莞尔,“多谢。”
小二走后,便只剩下了苏南星和沈沐宸两个人,两间房。
虽然都是差不多的,但少年还是扭头看了看一边的沈沐宸,心道,你要那间?
“你…”苏南星刚想要问出口,便见沈沐宸径自走进了对面的屋子,啪叽一声,关上了门。
苏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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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闪进屋内的人,反手关上门后却是没有离开。
沈沐宸懒散地倚在门边,咬了咬嘴唇,淡粉如花。
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他想。
好像是…似乎是…少了点什么。
于是傲娇的少年再次推开门扉,“晚安。苏南星。”
啪。
木门又一次合拢。
“……”
正准备进屋却又突然被叫住的苏南星有些无语,只能转头对着还在微微震颤的屋门,停停顿顿的,在喉咙里卡出一句,“呃,晚安。”
随即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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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沐宸第二次关上门后,快步跑到床边,往下直直地一瘫,砰的一声躺下。
刚才他说,晚安。
沈沐宸眯起眼,捏了捏自己有些泛起绯红的脸颊。
他们刚才,互道晚安了!
傻傻乎乎的少年嘻嘻笑了两声,在这没有人会发现的夜晚里,在一个人偷偷地蜷缩进床角之后,嘴角翘起,唇齿洁白。
像是一个神经兮兮的思春大姑娘。
这是他第二次和一个人互道晚安,而这两次之间,便生生隔去了十五年。
第一次的画面他永远也忘不掉,也永远都不会去想起。
但这一次却是让他兴奋又激动的。
捏完了脸的沈沐宸复又将手举到眼前,来回转动手腕,盯着那串深蓝色夹着金花的手链。
“还挺好看。”他喃喃嘟囔道。
“唔。”
少年翻了个白眼,眸中却满是笑意。
因为是苏南星送的,所以越看越好看。
右手覆上左手,轻轻扶过珠链,将每一颗犹如寒夜的晶石触上自己的体温。
沈沐宸双手交握,低至胸口。
砰砰,砰砰。
鼓点雷鸣。
少年终于觉察到了自己的心声。
他摸摸自己的脖颈,又贴贴自己的额头。
好烫。
真是奇了怪了。
虽然在遇到苏南星之后的每一天都状况百出。
但沈沐宸从没有在一个人平静下来之后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此刻的他似乎是被吓到了。
少年一个机灵爬起来,也不在乎什么形象不形象,张牙舞爪地扒拉到桌子旁,一把抓起茶壶,仰头猛灌,一饮而尽。
茶水是方才新烧的,此刻虽不烫人,却也还带着些氤氲的热气。
沈沐宸将最后一滴水珠咽下,才隐隐感觉到腹部传来的一阵热浪。
这是怎么了?
发烧了吗?
对于感情种种,向来高傲的沈沐宸到底还是只住在井底的傻青蛙。
蹦蹦跶跶以为自己无所不知,看穿一切,实际上他却连最简单的一颗心都读不懂。
郁闷的沈沐宸又把自己从头到脚摸了一遍,额头好像是有一点热,不过最烫的应该是脸。
发烧?作为那一族的他,从未有过。
难道又是因为那件事吗?
沈沐宸眉头蹙起。
他忽然又想起此前在御虚楼的幻境里,手指间的灵力滞待。之前在夜市上被分了心,竟是连这么重要的问题都给忽略了。
少年的脸上由红泛白,他赶忙伸出自己的右手,在指肚上掐了掐,而后运转灵流。
指端金光泛起,耀耀生辉。随即一转,又变为妖异的银色。
还好,还好。
已经恢复了。
沈沐宸心中紧紧绷着的那根线终于是松了一点,随即又扭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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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沈沐宸还在为发不发烧的问题纠结郁闷,木门对面较为成熟的苏南星虽然也还没睡着,但想的问题就要正经得多了。
苏南星和衣侧躺在床边,一手托着下巴。
夜色沉醉,但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这一夜,前世的记忆总是在恍然间倏忽涌入脑海,就如铺天盖地的海浪泥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会儿是和沈灵的甜蜜相依,让他好像经历了一场梦境一般,又一次回到了从前;一会儿又是生离死别,眼前赫然浮现出一张挂着泪痕的脸。
苏南星的胸口就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此刻,无数道光影交错,犹如生锈的铁片,笨重地在他的肌肤上划下一道一道的口子。